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饭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史无名的门。
史无名本以为会是善于交际的陶文,但打开门后却发现是兰若虚。
兰若虚看着比史无名年纪小,个子有些矮,带着一点点孩子气,身上有一股淡淡草药香气,此时他手里依然带着那个白瓷小罐子。
“柳兄,在下兰若虚。要用晚饭了,你第一天来,怕是找不到饭堂在哪里,让在下给你带个路吧。”
“多谢多谢。”史无名急忙朝他拱手道谢。
兰若虚还礼之后,还往他的屋内看了看,吐了吐舌头问道:“柳兄,你为何会住在这个房间啊?”
“这个房间怎么了?”史无名一愣。
“唉,要不柳兄和书院的人说说换个屋吧。”兰若虚低声说,“这屋子的前任住客不久前死了,多少有点晦气。”
史无名闻言一愣,他们住的是死去的陆青岚的房间?可是陆青岚住的不是隔壁吗?
“是那个陆青岚吗?”史无名试探地问。
“对,是他。”兰若虚点点头。
史无名和李忠卿对视一眼。
怪不得大理寺对于左边正房的搜查一无所获,那不是陆青岚的房间,当然会一无所获。随后他们都想到了那个刻着诅咒的床板。如果这个房间是陆青岚的,那么有人在诅咒陆青岚会死吗?
可问题又出现了,书院为什么要给来查案的苏雪楼指一个错误的房间呢?如此看来,骊山书院确实有问题。
“而且那位陆郎君在这个房间见到过‘鬼嫁娘’。”兰若虚煞有其事地说,“有一天早上起来,他问我们有没有看到院子里有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当时把我们都问毛了,这书院里哪里会有女人啊!后来也有人夜里在树林中或静修室附近看见一个穿嫁衣的女子的影子。这么一来,大伙儿都有点害怕了,觉得应该就是那山下吃人的‘鬼嫁娘’。但是书院的居士们严禁我们讨论这件事,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里有文昌帝君保佑,不可能会有鬼,最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不是说‘鬼娘子’吗?为何又有了什么‘鬼嫁娘’?”
“其实他们都觉得‘鬼嫁娘’和‘鬼娘子’是同一个鬼怪。”
“为什么这么说?”史无名一愣,这里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故事吗?
于是兰若虚又给史无名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在德宗贞元年间,山下有一户方姓人家。男主人名叫方申,他长年经商,为人乐善好施。骊山在长安之东,从东面来的商旅多经过此地。方申有感自己行商途中的艰难,想给经过这里的行人旅客提供方便,便在自家住所旁建了几间茅屋,专供行人歇脚住宿,还提供水和食物。他家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也常常在此帮忙,过往的商旅对于他们一家人的善举都交口称赞。
但就是这样的慈善之家却遇到了一场泼天大祸。
一日午后,有一个貌美女子上门求水,自称要去马嵬探望姐姐,行到此处又渴又累,便来讨些水喝。方申极为热情地请她入内,不仅仅让她歇脚喝水,还招待了饭食。用完饭后,方申挽留这个女子,说马嵬在长安之西,距此处还有很远的路程,现在出发恐怕要走夜路,建议她当晚留宿,明日一早再出发,那女子便应允了。
于是方夫人便将那女子带到自己家中,与她以姐妹相称,两个人还一起做针线活儿、说家常。女子说自己名叫杨玉儿,是个寡妇,夫家那边已经没有亲人,如今丧期已满,便去马嵬坡自家姊妹那里去投亲。方夫人发现这女子的女红非常好,而且做事利落,于是更加喜爱她,问女子是否愿意成为她的儿媳妇,与自己成为一家人,而这女子也答应了。
女子当晚便和方申的儿子成了婚。婚礼前,杨玉儿告诫方家人说最近盗贼很多,希望大家注意安全,不要开门睡觉。她进了洞房后,便用一只木棒把房门顶住。然而,后半夜,方申的妻子反复梦到儿子向自己哭诉被鬼吃了,她便忍不住讲给了方申听。方申最开始不以为然,后来受不了妻子的絮叨,两个人便一起来到新房门外呼唤小两口。但是房间里没有声音,如死一般寂静。两个人觉得事情不对,便喊下人将房门撞开。
谁想到刚一开门,屋里便窜出一个怪物,它身着嫁衣,宛如厉鬼,在开门的瞬间猛然朝众人袭来。众人被吓得惊呼溃散,怪物便趁机逃出方家消失无踪了。而后人们来到屋内,发现新郎已经被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而这个故事的结局更让人唏嘘,因为最后失去性命的不仅仅是方申的儿子一个人——因为痛失爱子,还受到巨大惊吓,方夫人很快就一病不起,继而去世。而方申也觉得此地不祥,又怕那鬼怪再度前来,就搬离了此地,不知所踪。
方家的宅子现在还在山下,但早已经变得荒芜一片,好好的一家人就这样家破人亡。附近的人都说是老天不开眼,好人没有得到好报。但是对于那个鬼怪,人们却有了另一种猜测。
玉儿——据说是杨贵妃的乳名,她在方家说自己要去马嵬,还有姊妹在那里,恰好和贵妃的身世相符。而方家以平民之身却想娶贵妃为妻,自然要受到惩罚。至于她为什么要吃人……既然都已经是鬼怪了,做什么都不奇怪吧。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鬼嫁娘”和“鬼娘子”就是同一个鬼怪。
听了这个故事,史无名一时间思绪颇多,他需要好好地思考一下里面的因果,但表面上还是向兰若虚抱怨了一下。
“我来之前只听说山下闹鬼,书院里闹鬼还真没听别人说过。而且我来的时候,那个小六子说出事的是隔壁的屋子。”史无名一副愤愤之态。
兰若虚闻言冷笑了一声。
“那些人怎么会告诉你?他们为了一点利益连官府都敢蒙蔽。”兰若虚撇了撇嘴,“就怕张扬出去,没人敢上山读书!”
“多谢兰贤弟告之,我一会儿就去找他们换个房间!”
“其实柳兄若是不嫌——反正那位陆郎君也没死在屋子里,这屋子住着多少还是能有点好处的。”
史无名闻言一愣。
他刚刚说要换房间只不过是为了迎合常理,但是兰若虚为什么说住这里还有好处呢?
“什么好处?”
“你是新人,他们也许会迎新,然后你就知道了。”兰若虚朝他眨了眨眼睛,没多解释就带他们去了饭堂,搞得史无名这顿晚饭都食不知味。
回去之后,两个人又将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依然没有什么别的收获。
“你说我们要不要搬去隔壁?”李忠卿还真的动了心思。
“不去,我要看看这个房间有什么特殊!”史无名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晚上,史无名点燃了灯,也不看书,就躺在榻上发呆,如今新床板上面已经没有刻字了。旧板子被他藏在床下,史无名把它拿了上来,打算躺着研究看看。然而就在他上眼皮打下眼皮的时候,被钉死的后窗突然传来了敲击的声音。随后,那扇后窗竟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什么人?”李忠卿一惊,直接逼到了窗前。
“柳贤弟莫怕,是在下。”陶文提了一盏小灯站在后窗处,“今夜有个小小聚会,诚邀贤弟参加,就当是给贤弟接风洗尘,请务必赏光。”
“聚会?到哪里聚会?”史无名从李忠卿身后探出头来。
“贤弟莫急,跟我走便是。”陶文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可是陶兄,这窗不是钉死的吗?你刚刚是怎么打开的?”史无名疑惑地问。
“在外面用钉子别住,你们打不开,不等于我打不开。”陶文有些得意地对史无名说。
“原来如此,那、那我们现在……”史无名看向陶文。
“贤弟跳到我这边来,或者你去那边的谢不离的房间,那位谢郎君也是独居,而他的屋子有一扇窗可以通到外面。”
原来如此,看似严格复杂的规矩也有人钻窟窿,陆青岚可能从谢不离的房间离开,但是谢不离隐瞒了这一点。
“陶兄,冒昧问一句,这里每间屋子都有一扇能向外打开的窗子吗?”
“那怎么可能?”陶文哑然失笑,“每个院子的厢房,有一间屋子的窗户能通向外面,此外也只有一进和二进的正房有一扇窗可以通向后面的院落。”
“正房窗子向后院开,而厢房的向外是吗?”也就是说陆青岚不仅可以从谢不离的房间离开,也能从后进院子离开。
“正是,若有必要,你也要向同院的人提供方便。今日告知了贤弟,这窗子今后我就不在外面别住了,由你自由掌控。”
“多谢陶兄告知。”史无名拱了拱手,“只是在下还不曾结识那位谢郎君,所以今夜还是跟陶兄走吧。”
“不行,郎君,你不能出去!”不得不说,李忠卿扮演忠仆实在像模像样。
“闭嘴,我是主子,你少管我!”史无名扬起下巴骄横地对他说。
就在李忠卿考虑是否继续装着阻止一下的时候,史无名已经顺着窗钻出去了,他也装出无可奈何的神态急忙跟着出去了。
陶文也没有多说废话,把史无名带到后进院子右侧的一间厢房,进屋后,他推开一扇向外的窗子跳了出去。
而史无名和李忠卿什么也没说,直接跟着他跳了出去。
窗外就是书院之外的树林了,陶文提着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他们穿过黑暗的树林,四野寂静,虫蛾飞舞,莫名让人有点心慌。
“在这里说话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了。”陶文笑着说,“虽说被抓住也不会怎样,但还是不要明目张胆为好。”
“晓得晓得,陶兄不是说有聚会?”
“柳贤弟莫急,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