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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畹《华北考古记》中译本序

一个时代可以塑造出一批大师,而一批大师也缔造出一个时代,学术界也不例外。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是中国国家、社会、学术发生巨大变革的时代,是一个产生革命家、英雄、学术大师的时代。但是,由于中国当时在科学技术上落后于西方,由西方科学技术支撑的许多学术领域,中国学者尚未涉足,而西方学者先行一步,走进中国这个未开垦的土地,创造出自己的学术辉煌。

就在此时,法国从事汉学研究的年轻学者沙畹(Éd.Chavannes,1865—1918)来到中国,以华北为中心,开始他的考古调查工作。

1889年1月,沙畹被法国外交部派往北京,第一次来华,时年24岁。他的身份是法国驻清公使馆散编随员,可以自己安排研究计划,他打算全文翻译司马迁的《史记》,调查两汉画像石,旁及历代碑铭和少数民族文字的碑刻资料。为此,1891年沙畹曾前往泰山考察,以印证《史记·封禅书》的记载。此行还促成了对泰山祭祀活动和民间信仰的通盘研究,最后写成《泰山:中国的一种祭祀志稿》( Le T’ai Chan Essai de monographied’un culte chinois , Paris : Ernest Leroux, 1910);同时他在泰安碑贾手中购买到武梁祠、孝堂山、刘家村的画像石和碑刻,构成了他另一本书的主要素材,即《中国两汉石刻》( La sculpturesur pierre en Chine au temps des deux dynasties Han , Paris : Ernest Leroux, 1893)。

在中国四年的研究与考察,收获满满的沙畹在1893年1月回到巴黎,就任法兰西学院汉学讲席教授。1895开始,沙畹把已经翻译出来的《史记》的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约当原书的五分之三篇幅,陆续出版,至1905年,计出5册。

1907年3月27日至1908年2月5日,沙畹有机会再次来华做考古调查,他的范围更为广阔,但核心地区仍是华北。这次他先到辽宁的奉天,考察清帝陵墓,然后寻访鸭绿江畔的高句丽遗迹,包括《好太王碑》。然后从北京到山东,重访泰山、曲阜。转往开封、巩县、洛阳、登封,一路考察石窟,测量碑石,制作拓片,购买方志。然后西入陕西,调查西安碑林,走访唐朝帝陵,拜谒司马迁墓。再渡过黄河,进入山西,访五台山寺院,特别是对云冈石窟做了详细记录和拍照。沙畹此行,有中国同行的帮忙,还有他的俄国弟子阿列克谢耶夫(V. M. Alekseev)陪伴,拍摄了数以千计的照片,打制了上千张拓本,还做了大量的笔记,取得丰硕的成果。沙畹知道这些资料的重要,回国后即着手整理,编写《华北考古记》( Mission archéologiquedans la Chine septentrionale )一书。1909年先将经过选择的照片刊布为《图版卷》( Planches )两册,计1793张图片,每张都标注题目、拍摄时间和地点;1913和1915年又分别出版了文字考释的两册,即《汉代雕刻》( La sculpture à l’époque desHan )和《佛教雕刻》( La sculpture bouddhique ),虽然没有能够囊括全部考察资料,但对最重要的武梁祠、孝堂山、嵩山三阙以及云冈、龙门石窟,做了详细的记录和阐述。

[法]沙畹著、袁俊生译《华北考古记》

沙畹继承了他景仰的司马迁践行的学术传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直把实地的田野考察和书房里的潜心研究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做一项研究的过程中,一定要到实地进行调查。与同时代的中国金石学家的“访碑录”专注于文本收集不同,沙畹的实地调查,依托于现代学术的考古学方法,不仅对碑刻本身做详细的测量和记录,还对碑刻或古物所在的祠堂、墓地、周边环境等,做仔细的考察和分析。加上西洋先进的照相技术和资金支持,使得沙畹的著作成为划时代的学术丰碑,沙畹也由此成为新的汉学研究的一代大师。

其实,沙畹的成就是欧洲学术发展到一定时代的产物,这个时代正是欧洲的考古学者们挺进未知领域的最佳时点。沙畹以其学识和眼光,选择了华北作为考察重点;斯坦因(A. Stein)则选择以和田为中心的丝路南道,格伦威德尔(A. Grünwedel)则选择吐鲁番为中心的丝路北道,伯希和(P. Pelliot)直奔敦煌,虽然只看到一件敦煌藏经洞写经。最终,他们都通过实地的考古调查和随后的整理著作,成为一个个领域的学术高峰。沙畹正是在这个时代中间,选择中国学术最核心的华北、泰山、云冈、龙门,来实现自己的学术抱负,虽然与竞争更加激烈的新疆宝藏相比,似乎没有那么抢眼,但学术意义丝毫不减。而且我们还应当知道,就是在如此繁忙与竞争的时候,1903年,沙畹应俄国皇家科学院之请,翻译出版了《西突厥史料》( Documentssur les Tou-Kiue (Turcs) occidentaux , St.- Pétersbourg),成为西方研究中亚史的必备参考书;1910至1911年,应友人烈维(S.Lévi)的请求,翻译《选自汉文〈大藏经〉的五百寓言故事》( Cinqcents contes & apologues, extraits du tripiṭaka chinois et traduits enfrançais ),分三卷出版;1911至1913年,又与伯希和合撰长文《中国发现的一部摩尼教经典》(Un traité manichéen retrouvé en Chine, Journal Asiatique , 10, 1911, pp. 499—617; 11, 1913, pp.99—199, 261—395),成为摩尼教研究的奠基之作;1913年,应斯坦因请求,考释出版《斯坦因在新疆沙碛中所获汉文文书》( Les documents chinois découverts par Aurel Stein dans les sablesdu Turkestan oriental , Oxford),堪称整理汉晋木简和西域出土文书典范。沙畹之伟大,正在于此。

我曾给中华书局出版的《沙畹汉学论著选译》写了一篇代序的文章,题为“沙畹著作的接受与期待”,其中对比冯承钧翻译的《西突厥史料》等边疆史地、求法僧行记等论著,指出支撑沙畹学术殿堂的几块巨大的基石还没有人翻译。可喜的是,中国画报出版社敦请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袁俊生先生,将此书全文译出,并利用现代排版科技,把图版随文放置,极便学者使用。相信沙畹这部著作的中译本出版,对于两汉石刻、墓葬研究,以及云冈、龙门石窟原貌的追寻,都会产生积极的影响,其学术意义早有相关研究者从不同方面给予定位,我这里就不赘述了。

沙畹是我所敬佩的学者,为他的著作中译本作序,我倍感荣幸。今承安平秋先生授意,中国画报出版社副总编齐丽华女史约请,不敢有违,因述沙畹此书之学术源流与学术价值,聊作序言。

(2020年2月完稿,载《国际汉学研究通讯》第21期,2020年6月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本书2020年5月由中国画报出版社出版。) YQa5R6C3hl6tZJ7FIllPcMqZO698hbxPybad2Nus308olxnhSw0G6lEoAQcYH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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