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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督学宗师薛公

先生自振古以来有数之人,负当今天下之望,其视学于浙 ,深以俗学时文为忧 ,悒悒不满。至如某小子,又时俗中之所不喜者,而先生顾独拔而取焉 ,以深奖而勤诱之。先生去浙,于今且五年 。凡浙之士,一蒙先生之顾盼者 ,无不接踵于先生之门,以幸得一言之教。某小子独于前年春,始谋一侍讲席 。既附舟以行,又以溃寇萧显自松江走乍浦,大战海宁,关市戒严,乃复自杭返越,今既三年矣。而先生于往来生徒过客中,无一不惓惓于某,且曰其令某来,吾得以耳提而事示之 。何先生知某之深,待某之厚,而某小子之于先生,乃敢浅且薄如是也!

客有疑于某者曰:“始先生以衣履之故让子,其后以投省之牒付儒士,子得无疑先生终不满子而不敢往耶?” 恶,是何言也!此在世间校毫厘、分恩怨小丈夫斗气于其行伍者之所为,而岂所以语于师弟子者耶?语于师弟子且不可,而岂所以语于某与先生之师弟子者耶?己有过矣,而欲侥幸于不问;格有当破者矣 ,而尤怨望人以不惟旧之循。某虽劣弟子,决不敢以此自待。若夫见人之有过矣,而果付于不问焉,于格有当破者矣,而惟旧之循焉,此非猎取宽大恬静之名,必模棱应故事以为得者 。先生何等师也,而乃肯以是自处耶?而况乎先生始以衣履之故而让,其后又以朴疏以不羁而言诸人矣 。至于崇本刊华 ,谈道论学,信心胸而破耳目,先生至以全浙无一生可与语,独庶几于某焉。其所谓付人以牒者,特以某所为制文梗时人之齿颊耳 。即此则知先生以时俗待众人,而以不时不俗者待某,所谓“大将军有揖客,不反重耶”者 ,此也。即使某诚小丈夫,诚于先生为寻常师弟子,亦不当有疑,不敢往事,而况某与先生之师子弟耶?恶,是何言也!

今世弟子远从于其师,非请教则候起居。大抵重在请教者久于留,重在候起居者速于去。然于此二事,亦有不亲往而托书者,则泛泛然者也。某私念,某于先生,既不敢以泛泛然者自处;亲往以候起居,则将速于去矣,不尽也;久于留以请教,力又有所不能。是以迟之数年而不亲往,又不敢托书者,此也。如前年附舟之行,则又乘人之便,亦不过为候起居计耳。明年二三月间,纵不为请教计,必为候起居计,以一泄数年以来犬马瞻恋感激之衷。

今兹敢复托言者,正以前所云如客之所疑于某者,恐亦有蜚语入先生之耳,而某于他日面先生时,又不可先述于先生之前者也。故因钮常州公子之便 ,为先生预一道破之。噫,某诚犬马,至愚无知觉,至于先生,岂一日而忘之哉!

《徐文长三集》卷十六,明万历二十八年商浚刻本

点评

这是徐渭写给原浙江提学副使薛应旂的一封书信。薛应旂于嘉靖二十九年(1550)十月任浙江提学副使(《明世宗实录》卷三百六十六),三十二年二月初调离浙江,回到家乡武进(《薛方山集》卷十一《浙江通志序》)。徐渭信中写自己“前年春”去拜访薛应旂,路遇萧显率领倭寇作乱,只能中途折返。萧显作乱发生在嘉靖三十二年四月(《明史纪事本末》卷五十五)。据此,这封信作于嘉靖三十四年(1555),时徐渭三十五岁。

徐渭与薛应旂的交集发生在嘉靖三十一年(1552)。那年徐渭三十二岁,参加科试。按明清科举制度,科试由各省学政主持,生员必须通过科试才能参加乡试。时任浙江提学副使的薛应旂任主考官,评徐渭为第一,徐渭因此成为廪生,并获得乡试资格。同年秋,徐渭乡试落第。第二年春,前往武进拜谒薛应旂,路遇倭寇作乱,只得从杭州返回绍兴。在薛应旂赋闲在家的两年时间里,徐渭没有再去拜访过。有人就猜测,薛应旂对徐渭不满,没有让他通过乡试,徐渭心有怨恨,所以不去拜望。嘉靖三十四年,徐渭托钮琳给薛应旂带去此信,表明心意,洗脱嫌疑。

薛应旂为人耿直,礼部尚书唐龙称其“性过自执,学不徇人,疾恶如仇,去奸如脱”。正是这种正直的性格使他的仕途充满艰险。他在任考功司郎中时,负责南京官员的考察,因秉公办事而得罪严嵩,后屡遭其迫害,直至罢官。薛应旂在浙江任提学副使的两年多时间里,“矢心竭力”“士论颇协”,但因严嵩的诽谤,考察时置于“才力不及”之列(《薛方山集》卷二《疏稿》)。薛应旂在品评文章、选拔人才方面独具慧眼,与王鏊、唐顺之、瞿景淳并称时文四大家,“其阅文所品题,百不失一”(《明史》卷二百三十一),黄宗羲亦称其“鉴识甚精”(《明儒学案》卷二十五)。在嘉靖三十四年陕西乡试中,从落选的考生卷中取中邹应龙。他对徐渭的评价也是精准的,将其比作“诗鬼”李贺,“句句鬼语,李长吉之流也”(陶望龄《徐文长三集序》)。薛应旂将徐渭列为科试第一,对徐渭无疑是欣赏的。但他也不会庇护徐渭的缺点,曾不止一次批评过徐渭,对此徐渭没有怨言,承认自己有过错。徐渭“句句鬼语”“梗时人之齿颊”的文章,不入其他考官之眼,乡试落第,并不意外。薛应旂肯定徐渭的才华,但对其不合时宜的一面也很清楚,这很可能是他在徐渭乡试一关没有帮忙的原因。他在《浙江乡试录序》中言“狂狷固可进于中行”(《薛方山集》卷十),显然徐渭属于“狂狷”者,与“中行”的标准还有差距。对于乡试未被录取,徐渭肯定很失望,但知道与自己的文风有关,也不好怨薛应旂。至于说自己属于“格有当破者”,是真的认为如此,还是对薛应旂只好这么说,就难说了。他只能从积极的一面看待薛应旂对自己的态度,说薛应旂是以“不时不俗者”待他,全浙江独他一人可与之“谈道论学”。这封信写得坦荡自信、真挚感人。

徐渭称“明年(嘉靖三十五年)二三月间”再去拜见薛应旂,结果并未成行,因当时薛应旂已离开武进。薛应旂于嘉靖三十四年调任陕西鄜州兵备副使,三十五年罢官归,侨居南京,以避倭寇(见《薛方山集》卷四)《答华师鲁问》。嘉靖四十二年(1563),徐渭赴礼部尚书李春芳之召入京,途径江苏,拜访薛应旂,临别时作诗《将游金山寺,立马江浒,奉酬宗师薛公》(《徐文长三集》卷四):“当年国士知,昨夕鸡黍会。十载并一朝,倏已成梦寐。”此时距离嘉靖三十一年受知于薛应旂,已过去十一年。 MKAK2NrhKxh2N3am6fvp20DNn0or+XtlY8ILH2bpoYKYmzku3n4y3+kCbLlpSc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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