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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修室在整个书院的最后面,十分偏僻幽静。

从前这里是道士们打坐静修之处,如今改成了学子们学习的地方。静修室有一半的空间都是依山势而建,凹进去的山体被改造成了屋子的一部分。屋子里略微有些冷,而且只要窗子一开,时不时还会有白色的雾气飘进来。静修室里面还有个套间,那便是思过居——实际上就是一个深邃的山洞。山洞里黑黢黢冷森森,把人关在这里确实可以使人提神醒脑,深切体会惩戒之意,角落里还放着个一人多高的大肚丹炉,是原来道士们炼丹用的东西,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

一路上走来,没看到什么学子,书院里的杂役倒是见了不少,一个个膀大腰圆,但是看着又非常疲惫困倦的样子。

“忠卿,这里的杂役看着都不太对劲儿。”史无名偷偷和李忠卿比画了一下。

“看着像是练家子。”李忠卿会意地点头,他有些警觉——一个书院,却配上了一群镖师一般的杂役,这是为什么?

静修室里到处都放着桌案和席子,大家零零散散地坐着读书,大约二十人,年纪最大的能有四十多岁,年纪轻的也有十七八岁。虽然每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都在用功,但是实际上真正在读书的没几个人——发呆的发呆,打瞌睡的打瞌睡,偷着传纸条的传纸条。主座之上,凌云居士正在沉浸式看书,面前的书案上还放着一摞书和一些摊开的书稿,他才是读书读得最认真的一个。

史无名进来后,空气似乎短暂凝滞了一下,虽然每个人好像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但是史无名能感觉到他们有意无意地偷偷打量自己。

他就像一粒石子,投入了一片十分静谧的湖面,激起了一片涟漪。

但是史无名没有紧张——这种小场面难道还能比得上去金殿面圣吗?还能比得上当年在长安街头男扮女装躲着李忠卿吗?

“在下柳飞絮,见过诸位。”史无名向大家施了一礼,也没多说话,然后就慢悠悠地挑选了一个角落里的书案坐下,随随便便把书摊开。书上的东西他当年就滚瓜烂熟,现在要装一个无心学习的纨绔,因此这书看多还是看少都无所谓,他便做出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偷偷打量这群人。

虽然这些人坐得松散,但能看出是分成不同小团体的。

一些是真的在看书,一些和自己一样在放空,还有一些根本就是在偷偷讲小话,而且谈论的对象应该就是自己。

真是普天之下,所有书院皆如此——史无名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那几个敢在先生眼皮底下讲小话的应该是此处的“地头蛇”,其中为首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自己此行的目标——王阁老的孙子王无咎。

王无咎长相清俊,但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阴郁。他的眼神带有无尽的厌倦,好像看什么都觉得疲惫,即使身旁的人和他说话,他的回应也漫不经心。史无名知道围着他的那几个人家中都是有些名堂的,但都不如王家,这使得王无咎在这里隐隐有些唯我独尊的意思。

史无名也没有急着去接触王无咎,欲速则不达,太过急切反而会显得别有用心。如果王无咎真的是在这里笼络人脉,那么时间长了,肯定会沉不住气来接触自己,或者派人来接触自己。

果然,在自修结束往回走的时候就有人来接触他了。

当时史无名特意慢悠悠地走,大部分人对他都是礼貌地一点头,毕竟刚刚认识。但有人却故意放慢了脚步,就为了和他说句话,这人正是围在王无咎身边的其中一个。

“柳郎君是柳侍郎家的子弟?”对方先开了口,面上带笑。史无名打量了一下他,此人二十出头,面目普通,但是唇薄齿利,一看就是精明又善于交际的。

“正是,敢问仁兄是?”

“在下陶文,家父曾经有幸在柳侍郎手下办过差事,所以看到柳郎君便感到几分亲切。山上时光无趣漫长,相逢即是有缘,大家都想与柳郎君亲近些。”陶文笑眯眯地说。

陶文是个小官吏家庭的庶子,他父亲确实可能在姑父手下办过差事,不过仓促之间也无法考证,这算是在拉拢自己还是试探自己?史无名心里盘算。

“陶兄所言甚是,得见诸位也是三生有幸,初来乍到,但求陶兄为小弟引荐。”史无名拱了拱手,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二人回头看了一眼,凌云正一脸不满地盯着他们,史无名便打了个眼色给陶文。

“那就改日再聊,贤弟先回屋子放一下手头的东西,过一会儿去饭堂吃晚饭。”陶文不以为然地扫了一眼凌云,笑着对史无名说。

史无名立刻点点头,跟着大部队一起回了寓所。然而大家看到史无名进入的房间的时候,都露出了一种愕然的神情——这当然没逃过史无名和李忠卿的眼睛。

这是为什么?两个人心里都出现了问号。

里面那进院子住的就是王无咎和陶文等人,明明有空房,却很多人都挤在一个厢房内居住,若说为了省钱,这里大部分人家境都不错,其实倒也不必如此。

而自己这进院子屋舍冷清,只住了刚刚在静修室里角落的三个人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前三者自成一个小团体,都是快到而立之年,其中一个长得特别俊秀,在人群中很抢眼,他独自住着一个厢房,其余两人合住一间。不知为何,这个年轻人对自己有点儿莫名的敌意。

他为什么对自己有敌意?

史无名不解。

“那三个人便是陆青岚的狐朋狗友。”李忠卿闲着没事的时候,便借着下人的身份去找其他书童仆役套话。这些下人除了要遵守规矩保持安静外,并没有额外的要求。山上本就无聊,因此他们常常会凑在一起说说话,从他们的八卦中能得到很多信息,不过李忠卿初来乍到,看他相貌也不太好接近,大家对他还是有些防备的,因此他打探出来的事情不算多。

“那个对你有敌意的叫谢不离,他最看重自己的相貌,估计是你让他有了危机感。鼻子旁有痦子、看着有点儿猥琐的那个叫于文墨,头发有些蜷曲的叫马连良,他们两个都唯谢不离马首是瞻。死去的陆青岚是这个小团体中年龄最小的,也是这四个人中家境最好的。”

陆青岚的父亲是刑部管理卷宗籍档的一个官员,蒙祖荫家境还算殷实,负责的也算是件养老的差事。他自己仕途无望,便对孩子们要求很严。陆青岚在家中是长子,需要承担家业,挑起家族的担子,并且帮衬自己的兄弟姐妹。可是陆青岚却似乎无心于此,他虽然聪明,但是学业并不上进,整日里要么在街头酒肆流连,要么跑到父亲那里偷看卷宗,因此常常被父亲责骂。可是在陆青岚死后,为了他的案子,陆父已经多次到大理寺,动用了他所有能求到的关系来查这案子,哀切之情令人动容。

“他确实有些顽劣,但是本质不坏,只是交了些坏朋友,就算犯过些小错误,也罪不至死……我不接受,我不能接受啊!”

史无名一直记得陆青岚父亲反反复复说的话,他听过无数人说这些话,他们有的是被害者的亲人,有的是凶手的亲人,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应该有如此结局。

“陆青岚在他父亲眼里算不上争气的孩子,脑子聪明却不怎么用在读书上,还交了谢不离那样的酒肉朋友。他说要到骊山书院读书的时候,全家人还以为他要改邪归正,后来才知道谢不离他们也在这里读书,家里人便又和他发生了争执。陆青岚一怒之下,连个仆人都没带就回到了骊山。陆家人还等着他回家服软,谁想到天降噩耗,人就这么没了。”

“而陆青岚出事的时候,谢不离他们都在书院里——观里的居士青云和凌云可以给他们做证。而且骊山书院规矩严格,夜里并不容易进出,所以苏雪楼就没有继续调查他们。”

“不能深挖一下吗?”

“我试探过,但是他们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并不多谈。而且我刚来,不敢做得太过。不过正因为他们这种态度,我才更觉得有问题。”

“的确如此。”史无名点点头,“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其中有鬼。”

“除了陆青岚,谢不离等三人都是小康人家的子弟。学业方面,他们在家乡的州县还能算得上佼佼者,但是到了长安城就达不到了。”

“那是自然啊,毕竟全天下的才子都聚集在这里,窥过天地之大才知道自己的渺小。”

“是啊,因此他们连续几次考试都不曾考中,蹉跎了许多岁月,便渐渐随了俗流,开始花天酒地,这次到骊山书院寄读也算他们最后的孤注一掷。”

“王无咎和他的亲信陶文分别住在里面那进的两间正房。剩下的房间住着其他人,他们更像是王无咎的仆役或者跟班,而且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王无咎成年累月待在骊山上,即使是过年过节,或者王家长辈的寿辰,他也很少回到长安。”

“这怎么可能?”史无名瞪大了眼睛。

“确实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是真的,王家就像没他这个人一般。”

闻言,史无名感到不可思议,就算是再不受宠的孩子,年节之时都会回家在长辈面前过过眼,然而王无咎竟然多年待在此处不回王家。怪不得史无名从未在京师听过王无咎这号人物,因为他被边缘化得太厉害了,连苏雪楼也是从皇帝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的,看来是王家有意为之。

“外面院子住的是一些闷头读书的人,以一个叫梁磐的人为首,也都是小官吏或是富裕家庭的孩子,他们学业普通,没什么门路,所以进这里求个前程。”

是个平凡且现实的理由。

“还有,书院的人对王无咎那群人并不严苛,甚至私下给了他们很多方便。”从陶文对凌云的态度便能看出端倪。

“他在这里盘桓这么久,如果和书院里的人还是不熟,那才是问题。”史无名坐在书桌前,托着下巴望向窗外。

“对了,还有,主事的青云和凌云其实面和心不和。”

史无名并不觉得奇怪。“这两个人从性格到日常为人处世都不太一致,有矛盾并不奇怪。”

“凌云为人清高,还有些学问。他看不起市侩的青云,但是有些事情又不得不听青云的——因为他不通庶务。而青云这个人嗜钱如命,吝啬贪婪,言行并不像静心修身的居士,倒像是个生意人。好在书院的经营正需要这样一个人,所以青云的位置一直稳稳的。而这两个人从建立书院开始便在这里,真实姓名和前尘往事都不可考。凌云孤身一人,而青云有家室,经常要下山回家住几天,不过他从未吐露过自己的家在哪里。他们的详细情况可能只有不语居士知道,不过不语居士从很久以前就不再露面,把自己锁在后院的一个屋子里著书立说,连饭都是让人送进去的,一般人见不到他。”

“作为书院的主人,这不太对啊。”史无名沉吟了一下。

“看书院仆役的言行,他们也是只知凌云、青云,不知不语。可能就是年纪大了,身体不济,养老放权了。”

史无名点点头,又问:“我们院里那个总拿着一个白瓷罐的娃娃脸年轻人是谁?”

“他叫兰若虚,是所有人里最奇怪的!”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日间几乎没什么人和他来往。”

“是,的确如此。”史无名细细思索自己这几个时辰里观察到的细节,大家对兰若虚确实敬而远之,有的人甚至目光掠过他都要避开。

“他来自永州,但是却自己住一个房间。”

“忠卿,永州是穷,但也不是每个人家里都揭不开锅,难道这样就奇怪?”

“不,听说兰家算是那边的中等人家,不过到了长安就算贫穷了。而且永州那边的州学县学水平不行,所以兰若虚到了京师觉得中举艰难,便找到了这里静心读书。他能自己独自住一间房,是因为被别人疏远——他们都认为兰若虚会下蛊养蛊。”

“下蛊养蛊?”史无名皱起了眉头,怎么又出来蛊术之说?

“大家都认为他手里那个白瓷罐里养的就是蛊。听那些下仆说,兰若虚到这里读书好像没花费银两,有个神秘人资助了他。”

既然说是神秘人,自然无法得知是谁。

“不过有人猜是梁磐。”

“梁磐?”

梁磐成日里一脸苦大仇深,拼死读书,他确实是能和兰若虚说上两句话的人。史无名记得卷宗上写梁磐的父亲是个翰林,他是家中第三个儿子,不怎么受重视。

“对。他的性格有点一言难尽——脑子不快还有点轴,肯下力气读书,可惜老学不明白。待人接物有些迂腐古板,但是好在不会看人下菜碟,大概正因为这样反而成了能和兰若虚说上几句话的人。不过人以群分,和他一起住在外院的人,基本是一群书呆子。” Nn8XUS+sFug7YKKzrI72ai6tLrm7GNpQE1/OQowrfNFwI6aWbrxdQHx36fJ8dU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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