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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几道和此间的他们

以诗文多佚,仕声不显,今人言及晏小山时,往往是离不去酒宴歌拍、红袖美人的。时景推移,人事涣散,到今日,晏几道这个人已全然淡化在了《小山集》之后,而他平生所怨所慕,也早已被一代代追仰他词作的人有意无意封在了莲、鸿、 、云的歌声里——小晏活了七十三岁,但香粉珠尘彼岸,他身影却永远纤稚细弱,仿佛连苏轼的邀请,都不足以将他起出那座后人用想象为他筑成的大观园。

小晏确实心如赤子:他高贵却能体代,经世自有其散漫,也自有其倔强,可另一面说,他心中当然不只有流水般来来去去的歌女和所谓水骨泥肉的二元分割。相反,晏几道待人至诚,慷慨重义,他的男人戏也同样令人神往。

晏几道十六岁得以恩荫补官做了太常寺太祝。父亲晏殊病逝后,他依兄嫂而居,此后十余年都安安分分地在京师做小官吏。纵于此道极不上心,黄庭坚在《小山词序》中也以他“不肯一作新进士语”为誉,但小晏对官场实并未如传说般都是不屑:他知道自己应尽的担当,也为此有一搭无一搭地谋求过上进。小晏只是不钻营——不肯、无需,怕也是不会。

二十八岁上,晏几道去考了进士(更早时或也去过,但目前可考的参试经历始于治平元年,即1064年),也正是在此次考试中,他结识了一生的挚友黄庭坚。

黄庭坚赴京是来参加礼部试的,与他们同科应试的,尚有山东王肱与江西吴无至。几人性情不尽相同:黄庭坚持重聪颖、少年老成,王肱平易板正,“与人极恺悌”,吴无至却是“饮间喜言士大夫能否,似酒侠也”的豪士,连所制之笔也是悬腕作大书方才趁手的无心散卓,带着一腔子的不合时宜,但几个天南海北的士子意外地投了脾气。

“忆同嵇阮辈,醉卧酒家床”,他们论文之余时常于酒肆快谈,更有时便直接在晏几道家中聚饮。其中吴无至家境不佳,未第后竟沦落至以制笔为生(黄庭坚专为他作了一篇《书吴无至笔》),晏几道便专将他安置在自家府园东侧居住,更时常请他共饮,以自家酒客相待。

晏几道出身相门,又久居京师,早入仕林,身份见识原与几人不同。以年齿论,时年黄庭坚二十岁,王肱二十三岁,也均较他年轻许多;但晏几道都不在意。“晏子与人交,风义盛激昂”——与父亲晏殊式的避地自处不同,男人圈里的小晏是个近侠的人物:他烂漫热烈,看人只要投契,胸中全无门户之见、身份之别,也极其向往市井的鲜活气(对照看来,晏殊则对门第阶级极敏感警惕,如讥人诗“乃乞儿相,未尝谙富贵者”即是,这自是少年出身打下的烙印)。

或是纵浪之下野马跑得太远,几个朋友这次均未考中,铩羽而返。三年后,黄庭坚独中丁未科的进士,赴余干县做主簿,而年过而立的小晏和另两位朋友则仍颗粒无收。晏几道该也沮丧过,毕竟他幼承庭训,学问不差,且进士考诗赋本亦非他短板。但当然他也不至为此太过伤心:毕竟身边还有酒,有能歌舞的美人,也还有新结交的朋友。

此次他们认识了与黄庭坚登得同科的郑侠——神宗熙宁变法那段历史期间绕不过的那位青年。

从福建福清来的郑侠小晏几道三岁,家境清寒,从少年时所作“漏随书卷尽,春逐酒瓶开”来看,勤力于学之外,他也极好饮酒。这或与其父在江宁(今南京)当酒税监有关。郑侠以才学得到了江宁知府王安石的赏识和嘉勉,在王安石的鼓励下,这个青年在治平四年(1067)来京赴考,并一举高中。正在应试期间,他遇到了同样才学兼备,又同好饮酒的晏几道、黄庭坚等人。

这几位二三十岁的青年如何一见如故,又是如何联席夜话、烂醉酒肆,今时已没有文本痕印了。我只知中进士后不久郑侠便去光州,做了司法参军,再未能与他们见面,期满回京后忽忽已是五年,但晏几道却仍第一时间携酒上门约他择地同饮,亲密一如从未分别。

那次见面正值重阳,汴梁地处平原,无险可据,自也无山可登。二人拎着酒遍寻不到可以登高应景的地方,只得又返回晏几道家中共谋一醉。郑侠诗曰:“道义相欢胜饮醪,况添流雪见承糟。卧篱一醉陶家宅,不是龙山趣也高。”诗虽强词夺理,也没多大趣味,却不难看出郑侠仍为“共欢此饮”而兴致盎然——以郑之内热和晏之散淡,此不同道之相得实更足珍贵。

郑侠的熙宁上书便正在这次重阳登高不到半年后。

他本为王安石所赏识,也早教许以大用,不愁仕望,但因不忍旱情之下新法引发的民害,郑侠还是不顾私恩,向恩主多次谏言,阐新法之弊。王安石性子刚硬,为变法早下了积毁不复的决心,自是闭门不纳,郑侠见他不肯听,则只得画成《流民图》并《论新法进流民图疏》同送至阁门,意欲绕过安石,直接上报皇帝——此后郑侠还有过几次画谏:他的丹青笔墨原是在江宁清凉寺读书时陶铸性情之用,而终以绘事为天下言,令人不能不感慨技为遁所或为公器,只在出入转身之间。

《流民图》是长卷,历史上当不曾记录郑侠是如何谋章法、演人物,又是如何铺素纸、研丹青。然我时常猜想在那许多个吮毫研墨的夜灯中,同样擅绘的吴无至可能就带着一壶小晏家取来的好酒,箕坐一旁指点阔论,不知东方既白——而郑侠绘此卷,用的更或就是吴无至所制之笔。

这半年间,吴无至本便常为郑侠跑腿,往检院投匦上书。北宋投匦是要自掏腰包的,且费价不低。郑家贫寒,吴更尚未得官,为上达天听这一点可能,二人积极奔走,往来不倦,甚见豪士内热。据后来的处理结果看,吴在这段时间中也曾频繁藉由集贤校理丁讽之口为郑侠与冯京互传致意,穿针引线:为挚友仕途如此不计所得地奔走,仍是唐传奇中侠客惯为。

《流民图》初呈即挫,抵阁门而不纳。于是郑侠一不做二不休,毅然假称紧急边报,发马递直送银台司上呈,疏称:“但经眼目,已可涕泣,而况有甚于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话说得毫无转圜,画的呈现效果也显然极好——神宗观之深悲,至于三日不朝,新法也遂十去其八。

在这次突发事件冲击下,王安石不得不上表求去,在新法拥趸者的激愤中,郑侠一如所料以此被逮,也算求仁得仁。只让他没想到的是案子牵连太广,御史台不敢轻忽,“悉治一众厚善者”,倒连累朋友吴无至和晏几道也一同下了狱。

吴无至斯时已考中进士,尚未得官,但究竟早年经受的挫折白眼甚多,尚能安坐台狱;而晏几道三十六年来安于下位,一直顺遂平稳,更早不与闻庙堂大事,对郑、吴之谋并不十分清楚,此刻忽然卷入变法作案下狱,当然给吓得慌了。

他们在狱中大抵陷了一月。最终,吴无至判受杖刑,编管湖外。在最终的判决书上,其余受罚之人均有官职,而吴无至却仅落“抚州进士”四字——这个偃蹇半生而刚刚登第的汉子仕途生涯尚未开始,就因这次上书彻告结束。书法已颇得时名的黄庭坚,也以此终身再未能用到好友所制的散卓笔。

对于晏几道究竟有无介入此事策划,当局则结论暧昧:三人交谊甚厚,吴无至自少年寄居晏家作酒客起便好阔论时局,小山却从未加以劝阻,是以朝上疑他不满新法,口缄而腹诽,倒也未必是虚断。在时人记载中,他最终是以一首自郑侠家中抄出的赠诗而脱罪的:

小白长红又满枝,
筑球场外独支颐。

春风自是人间客,
主张繁华得几时。

筑球场,争斗场也。坐于场外而独支颐,则自是小晏虽自命在朝小隐,无朋无党,却仍关心着时局的变化。花事不永,人事亦然——他仍在观察,思考,甚至或也针砭,但无意插手,也无力插手。这或是他对郑、吴二人谋此忧时的答告与划断,也本就是他素来的人生态度。

小晏诗不似词,虽带着模板化的景语,但全不自藏喻理的冲动,当然,因其表达并没什么高明新鲜的意思,诗构遂完成得极是标准——这也是许多宋诗令人觉得无味之处。据闻神宗看后“称之,即令释出”,有人说皇帝认为晏几道仍是只谈风月之流,遂不加罪,这倒未免看轻了神宗:诗确实是有些言外之意的,皇帝未必看不出,只是看出后也觉一笑释之可也罢了。

郑侠与吴无至踏上编管之路,从此再也没能返京,小晏也极狼狈地从御史台狱排房回了家——就在这之后不到两年,天涯各地的朋友们又收到了王肱的坏消息。

老实本分的王肱一直考运不佳,虽“于书无不观,而尤喜《易》《春秋》”,却屡试不第。黄庭坚自言曾在河南西平某客舍见过他一回,是时王肱身陷困顿,然犹能“谨厚而文,甄叙人物有理致”,黄遂赞他“困而不掩”,可见犹有上进之图,但又几年后,齐地则传说他性情大变,至于“沉浮闾井间,得酒不择处所”——以年份看,朝廷恰在斯时突然宣布罢除诗赋明经,从此只以策论取士,或正是这道诏令,使这个饱读诗书的贤孝才子彻底寒了心。

熙宁三年(1070),吕惠卿知贡举,苏轼为编排官。应考举子为迎合时势,争以批判成法为论,就中邵武叶祖洽以诋祖宗而媚时君,却为吕惠卿取为第一。苏轼失望地说:“风俗一变,不可复返,士人衰微,则国随之。”王肱的耽酒沉沦,一定程度上也印证了苏轼的预言。这个一肚子旧诗书的文人因饮酒过量在齐身死,妻子在办妥丧事后,也悲痛随殉。这年,王肱三十五岁,距几个朋友在汴京晏府初会聚饮的那个春天,恰止一纪。

王肱的哥哥辗转寻人分别通知了晏几道和黄庭坚,称“知吾弟者,莫如临川晏叔原几道、豫章黄鲁直庭坚”,请晏序其文,黄铭其墓。二人伤心之下当然也都不曾推脱,只是后来黄庭坚所作的墓志铭留了下来,而小晏之序连同王肱的文集,都已散失不知何处了。

王氏一族素以虔孝称,在齐素不远迁,王肱当年以弱冠之年独自来京赴考,当然也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将心自比,当一个文人最终不得不以这样难堪的姿态回归来处,或者自绝于故人音问才是更容易的选择——何况他们正为参试初识,而此际其中几位朋友早都已中举选官,或迁或黜,非复布衣。然而,虽已志丧身辱,潦倒如斯,王肱却依然坚信小晏和山谷能理解自己,也仍早早留下话来,请兄长以文章心血相托,这则更令人容易相信,当年这群天南海北的年轻人在三月花开正好的酒宴上、杯盏间,曾付出过多少真心。

数年后,黄庭坚风尘仆仆返京等候吏部改官,小晏则仍居京中:只是从妻子的牢骚看来,随着晏家在朝局中的边缘化,他的房子越搬越小,已经没有把朋友请到家中开宴的能力了。

黄庭坚与晏几道约在汴梁某寺寂照房用斋为聚,还约了一位新朋友王稚川同来。此时小晏四十二岁,黄庭坚三十六岁,都已不再是初识时能饮酒听人快谈“士大夫能否”的青年,而王肱以酒死后,他们再聚似也不愿饮酒了。

此次见面,几个朋友都多少显出了几分老态。他们的每个动作都极缓慢,也极有仪式感。禅房中,博山炉内早早燃起沉水香,入禅房前,几人还特地各自洗了冷水浴、更换了衣衫(“寒浴得温湢,体净意凯康”),全不复当年酒涴衣襟、醉倒当垆的豪态。

缭绕的香气里,三人煎起一炉自备的鹰爪茶芽,悠悠漫谈,亦有时不语,任着茶汤在活火的吞吐下翻温,水泡渐渐沸出,随后从蟹眼大小滚作鱼眼大小。他们此餐分食了寺外市中买来、用荷叶包好的豚脍,鱼生肉嫩,又极易受味,到口时犹沾染着新荷的气息。黄庭坚本是极有雅趣之人,两年前因某次投诗结识了老饕苏轼,于饮馔一道更有心得。他曾为自己最爱的水晶脍易名醒酒冰——而今番食脍想及王肱之醉死,“醒酒冰”之名则似格外生出了令人痛楚的回力。

饭罢几个朋友都写了诗,至今只有黄庭坚的留了下来:他有《次韵叔原会寂照房》得“照”字,又有《次韵答叔原会寂照房呈稚川》用的是“房”字韵,以此推断,倒不难猜得几人或者即席分取了“寂照房”三字韵作咏。

山谷本是性情疏澹之士,但此番小聚想及故友遭逢,也不免在诗中露了心肠。他赠小晏诗言:“风雨思齐诗,草木怨楚调。本无心击排,胜日用歌啸。……二公老谙事,似解寂寞钓。对之空叹嗟,楼阁重晚照。”起言忧乱哀逐,不能自辨则只得自娱,收则惆怅相顾,万语千言,亦只得散然一笑。不难看出晏几道在此次谈话中扮演了宽慰者的角色——在那间“静虚生白光”的禅房里,他漫漫然说着一些听者和述者都不能信的话,然也正是有了这些话,朋友们才终在一片空茫里寻到了彼此的一点确实。

晏几道酬唱诗虽佚,但参照以黄诗中写禅房壁画的“幽子遗淡墨,窗间见潇湘。蒹葭落凫雁,秋色媚横塘”看来,我却觉他另一首《观画目送飞雁手提白鱼》诗似亦为此筵而作:

眼看飞雁手携鱼,
似是当年绮季徒。

仰羡知几避矰缴,
俯嗟贪饵失江湖。

人间感绪闻诗语,
尘外高踪见画图。

三叹绘毫精写意,
慕冥伤涸两踟蹰。

黄庭坚诗中的壁画是幽人所留,未详所绘,只知壁窗之外依稀能见到蒹葭落雁、秋色横塘的风光,这与“观画”“目送飞雁”的题目相映和洽。照应三人“裂饼羞豚脍,包鱼芰荷香”,小晏所谓手携白鱼亦出同源。格作近体,韵未回照,故而我以为此诗当非寺中与黄、王即席唱和之作,而是归来后小晏独自补写的:晏几道传世之诗只有这样一首七律,纯以诗法论也并不见好,然当我们参近找到其诞生情境时,这首诗也并非一无可看。

绮季徒者,商山四皓之一也。小晏起为高隐下一“似”字,颇见自嘲,而颔联以雁鱼相射,则是自叹退而未能了——庸庸为小吏,当已早失江湖;以惊弓之鸟状其熙宁牢狱之灾,亦是极切。此后“人间感绪闻诗语”实指寂照房联句;“尘外高踪见画图”则虽笔托室绘而意终不尽,略生感昔郑侠上图之想。及尾“慕冥伤涸两踟蹰”似仍写雁写鱼,然就中追视与焦怜,用以交托犹处编管地而不复音问的郑侠与吴无至二友,实也极是合适。

经历了一次台狱的磨洗,他对自己作诗的分寸显然更为审慎。以他和郑、吴二人的交情,却连如黄庭坚般感慨一句“平生所怀人,忽言共榻床。常恐风雨散,千里郁相望”亦不可得,最终只能曲以理语,这对一个待人至诚至真的慷慨公子而言,直是何等残忍之事。

此聚不久,黄庭坚遂赴吉州。小晏也走出了京城监颍昌许田镇,做了个芝麻绿豆的地方官。他十几岁时曾随父亲去过颍州,也颇有过裘马轻狂、歌舞无休的放浪时光。但此次归来,旧识的歌女故交多已不再,而现知许州府的父亲门生韩维面对他的元夕献词,也毫不客气地回以“愿郎君捐有余之才,补不足之德”的教训。

记忆在不可控中扭曲、磨损,一如人的衰老。

“空把吴霜鬓华,自悲清晓。帝城杳。双凤旧约渐虚,孤鸿后期难到。”离开京城不久,小晏便开始不能自抑地思念它,他在颍昌苦熬了四年,最终在无成中沮然回归。

虽然在黄庭坚的追怀诗中,小晏仍是那个“诗入鸡林市,书邀道士鹅。云间晏公子,风月兴如何”的跳荡少年,一如从未被生活慢待,也从未消领过人间的烦恼,但实则,他们对彼此的失去和苍老心知肚明。“对酒诚独难,论诗良不易。人生如草木,臭味要相似。”不必揭痂而彼痛自知。相交一世,相逢一笑,如此可也。

元祐四年(1089)时,黄庭坚曾想介绍自登州召回京师的好友苏轼与小晏结识。此时苏、晏二人都已是知天命之年,也各自走过了人生的许多跌宕,然而苏轼仍满怀着十分的热情,而小晏却淡淡拒绝了:“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

话说得很倨傲,但实则恐怕只是不敢。

这些年来,他并非没有新的朋友:在颍昌时,他便与名医王实、府教授邹浩都颇有往来,虽不再饮酒,三人却也不乏拥炉夜话的逸趣。独独拒绝名满天下的大苏,或者只是因为小晏认清了自己的能力,也再没有心气靠近风波。

晏几道在《小山词》自序结尾曾有一段叹息:“追惟往昔过从饮酒之人,或垄木已长,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这段话往往被人断章取义,以为追缅歌女所作,然点检他被遗漏在史书缝隙里的生涯,或写给那些曾珍重相聚、浪饮狂愁的朋友,亦极合适。一个真诚活过的人,却在人生暮年触碰到了楚门的边界。苏轼的邀请虽极让人心动,此时却也只能真幻两重介质间折射偏振,终已不再可触。倘他们能早三十年相识,以大苏之豪旷高才,小晏之真挚慷慨,二人当然也已烂醉在晏府不知几数次。

只是真可惜,人生永远没有如果。 Qe5W6i2P1mjDLx0m6wTHa+s/tNXx47H5O2dP12lIqIRt/J1HacmpmCYEy0YCv15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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