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柳郎君既然选择在这里清修读书，就必须遵守书院的规矩！”

与一团和气的青云不同，来给他讲规矩的凌云看着就十分可怖，他左侧脸颊上有一片可怕的疤痕，应该是烧伤。这还伤及了他的左眼，让他只有一只右眼可以正常视物。此时他用那只完好的右眼严厉地看向史无名，用一种“你一看就是我见过的最差的学子”的眼神鄙视地看着他。

青云和凌云，一红脸一白脸，就像他和李忠卿办案时一样分工明确。

“自然遵照居士叮嘱。”李忠卿立刻答道。

凌云对于李忠卿的态度还算满意，随即递给李忠卿一个小册子。

“柳郎君须严格按照上面的要求去做，记住这里是清修做学问的地方，不是玩乐的场所！”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右眼死死盯住史无名，似乎恨不得将所有规矩都塞到这位顽劣的柳郎君脑子里。他知道被送到这里的富家子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胸无点墨还仗着自己的家世胡作非为，只会看不起像自己这样的……

打住，静心！不能被这种人扰乱心绪。

凌云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又严厉地叮嘱了一遍史无名。

“请郎君务必劳记并且遵守这些规则，否则永远不得再入这骊山书院！”

然后他板着脸走了。

“嘁，好像谁愿意来一样！”

史无名撇了撇嘴，随手翻了翻那本小册子，竟然还真的是一本子的规矩！

“柳郎君，小人带您去参观书院。”此时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没出声的小六子开了口。

表面不情不愿实则满心好奇的史无名和李忠卿便跟着小六子走了，途中小六子先带他们去了一次文昌帝君殿。

殿里香烟缭绕，供奉着文昌帝君的高大神像，很多人辛辛苦苦地爬上骊山就是为了到这里给文昌帝君来上一炷香。而这香也十分好闻，让人身心宁静——据说是书院特意到香坊定制的，里面加了珍贵的香料。

“外界传言这里因为有帝君保佑，所以考运极好，可是如此？”史无名抬起下巴问道。

“正是。”小六子点头，提起文昌帝君的灵验他满是骄傲，还提醒史无名，“郎君应该给帝君上香。”

史无名闻言便入乡随俗，捐了些香火钱，上了香。上香过后，小六子却没有着急带他们去住所，而是带着他们在帝君殿前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四周的墙上都是在此居住过的学子留下的墨宝。

史无名粗略扫了一遍，这些诗文有志得意满的，也有郁郁不得志的，有愤世嫉俗的，也有看破红尘的……总之，喜怒哀乐，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郎君不要小看这些诗文。”小六子说，“能在这墙上留下诗文的学子最后都榜上有名，如今都是朝廷官员。虽然在来这里之前有暂时的不得志，但是最终都能一飞冲天，小人真心希望有朝一日郎君的墨宝也能出现在这里。”

“他们真的都考上了？”闻言史无名感兴趣地追问。

“是的，绝无虚言，且听小人为您介绍。”此时小六子一改刚刚惜字如金的态度，开始如数家珍地给史无名介绍。史无名听后，这墙上还真有那么几个官员是他认识的，心中确定小六子并未骗人。

“看来这骊山书院果然是有神灵庇佑！”史无名忍不住拊掌。

“神灵庇佑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事在人为……”小六子欲言又止，眼神颇为有戏。

来了，史无名心中暗道。

果然前面种种只是铺垫，所有来这里的人都会被下仆介绍的题诗墙所吸引，然后对方顺势抛出能够吸引他们的条件，怎么会不无往不利？

“事在人为指什么？”他追问。

“世间事，三分天注定，七分靠人为。想要知道如何人为，需要郎君在此苦读期间慢慢追寻了。”小六子意味深长地回答。

史无名看了他一眼，想要继续询问两句，但小六子什么也不肯说了。

这波钓鱼倒是有张有弛。

再往后走便是书院里日常生活的区域。

藏书阁给学子们提供日常书籍阅读；在明思堂里学子们可以谈书辩理，也可以做文会诗会；静修室是平日里静修学习的地方；集思斋，如果学子们写出文章诗词愿意贡献出来，便可以放在此中给所有人品评，互相交流；至于学子们居住的寓所、温泉池、厨房，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地方。

寓所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书院中的人员居住，另一部分则是给寄居的学子们居住。

给学子们居住的院落是后来加建的，与书院老师和杂役们的寓所有一墙之隔，但是居住条件更好一些。学子们的寓所共有三进的屋舍，每进有六间屋子，因为史无名他们是新来的，小六子想把他们安排在最外一进，因为这一进的屋舍并没有住满。

此时在三进屋舍里都没什么人，小六子说这个时间所有人应该都在自修，因此整个院落都鸦雀无声。

“里面那进也住满了吗？我不喜欢这进屋子，和前院那么近，传来的香火味太大，我睡不着觉！”史无名拉下了脸，又是一副要闹腾的样子。

“小先生，在下也觉得里面那进应该更幽静，更适合我家郎君。在外面的院子，我怕他偷着跑掉。”李忠卿低声说了一句，并且在“柳郎君”怒发冲冠前从袖子里塞给了小六子一点什么。小六子掂量了一下，脸色果然好看了几分。

“最里面那进已经住满了，但是中间那进应该是可以的。”小六子一边说一边不知想到了什么，瞥了史无名一眼，嘴边露出一个颇有意味的笑容，“二进人最少，正房和两三间偏房都没有人住，以柳郎君的身份，自然是要去正房住的。”

正房可以独居，偏房则可以住好几个人，正房住宿的价格要比偏房贵上很多，不过柳郎君家大业大，住得起。

“至于这位小哥害怕的事情，在下认为并不会发生。因为入夜之后，不仅是外面的大门，包括这三进房屋之间彼此相连的门都会锁上，保证各进的人员不会彼此乱窜。而且这里所有通向外面的窗子都是钉死的，没人能偷偷溜掉！”

“如此，那真是最好了。”李忠卿表示满意。

“哪里好？我怎么就住不得最里面的那进，我伯父是礼部侍郎，在他家的时候，我都是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

“里面那进都已经住满了，而且郎君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住得好，而是来读书的，不是吗？”见眼前这位“柳郎君”开始搅闹，小六子拉下了脸，回了一句。

“小先生说得有道理。”李忠卿连连点头，“我们马上搬进去。”

小六子便把他们引进了二进。

两间正房，一左一右，两间正房之间被一条通向后院的走廊隔开，其间也有一道铁栅门。

史无名本想选左边，但是李忠卿非常强硬地选了右边那间，史无名便随他去了。看到他们选右边正房，小六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是没说什么，只是打开了锁让他们进去。

虽然是正房，但屋子也不算大，仅仅分为里间外间，里面的设施都极为简单。外间可以作为日常生活和会客用，放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子上供着一尊文昌帝君的神像，看他前面小香炉里的香灰就知道常常有人上香。角落里还有一张供人休息的小榻——是给仆役用的。而卧房内有床榻、书桌和书架，书桌放在前窗那里，旁边便是书架，上面还放着不少书。

“再往后还有温泉池，后进院落有门直通那里，也可以从院外绕过去。晚上想要沐浴便可以到那里，但是一定要在锁门前回来，锁门的时间在亥时末刻，所以请柳郎君注意时间。”

“谁来锁门？”

“书院中的杂役。”小六子指了指他们这进左边正房和厢房之间夹的隐蔽角门，那里通向书院杂役们的居住地，“晚上值夜的人会在前后院负责上锁，然后从这里离开，当然也会锁上这扇门。”

“可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重重上锁的意义在哪里？”史无名觉得不能理喻，“难道还会有人来这里偷东西，或者有人偷跑？”

“郎君注意言辞。”李忠卿在后面咳嗽了一声，显然对自家郎君口出粗言十分不满。

史无名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保护诸位。深山空旷，野兽出没，锁门自然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您来前难道没听说过，这附近有鬼出没吗？人不能与天争，自然也不能与鬼神相争，学生们若是自行外出遇到鬼怪，发生什么不测……恕书院也无法负责。”

“那所谓的鬼不是在山下？怎么山上也……”

“鬼神之事本就莫测，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的也有，遑论山上山下这点距离。”小六子十分严肃地强调，能看出来，他对于这鬼神之说也十分畏惧，不似作伪。 z26hnXWtYearyZdfZ20oWX7rpgJSJFrhVXIYwml9jJjct6aX7ldmSCLTgGXjUIz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