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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之内，文经山疲惫不堪地靠在牢门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脑袋上绑着纱布，额头中间有一块红色的血迹。
两个狱卒在离他不远处看着他。
自从纪王遇害的消息传开来，文经山就屡屡撞柱寻死。
每次被狱卒发现后救下他，给他包扎伤口，可他清醒之后又跑去撞头。
无奈之下，陈柴只能派狱卒轮流看着他，免得他还没流放就死在顺天府。
陈柴都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原本叫着喊着要把纪王弄死，现在有人帮他杀了纪王了，他反倒哭得跟死了爹一样。
虽然被判流放，但好歹保存一条命在，他却整天寻死觅活，果真是不要命了。
江秋情和叶潇声跟陈柴打过招呼后，来到大牢。
狱卒看到叶潇声，连忙把牢门打开，然后退了出去。
江秋情从叶潇声身后走上前来，站到文经山面前。
文经山眼神迷离，根本看不清眼前人是谁，恍惚间，只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珠钗摇曳，光彩夺目，好似那日他在纪王府看到的聂英。
“阿英！”
文经山望着江秋情的方向，喃喃自语。
“阿英，是我无能，保护不了你。”
江秋情平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开口，“文先生，你已经尽力了。”
文经山这才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并不是聂英。
文经山失望地苦笑起来，原来只是幻觉，他再也看不到他的阿英了，那个原本要嫁给他的女子，再也回不来了。
那是他在世间的最后一点念想，如今已不复存在。
江秋情回头看了一眼叶潇声，他十分平静地看着文经山，看来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文经山把头埋进膝盖，双手抱头，低声呜咽起来，声音沙哑又低沉。
江秋情听了许久，才听得出来他在哼一首曲子。
“幽幽青城山，袅袅炊烟冉。郎从远处归，妾操灶台旁。入门犹含羞，劝郎饮食饱。相念不离分，相依无穷尽。但得相欢愉，日日复相亲。”
江秋情心中泛起一整酸楚，聂英为父报仇不顾生死，一片孝心至诚，而文经山，为了聂英，竟然甘愿殉情。
她第一次看到爱情的具象化，原来，真的有人甘愿为了另外一个人毫无保留，哪怕豁出性命。
“文先生，还记得你讲过的那只狐妖吗？我认为这个故事有些缺陷。”
江秋情突如其来的话，让文经山有些惊讶，他缓缓地把头抬起来。
江秋情继续说道：“狐妖为了她父亲，杀了一整个府的人，但狐妖是通灵性的，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仇人，只需杀一人，至于其他人，她会希望他们好好活着的。”
江秋情把“其他人”三个字说得特别重，她有意让文经山明白，他自己也是“其他人”中的一人。
聂英是个善良的人，除了纪王之外，整个纪王府无一受到牵连，她希望那些和她一样被困在纪王府的人，可以得到解脱。
她更希望，文经山从此以后不再因为她，而放弃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
她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去，而不是每天撞柱寻死。
文经山嘴角抽搐，“好好活着？可是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类似的话，江秋情从聂英那里也听过。
心怀死志的女子站在悬崖边，眼神坚定地告诉她：“跟你回去就可以活，可是我更想死啊。”
这两个人一心求死的心情一模一样。
正如她不忍心聂英惨死一样，她也不能忍心让文经山自尽而亡。
真正该死的是纪王这个王八蛋，凭什么让无辜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去给他陪葬！
“纪王已死，陛下正在查纪王生前的罪状，你流放之罪或许可免，此时要是死了岂不可惜？”
一直没说话的叶潇声突然开口，江秋情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一直告诫自己纪王身份高贵，不能介入，难道是因为皇帝已经着手纪王的案件，怕她动了手脚被皇帝发觉？
满京城皆传言，纪王强抢民女为妾室，死于石榴裙下，而那民女也已跳崖自尽。
皇帝亲手查案件，想必也是相信传言非虚，那么纪王生前造的孽，便也有了重新翻盘的可能。
文经山被判流放，或许也可以从轻发落。
“一命换一命的方式已经够蠢了，你再死了，岂不是更蠢？”
叶潇声说得认真，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在骂人。
江秋情愕然地看着他，话糙理不糙，这句话也是她原本想说的。
“你一心守护的人，她也会希望你能够活着，哪怕是替她好好活下去，总不能让她失望吧？”
江秋情没有说聂英的名字，文经山也知道她指的是谁。
回想起彼时定婚的欢愉，害羞的聂英白嫩的脸颊泛红，为了早日缝制出嫁衣，每天晚上都熬到很晚才歇下。
文经山看过那件嫁衣，绣工很好，那是他见过最美的嫁衣，出自他最爱的人之手。
那时他还想再仔细瞧瞧，可聂英不让他看，匆忙地把嫁衣收起来锁进柜子里，说要成亲之后才可以给他看。
从前的情景次第在脑海中浮现，文经山眼神里的绝望开始慢慢消散，不知不觉中，嘴角微微上扬。
仿佛看到心爱的姑娘，身着红装，盖着头盖头，端坐着等他来揭开。
聂父的坟墓需要有人时时祭扫，聂英坠落崖底，需要他去寻找尸骸。
他还不能死，他还有事情要做。
文经山一会哭，一会笑，江秋情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文经山长吁一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对着叶潇声和江秋情行了一礼。
“多谢二位开解，在下明白了。”
江秋情舒眉一笑，终于还是劝住了。
叶潇声拉着江秋情出了牢房。
江秋情看了看叶潇声一如既往的脸色，忍不住发问，“将军不问些什么吗？”
她没有告诉叶潇声自己去过纪王府，也没有告诉他聂英的事情。
但是他却二话不说地跟自己来见文经山，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
叶潇声笑着说：“夫人若是不想说，我问与不问都一样。”
“……”
这人还真是一身傲骨，明明一副什么事情了然于胸的样子，却还是嘴巴不饶人。
看见江秋情吃瘪没有说话，叶潇声还是继续解释，“杀死纪王的聂姨娘跟文经山关系匪浅，纪王死有余辜，你想救下文经山，免得他再寻短见。”
江秋情开始反问：“将军既然知道这些，还觉得我做错了吗？”
那一次，叶潇声把龙纹玉佩摆在她面前时，指责她的过错，这一次，还认为她所做所为皆是错的吗？
叶潇声轻叹一声，不管他承不承认，他的确看不透眼前的妻子。
她能提刀去杀人，也能在大牢里费尽心思地救人。
是恶还是善？
是为非作歹还是张弛有度？
站在他面前的江秋情好似隔了一层面纱，让他看不透猜不着。
可是不知为何，即便他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他还是愿意陪着她一起，就如同今日。
只要她的行为不要太过分，他在身边总能把控住，不至于让她去为非作歹，不至于落到祸及满门的地步。
但叶潇声还是低估了江秋情的本事，并非所有事情都是他能把控住的。
有些事情的发生总是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