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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下布衣朱草衣 [1] ，少時有“破樓僧打夕陽鐘”之句，因之得名。晚年無子，卒後葬清凉山。余爲書“清故詩人朱草衣先生之墓”，勒石墳前。余宰溧水，蒙見贈云：“叠爲花縣一江分 [2] ，來往惟携兩袖雲。待客酒從朝起設，告天香每夜來焚。自慚龍尾非名士，肯把猪肝累使君 [3] ？却喜循良人説遍，填渠塞巷盡傳聞。”《郊外》云：“亂鴉多在野，深樹不藏村。”《與客夜集》云：“羈身同海國，歸夢各家鄉。”《大觀亭》云：“長江圍地白，老樹隔朝青 [4] 。”《晚行》云：“土人防虎門書字，水屋叉魚樹有燈。”《贈某侍御》云：“朝罷宫袍多質庫 [5] ，時清諫紙盡鈔書。”
[1]朱草衣：朱卉，見卷三·一一注[4]。[2]花縣：見卷二·三一注[6]。[3]龍尾：裴注《三國志·魏書》卷十三：“《魏略》曰：（華）歆與北海邴原、管甯俱遊學，三人相善，時人號三人爲‘一龍’，歆爲龍頭，原爲龍腹，甯爲龍尾。”猪肝：閔貢客居安邑，家貧，日買猪肝一片，屠者或不肯。安邑令聞之，勅吏常給。仲叔聞而歎曰：“閔仲叔以口腹累安邑耶？”遂去客沛。事見《高士傳》。後爲喻人品性高潔之典。[4]隔朝：隔着朝代。[5]質庫：典押當鋪。唐杜甫《曲江》詩之二：“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
按：對布衣詩人特别予以同情，不能不説是袁枚的一種品德。
隨園地曠，多樹木，夜中鳥啼甚異，家人多怖之。予讀王葑亭進士《平溝早發》云 [1] ：“怪禽聲類鬼，暗樹影疑人。”先得我心矣！其他佳句，如“大星高出樹，殘月細流溪”“月斜人影忽在水，風過秋聲正滿山”“滿帽黄花逢醉客，一肩紅葉識歸樵”，皆妙。
[1]王葑亭：王友亮，見卷六·六六注[3]。
湖州潘進士立亭 [1] ，名汝晟，詩宗韓、杜，五古尤佳。《偶成》云：“静士難爲介，静女難爲媒 [2] 。嫁容静女醜，交面静士羞 [3] 。盛年易晼晚，獨抱無驛郵 [4] 。桃李非我春，蒲柳非我秋。鶴老心萬里，鵬怒翼九州。未免笑樊援，豈屑伍喧啾 [5] ？搜春潤章句 [6] ，摘卉膏吟哦。非無蘭苕玩 [7] ，風騷旨已譌。詩濤與詩骨，韓孟兩嵯峨 [8] 。昆體逮鐵體 [9] ，滔滔同一波。金天削秀華，碧海鳴神鼉 [10] 。義色少姚佚，吉詞無淫頗 [11] 。襃中南風手，請爲南風歌 [12] 。寥寥發古響，羯鼓如予何 [13] ？”潘宰直隸某縣，以迂緩故，幾被劾矣。適傅忠勇公平金川歸 [14] ，潘獻《鐃歌》，公大誇賞，乃改爲卓薦 [15] 。
[1]潘立亭：潘汝晟（shèng），一作“汝誠”，字立亭。清浙江歸安人。乾隆二年進士。官福建松溪知縣。[2]静士：沉静穩重的男子。介：居間牽引傳達。静女：嫻雅貞静的女子。[3]“嫁容”句：憑容貌嫁人，静女以爲是醜事。“交面”句：與他人表面交往，静士以爲是羞耻。[4]晼晚：形容日落昏暗的樣子。此指盛年易衰。“獨抱”句：獨自有所懷抱。[5]樊援：即籬笆。援，同“楥”，籬柱。借指樊籬間的燕雀。喧啾：喧鬧嘈雜，此指喧鬧嘈雜者。[6]搜春：韓愈《薦士》：“搜春摘花卉，沿襲傷剽盜。”[7]蘭苕：蘭花。此喻詩文風格小巧美麗。[8]韓孟：韓愈和孟郊。[9]昆體：西昆體，見卷一·一三注[6]。鐵體：即鐵崖體。元楊維楨自號“鐵崖”。在元代後期詩風趨向委瑣靡弱之際，楊鐵崖提倡古樂府。詩風耽嗜瑰奇，風格險怪，有浪漫主義色彩。[10]金天：秋天。神鼉（tuó）：揚子鰐。[11]義色：莊重的容色。姚佚：輕浮放蕩的習氣。淫頗：邪僻不正。[12]襃：古“袖”字。南風：古樂曲名，相傳曲爲虞舜所作。[13]羯鼓：西域樂器。傳入中國，盛行于唐開元、天寶年間，玄宗親作數十首羯鼓獨奏曲。如予何：能對我怎麽樣？[14]傅忠勇：傅恒，見卷八·三六注[2]。[15]卓薦：因卓異而被舉薦。
鮑進士之鍾，字雅堂，詩人步江之子 [1] 。詩有父風，而清逸處，往往突過前人。《秋雨乍晴》云：“箬帽芒鞋準備秋 [2] ，稍晴便擬看山遊。江潮入郭無三里，溪水到門容一舟。亭午白雲開野徑 [3] ，夕陽黄葉下僧樓。閒身自笑如閒鶴，欲度前峰却又休。”五言如：“一鳥掠溪鏡，四山明畫簾。”“魚跳重湖黑，蒲喧急雨來。”七言如：“道心静似山藏玉，書味清于水養魚。”“翻書細檢遺忘事，撥火閒尋未過香。”“岸柳帶鴉明遠照，塔鈴和月語清宵。”皆可愛也。雅堂嘗言：“作七古詩，雅不喜一韻到底。”余深然其言。顧寧人云 [4] ：“詩轉韻方活，《三百篇》無不轉韻。”
[1]鮑之鍾：見卷二·四九注[6]。鮑步江：鮑皋，見卷一·四〇注[5]。[2]箬帽：以箬竹葉和篾編成的寬邊帽。芒鞋：以芒莖皮編織成的草鞋。[3]亭午：正午。[4]顧寧人：顧炎武，見卷三·七注[2]。
秦中詩人楊子安鸞見訪 [1] ，適余外出，歸後見貽一册。《雪霽》云：“寒瘦自性情，苦吟工未能。晚晴窗上日，先曬硯池冰。”《聞砧》云 [2] ：“滿院苔痕合 [3] ，重門樹影深。”
[1]楊鸞（1712—1778）：字子安，號迂谷，别號可詩老人。陝西潼關人。乾隆四年進士。歷任四川犍爲、湖南長沙等縣知縣。有《邈雲樓詩文集》。[2]砧：洗衣時用來輕搥衣服的杵石，此指砧聲。[3]苔痕合：指人跡稀少。
余宰江寧時，所賞識諸生秦澗泉、龔雲若、涂長卿 [1] ，俱登科第。而流落不偶者，惟車静研與沈瘦岑 [2] 。沈工古文，不爲詩。車詩有可存者。《河南道中》云：“三月春陽淡不濃，老冰如石漱寒風。蹇驢覓路人家遠，日暮山坳虎眼紅。”《農家》云：“築場如鏡草堆山，繞屋黄花映碧潭。閒倚茅簷看客過，南人北去北人南。”
[1]秦澗泉：秦大士，見卷一·四二注[6]。龔雲若：龔孫枝，見卷四·五九注[2]。涂長卿：涂逢豫（1712—1800），字長卿，一字蒓溪，號懌堂。清江蘇上元人。乾隆二十四年舉人。官眉州知州。有《林於閣詩鈔》。[2]車静研：車研，字静年、善源。清江蘇上元人。有《緑松花石山房集》。沈瘦岑：沈石麟，字瘦岑。清江蘇江寧人。
寶應王孟亭太守，爲樓村先生之孫 [1] 。丁卯，見訪江寧，携胡床坐門外 [2] ，俟主人請見乃已，遂相得甚歡。聘修江寧志書，朝夕過從。嘗言樓村先生教人作詩，以“三山”爲師：一香山、一義山、一遺山也 [3] 。有從子嵩高 [4] ，字少林，少年倜儻，論詩不服乃伯，而服隨園。《大梁懷古》云 [5] ：“摇落偏驚旅客魂，秋風回首眺中原。三花樹色開神岳，萬里河聲下孟門 [6] 。形勝鬱盤終古在，英雄慷慨幾人存？信陵策士俱黄土，獨有侯生解報恩 [7] 。”太守諱箴輿。
[1]王孟亭：王箴輿，見卷二·七六注[1]。樓村：王式丹，見卷二·七六注[3]。[2]丁卯：乾隆十二年。胡床：一種可以折叠的輕便坐具。[3]三山：香山白居易、義山李商隱、遺山元好問。[4]王嵩高（1735—1800）：字海山，號少林。清江蘇寶應人。乾隆二十八年進士。官至廣西慶遠知府。有《小樓詩集》。[5]大梁：古地名，在今河南開封一帶。[6]三花樹：即盤多樹，又名思維樹，原産印度。《齊民要術》卷十引録《嵩山記》曰：“嵩寺中忽有思惟樹，即貝多也。有人坐貝多樹下思惟，因以名焉。漢道士從外國來，將子於山西脚下種，極高大。今有四樹，一年三花。”孟門：古山名。《水經注》引《淮南子》曰：“龍門未辟，吕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大溢逆流，無有丘陵，高阜滅之，名曰洪水。大禹疏通，謂之孟門。”[7]信陵：戰國時魏昭王之少子無忌，封在信陵，故稱信陵君。謙恭好士，門客三千。曾竊符救趙。侯生：戰國魏隱士侯嬴，家貧，七十歲，在大梁夷門做看門人。信陵君謙恭下士，待侯嬴爲上賓。侯生以倨傲爲“禮”，終以奇計獻信陵君竊符救趙。信陵君依計而行，侯嬴遂刎頸自殺，爲知己者死。
揚州張哲士與蔣秋涇交好 [1] 。蔣尤自負，作《遊山》一首，程魚門誇爲“小謝” [2] 。勃然怒曰：“分明‘大謝’，何小之有？”《留别哲士》云：“竟掛秋帆決計行，關心天末倚閭情 [3] 。便歸只好留三月，浪跡無端已半生。人世乘除蒼狗幻 [4] ，名山期許白頭成。殷勤相屬還相慰，愁聽西風雁一聲。”哲士《寄懷》云：“戀友心空切，寧親去敢遲？纔爲三夕别，已是百回思。避日簾仍下，追凉榻未移。不知江上路，秋暑可曾衰？”哲士咏胭脂云：“南朝有井君王入，北地無山婦女愁 [5] 。”以此得名，人呼“張胭脂”。
[1]張哲士：見卷七·一九注[4]。蔣秋涇：蔣德（1713—1766），字敬持，號秋涇。清浙江秀水人。雍正十三年舉人。有《秋涇集》。[2]程魚門：見卷一·五注[1]。小謝：謝朓，見卷一·二二注[4]。[3]倚閭：倚門，謂父母望子歸來之心殷切。[4]蒼狗：白雲蒼狗，典出杜甫詩“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比喻世事變化無常，出人意料。[5]“南朝”句：隋兵攻占金陵時，陳後主與寵妃張麗華等匿于胭脂井中，遂被俘。“君王入”一作“君王辱”。“北地”句：《史記索隱》引《西河舊事》曰：“匈奴既失二山，乃歌云：‘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婦女無顔色。’”
中州李竹門過隨園 [1] ，見贈云：“園在六朝山色裏，一筇先要問高臺 [2] 。碧梧葉響秋將至，紅藕花香客正來。”其詩頗清。惜年甫三十而卒。余愛其《咏鞭》云：“一事思量轉惆悵，不能行到祖生先 [3] 。”《郊外》云：“山勢趁潮多北向，人心如雁只南飛。”
[1]李竹門：李長生，字竹門。清河南夏邑人。[2]筇（qióng）：筇竹做的手杖，代指行蹤。[3]祖生：祖逖（266—321），字士稚。東晋范陽人。與劉琨同爲司州主簿，中夜聞雞起舞，並有英氣。西晋末大亂，南徙後，爲豫州刺史，力求北伐。曾率部渡江，中流擊楫，誓復中原。終因憂憤而卒。劉琨曾與親舊書曰：“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耳。”事見《世説新語·賞譽下》。後因以“祖生鞭”勉人努力進取。
蕪湖施長春，曼郎少年，有衛叔寶之稱 [1] 。余宰江寧時，秦澗泉屢爲致意 [2] ，云：“將渡江求見。”已而病亡。有《上冢歌》云：“白楊樹，城東路，野草萋萋葬人處。挈榼提壺出郭行 [3] ，可憐今日又清明。富家冢高高傍嶺，貧家冢低低亞畛 [4] 。冢中貧富人不同，一樣酒澆不能飲。暝煙慘澹日西斜，挈榼提壺還返家。一綫陰風旋不定，紙錢飛上棠梨花。”
[1]施長春：施之勳（？—1835），室號長春草堂。清江蘇鎮洋人。有《長春草堂遺詩選》。曼郎：曼麗男子。衛叔寶：衛玠，見卷二·三三注[4]。[2]秦澗泉：秦大士，見卷一·四二注[6]。[3]挈榼（kē）提壺：指携帶酒食。榼，古時盛酒的器具。[4]軫（zhěn）：田間的小路。
吴門顧星橋進士，詩才清冠等夷 [1] ，家有月滿樓，藏書萬卷，海内知名之士，無不交投縞紵 [2] ，予目爲今之鄭當時 [3] 。《龍潭》一律云：“微風緩緩送江聲，最好龍潭道上行。碧樹數叢堪作障，青山一半不知名。閒情轉向塵中得，幽景偏宜客裏生。晚覓茅齋投一宿，花前試看酒旗輕。”進士名宗泰。
[1]顧星橋：顧宗泰（1749—？），字景嶽，號星橋。清江蘇元和人。乾隆四十年進士。官高州知府。有《月滿樓集》。冠等夷：在同輩中居於第一。[2]縞（gǎo）紵（zhù）：縞，白絹。紵，苧麻布。春秋吴公子季札與鄭國子産一見如故，季札以縞贈子産，子産以紵贈季札。見《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後以此指深厚友誼。[3]鄭當時：字莊。西漢陳郡（今河南淮陽一帶）人。景帝時任太子舍人，常置驛馬于長安諸郊，延留故友，請謝賓客。
姚申甫方伯與沈永之觀察 [1] ，本中表親，姚姊嫁沈。二人年少時，與余同肄業書院，每見方伯家遣僮擔盒，供其子婿。二人同登鄉、會科。沈寄姚詩云：“辛勤二老訓喃喃，愛婿猶如愛長男。甘脆每教常健飯，苦吟猶記許分甘 [2] 。”沈殿試二甲第三，姚二甲第二。自後官階沈必差姚一級。姚爲觀察，沈爲太守；沈爲觀察，則姚爲方伯矣。沈又寄詩云：“平生每好居人後，今日還應讓弟先。”余將赴廣西金撫軍之聘 [3] ，姚賦詩相留曰：“就使將軍重揖客 [4] ，何如南國有詞人？”後四十年，姚竟巡撫廣西。余寄書云：“不料當日所謂將軍，即此時之閣下，惜我不能來作揖客耳！”永之在書院寄内詩云：“深院蝶嬌無語坐，小園花嫩捲簾看。”爲掌教楊文叔先生所賞 [5] 。
[1]姚申甫：姚成烈，見卷三·五三注[2]。沈永之：沈榮昌，字永之，號省堂。清浙江歸安人。乾隆十年進士。歷官蘭州知府、平凉知府、陝西督糧道、雲南驛鹽道、江西督糧道。有《成吉堂詩集》。[2]分甘：本謂分享甘美之味，後亦以喻慈愛、友好、關切等。[3]金撫軍：金鉷，見卷一·九注[2]。[4]揖客：指僅行拱手禮而不行跪拜的人。[5]楊文叔：楊繩武，見卷二·六〇注[1]。
余在都時，永之引見滿洲學士春臺 [1] 。春自云：“年三十時，目不識丁。從一禪師静坐三月，頗以爲苦。一夕，提刀欲殺禪師。仰頭見月，忽然有悟，賦詩便工。”《塞外》云：“野水吞人面，青山甕馬聲 [2] 。浮雲連帽起，殘雪帶鞭行。”殊雄偉。公愛永之與枚，以爲兩少年必貴。每至，必留飲留宿，遣妾捧觴。
[1]春臺：見卷六·七三注[9]。[2]甕：一種小口大肚瓦器，此喻青山。
桐城相公七十生辰 [1] ，余與諸翰林祝壽。宴罷，各賜詩扇一柄，詩寫《田園雜興》云：“不識風塵勞擾，但知雲水盤桓。買畚偶來城市 [2] ，祀神一著衣冠。”“小橋流水村近，疏柳長堤路斜。車馬不聞叩户，雞豚自識還家。”“煙生茅屋雲白，雨過菱塘水新。今歲秋田大稔 [3] ，稻苗高過行人。”“竹屋正臨流水，槿籬曲繞閒亭。此是吾廬本色，被人偷作丹青。”“作苦最憐田婦，布衣椎髻無華。饁餉並携稚子 [4] ，采桑不摘閒花。”公終身富貴，而詩能淡雅若此。
[1]桐城相公：張廷玉，見卷一·一注[12]。此所録詩見《澄懷園詩選》卷九。[2]畚（běn）：撮土或垃圾等物的用具。[3]大稔（rěn）：大豐收。[4]饁（yè）餉（xiǎng）：往田野送飯食。
嚴公瑞龍作湖北布政使，續《漢上題襟集》 [1] ，招諸詩人唱和，亦公卿雅事也。傅辰三《感春》云 [2] ：“恰恰春分二月半，分春妙手愛東君 [3] 。但愁過却花朝後，一日春容減一分。”“月落參横夜向晨 [4] ，半醺花意欲留人。夜闌莫怯風吹袂，爲愛梅花不惜身。”《大雨戲作》云：“雨師一夕興淋漓 [5] ，筆尖亂點西窗紙。初猶落落蝌蚪分，繼則盈盈垂露似 [6] 。須臾漫漶一片濕，直似秦碑没字體。”殊有東坡風趣。沈樹德《落花》云 [7] ：“飛燕蹴歸簾影裏，遊魚吹起浪花中。”葉聲木《送人》云 [8] ：“吹酒凉風穿樹過，破煙水月隔樓生。”
[1]嚴瑞龍（？—1751）：字淩雲。清（四川）閬中人。康熙五十九年進士。由翰林院改御史，轉給事中。後以鴻臚寺卿授山西按察使，遷湖北、湖南布政使，升湖北巡撫。《漢上題襟集》：即唐温庭筠、段成式、余知古在漢水旁以詩相唱酬所得詩集名。[2]傅辰三：字星烈，號未孩。清浙江仁和人。[3]東君：司春之神。[4]參（shēn）：參星，即獵户座的七顆亮星。一説天空中明亮而接近的三星。[5]雨師：古代傳説中司雨的神。[6]蝌蚪：蝌蚪書，古文字體的一種。筆劃多頭大尾小，形如蝌蚪。垂露：垂露書，指筆劃如垂露之象。[7]沈樹德（1698—？）：字申培，號畏堂。清浙江歸安人。乾隆九年舉人。有《慈壽堂詩文集》。[8]葉聲木：葉誠，字聲木，號皋亭。清浙江仁和人。乾隆三十七年進士。官寧波府教授。有《瑞石山房詩文集》。
康熙壬寅，余七歲，受業于史玉瓚先生 [1] 。雍正丁未，同入學 [2] 。先生不甚作詩，而得句殊隽。《偶成》云：“好鳥鳴隨意，幽花落自然。”《病中》云：“廿年辛苦黔婁婦，半世酸辛伯道兒 [3] 。”終無子。余爲葬于葛嶺 [4] 。
[1]壬寅：這裏指康熙六十一年（1722）。史玉瓚：史中，字玉瓚。清浙江杭州人。祖籍溧陽。諸生。在袁枚家教私塾十年。[2]丁未：這裏指雍正五年（1727）。此年袁枚與史先生同補博士弟子，入縣學。[3]黔婁婦：戰國時魯國人黔婁的妻子，寧願嫁給貧寒的黔婁爲妻。此自喻其妻。伯道兒：鄧攸（？—326），字伯道。東晋平陽襄陵（今山西襄汾一帶）人。歷任河東吴郡和會稽太守，官至尚書右僕射。永嘉末，因避石勒兵亂，携子侄逃難，途中屢遇險，恐難兩全，乃全其侄，棄其子，縛於樹而去。終竟無嗣。後用作歎人無子之典。此爲自歎。[4]葛嶺：浙江杭州西湖之北寶石山西側的一處名勝。
沈歸愚尚書 [1] ，晚年受上知遇之隆，從古詩人所未有。作秀才時，《七夕悼亡》云：“但有生離無死别，果然天上勝人間。”《落第咏昭君》云：“無金贈延壽 [2] ，妾自誤平生。”深婉有味，皆集中最出色詩。六十七歲，與余同入詞林。《紀恩》詩云：“許隨香案稱仙吏，望見紅雲識聖人 [3] 。”
[1]沈歸愚：沈德潛，見卷一·三一注[3]。[2]延壽：毛延壽。西漢京兆杜陵人。善畫人像，美醜逼真。相傳元帝曾命畫宫女像，諸宫女皆賄賂之，獨王嬙（昭君）不肯，乃醜化其像。[3]香案：此指香案吏，宫廷中隨侍帝王的官員。仙吏：仙界的執事人員。聖人：對帝王的尊稱。
按：袁枚與沈德潛詩觀不合，但仍存友誼之情，也並不否認其人有好詩。
與余同薦鴻詞者 [1] ，有户部主事尚庭楓 [2] ，號茶洋，陝西人。爲人詭誕不羈，忽而結駟連騎 [3] ，忽而布衣藍褸。賦詩有奇氣，如：“落花平地二尺厚，芳草如天萬里青。”“月華照樹有烏鵲，雲氣上天如白羊。”皆警句也。
[1]鴻詞：即博學宏詞，見卷一·九注[3]。[2]尚庭楓：多作尚廷楓，見卷七·八一注[3]。[3]結駟：指乘駟馬高車，足見顯貴。
余愛誦金壽門“故人笑比庭中樹，一日秋風一日疏”之句 [1] 。杭堇浦先生曰 [2] ：“此句本唐人高蟾：‘君恩秋後葉，一日一回疏。’ [3] 不足爲壽門奇。壽門佳句，如‘佛煙聚處都成塔，林雨吹來半雜花’，咏苔云‘細雨偏三月，無人又一年’，乃真獨造。”余按古人佳句，都有所本。陳元孝 [4] ：“池花對影落，沙鳥帶聲飛。”本李群玉 [5] ：“沙鳥帶聲飛遠天。”梁葯亭 [6] ：“龍虎片雲終王漢，詩書餘火竟燒秦。”仿唐人：“半夜素靈先哭楚，一星遺火下燒秦 [7] 。”楊誠齋 [8] ：“不知落得幾多雪，作盡北風無限聲。”仿唐人：“流到前溪無一語，在山作得許多聲 [9] 。”
[1]金壽門：金農，見卷三·七二注[2]。[2]杭堇浦：杭世駿，見卷三·六四注[1]。[3]高蟾：唐河朔人。僖宗乾符三年進士。昭宗乾寧間爲御史中丞。《全唐詩》卷一〇收其詩。[4]陳元孝：陳恭尹，見卷三·六三注[1]。[5]李群玉（808—862）：字文山。唐澧州（今湖南澧縣）人。舉進士不第，薦詩于宣宗，授弘文館校書郎。[6]梁葯亭：梁佩蘭，見卷七·一四注[14]。[7]“半夜”聯：出自唐彦謙《新豐》詩。[8]楊誠齋：楊萬里，見卷一·二注[1]。所引詩句出自《慶長叔招飲一杯未釂雪聲璀然即席走筆賦十詩》其一。[9]“流到”聯：此處爲袁枚誤記。此聯仍爲楊誠齋詩，題爲“宿靈鷲禪寺”。
閨秀李金娥咏路上柳云 [1] ：“折取一枝城裏去，教人知道是春深。”湖州高氏小女有一聯云 [2] ：“也知春色歸人早，鄰女釵邊有杏花。”
[1]李金娥：生平未詳。所引詩句一説爲元貢性之《湧金門見柳》詩，一説爲明僧左省《咏柳》詩。[2]高氏小女：生平未詳。
相傳江寧南城外瑞相院後叢竹中，爲馬湘蘭墓 [1] 。望江魯雁門題詩云 [2] ：“葉飄難禁往來風，未肯輸懷向狡童 [3] 。畫到蘭心留素素，死依僧院示空空。知音卓女情雖切，薄幸王郎信未終 [4] 。一點憐才真意在，青青竹節夕陽中。”“絶世英雄寄女妝，荆家曾説十三娘 [5] 。年來文士動相擠，始識伊人不可忘。零露似熏香豆蔻，百花想見繡衣裳。平生除拜要離冢 [6] ，到此纔焚一瓣香。”嚴侍讀冬友曰 [7] ：“瑞相院前之墓，少時亦誤以爲湘蘭，後往訪之，見題碣云‘新安貞女某氏之墓’，碑陰載爲某商人之妾，商人不歸，守貞而死。以爲湘蘭，有玷逝者矣！”陳楚筠製錦曾效長吉體 [8] ，爲詩證明其事，云：“古釵耿耿蝕黄土，千歲老蟾嘯秋雨。蒼茫落日掩平坡，風入黄蒿作人語。新安山高江水遥，卷葹原不生倡條 [9] 。貞魂夜號月光曉，兒童莫賦西陵草 [10] 。”
[1]馬湘蘭：馬守真（1548—1604），字月嬌，號湘蘭。金陵人。明代詩人、畫家。秦淮歌伎。有《湘蘭子集》《三生傳》等。[2]魯雁門：魯筆（1621—1704），字雁門，號蘸青，一號榆谷。清安徽望江人。諸生。有《見南齋詩文集》《楚辭達》。[3]狡童：滑頭少年。[4]卓女：漢朝卓文君聞琴知音，夜奔司馬相如，終生相托，當壚賣酒爲生。此喻馬女。王郎：魏晋美男子王昌。南朝樂府《河中之水歌》：“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嫁與東家王。”此喻馬湘蘭所屬意的王穉登。[5]十三娘：唐朝蘇州女商荆十三娘，因慕進士趙中行，遂同載歸揚州。趙有一友人，愛妓被人奪去。荆娘得知後，以豪俠之氣爲友人一舉報仇。[6]要離：春秋時吴國人。吴公子光既弑王僚，又謀殺王子慶忌。要離獻謀，使吴斷其右手，除其妻子，然後詐以負罪出奔，見慶忌于衛。取得信任，刺中慶忌要害後，離亦自盡。[7]嚴冬友：嚴長明，見卷一·二二注[6]。[8]陳製錦：見卷一·三五注[1]。長吉體：指唐代詩人李賀作品所獨有的風格意境。李賀詩熔鑄詞采，善於運用神話傳説，語言新奇瑰麗。[9]卷葹：亦作卷施，一種小草。晋郭璞《卷施贊》：“卷施之草，拔心不死。屈平嘉之，諷咏以比。”倡條：婀娜多姿的楊柳枝條。常用來喻指歌妓的身材與舞姿，亦婉指歌妓。[10]西陵：此指西泠，在錢塘江之西，爲南齊蘇小小埋葬地。
余過京口，丹徒宰徐天球 [1] ，字天石，貴州人，見示詩集。一别之後，遂永訣矣。余愛其《風筝》一絶云：“誰向天邊認塞鴻，但憑一紙可騰空。任他風信東西轉，百丈遊絲在掌中。”
[1]徐天球：字卿石，號未庵。清湖北廣濟人。乾隆十年進士。官威縣知縣、四川順慶府同知，終丹徒縣令。有《未庵詩鈔》。
沈光禄子大、許明府子遜 [1] ，二人齊名。沈如：“竹光晨露滑，池静夜泉生。”許如：“鐘聲凉引月，江氣夕沉山。”真少陵也。行役絶句，有相同者。沈云：“惟有夢魂吹不斷，月明猶自逆風歸。”許云：“明月有情應識我，年年相見在他鄉。”子遜先生與余爲忘年交，論詩尊唐黜宋，失之太拘。有某少年，故意抄宋詩之有聲調者試之，先生誤以爲唐，少年大笑。余贈云：“前生合是唐宫女，不唱開元以後詩 [2] 。”
[1]沈子大：沈起元，見卷六·九〇注[1]。許子遜：許廷鑅，見卷三·二九注[5]。[2]開元：唐玄宗年號（713—741），其間政局穩定，經濟繁榮，文化昌盛，國力富强。史稱開元之治。
松江王太守名祖庚，與乃祖文恭公同日生 [1] ，故號生同。丁未進士，終身以不入詞館爲恨。兩子皆入翰林，而先生不樂也。與彭芝庭尚書，同出尹文端公門下 [2] 。有《納凉聞笛》云：“碧空如水净無雲，斗轉參横夜欲分。長笛不知何處起，好風偏送此間聞。江梅片片傷春暮，岸柳絲絲綰夕曛。曲罷無端倍惆悵，階前凉露濕紛紛。”亦同余召試友也 [3] 。
[1]王祖庚（1700—1762）：字孫同，一字南汀，號礪齋。清江蘇華亭人。雍正五年進士。乾隆時舉鴻博不遇。乾隆十二年任平定知州，官至甯國知府。有《礪齋詩鈔》。文恭公：王頊齡（1642—1725），字顓士，號瑁湖。清江蘇華亭人。康熙十五年進士。累官至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太傅。有《四恩堂集》等。[2]彭芝庭：彭啟豐，見卷七·一一注[2]。尹文端：尹繼善，見卷一·一〇注[3]。[3]召試：皇帝召來面試。此指同應鴻博科。
學人之詩，吾鄉除諸襄七、汪韓門二公而外 [1] ，有翟進士諱灝、字晴江者 [2] ，《咏煙草五十韻》警句云：“藉艾頻敲石 [3] ，圍灰尚撥爐。乍疑伶秉鑰 [4] ，復效雁銜蘆。墨飲三升盡 [5] ，煙騰一縷孤。似矛驚焰發，如筆見花敷。苦口成忠介，焚心異鬱紆 [6] 。穢驚苓草亂，醉擬碧筩呼 [7] 。吻燥寧嫌渴，唇津漸得腴。清禪參鼻觀，沆瀣潤嚨胡 [8] 。幻訝吞刀並，寒能舉口驅 [9] 。餐霞方孰秘，厭火國非誣 [10] 。繞鬢霧徐結，蕩胸雲叠鋪。含來思渺渺，策去步于于 [11] 。”典雅出色，在韓慕廬先生《煙草》詩之上 [12] 。又，《薄暮驟雨》云：“黑雲齾齾西南來 [13] ，狂飆挾勢驚奔雷。夕陽倉卒收不及，劃住半壁青天開。”句殊奇險。
[1]諸襄七：諸錦，見卷四·四六注[1]。汪韓門：汪師韓，見卷四·三注[7]。[2]翟灝（hào）（？—1788）：字大川，號晴江。清浙江仁和人。乾隆十九年進士。官金華、衢州府學教授。有《無不宜齋詩文稿》《通俗編》《湖山便覽》等。[3]“藉艾”句：憑藉艾葉做的艾絨頻頻敲擊火石點燃火媒。[4]秉鑰（yuè）：手持吹鑰。鑰，古代一種管樂器，此喻煙槍之類器具。[5]“墨飲”句：《通典》載，北齊策秀才，書有濫劣者，飲墨水一升。山谷《次韻楊明叔》云：“睥睨紈袴兒，可飲三斗墨。”此藉以諷刺吸煙者。[6]鬱紆：愁苦藴結於胸中。[7]碧筩（tǒnɡ）：指碧筩杯。碧筩是對荷葉柄的形象説法。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取大蓮葉置硯格上，盛酒二升，以簪刺葉，令與柄通，屈莖上輪菌如象鼻，傳吸之，名爲碧筩杯。”此處擬吸煙。[8]鼻觀：鼻尖。此指嗅覺。沆（hàng）瀣（xiè）：清露、清凉飲品，喻吸煙後的清爽感覺。嚨胡：喉嚨。[9]“幻訝”句：幻覺幻象之間，驚訝好像是在進行吞刀吐火的雜技表演。“寒能”句：喻吐煙狀。[10]餐霞方：指修煉神仙的法術。厭火國：古傳在讙朱國的南邊，其人猴身黑色，口中能吞火吐火，吃的全是火炭。此處喻吸煙的景象。[11]于于：徐徐而行、自得自足的樣子。[12]韓慕廬：韓菼，見卷五·五〇注[4]。[13]齾（yà）齾：參差起伏的樣子。
余自幼聞姨母章氏，嫁非其偶，時誦“巧妻常伴拙夫眠”之句，不知何人所作。後閲謝在杭集 [1] ，方知故是謝詩。其詞曰：“癡漢偏騎駿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世間多少不平事，不會作天莫作天。”
[1]謝在杭：謝肇淛（zhè）（1567—1624），字在杭，號武林、小草齋主人。明福建長樂人。萬曆二十年進士。歷官工部郎中、廣西右布政使。有《北河紀略》《文海披沙》《五雜俎》《小草齋集》《小草齋詩話》等。
按：此處袁枚誤記。謝肇淛《五雜俎·事部四》：“近時唐伯虎亦有詩云：‘駿馬每馱癡漢走，巧妻常伴拙夫眠。世間多少不平事，不會作天莫作天。’”另，《包待制智賺生金閣》雜劇第一折：“這渾家十分標緻。便好道：巧妻常伴拙夫眠。”這是否爲元代的作品尚有争論，但年代應早於唐伯虎。
從弟鳳儀《旅店》云 [1] ：“迎面有山皆客路，問心無日不家鄉。”吕柏岩有句云 [2] ：“天果有涯行易盡，家雖無路夢常通。”
[1]袁鳳儀：生平未詳。[2]吕柏岩：吕宣曾（1695—1765），字揚祖，號伊蔚、柏岩。清河南新安人。康熙五十三年舉人。授湖南永興知縣，擢直隸靖州知州。有《儀禮箋》《柏岩文集》《伯岩詩集》等。
余知江寧時，和尹公“通”字韻云：“身如雨露村村到，心似玲瓏面面通。”史文靖公聞之 [1] ，笑曰：“畫出一個尹元長 [2] 。”
[1]史文靖：史貽直，見卷四·四一注[3]。[2]尹元長：尹繼善，見卷一·一〇注[3]。
長沙太守陳焱 [1] ，陝西人，與余在蘇州花宴甚歡。口號云：“此地若教行樂死，他生應不帶愁來。”未二年，竟卒。然他生無愁，亦可知矣！
[1]陳焱（yàn）：陝西盩（zhōu）厔（zhì）人。陳慶門子。監生。官蘇州海防同知。
某公子惑溺狹斜 [1] ，幾於得疾，其父將笞之，公子獻詩云：“自憐病體輕於葉，扶上金鞍馬不知。”父爲霽威 [2] 。所惑者亦有句云：“朝朝梳洗臨江水，一路芙蓉不敢開。”又曰：“世間未有無情物，蠟燭能癡酒亦酸。”
[1]惑溺：指男女感情上的迷惑沉溺。狹斜：原指小街曲巷，後指娼妓活動的地方。[2]霽威：收斂威怒。
方敏恪公六十一歲生兒 [1] ，當八月十四日，賦得子詩云：“與翁同甲子 [2] ，添汝作中秋。”
[1]方敏恪：方觀承，見卷一·三〇注[8]。[2]同甲子：古代以天干和地支遞次相配紀年，六十年爲一輪循環。生在同一個循環點上爲同甲子。
余酒席歌場乘人鬬捷之作，多不載集中。乙未二月，避生日于蘇州，有舊識女校書任氏 [1] ，以扇索詩。余題云：“來年相見倍關情，樓上金燈樓下筝。難得相逢好時節，再遲三日是清明。”“小市長陵路狹斜，當簷一樹碧桃花。果然六十非虚度，半醉天台玉女家 [2] 。”校書喜，次日引余見其第四妹。妹亦持扇索詩。余題云：“玉立長身窈窕姿，相逢從此惹相思。雲翹更比雲英弱 [3] ，知是瑶臺第四枝。”“若非月姊通消息，争得玄霜見少君 [4] ？一樣珍珠兩行字，替他題上藕絲裙。”嗣後，任家姊妹逢能文之客，必歌此四章，不落一字，亦慧人也。余初意慶六旬，欲仿康對山集名妓百人 [5] ，唱《百年歌》，而不料稱觴之日 [6] ，僅得五人。御史蔣用庵同席 [7] ，後將往杭州，留詩見贈云：“喜是尋芳到未遲，唐昌觀裏正花時 [8] 。芝蘭九畹春如許 [9] ，却讓謂芝仙校書芝房第一枝。”“風月東南屬主盟，買花親自載花行。未知桃葉曾迎否，先占揚州小杜名 [10] 。”“壽域歡場不易全，介眉見説有初筵 [11] 。分明一樣稱觴酒，纖手扶來便欲仙。”“館娃回首夢虚無 [12] ，又掛風帆西子湖。不識玉釵羅袖畔，可曾閒憶到狂夫？”余後四年，再過蘇州，任氏姊名翠筠者，持舊扇相示，紙已破矣，猶裝裹護持，爲余唱曲。余感其情，再題二絶云：“四年前贈扇頭詩，多謝佳人好護持。不是文君才絶世，相如琴曲有誰知？”“爲儂重唱玉瓏玲，嚦嚦鶯聲繞畫屏。一曲歌終人一世，那堪頭白客中聽？”
[1]乙未：這裏指乾隆四十年（1775）。女校書：對有才華的女歌舞藝人的美稱。[2]“半醉”句：相傳東漢劉晨、阮肇二人到浙江天台山采藥迷路，遇二仙女，半年始歸。[3]雲翹、雲英：皆爲傳説中的仙女。樊雲翹，三國時吴人劉綱妻，精通道術。雲英，即與唐朝裴航秀才藍橋相會之雲英。雲翹曾賦詩向裴航預示藍橋會雲英。此處泛指仙女，喻稱任氏姊妹。[4]月姊：嫦娥，喻女校書任氏。玄霜：傳説中的一種仙藥。唐代裴鉶《傳奇·裴航》：“一飲瓊漿百感生，玄霜搗盡見雲英。”[5]康對山：康海，見卷八·五注[8]。[6]稱觴：舉杯祝酒。[7]蔣用庵：蔣和寧，見卷一·六五注[15]。[8]唐昌觀：寺廟名。唐代建，在京城長安安業坊内，以唐玄宗之女唐昌公主命名。舊有玉蕊花。相傳有女子携小僕取花，舉轡百餘步，已在半天矣。方悟神仙之游。此處借喻名妓遊隨園。[9]芝蘭：芷和蘭，皆香草。九畹：指蘭花所生之地。[10]桃葉：晋王獻之妾名。此喻指多情女子。揚州小杜：指唐杜牧，此喻袁枚。[11]壽域：謂人人得盡天年的太平盛世。介眉：祈求長壽。[12]館娃：指館娃宫。吴王夫差專爲西施在蘇州靈巖山建造的避暑離宫。
蘇州太守孔南溪 [1] ，風骨冷峭，權貴不敢以情干 [2] 。青樓金蕊仙以事掛法 [3] ，一時交好，無能爲之地道。乃遣人至白下，求余關説。余與金甚疏，僅半面耳，竊念書中語倘不佯爲親狎，轉生孔之疑，乃寄札云：“僕老矣，三生杜牧，萬念俱空，只花月因緣，猶有狂奴故態。今春到治下，欲爲尋春之舉，而吴宫花草，半屬虚名，接席銜杯，了無當意。惟女校書金某，含睇宜笑，故是矯矯於庸中，遂同探梅鄧尉而别 [4] 。刻下接蕭娘一紙 [5] ，道爲他事牽引，就鞫黄堂 [6] ，將有月缺花殘之恨。其一切顛末，自有令甲 [7] ，憑公以惠文冠彈治之 [8] ，非僕所敢與聞。只念此小妮子，蕉葉有心，雖知卷雨；而楊枝無力，只好隨風。偶茵溷之誤投 [9] ，遂窮民而無告。似乎君家宣聖復生 [10] ，亦當在‘少者懷之’之例，而必不‘以杖叩其脛’也 [11] 。且此輩南迎北送，何路不通？何不聽請于有力者之家，而必遠求數千里外之空山一叟 [12] ？可想見夫子之門牆，壁立萬仞，而非僕不足以替花請命耶？元微之詩云 [13] ：‘寄與東風好抬舉 [14] ，夜來曾有鳳凰棲。’敬爲明公誦之。”孔得札後，覆云：“鳳鳥曾棲之樹，托抬舉于東風。惟有當作召公之甘棠 [15] ，勿剪勿伐而已。”二札風傳一時。未二年，余又往蘇州。過京口，已解纜矣，丹徒徐令挽舟相留 [16] ，道：“妓戴三與太守淮樹章公司閽者狎 [17] ，章知之，逐閽人，而不罪戴。戴往城隍廟焚香還願，一廟讙然。章怒其張揚，嚴檄拘訊，將使荷校以徇 [18] 。”徐婉求不聽，乞余解圍。余召見戴三，則霧鬢風鬟，春秋老矣，然馬骨千金 [19] ，不可以不援手也。草札與太守云：“昔錢穆父刺常州 [20] ，宴客將笞一妓，妓哀請。錢云：‘得座上歐陽永叔一詞，故當貸汝 [21] 。’歐公爲賦一闋，遂釋之。僕雖非永叔，而公則今之穆父也。請爲二章，以當小調。詞曰：‘東風吹散野鴛鴦，私爇神前一瓣香。爲祝長官千萬福，緣何翻惱長官腸？’‘樊川行矣一帆斜，那有情留子夜家 [22] ？只問千秋賢太守，可曾幾個斫桃花 [23] ？’”交書徐公，即掛帆還白下。終不得消息，心殊惓惓。半月後，章寄函來，開看只七字曰：“桃花依舊笑東風 [24] 。”
[1]孔南溪：孔傳炣，見卷六·八〇注[2]。[2]干：請求。[3]金蕊仙：生平未詳。[4]鄧尉：山名，在今蘇州市西南，以産梅著稱。[5]蕭娘：女子的泛稱，此指金蕊仙。[6]鞫（jū）：審訊。黄堂：指太守衙中的正堂。[7]令甲：指法令。[8]惠文冠：冠名，相傳爲趙惠文王創制。[9]茵溷：墊褥與糞坑。以飛花喻人生，見卷六·一三注[6]。[10]宣聖：漢平帝元始元年追謚孔子爲“褒成宣尼公”，後世多稱孔子爲宣聖。[11]以杖叩其脛：用手杖敲他（指原壤）的小腿，語出《論語·憲問》。[12]空山一叟：袁枚自稱。[13]元微之：元稹，見卷一·二〇注[11]。[14]抬舉：扶持、照料。[15]召公：《史記·燕召公世家》：“召公巡行鄉邑，有棠樹，決獄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無失職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懷棠樹不敢伐，歌咏之，作《甘棠》之詩。”後遂以“甘棠”稱頌循吏的美政和遺愛。[16]徐令：徐天球，見本卷二二注[1]。[17]章公：章攀桂（1736—1804），字華國，一字淮樹。清安徽桐城人。乾隆中官甘肅知縣，累擢江蘇松太兵備道。有《選擇正宗》。司閽（hūn）：守門人。[18]荷校：頸上戴枷。徇：示衆。[19]馬骨千金：喻憐惜人才，用燕昭王求賢才典。[20]錢穆父：錢勰（1034—1091），字穆父。宋杭州臨安人。曾任翰林學士。[21]歐陽永叔：歐陽修，見卷四·四七注[1]。貸汝：寬恕你。[22]樊川：杜牧，見卷一·三一注[4]。子夜：樂府吴聲歌曲中女子名。[23]桃花：語意雙關，既指樹，亦喻人。[24]“桃花”句：唐崔護《題都城南莊》詩中句，寫對一位女子的懷戀。
漢陽戴喻讓詩 [1] ，有奇氣，出吾鄉陳星齋先生門下 [2] 。有《臨漳曲》云：“暮雲深，霸橋逝 [3] 。水天横，歌臺廢。玉龍金鳳已千年，古瓦還鎸銅雀字 [4] 。賣履分香兒女情 [5] ，讀書射獵英雄氣。如何横槊對東風，老年想作喬家婿 [6] ？”末二句，老瞞在九泉亦當笑倒 [7] 。又，《咏雪》云：“未添庾嶺三分白，預借章臺一月花 [8] 。”
[1]戴喻讓：見卷七·二〇注[4]。[2]陳星齋：見卷一·五〇注[1]。[3]暮雲：唐温庭筠《過陳琳墓詩》：“石麟埋没藏春草，銅雀荒凉對暮雲。”霸橋：一作灞橋。在今陜西西安市東郊灞河上。《三輔黄圖》卷六：“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别。”[4]銅雀：曹操于建安十五年春，造銅雀臺成，設宴慶賀。臺正臨漳河，左邊名玉龍臺，右邊名金鳳臺。[5]賣履分香：曹操《遺令》：“餘香可分與諸夫人，不命祭。諸舍中無所爲，可學作組、履賣也。”指曹操臨死時掛念所愛的姬妾。[6]横槊：横持長矛。唐元稹《唐故檢校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繫銘》：“曹氏父子鞍馬間爲文，往往横槊賦詩。”形容能文能武的豪邁氣概。喬家婿：傳説曹操征伐東吴是爲了得到大喬、二喬這兩位美人。《三國演義》第四十八回，曹操横槊賦詩時説：“吾今年五十四歲矣……新構銅雀臺于漳水之上，如得江南，當娶二喬置之臺上，以娱暮年，吾願足矣。”[7]老瞞：曹操的小名。[8]庾嶺：即大庾嶺，以盛開梅花著稱，又稱梅嶺，得梅最先。章臺：爲漢代長安一條繁華的街道。
邵子湘作《韻略》 [1] ，以“江”“陽”爲必不可通。余讀《史記·龜筴傳》、韓昌黎《此日足可惜》及李翱《祭韓公》諸篇 [2] ，“江”“陽”皆通。猶以爲彼固合“東”“青”“庚”，而通之甚廣，未足據也。及讀岑嘉州《陪狄員外早秋登府西樓》一篇云 [3] ：“常愛張儀樓，西山正相當。車馬隘百井，里閈盤三江 [4] 。”此短篇五古也，唐人用韻甚嚴，何濫通乃爾？因而廣考之，方知子湘之陋。《尚書》：“論道經邦，燮理陰陽。”《戴記》：“無服之喪，以畜萬邦。”此“六經”通“江”“陽”之證也。《孔雀東南飛》云：“東家第三郎 [5] ，窈窕世無雙。”樊毅《西嶽碑》云 [6] ：“其德休明，則有禎祥。荒淫臊穢，篤災必降。”《柳敏碑》云 [7] ：“山陵元室，建斯邦兮。不飭不凋，隕履霜兮。”《三國志》楊戲《蜀君臣贊》云 [8] ：“保據河江，家破軍亡。”《晋語》云：“二陸三張，中興過江。”《宋書·大社之祝》曰：“地德普施，惠存無疆。乃建大社，以保萬邦。”漢《紫玉歌》云：“一日失雄，三年感傷。雖有衆鳥，不爲匹雙。”荀勖《正德舞歌》云 [9] ：“焕炳其章，光乎萬邦。”庾信《柳遐墓銘》云 [10] ：“起兹禮數，峻此戎章。長離宛宛，刷羽淩江。”《吴越春秋·河梁歌》云：“諸侯怖懼皆恐惶，聲傳海内威遠邦。”吕温《昭陵功臣贊》云 [11] ：“經綸八方，晏海澄江。”李翰《裴旻射虎贊》云 [12] ：“弧矢之説，以威四方。群虎既夷，狄人來降。”此漢、唐樂府通“江”“陽”之證也。至宋諸大家，尤不勝屈指。
[1]邵子湘：邵長蘅（1637—1704），字子湘，自號青門山人。清江蘇武進人。以古文辭有聲於世。有《青門集》。[2]李翱（772—841）：字習之。唐隴西成紀（今甘肅秦安一帶）人。唐貞元十四年進士。官至山南東道節度使。從韓愈學古文，自成一家。著《復性書》。卒謚文，世稱李文公。有《李文公集》。[3]岑嘉州：岑參（718—769），唐荆州江陵（今湖北荆州）人。曾出任嘉州刺史。以邊塞詩名世。有《岑嘉州集》。[4]里閈（hàn）：里巷、鄉里。三江：原詩爲“二江”，指岷江支流郫江、汶江。[5]東家：應爲“云有”二字。[6]樊毅：字仲德。後漢河南人。曾任弘農太守，復華山下民租，漢靈帝光和二年十月立華嶽碑。[7]柳敏碑：東漢建寧二年十月立於忠州（今重慶忠縣）。今見傳世碑文：“山陵玄室，建斯邦兮。先人修質，尚約清兮。汶飭不雕，隩處臧兮。”[8]楊戲（？—261）：字文然。三國蜀犍爲武陽（今四川眉山一帶）人。著有《季漢輔臣傳》。[9]荀勖（xù）：字公曾。西晋潁川潁陰（今河南許昌）人。魏末，參司馬昭軍事。司馬炎代魏，官尚書左僕射。著《中經新簿》。[10]庾信：見卷三·七一注[5]。[11]吕温（772—811）：字和叔，一字化光。唐河中（今山西永濟）人。貞元十四年進士。官至户部員外郎。有《吕衡州集》。此處所引出自《淩煙閣勳臣頌》：“爲爪翼肺腸，經綸八方。自南徂東，晏海澄江。”[12]李翰：字子羽。唐趙州贊皇（今屬河北）人。善古文，博涉經籍。此處所引“弧矢之説”，《全唐文》作“弧矢之設”，文章全名爲“裴昊將軍射虎圖贊”。昊，一作“旻”。
余作駢體文，押“曹丕”“丕”字爲上聲，爲人所嗤，不知“丕”與“不”通，又與“負背”通，不止“攀悲切”也 [1] 。《書》曰：“是有丕子之責於天。”《史記》作“負”字。《索隱》引鄭氏曰：“丕讀爲負。”《石經》《尚書》亦作“負子”。惟今之韻書，捃摭淺漏，未經收拾。沈存中笑香山押“餓殍”爲“夫” [2] ，又笑杜牧之《杜秋》詩“厭飫不能飴” [3] ，誤“飴糖”之“飴”，作飲噉用。不知杜牧之用“飴”字，本東漢《童謡》：“飴我大豆烹芋魁。”又，《晋·盛彦傳》：“婢使蠐螬炙飴之。”香山之押“殍”作平聲，本《唐韻》“敷”字下收“殍”，作“撫俱切”。猶之今平韻不收“糾”字，而嵇康《琴賦》亦竟作平聲押也 [4] 。
[1]丕：《集韻》攀悲切，平聲，脂韻。《廣韻》敷悲切。不：方久切，上聲，有韻。[2]沈存中：沈括（1031—1095），字存中。宋錢塘人。仁宗嘉祐八年進士。任翰林學士。有《夢溪筆談》。香山：白居易。殍：《廣韻》平表切，上聲，小韻。又芳無切，幽部。又《廣韻》符鄙切，上聲。[3]杜牧之：即杜牧。飴：《廣韻》與之切，平聲。作糖漿、美食解。亦通“貽”，作贈送解。[4]糾：《廣韻》居黝切，上聲，黝韻。《集韻》舉夭切，上聲，小韻。上古音，皆爲幽部。嵇康：見卷八·七五注[2]。
《玉臺新咏》實《國風》之正宗 [1] 。然有不可學者，如湘東王《春日》 [2] ，一句用兩“新”字。鮑泉、沈約有詩八首 [3] ，以五言一首爲題，如“秋衰悲落桐”之類，反復千言，殊覺可憎。爲唐人試帖賦得題所自仿也 [4] 。
[1]《玉臺新咏》：是繼《詩經》《楚辭》之後的重要詩歌總集，南朝徐陵編。[2]湘東王：蕭繹，見卷七·四五注[7]。[3]鮑泉（？—551）：字潤嶽。南朝梁東海（今山東郯城一帶）人。少爲湘東王通直侍郎。後任信州刺史、郢州長史。湘東王《春日》詩，每句都有一個或兩個“春”字；鮑泉應制唱和詩，每句都有一個或兩個“新”字。沈約：見卷三·四三注[6]。[4]試帖賦得：見卷七·四七注[4]、注[5]。
人無酒德，而貪杯勺，最爲可憎。有某太守在隨園賞海棠，醉後，竟弛下衣，溲於庭中。余次日寄詩戲之云：“客是當年夷射姑，不教虎子挈花奴 [1] 。但驚羸者此陽也，誰令軍中有布乎 [2] ？頭秃公然幘似屋，心長空有腹如瓠 [3] 。平生雅抱時苗癖，日縛衣冠射酒徒 [4] 。”
[1]夷射姑：春秋時魯定公二年（前555），邾莊公與夷射姑飲酒，夷射姑出外小解，曾敲守門人，後守門人以水灑於庭中，説是清洗夷射姑的尿，想讓邾莊公給以報復。虎子：便壺。花奴：唐南卓《羯鼓録》：“明皇嘗聽琴，未終，遽止之曰：‘速令花奴持羯鼓來，爲我解穢。’”汝南王李璡小名花奴，善羯鼓。[2]“但驚”句：用《國語》“陽人不服晋侯”典，“此羸者陽也，未狎君政”，“武不可覿，文不可匿”。詩中以此典與某太守開玩笑，語含戲謔。“誰令”句：蘇軾詩《董卓》中有句“豈信車中有布乎”，原意謂王允與吕布謀誅卓，有人書“吕”字於布，荷而行市，歌曰“布乎”，有告卓者，卓不悟。[3]幘（zé）似屋：幘，包頭巾。竹林七賢之一劉伶迎客時赤身裸體，把房屋當作他的衣服。腹如瓠：陸游《莫辭酒》：“愁去疾亦平，便腹如瓠壺。”[4]時苗（150—220）：字德胄。三國時鉅鹿（今河北平鄉一帶）人。出爲壽春令，居官歲餘，牛生一犢，及去官，以犢是淮南所生，留之。射酒徒：《獨異志》：“漢時苗爲壽春令，謁治中蔣濟。濟醉不見之。歸而刻木人，書‘酒徒蔣濟’，以弓矢射之。”
年家子龔友 [1] ，青年好學，來誦其《白門小住》云：“秋生黄葉聲中雨，人在清溪水上樓。”余爲歎賞。臨别，忽向余正色云：“友不好名，先生切勿以友詩告人。”余雅不喜，曰：“此子矜情作態，局面太小。”已而竟不永年。
[1]年家：科舉時代同年登科者兩家之間的互稱。龔友：字劍戍。清江蘇宜興人。
余《哭鄂制府虚亭死節》詩云 [1] ：“男兒欲報君恩重，死到沙場是善終。”乙酉天子南巡，傅文忠公向莊滋圃新參誦此二句 [2] ，曰：“我不料袁某才人，竟有此心胸。聞係公同年，我欲見之，希轉告之。”余雖不能往謁，而心中知己之感，惻惻不忘。第念平生詩頗多，公何以獨愛此二句？後公往緬甸，受瘴得病歸，薨。方知一時感觸，未嘗非讖云。
鄂公拈香清凉山，過隨園門外，指示人曰：“風景殊佳。恐此中人，必爲山林所誤。”有告余者。余不解所謂。後見宋人《題吕仙》一絶曰：“覓官千里赴神京，得遇鍾離蓋便傾 [3] 。未必無心唐社稷，金丹一粒誤先生。”方悟鄂公“誤”字之意。
[1]鄂制府：鄂容安，見卷一·四五注[1]。制府爲總督的尊稱。鄂容安駐守伊犂時平叛不勝，自盡。[2]乙酉：這裏指乾隆三十年（1765）。傅文忠：傅恒，見卷八·三六注[2]。莊滋圃：莊有恭，見卷一·六六注[8]。[3]鍾離：指八仙之一鍾離權，又稱漢鍾離，字雲房，號正陽子。唐咸陽（今屬陝西）人。世傳吕洞賓詣京師應舉，遇鍾離翁於岳陽，便傾蓋相交。此處所引詩見《鶴林玉露》。
宋劉子儀爲夏英公先得樞密 [1] ，乃咏《堠子詩》曰 [2] ：“空呈厚貌臨官道，更有人從捷徑過。”本朝朱草衣《咏雪》云 [3] ：“正愁前路迷樵徑，先有人行路一條。”陳古漁《看桃花》云 [4] ：“回頭莫羨人行處，曾向行人行處來。”
[1]劉子儀：劉筠，見卷五·七一注[2]。夏英公：夏竦（985—1051），字子喬。宋江西德安人。累官樞密使，封英國公，卒謚文莊。有《文莊集》。[2]堠（hòu）子：古時築在路旁用以分界或計里數的土壇。[3]朱草衣：朱卉，見卷三·一一注[4]。[4]陳古漁：陳毅，見卷一·五二注[3]。
同年李竹溪棠，性誠慤 [1] ，而詩獨清超。《感懷》云：“罷官便有閒人集，才老旋生後輩嫌。”《得家書》云：“急開翻惱緘封密 [2] ，朗誦頻教句讀差。”其子燧年十歲時 [3] ，余命屬對“水仙花”，渠應聲曰“羅漢松”。平仄雖不協，而意境極佳，遂大奇之。歸河間後見懷云：“韋司風味陶潛節 [4] ，野鶴閒雲伴此身。四海聲名雙管筆，六朝花柳一家春。鬚眉每向詩中見，函丈偏從夢裏親 [5] 。此日著書深幾許，瓣香心事屬何人 [6] ？”末二句，其自命亦不凡矣。
[1]李棠：見卷八·三〇注[7]。誠慤（què）：厚誠、樸實。[2]緘（jiān）：書函。[3]李燧（1753—1825）：字東生，號青墅。清直隸河間（今屬河北）人。官浙江下砂頭場鹽課大使。有《青墅詩稿》。[4]韋司：韋應物（737—791？），唐京兆萬年人。官至蘇州刺史，世稱韋蘇州。以田園詩著稱，高雅閒淡，自成一家。此所録見懷詩題爲“寄袁簡齋先生”。[5]函丈：本指講席，後亦爲弟子對老師的敬稱。[6]瓣香：一瓣心香。佛教用語，指心中虔誠能感通佛祖，就同焚香一樣。後亦指對某人師承或敬仰的虔誠心情。
杭州張有虔先生 [1] ，年九十三，皇上欽賜舉人。余自幼蒙提携，故求其詩，不得。得其子名濟川號南皋生者《微雨》云 [2] ：“無聲著林木，有色引莓苔。”《欲雪》云：“風號平野急，雲重暮山連。”
[1]張有虔：生平如上，餘未詳。[2]張濟川：字東之，號南皋生。清浙江仁和人。諸生。有《南皋詩鈔》。
有人誦常州汪玉珩《咏淚》佳句云 [1] ：“江干斑竹牆陰草，壺内紅冰鏡裏潮 [2] 。”余以爲不如其第一首云“商女含愁歌一曲，楚妃無語過三年”更覺耐想 [3] 。又《偶成》云：“高閣對層巒，屋角煙蘿接。山雨欲來時，蕭蕭下黄葉。”
[1]汪玉珩（1744—？）：字玉珍，號夷畦、朱梅軒。清江蘇宜興人。諸生。有《朱梅軒文鈔》。[2]斑竹：一種莖上有紫褐色斑點的竹子，也叫湘妃竹。晋張華《博物志》卷八：“堯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帝崩，二妃啼，以涕揮竹，竹盡斑。”紅冰：喻淚水。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楊貴妃初承恩召，與父母相别，泣涕登車，時天寒，淚結爲紅冰。”[3]商女：指唱悲凉歌曲的歌女。楚妃：指春秋時息國君主的夫人息嬀。楚文王滅息，納之，生二子，然終未嘗與文王通一言。參卷三·七〇注[5]。
胡稚威云 [1] ：“詩有來得、去得、存得之分。來得者，下筆便有也；去得者，平正穩妥也；存得者，新鮮出色也。”
[1]胡稚威：胡天游，見卷一·二八注[1]。
按：來得者，下筆便有。這絶不是一種草率的寫作態度，而是一種興會所至的寫作狀態，是寫詩的最佳境界。杜甫説：“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陸游説：“文章本天成，偶然而得之。”存得者，新鮮出色。這好理解。去得者，平正穩妥。這就有點費解了。所謂“平正穩妥”，指的是一般化、無特色、無創意。這樣的作品要捨得放棄。這是一般人很難做到而應該做到的。
劉霞裳與余論詩曰 [1] ：“天分高之人，其心必虚，肯受人譏彈。”余謂非獨詩也，鐘鼓虚，故受考；笙竽虚，故成音。試看諸葛武侯之集思廣益，勤求啟誨。此老是何等天分？孔子入太廟，每事問。顔子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 [2] 。非謙也，天分高，故心虚也。
[1]劉霞裳：見卷二·三三注[2]。[2]顔子：顔淵，見卷五·七九注[3]。“以能”“以多”二語實屬曾子，見《論語·泰伯》，此誤歸顔子。
梁文莊公之兄啟心 [1] ，字守存，入翰林後，即乞歸養。其子山舟侍講 [2] ，亦早乞病，使其弟敦書仕於朝 [3] 。一門家風如此。守存除夕約同人游吴山，不果，乃寄詩云：“何堪歲盡復遷延，夙約都爲俗事牽。多謝分吟留一席，不妨屬和待明年。空山響答千門爆，落日寒迷萬瓦煙。想見諸公高會處，下方人指地行仙 [4] 。”《除夕》云：“舊賜官袍聊一著，新頒春帖懶重書。”《晚過山庵》云：“清依古佛原無夢，老笑秋蟲尚有絲。”山舟性不近婦人，不宴客，亦不赴人之宴。惟余還杭州，則具華饌，一主一賓，相對而已。故余《寄懷》云：“一飯矜嚴常選客，半生孤冷不宜花。”山舟有《反遊仙》云：“漫説長生有秘傳，餐芝絶粒幾經年。登仙直是尋常事，雞犬由來亦上天。”“瑶林瓊樹生來有，玉宇雲樓望裏深。上界不聞阿堵貴 [5] ，道人偏要煉黄金。”“曾侍朝正三殿來，遥瞻旌節下蓬萊 [6] 。如何一片飛鳧影 [7] ，也被人間網得回？”“賺他劉阮是何人 [8] ，畢竟迷樓莫當真。我是天台狂道士，桃花多處急抽身。”“擾擾蜉蝣奈若何 [9] ，寸田尺宅竟蹉跎。自從偷吃嵇康髓，只覺胸中塊壘多 [10] 。”
[1]梁文莊：梁詩正（1697—1763），字養正，一字養仲，號薌林。清浙江錢塘人。雍正八年進士。歷任户部、兵部、刑部、吏部尚書，官至東閣大學士，加太子太傅。卒謚文莊。有《錢録》《矢音集》《西清古鑒》等。梁啟心（1695—1758）：初名詩南，字首存，一字蔎林。梁文濂之子、梁詩正之兄。乾隆四年進士，乞養不復出，即家授編修。有《南香草堂詩集》。[2]梁山舟：見卷三·三二注[3]。[3]梁敦書（1725—1786）：字冲泉，號鐵幢。梁詩正之子、梁同書之弟。乾隆間由蔭生累遷員外郎。歷任知府、鹽驛道、按察使、布政使。官至署兵部右侍郎。[4]地行仙：語出佛書《楞嚴經》。五代張筠居洛陽，以聲色自娱，人稱地仙。後常指遊戲人間、逍遥自得的人。[5]阿堵：指稱詞，相當於“這個”，多指金錢。[6]三殿：清宫三殿爲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蓬萊：唐代大明宫内有紫宸、蓬萊、含元三殿，統稱爲蓬萊三殿。此借指清宫。[7]飛鳧（fú）影：《後漢書·方術傳·王喬》載，河東人王喬爲葉令，傳説每月朔望自縣裏去謁見皇帝，而不見車騎，乃密令太史伺察，總是有一雙野鴨從東南飛來。派人舉網捕圍，却得到一隻舄（鞋）。後用此典稱地方官。[8]劉阮：見卷三·三二注[9]。[9]蜉蝣：比喻淺薄狂妄的人。[10]嵇康：見卷八·七五注[2]。《晋書·嵇康傳》：“（嵇）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嘗得石髓如飴，即自服半，餘半與康，皆凝而爲石。”塊壘：比喻胸中鬱結的愁悶或不平之氣。
尹望山相公 [1] ，四督江南。諸公子隨任未久，多仕於朝。惟似村以秀才故不當差 [2] ，常侍膝下，詩才清絶。余駢體序中，已備言之。猶記其訂余往過云：“清談相訂菊花期，正慰幽懷入夢時。空谷傳書鴻屢至 [3] ，閒庭掃徑僕先知。關心尚憶他鄉客時以詩寄三兄，因病翻添數首詩。聞道芒鞋將我過，倚欄只恨月圓遲。”《絢春園》云：“莫唤池邊貪睡犬，隔林恐有看花人。”乙酉别去，庚子八月忽奉太夫人就蕪湖觀察兩峰之養 [4] ，重過隨園。見和云：“迎人雞犬閒如舊，滿架琴書賣欲無。”《臨别》云：“故人垂老别，歸舫任風移。退一步來想，斯遊本不期。”似村，名慶蘭。
[1]尹望山：尹繼善，見卷一·一〇注[3]。[2]似村：慶蘭，見卷二·三七注[1]。[3]空谷：空曠幽深的山谷，多指賢者隱居的地方。[4]乙酉：這裏指乾隆三十年（1765）。庚子：這裏指乾隆四十五年（1780）。兩峰：慶玉，見卷四·三二注[1]。
張松園方伯不甚作詩 [1] ，而落筆新穎。見張素雲女校書扇上有余贈詩 [2] ，乃題其後云：“小住青樓醉好春，偶教蹤跡落紅塵。昨宵月下看歌扇，忽見文星照美人。”
[1]張松園：張朝縉（約1744—？），字毓屏，號松園。清江蘇如皋人。官至浙江布政使。[2]張素雲：生平未詳。
嘉禾徵士曹廷樞古謙，與葛卜元同教習宗學 [1] 。葛北方人，長於考據，自負博雅。而曹專工詞章。二人不相能。虞山蔣公、滿洲世公 [2] ，各有所庇，遂相參劾。古人洛、蜀之分 [3] ，皆由門下士起也。曹詩自佳，咏春雨云：“兩兩溪邊水鳥呼，漸看檐際濕模糊。憑欄花重紅疑滴，隔座山横翠欲無。吟苦莫愁春冷淡，病多偏穩睡工夫。捲簾自愛虚無景，未要瀟湘入畫圖 [4] 。”
[1]曹廷樞（1706—？）：字古謙，號六薌、謙齋。浙江嘉善人。乾隆時舉博學鴻詞。有《謙齋詩集》。葛卜元：生平未詳。宗學：滿族宗室子弟讀書之所。[2]蔣公：蔣溥，見卷二·四七注[2]。世公：未詳。[3]洛、蜀之分：指二程（程顥、程頤）洛學與三蘇（蘇洵、蘇軾、蘇轍）蜀學之差異。[4]瀟湘：湘江與瀟水的並稱，多借指今湖南地區。宋代宋迪以瀟湘風景畫了八幅山水畫，時稱“瀟湘八景”。
杭州柴南屏先生，名謙 [1] ，作中書時，和聖祖《冬至》詩 [2] ，有“雪花欲共梅花落，春意還同臘意舒”之句。聖祖謂有翰苑才，超陞御史。余與其曾孫景高交 [3] ，先生年八十餘矣，咏西湖云：“月出慣留歌舞席，風生不送别離船。”
[1]柴謙：字存抑，號南屏。清浙江仁和人。康熙五十五年由貢生考授内閣中書，遣刑部主事，擢福建道監察御史。有《儆曙齋詩稿》。[2]聖祖：康熙帝。[3]柴景高：字行之，號鹿柴。清浙江仁和人。乾隆十六年進士。官貴州安南知縣。
世有口頭俗句，皆出名士集中。“世亂奴欺主，時衰鬼弄人”，杜荀鶴詩也 [1]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無錢明日愁”，羅隱詩也 [2]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崔戎《酒籌》詩也 [3] 。“閉門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張”，南宋陳隨隱自述其先人詩也 [4] 。“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説短長”，宋人笑趙師睪欲附范文正公祠堂詩也 [5] 。“晚飯少吃口，活到九十九”，古樂府也，見《七修類稿》所引。“難將一人手，掩得天下目”，曹鄴詩也 [6]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女真蕙蘭詩也 [7] 。“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張唐卿詩也 [8] 。“平生不作皺眉事，世上應無切齒人”，邵康節詩也 [9] 。“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馬牛”，徐守信詩也 [10] 。“是非只爲多開口，煩惱皆因强出頭”“自家掃去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並見《事林廣記》 [11] 。“黄泉無客店，今夜宿誰家 [12] ”，見唐人逸詩。
[1]杜荀鶴（約846—約904）：字彦之。唐末池州石埭（今安徽石臺）人。大順二年進士。工律絶，詩風淺易。有《唐風集》。[2]羅隱：見卷八·四二注[2]。[3]崔戎（764—834）：字可大。唐博陵安平（今屬河北）人。舉明經。官至兖海沂密觀察使。[4]陳隨隱：陳世崇（1148—1222），字伯仁，號隨隱。宋撫州崇仁（今屬江西）人。入元不仕。有《隨隱漫録》。此處所引爲其父陳郁詩句。[5]趙師睪（zé）（1148—1217）：字從善。宋宗室。孝宗淳熙二年進士。官至工部尚書。以諂附權貴，爲時論所鄙。所引詩句，是宋人朱萬年作。[6]曹鄴（約816—875）：字業之。唐桂林陽朔（今屬廣西）人。宣宗大中四年擢進士第。歷官太常博士、吏部郎中、洋州刺史等。[7]女真：女道士。蕙蘭：魚玄機（約844—868），唐代女道士，曾入咸宜觀爲女道士。所引詩《三水小牘》謂是玄機獄中作。[8]張唐卿（1010—1037）：字希元。青州（今屬山東）人。北宋仁宗景祐元年進士。[9]邵康節：邵雍（1012—1077），字堯夫。宋河北范陽（今涿州一帶）人。創“先天學”。卒謚康節。有《皇極經世》《觀物篇》《先天圖》《伊川擊壤集》等。[10]徐守信（1032—1108）：宋海陵（今江蘇泰州一帶）人。年十九入天慶觀爲道士。徽宗崇寧二年賜號虚静冲和先生。[11]《事林廣記》：宋陳元靚編。所引在卷九“警世格言”中。[12]“黄泉”句：語出五代江爲《臨刑詩》，一説出明孫蕡《臨刑詩》。
河督姚小坡，作别駕時 [1] ，以“祭葬”二字命題。余宰江寧時，無子，《咏祭》云：“血食滿天下，但看所樹恩 [2] 。羞將好魂魄，饑飽仗兒孫。”
[1]姚小坡：姚立德（？—1783），字次功。清浙江仁和人。乾隆元年以蔭生授主事，歷官江寧通判、景州知州、山東按察使、河東河道總督，加兵部尚書銜。别駕：官名，漢設，原指州刺史的佐吏，清代通常指通判。[2]血食：所謂鬼神享受牲牢的祭祀。所樹恩：指在世時所建樹的恩德。
余作庶常時，寓年家花園 [1] 。同年吴自堂與其兄飛池借寓園中 [2] 。飛池與吴女金娘有三生之約 [3] ，畏妻不敢聘。金寄詩云：“殘淚未消和影拭，舊書重展背人看。”詩既佳，書法亦秀媚。
[1]庶常：官名，即翰林院庶吉士。年家：科舉時代同年登科者之間的互稱。[2]吴自堂：吴嗣富，字鄭公，號昆田。清浙江錢塘人。乾隆四年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有《玉壺齋稿》。吴飛池：吴龍光（約1715—？），字彦和，號飛池、斗墟。清浙江錢塘人。官南路同知。有《澶州吟稿》《寶田堂詩文遺稿》《定林詩草》。[3]金娘：生平未詳。
雲間沈大成 [1] ，字學子。皓首窮經，多聞博學。嘗見古廟有九原丈人之碑，不知所出。後閲《十洲記》，始知乃海神，司水者也。因作《九原丈人考》一篇。《贈邵檀波》云：“異書勘後兼金重，古硯磨多似臼深 [2] 。”《即事》云：“樓頭風定鐘初動，湖上雲開舫漸行。”
[1]沈大成：見卷二·五二注[1]。[2]臼（jiù）：泛稱搗物的臼狀容器。
浙中遂昌教諭王世芳 [1] ，字芝圃，年一百十歲，入都祝太后萬壽，賜翰林侍講銜。還鄉，陳太常星齋贈詩云 [2] ：“華皓何來雲水頭？寵加新秩返扁舟 [3] 。酒錢未卜憑誰與？壺藥翻叨爲我投。薄宦夢驚山北檄，散仙行逐海東鷗。獨留佳話傳臺閣，曾與耆英大父游 [4] 。”王面長尺許，腰若植鰭 [5] 。自言：“少居鄉，遭耿逆之變 [6] 。與諸妹豆棚閒坐，一妹頭忽不見，蓋爲飛炮擊去也。”與第三子同來，白髮飄蕭，背轉傴僂。問其長子，曰：“不幸夭亡矣。”問夭亡之年，曰：“八十五歲。”乾隆辛未，聖駕南巡，有湖南湯老人來接駕，年一百四十歲，皇上先賜匾額云“花甲重周”，又賜云“古稀再度”。
[1]王世芳（1669—1808）：字芝圃，又字徽德，别號南亭。清浙江天台人。以長壽著稱，據説活了一百四十一歲。少時有勇力，應募爲兵，年四十九補博士弟子員，五十八歲成諸生，八十一歲出貢，九十六官遂昌訓導，一百零三授國子監司業，加翰林院侍講。[2]陳星齋：陳兆崙，見卷一·五〇注[1]。[3]新秩：新官職。[4]耆英：年老德高之英才。大父：祖父。[5]植鰭：竪起的魚鰭，形容人枯瘦背脊弓曲貌。[6]耿逆：耿精忠，見卷八·五九注[1]。
余夏間惡蚊，常誤批頰，甚痛，而蚊乃飛去。偶讀葉聲木《譙蚊》詩 [1] ，不覺大快。詞曰：“虎狼偶食人，人猶寢其皮。獨怪蚤虱咬，嗜人甘如飴。蟣虱我自生，自孽將怨誰？蚤出塵土間，跳梁亦暫時。爾蚊何爲者？薨薨聲殷雷 [2] 。訂盟如點將，歃血遣佽飛 [3] 。聚昏更爲市，利析秋毫微。穿衣巧刺繡，中膚驚卓錐 [4] 。深入石飲羽 [5] ，潛侵劍切泥。三伏凉夜好，清風吹滿懷。時方愛露坐，鳴鏑一聲來。誤憤自批頰，悵望空徘徊。亦或中老拳，磔裂殲渠魁。無奈苦搔癢，汗黏變瘡痍。咄咄幺麽蟲 [6] ，陰毒乃如斯。長喙不擇肉，呼吸若乳兒。怪底入夏瘦，毛孔成漏卮。安得通身手，左右時交揮！”葉諱誠，錢塘孝廉。
[1]葉聲木：葉誠，見本卷一五注[8]。譙（qiào）：譴責。[2]薨（hōnɡ）薨：象聲詞，衆蟲齊飛聲。[3]佽（cì）飛：舊指古代劍士，後多取其輕便若飛之意，亦爲武士之通稱。[4]卓椎：直插錐子。[5]飲羽：指中箭深入到箭尾上的羽毛。《吕氏春秋·季秋紀·精通》：“養由基射兕中石，矢乃飲羽。”[6]幺（yāo）麽（mó）：微小、細小，亦指微不足道的小人。
王安昆，字平圃 [1] 。予少在都中，與交好，常宿其家，見其題尤貢甫墨竹云 [2] ：“幾個琅玕幾點苔 [3] ，勝他五色筆花開。分明滿幅蕭蕭響，似帶江南風雨來。”《買竹》云：“南郊過雨緑生香，底事勞人買竹忙？我一出城君入市，兩邊風味各分嘗。”又，《送羅兩峰歸邗上兼示舍弟瘦生》云：“别時冰雪到時春，萬樹寒梅照眼新。邂逅若逢江上客，已歸須勸未歸人。”
[1]王安昆：字平圃。清河北河間人。[2]尤貢甫：尤蔭（1732—1812），字貢甫，號半人、水村等，後自稱半灣詩老。清江蘇儀徵人。乾隆中從和碩禮親王出塞，有《出塞詩鈔》，袁枚爲之作序。另有《黄山集》。[3]琅玕：傳説中的仙樹，此處喻所畫竹。
余宰沭陽，有宦家女依祖母居，私其甥陳某，逃獲。訊時值六月，跪烈日中，汗雨下，而膚理玉映。陳貌寢 [1] ，以縫皮爲業。余念“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2] ”，殊不可解。問女何供。女垂淚云：“一念之差，玷辱先人，自是前生宿孽 [3] 。”其祖母怒甚，欲置之死，余以卓茂語再三諭之 [4] 。笞甥，而以女交還其家。搜其篋，有《閨詞》云：“蕉心死後猶全捲，蓮子生時便倒含。”亦詩讖也 [5] 。隔數月，聞被戚匪胡豐賣往山東矣。予至今惜之。嘗爲人題畫册云：“他生願作司香尉，十萬金鈴護落花 [6] 。”
[1]貌寢：相貌醜陋。[2]“燕婉”句：語出《詩經·邶風·新台》，原意爲想追求美滿的婚姻，却得到一個駝背醜陋的人。[3]宿孽（niè）：舊有的罪孽。[4]卓茂（？—28）：字子康。漢南陽宛（今河南南陽）人。官至太傅，封褒德侯。他爲人寬仁恭愛，認爲“律設大法，禮從人情”。諭：告知。[5]詩讖（chèn）：指所作詩無意中預示了後來發生的事。[6]司香：負責燒香等事宜的小吏。金鈴：護花鈴。唐玄宗時，寧王李憲好聲樂，風流藴藉，每逢春天，就讓人在後花園中用紅絲在花枝上密綴金鈴，令園吏拉動絲繩，驚走鳥鵲。後用此典指惜花。
宰江寧時，有南鄉錢貢甫之子某 [1] ，買張某妻陳氏爲妾，得價後，屢詐不遂，遂來控官。余召訊之。錢燒窯，張爲其採煤者也，貌如石炭，妻嫣然窈窕。錢美少年，能詩。余意天然佳偶，欲配合之，而格於例，乃發官媒 [2] ，免其笞。有役某素黠，探知官意，密授錢計，仍買歸焉。錢故鄉居，事過後，余不便再問消息。後十餘年，余游牛首山，路見鬑鬑者 [3] ，率三嬰兒，捧香伏地。問何人，曰：“錢某也。年來妻亡，扶陳氏爲正室。此三兒皆其所生。某亦入上元學矣。妻聞公遊山，命我來謝。”獻詩云：“酬恩兩個山村雀，含著金環没處尋 [4] 。緑葉成陰滿枝子，費公多少種花心！”
[1]錢貢甫：生平未詳。[2]官媒：舊時衙署中擔任媒妁等事的婦女。[3]鬑（lián）鬑：鬢髮疏長的樣子。[4]金環：漢時楊寶曾救治一隻遭鴟梟襲擊的黄雀，後黄雀傷癒飛走。某夜有黄衣童子贈楊寶白環四枚。後以黄雀銜環比喻報恩。
李笠翁詞曲尖巧 [1] ，人多輕之，然其詩有足采者，如《送周參戎之浦陽》云：“儒將從來重，君其髯絶倫。三遷無喜色 [2] ，百戰有完身。灰裏求遺史，刀邊活故人。仙華名勝地，細柳正堪屯 [3] 。”《婺寧庵》云：“誰引招提路 [4] ，隨雲上小峰。飯依香積煮 [5] ，衣倩衲僧縫。鼓吹千林鳥，波濤萬壑松。楞嚴聽未闋 [6] ，歸計且從容。”尤展成贈云 [7] ：“十郎才調本無雙 [8] ，雙燕雙鶯話小窗。送客留髡休滅燭，要看花影照銀釭 [9] 。”
[1]李笠翁：李漁（1611—1680），原名仙侣，字謫凡，號天徒，後改名漁，字笠鴻，又號笠翁。祖籍浙江蘭溪，生長於江蘇如皋。明末清初文學家、戲劇家、戲劇理論家、美學家。有《笠翁十種曲》《閒情偶寄》等。[2]三遷：指提拔升遷迅速。[3]細柳：漢文帝時，周亞夫率軍駐紮在長安附近的細柳，以軍容莊嚴著名。後以細柳營爲軍營之美稱。[4]招提：原爲四方僧的住處，後泛指寺院或僧房。[5]香積：香積厨，寺裏的厨房，取香積佛國香飯之意。[6]楞嚴：指佛經《楞嚴經》。[7]尤展成：尤侗，見卷一·六二注[3]。[8]十郎：指唐詩人李益，這裏借指李漁。[9]留髡（kūn）：漢淳于髡一日參加宴會，會後主人送走其他客人獨留淳于髡痛飲，這裏指留下重要的客人。銀釭（gāng）：銀燈。
杭州姚君思勤、黄君湘圃、吴君錫麒八九人 [1] ，同作《新年百咏》，俱典雅，而吴詩尤超。《門神》云：“問爾侯門立，能知深幾重？”倪經培云 [2] ：“爵封萬户外，秩滿一年中。”姚咏《拜年》云：“履吉弓鞋换 [3] ，催妝歲燭然。勝常稱再四，利市乞團圓 [4] 。”《風菱》云：“面目爲誰槁？心腸到底甜。”黄《咏爆竹》云：“買來還縮手，畢竟讓人工。”《面鬼》云：“一半頭銜用，幾重顔甲生 [5] 。”皆佳句也。金雨叔宗伯爲題辭云 [6] ：“回首辭家十載餘，舊鄉風土夢華胥 [7] 。卷中重認新年景，却認初來占籍居 [8] 。”
[1]姚思勤（？—1793）：字春漪，號桂棠。清浙江仁和人。有《東河棹歌》一卷。黄湘圃：室號桐華館。清浙江錢塘人。有《夏中正分箋》。吴錫麒（1746—1818）：字聖徵，號穀人。清浙江錢塘人。乾隆四十年進士。官至國子祭酒。曾主講于廣陵、安定等書院。有《有正味齋集》。[2]倪經培：倪懷經，原名經培，榜名經鋤，字右觀，號竹觀。清浙江錢塘人。乾隆四十四年舉人。任景寧教諭。[3]履吉：踐履吉祥，常用作新春祝頌。[4]勝常：超過平常，問候用語。利市：吉利、好運氣。[5]顔甲：臉皮如鐵甲，指臉皮厚。[6]金雨叔：金甡（shēn）（1702—1782），字雨叔。清浙江錢塘人。乾隆七年狀元。官至禮部待郎。[7]華胥：古代神話中無爲而治的理想國家，常比喻夢境。[8]占籍：上報户口，入籍定居。
《清波雜誌》載 [1] ：“元祐間，新正賀節，有士持門狀遣僕代往，到門，其人出迎，僕云：‘已脱籠矣。’諺云‘脱籠’者，詐閃也 [2] 。温公聞之 [3] ，笑曰：‘不誠之事，原不可爲！’”及前朝文衡山《拜年》詩曰 [4] ：“不求見面惟通謁，名紙朝來滿敝廬。我亦隨人投數紙，世情嫌簡不嫌虚。”可見賀節投虚帖，宋朝不可，明朝不以爲非。世風不古，亦因年代而遞降焉。
[1]《清波雜誌》：宋代史料筆記，周煇著。[2]脱籠：弄虚作假。這裏指春節拜訪不親自前往，讓僕人拿着馬嚼子，每到一家，就敲幾聲門，把名帖留下，表示已登門。詐閃：詐偽欺騙。[3]温公：司馬光，見卷二·一二注[8]。[4]文衡山：文徵明（1470—1559），初名璧，字徵明，以字行，更字徵仲，號衡山居士。南直隸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明代書畫家、文學家。有《甫田集》等。
余有詩不入集中者，嫌其少作未工也。然終竟是爾時一種光景，棄之可惜，乃追憶而録之。九歲《咏盤香》云：“空梁無燕泥常落，古佛傳燈影太孤。”十五歲《咏懷》云：“也堪斬馬談方略，還是騎牛讀漢書 [1] 。”《題田古農賣書買劍圖》云：“丈夫窮後疑無路，猶有神仙作退步。”《舟行》云：“山云猶辨樹，江雨暗移春。”《咏柳》云：“新絲買得剛三月，舊雨吹來似六朝。”《落花》云：“莫訝萬枝隨雨盡，須知一片自天來。”《無題》云：“紅豆相思多入骨，緑蘿着處便生根。”在都中，《爲徐相國耕藉應制》云 [2] ：“水到公田龍脉轉，風翻仙仗杏花飛 [3] 。”頗爲相公稱許。《和金沛恩咏昭君紙鳶》云：“玉門春老恨難忘 [4] ，猶逐東風謁漢王。環珮影沉天漠北，琵琶聲在白雲鄉 [5] 。素絲解作留仙帶，細雨彈成墜馬妝 [6] 。莫怪洛城多紙貴，畫圖終日對斜陽。”
[1]斬馬：漢代有寶劍名“斬馬”，《漢書·朱雲傳》：“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頭，以厲其餘。”有受君王重託，建功立業之意。騎牛讀漢書：《新唐書·李密傳》：“（李密）聞包愷在緱山，往從之。以蒲韀乘牛，掛《漢書》一帙角上，行且讀。”[2]耕藉：古時每年春耕前，天子、諸侯舉行儀式，親耕藉田，種植供祭祀用的穀物，並以示勸農。歷代皆有此制，稱爲耕藉禮或藉田禮。[3]公田：公家之田，官府控制的土地。仙仗：指皇家或高官的儀仗。[4]玉門：玉門關，代指邊關。李白《王昭君二首》：“一上玉關道，天涯去不歸。”[5]白雲鄉：見卷五·一三注[2]。[6]留仙帶：留仙裙的帶子。留仙裙，有縐折的裙。典出《趙后外傳》。墜馬妝：斜綰在一邊的髮髻。
丁卯冬，余宰江寧，以公事往揚州，阻風燕子磯 [1] 。宏濟寺僧默默 [2] ，年九十餘，導余遊山，並出西林、桐城兩相國及諸公卿詩相示 [3] 。余亦贈四律而别。後辛未南巡，默默接駕 [4] 。上問其年，奏曰：“一百二歲。”上笑曰：“和尚還有二十年壽。”隨賜紫衣。默默謝恩而出。乾隆二十年，竟圓寂矣。方知天語之成讖也。高文定公贈以詩云 [5] ：“默默僧年八十餘，麥塍猶愛荷春鋤。抬頭見客心先喜，款坐烹茶意自如。千尺娑羅庭外樹 [6] ，兩朝丞相壁間書。救生舟送風帆穩，利涉長江信不虚 [7] 。”
[1]丁卯：這裏指乾隆十二年（1747）。燕子磯：見卷八·五六注[1]。[2]默默：如上，餘未詳。[3]西林：鄂爾泰，見卷一·一注[7]。桐城相國：張廷玉，見卷一·一注[12]。[4]辛未：這裏指乾隆十六年（1751）。接駕：迎接皇帝。[5]高文定：高斌，見卷二·四七注[8]。[6]娑羅：相傳釋迦牟尼逝世于娑羅樹下，故佛教視爲聖樹。[7]利涉：指舟楫順利渡水。
陶貞白云 [1] ：“仙人九障 [2] ，名居一焉。”余不幸負虚名。丁丑，過書肆 [3] ，見有作《金陵懷古》詩者，姓王，名顛客，假余序文。詩既不佳，序亦相稱，余一笑置之。後三年，再過書肆，見《清溪唱酬集》一本，載上海彭金度、碭山汪元琛、太倉畢瀧等 [4] ，共三十餘人。前駢體序，亦假我姓名。詩、序俱佳，不能無訝。因買歸，示程魚門 [5] 。程笑曰：“名之累人如此。雖然，如魚門之名，求其一假，尚未可得。”後十年，集中王陸禔、曹錫辰、徐德諒、范云鵬四人 [6] ，都來相見。而諸君子則終未謀面。姑録數首，以志暗中因緣。范《采菱曲》云：“采蓮莫采菱，菱角刺儂手。采菱莫采蓮，蓮心苦儂口。刺手苦儂苦不深，苦口兼欲苦儂心。”汪《金陵雜詩》云：“清江一曲鴨頭波，相約湔裙踏淺莎 [7] 。雙槳月明桃葉渡，但聞人語不聞歌。”
[1]陶貞白：陶弘景，見卷一·四六注[22]。[2]九障：指影響得道的多種障礙。[3]丁丑：這裏指乾隆二十二年（1757）。[4]彭金度：字若春，號皖蜚。清江蘇上海人。有《平分煙靄草堂詩稿》《東皋吟》《北堂覆瓿稿》，纂《臨清州志》。汪元琛：清江蘇碭山（今屬安徽）人，餘未詳。畢瀧（shuāng）（1733—1797）：字澗飛，號竹癡。清江蘇鎮洋人。畢沅弟。[5]程魚門：程晋芳，見卷一·五注[1]。[6]王陸禔：見卷五·五二注[5]。曹錫辰（1736—1793）：字北居，自號畏壘山人。清江蘇上海人。監生。輯《國朝海上詩鈔》，著《畏壘山人稿》。徐德諒：字尹遠。清崑山諸生。有《五知堂集》。范雲鵬：字淩滄，號立堂、緑君。清江蘇寶山（今屬上海）人。有《百城樓詩集》。[7]鴨頭波：緑波。鴨頭色緑，形容水色。湔（jiān）裙：在水邊洗裙子，古代的一種風俗。《北史·竇泰傳》：“（竇泰母）遂有娠。期而不産，大懼。有巫曰：‘度河湔裙，産子必易。’”
王西莊光禄 [1] ，爲人作序云：“所謂詩人者，非必其能吟詩也。果能胸境超脱，相對温雅，雖一字不識，真詩人矣。如其胸境齷齪，相對塵俗，雖終日咬文嚼字，連篇累牘，乃非詩人矣。”余愛其言，深有得於詩之先者。故録之。
[1]王西莊：王鳴盛（1722—1797），字鳳喈、禮堂，别字西莊，晚號西沚。清江蘇嘉定（今屬上海）人。乾隆十九年進士。官至禮部侍郎。有《十七史商榷》《蛾術編》《耕養齋詩文集》《西沚居士集》等。
按：此論應該震醒世人。那些所謂寫過幾首好詩的人，當其表現出心胸狹隘、行爲齷齪的時候，已經不能再稱爲詩人了。
丙辰，余將赴廣西 [1] 。吾鄉有孔先生者，年八十餘，贈詩云：“畫眉聲裏推篷坐 [2] ，不是看山便讀書。”
[1]丙辰：這裏指乾隆元年（1736）。此年袁枚赴廣西投靠正在金鉷幕中的叔父袁鴻。[2]篷：車船篷窗。
張宫詹鵬翀受今上知最深 [1] 。侍值乾清門，方宣召，而張已歸。上以詩責之云：“傳宣學士爲吟詩，勤政臨軒未退時。試問羔羊三首内，幾曾此際許委蛇 [2] ？”命依韻和呈，聊當自訟 [3] 。張奉旨呈詩，上喜，賜以克食 [4] 。張進謝恩詩，有“温語更欣天一笑，翻教賜汝得便宜”之句。後數日，和上《柳絮》詩，托詞見意云：“空階匀積似鋪霜，忽起因風上玉堂 [5] 。縱有别情供管領，本無才思敢輕狂。散來欲着仍難起，飛去如閒恰又忙。剩有鬢絲堪比素，蜂黏雀啄底何妨？”《嘲春風》云：“封姨十八正當家，牆角朱幡弄影斜 [6] 。掃盡亂紅無興緒，强將餘力管楊花。”先生咏物詩，尤爲獨絶。如集中《泥美人》《雁字》《粉團》《玉環》諸題，皆能不脱不黏、出人意表。少時遊楚南，太守張蒼厓懋贈以序云 [7] ：“好窮七澤之游，勿遽吞吾雲夢 [8] ；試問郢中之客，誰能和汝陽春 [9] ？”
[1]張鵬翀（chōng）：見卷一·六五注[6]。[2]羔羊：《詩經·召南·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委蛇（yí）：雍容自得貌。[3]自訟：自責。[4]克食：即克什，滿語，意謂恩、賜予，指皇帝恩賜之物。[5]玉堂：宫殿的美稱，宋以後多指翰林院。[6]封姨：神話裏的風神。朱幡：相傳從元旦起，作一面繪有日月五星圖文的朱紅旗幡，立在苑東，可以免災。[7]張蒼厓：張懋。清直隸（今河北）人。康熙六十年任長沙府知府。[8]雲夢：古藪澤名。司馬相如《子虚賦》：“吞若雲夢者八九，其于胸中曾不蒂芥。”[9]郢（yǐng）中：郢都，古楚國的都城，借指古楚地。陽春：戰國時楚國的高雅歌曲，後泛指高雅的曲子。
康熙庚子，常熟杜昌丁入藏 [1] ，過瀾滄百里，其部落曰狜猔 [2] ，有小女名倫幾卑，聰慧明豔，能通漢語。昌丁來往，屢主其家，見輒呼“木瓜呀布”。“木瓜”者，尊稱也；“呀布”者，猶言好也。彼此有情。臨行，以所掛戒珠作贈，揮淚而别。歸語士大夫，咸爲憮然。沈子大先生作詩云 [3] ：“狜猔小女年十六，生長胡鄉服胡服。紅罽窄衫小垂手，白毹貼地雙趺足 [4] 。漢家天子撫窮邊，門前節使紛蟬聯。慧性早能通漢語，含情何處結微緣？杜郎七尺青雲士，仗劍辭家報知己。匹馬翩翩去復回，暫借狜猔息行李。解鞍入户詫嫣然，萬里歸心一笑寬。笑迎板屋藏春暖，絮問遊蹤念夏寒。自言去日曾相見，君自無心妾自憐。妾心如月常臨漢，君意如雲欲返山。私語閒將番字教，烹茶知厭酪漿膻。雨意綢繆俄十日 [5] ，誰言十日是千年？留君不住歸東土，恨無雙翼隨君舉。聊解胸前瑪瑙珠，將淚和珠親贈與。一珠一念是妾心，百回不斷珠中縷。塵起如煙馬如電，珠在君懷君不見。黄河東流黑水西，脉脉空懸情一綫。”
[1]庚子：這裏指康熙五十九年（1720）。杜昌丁（？—1756）：字望之、松風，號蔗林。清江南青浦（今屬上海）人，家江南太倉（今屬江蘇）。雍正四年順天副貢生。任福建浦城知縣、永春知州。有《藏行紀程》。[2]狜（k^）猔（zòng）：古代藏區的一個部落，分布于雲南附近。[3]沈子大：沈起元，見卷六·九〇注[1]。[4]紅罽（jì）：紅色毛織品。小垂手：古樂舞，舞者舞而垂其手。白毹（shū）：白色的毯子。雙趺足：雙脚盤在膝上，指打坐。[5]雨意綢繆：雲情雨意，親密纏綿。民國本“雨”作“兩”，亦通。
郭暉遠寄家信 [1] ，誤封白紙。妻答詩曰：“碧紗窗下啟緘封 [2] ，尺紙從頭徹尾空。應是仙郎懷别恨 [3] ，憶人全在不言中。”
[1]郭暉遠：生平未詳。[2]緘封：書信封口。[3]仙郎：對丈夫的美稱。
蘇州謝滄湄老于遊幕 [1] ，爲淮關榷使年希堯之上客 [2] 。有得意句云：“惟有鄉心消不得，又隨一雁落江南。”每旅夜高吟，則聲淚俱下。《過惠山》云：“路轉弓彎三里賒 [3] ，好風猶趁半帆斜。鶯聲滿店二泉酒 [4] ，春雨維舟一樹花。白髮來遊嗟已晚，青山如畫欲移家。幾時來傍禪燈宿，惠麓雲中汲井華 [5] 。”
[1]謝滄湄：謝淞洲，字滄湄，號林村。清江蘇長洲人。布衣。雍正時召至内府鑒别書畫。遊幕：指離鄉做幕賓。[2]年希堯（1671—1738）：字允恭。清廣甯（今遼寧北鎮）人，隸漢軍鑲黄旗。官至内務府總管。後削職。有《視學精藴》《算法纂要總圖》等。[3]賒：遠。[4]二泉：江蘇無錫西郊惠山東麓之泉，相傳由陸羽品定爲“天下第二泉”。[5]井華：清晨新汲的水，相傳可以療病利人。
徵士王載揚 [1] ，吟詩以對仗爲工，有句云：“百五正逢寒食節，十千誰醉美人家 [2] ？”愛余《滕王閣》詩“阿房有焦土，玉樓無故釘 [3] ”一聯。湖州徐階五先生《贈沈椒園》詩云 [4] ：“詩派同初白，官情共軟紅 [5] 。”以沈乃初白先生外孫故也。王亦愛而時時誦之。徐知予于未遇時。記其《關山月》一首云：“大牙旗捲夕陽殘，旋見城邊湧玉盤 [6] 。鼓角無聲霜氣肅，山河流影鏡光寒。白頭漢將占星立，紅淚胡姬倚馬看 [7] 。净掃煙塵天闕迥 [8] ，清輝多處是長安。”先生名以升，雍正癸卯翰林，官臬使。
[1]王載揚：王藻，見卷四·三四注[1]。[2]百五：《荆楚歲時記》：“冬至後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禁火三日。”十千：曹植《名都篇》：“美酒斗十千。”[3]阿房：秦宫殿名，相傳爲項羽焚毁。[4]徐階五：徐以升（1694—？），字階五，號恕齋。清浙江德清人。雍正元年進士。官至廣東按察使。有《南陔堂詩集》。[5]初白：查慎行，見卷三·一二注[1]。軟紅：軟紅塵，原指帝都車馬揚起來的紅色塵土，後用來泛指都市的繁華喧鬧。[6]大牙旗：指旗竿上飾以象牙的大旗，多爲主帥標識旗，亦爲儀仗用旗。玉盤：月亮。[7]占星：根據星辰推算命運。胡姬：指邊關地區少數民族少女。[8]天闕：京城、帝都。
興化鄭板橋作宰山東 [1] ，與余從未識面，有誤傳余死者，板橋大哭，以足蹋地。余聞而感焉。後廿年，與余相見于盧雅雨席間 [2] 。板橋言：“天下雖大，人才屈指不過數人。”余故贈詩云：“聞死誤拋千點淚，論才不覺九州寬。”板橋深于時文，工畫，詩非所長。佳句云：“月來滿地水，雲起一天山。”“五更上馬披風露，曉月隨人出樹林。”“奴藏去志神先沮，鶴有飢容羽不修 [3] 。”皆可誦也。板橋多外寵 [4] ，常言欲改律文笞臀爲笞背。聞者笑之。
[1]鄭板橋：鄭燮，見卷五·五三注[2]。[2]盧雅雨：盧見曾，見卷二·九注[1]。[3]“奴藏”聯：此爲滿洲人常建極的詩句，鄭板橋在濰縣時曾書寫並懸於書齋，此誤爲鄭詩。[4]外寵：男寵。
戴雪村學士典試順天 [1] ，爲忌者所傷，落職家居。其飲酒如長鯨吸海，卒以此成疾，亡沅州。《立秋》云：“沅州秋信悄然生 [2] ，旅思無煩雁到驚。月落尚餘山桂白，露零先著海棠清。夢如蝶不離紋簟，静覺蛩都就畫楹 [3] 。愧是上方旬日住，禪觀曾未遣微情 [4] 。”《鎮遠》云 [5] ：“泉脉自來簷可接，箐端時暝雨旋傾 [6] 。只愁歸説人難信，安得吟成更畫成？”
[1]戴雪村：戴瀚，見卷一·六四注[6]。[2]沅州：清代府名，治所在龍標（今湖南洪江一帶）。[3]紋簟（diàn）：帶花紋的竹席。蛩（qiónɡ）：蟋蟀的别名。[4]上方：住持僧居住的佛室，亦借指佛寺。微情：隱藏而不顯露的感情。[5]鎮遠：縣名，爲黔東門户。[6]箐（jīng）：一種小竹。
杜茶村爲國初逸老 [1] ，人多重其五律。余以爲襲杜之皮毛 [2] ，甚覺無味。獨愛其《咏海棠》一句云：“全樹開成一朵花。”
[1]杜茶村：杜濬（1611—1687），字于皇，號茶村。明末清初湖廣黄岡（今屬湖北）人。明崇禎十二年鄉試副榜。有《變雅堂詩文集》。[2]襲杜：沿襲杜甫。
晁君誠詩 [1] ：“小雨愔愔人不寐，卧聽羸馬齕殘芻 [2] 。”真静中妙境也。黄魯直學之云 [3] ：“馬齕枯箕喧午夢 [4] ，誤驚風雨浪翻江。”落筆太狠，便無意致。
[1]晁君誠：晁端友（1029—1075），字君成。北宋鉅野（今山東巨野）人。進士及第。官著作佐郎。有《晁氏新城集》。[2]愔（yīn）愔：安和、深静。齕（hé）：咬、吃。芻（chú）：餵養牲畜的草料。[3]黄魯直：黄庭堅，見卷一·一三注[6]。前人對此聯詩，有不同看法。宋葉夢得《石林詩話》云：“一日憩於逆旅，聞傍舍有澎湃鞺鞳之聲，如風浪之歷船者，起視之，乃馬食于槽，水與草齟齬於槽間而爲此聲，方悟魯直之好奇。然此亦非可以意索，適相遇而得知也。”[4]箕：應爲“萁”字之誤。
隱仙庵道士周明先善琴 [1] ，能詩，離隨園甚近，年未五十亡。余録其佳句云：“神仙樂事君知否，只比人間多笑聲。”“竹間樓小窗三面，山裏人稀樹四鄰。”“壁琴風過聞天籟，香椀灰深裊篆煙 [2] 。”“雨中破壁蝸留篆，醉後餘腥蟻起兵。”又，“新笋成時白晝長”七字亦妙。
[1]周明先：生平未詳。[2]篆煙：繚繞彎曲如篆字紋般的輕煙。
姑蘇隱者殷如梅 [1] ，字羽調，《咏桃花》云：“望去分明臨水岸，開殘容易逐楊花。”《咏梅》云：“自是歲寒松竹伴，無心要占百花先。”《謝人惠佛手啟》云 [2] ：“數來千指，屈伸總是無名；看去兩枝，大小豈能垂手？”《憎蚊》云：“以啟其毛，何堪供汝流歠 [3] ？不濡其味，亦且驚我虚聲。”
[1]殷如梅：一作殷如海。字羽調，號果園。清江蘇元和（今蘇州）人。乾隆間諸生。有《緑滿山房集》。[2]佛手：即佛手柑。果實狀如半握之手。可入藥。[3]流歠（chuò）：大口喝湯而湯水從口角流下。
杭州多高士。梁秋潭先生因從子詩正貴 [1] ，後遂不鄉試，恥以官卷中故也。《垂釣》云：“一溪新漲失前汀，照見青山處處青。香餌自香魚不食，釣竿只好立蜻蜓。”《題采芝圖》云：“山間石上爛生光，曾受青城道士方。自采自餐還自壽，不來朝市説珍祥。”宋杏洲先生《咏槐花》云 [2] ：“寄語世間諸舉子，不應才到此時忙 [3] 。”周徵士西穆《湖上》云 [4] ：“野鷗導我有閒意，新柳笑人成老夫。”施文學竹田《湖心亭》云 [5] ：“六時但有蘋風至 [6] ，五月來看梅雨晴。”
[1]梁秋潭：梁文泓，字秋潭，號龍泓，又號深甫。清浙江錢塘人。諸生。從子：侄兒。詩正：梁詩正，見本卷四七注[1]。[2]宋杏洲：生平未詳。[3]“寄語”聯：唐李淖《秦中歲時記》：“進士下第，當年七月復獻新文，求拔解，曰：‘槐花黄，舉子忙。’”[4]周西穆：周京，見卷三·六四注[2]。[5]施竹田：施安，見卷三·六四注[2]。[6]六時：古人將一天劃分爲六時，故可以“六時”指代一整天。蘋風：秋風。因蘋很輕，容易摇動，古人以爲是起風的地方，而蘋開花的季節是秋天，故用來指稱秋風。此處又借指凉爽的風。
余讀《漢書》，雅不喜董廣川 [1] ，而最喜賈太傅 [2] 。偶讀錢竹初《洛中懷古》云 [3] ：“南來莫再尋遺宅，第一人才是賈生。”蘇州薛皆山云 [4] ：“一篇鵩賦離形相，才子回頭是道人 [5] 。”二詩皆推崇太傅，實獲我心。
[1]董廣川：董仲舒（前179—前104）。西漢廣川（今河北棗强）人。漢代哲學家、政治家。主張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曾任江都相、膠西王相。有《春秋繁露》《舉賢良對策》等。[2]賈太傅：賈誼，見卷二·五〇注[2]。[3]錢竹初：錢維喬（1739—1806），字樹參，號竹初。清江蘇武進人。乾隆二十七年舉人。知鄞縣。有《竹初詩文鈔》及傳奇《鸚鵡媒》《乞食圖》。[4]薛皆山：薛起鳳，見卷二·四六注[7]。[5]鵩（fú）賦：《鵩鳥賦》，賈誼的作品。鵩，一種鳥，古人認爲是不祥之鳥。
余幼時遊西湖，見酒樓號五柳居者，壁上題詩甚多，不久即圬去。惟西穆先生一首，墨瀋淋漓，字寫《争坐位帖》 [1] ，歷七八年如新。酒樓主人及來游者皆護存之，敬其爲名士故也。題是“冬日同樊榭放舟湖上念欒城赤鳧都已下世彌覺清遊之足重也分韻同作” [2] ，云：“一角西山雪未消，鏡光清照赤闌橋。小分寒影看梅色，半入春痕是柳條。閒裏安排塵外跡，酒邊珍重故人招。孤煙落日空臺榭，歲晚重來話寂寥。”後四十年，余再至湖上，則壁詩無存。西穆、樊榭，久歸道山，而酒樓主人，亦不知名士爲何物矣！惟陳莊壁上有蔣用庵侍御《酬王夢樓招遊》一首云 [3] ：“六朝風物正妍和，珍重烏篷載酒過。一串歌珠人似玉，四圍巒翠水微波。狂夫興不隨年減，舊雨情于失路多。争奈嚴城宵漏急 [4] ，未知今夜月如何。”
[1]西穆：周京，見卷三·六四注[2]。墨瀋（shěn）：猶墨跡。《争坐位帖》：唐顔真卿行草書精品，此指用此帖之字體書寫。[2]樊榭：厲鶚，見卷三·六一注[1]。欒城：沈嘉轍，字欒城。清浙江錢塘人。諸生。與人同撰《南宋雜事詩》。赤鳧：吴焯，見卷三·六〇注[6]。[3]蔣用庵：蔣和寧，見卷一·六五注[15]。[4]嚴城：戒備森嚴的城池。宵漏：指代夜間。漏，古計時器。
吾鄉詩有浙派，好用替代字，蓋始于宋人，而成于厲樊榭 [1] 。宋人如：“水泥行郭索，雲木叫鈎輈 [2] 。”不過一蟹一鷓鴣耳。“歲暮蒼官能自保，日高青女尚横陳 [3] 。”“含風鴨緑鱗鱗起，弄日鵝黄裊裊垂 [4] 。”不過松、霜、水、柳四物而已。廋詞謎語 [5] ，了無餘味。樊榭在揚州馬秋玉家 [6] ，所見説部書多，好用僻典及零碎故事，有類《庶物異名疏》《清異録》二種。董竹枝云 [7] ：“偷將冷字騙商人。”責之是也。不知先生之詩，佳處全不在是。嗣後學者，遂以“瓶”爲“軍持”，“橋”爲“略仢”，“箸”爲“挾提”，“棉”爲“芮温”，“提燈”爲“懸火”，“風箱”爲“扇隤”，“熨斗”爲“熱升”，“草屨”爲“不借”。其他“青奴”“黄奶”“紅友”“緑卿”“善哉”“吉了”“白甲”“紅丁”之類，數之可盡，味同嚼蠟。余按《世説》：“郝隆爲桓温南部參軍 [8] 。三月三日作詩曰：‘娵隅躍清池 [9] 。’桓問何物。曰：‘魚也。’桓問：‘何以作蠻語？’曰：‘千里投公，纔得蠻部參軍，那得不作蠻語？’”此用替代字之濫觴。《文選》中詩，以“日”爲“耀”，“靈風”爲“商飆”，“月”爲“蟾魄”，皆此類也。唐陳子昂出 [10] ，始一洗而空之。
[1]厲樊榭：厲鶚，見卷三·六一注[1]。[2]“水泥”二語：宋林逋句。“水泥”當作“草泥”。郭索：蟹爬行時的聲音，借指蟹。鈎輈（zhōu）：鷓鴣鳴聲，代指鷓鴣。[3]“歲暮”二語：出宋王安石《紅梨》詩。蒼官：松柏的别稱。青女：傳説中掌管霜雪的女神，借指霜雪。[4]“含風”二語：出宋王安石《南浦》詩。鴨緑：指水波。鵝黄：指柳條。[5]廋（sōu）詞：隱語。[6]馬秋玉：馬曰琯，見卷三·六〇注[3]。[7]董竹枝：董偉業，字恥夫，號愛江。祖籍瀋陽，流寓揚州甘泉。生活於乾隆年間。作《揚州竹枝詞》九十九首，人稱“董竹枝”。[8]郝隆：字佐治。東晋汲郡（今河南衛輝）人。爲征西大將軍桓温南蠻參軍。曾有仰卧袒腹“曬書”故事。桓温：字元子。東晋譙國龍亢（今河南永城一帶）人。官琅邪太守、荆州刺史，都督荆、司等四州諸軍事。後以大司馬專擅朝政。[9]娵（jū）隅：古代南方少數民族對魚的稱謂。[10]陳子昂（659—700）：字伯玉。唐梓州射洪（今屬四川）人。文明元年進士。官終右拾遺。世稱陳拾遺。爲初唐詩歌革新之先驅。
寶意先生 [1] ：“恩同花上露，留得不多時。”萬柘坡 [2] ：“相逢似春雪，一夜不能留。”元微之 [3] ：“傷心落殘葉，猶識合昏期。”三詩意味相似。
[1]寶意：商盤，見卷一·二七注[7]。[2]萬柘坡：萬光泰，見卷一·五二注[1]。[3]元微之：元稹，見卷一·二〇注[11]。此處所引爲《感小株夜合》中的詩句。合昏：指合歡樹至暮而合其葉，亦諧音“合婚”，反襯自己喪偶。
李穆堂先生詩，以少作爲佳 [1] ，位尊後，有率易之病。予所喜者，皆其未第時及初入翰林之作。《東平州看杏花》云：“斷雲斜日過東平，楊柳風來葉葉輕。莫爲春陰便惆悵，杏花如雪更分明。”《落葉》云：“寒來千樹薄，秋盡一身輕。”《即事》云：“欲問春深淺，桃花淡不言。”《湯泉》云 [2] ：“漢井炎方熾，周京德肯凉？”《日暮》云：“鳥聲隔屋山初暗，燈影當窗紙未温。”《驛鋪》云：“短堞一空雞絶唱，敗槽百齧馬無聲。”晚年不屑爲此種詩，亦不能爲此種詩。
[1]李穆堂：李紱，見卷四·七三注[4]。少作：年輕時的作品。[2]《湯泉》：南朝宋劉義恭《湯泉詩》：“秦都壯温谷，漢京麗湯泉。英德資遠液，喧波起斯源。”此處化用其意。
王阮亭尚書未遇時，受知于先達某 [1] ，故詩集卷首即録其所贈五古一篇，用“蕭豪”韻。穆堂未遇時，受知于阮亭 [2] ，故哭阮亭五古一篇，亦用“蕭豪”韻。姜西溟哭徐健庵司寇詩 [3] ，用張文昌哭昌黎韻 [4] ，想見古人聲應氣求、後先推挽之盛 [5] 。
[1]王阮亭：王士禛，見卷一·五四注[1]。先達：有學問、道德的前輩。[2]穆堂：李紱，見卷四·七三注[4]。[3]姜西溟：姜宸英（1628—1699），字西溟，號湛園。浙江慈溪人。康熙三十六年進士，授編修。後以科場案牽連下獄，病死獄中。有《湛園詩稿》《葦間詩集》《西溟文鈔》。徐健庵：見卷二·五五注[7]。[4]張文昌：張籍（766？—830？），字文昌。唐代吴郡（今江蘇蘇州一帶）人，少時僑寓於和州烏江（今安徽和縣）。官至國子司業。有《張司業集》。[5]聲應氣求：指情投意合或志同道合的人彼此間相互呼應唱和。《易·乾》：“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推挽：原意爲前牽後推，使物體向前。後引申爲引薦、薦舉。
吾鄉文學曹芝 [1] ，字荔帷，以好名貧其家。中年遽亡，詩稿甚富。宿隨園，見贈云：“蓬藋年年静掩扉，好風吹上芰荷衣 [2] 。青山一覺鶴同夢，白髮滿頭花打圍 [3] 。肯與凡禽争飲啄，果然天馬脱鞍鞿。陶歸邴罷關何事，出處如公世所稀 [4] 。”
[1]曹芝（1720—1774）：字莖九，號荔帷。清浙江錢塘人。諸生。有《洗句亭詩鈔》。[2]蓬藋（diào）：兩種草名，借指貧者所居。芰荷衣：屈原《離騷》：“製芰荷以爲衣兮，集芙蓉以爲裳。”後世遂以芰荷衣爲高士的象徵。[3]打圍：四面圍起來。[4]陶歸邴罷：陶淵明歸隱，邴丹罷官，指前賢不仕的高潔行跡。邴丹，字曼容。漢琅琊人。養志自修，爲官不肯過六百石，輒自免去。
丁丑春，陳古愚袖詩一册來告予曰 [1] ：“得一詩人矣。”適黄星岩在山中 [2] ，三人披讀，乃常州董潮字東亭者所作也 [3] 。其《京口渡江》云 [4] ：“輕帆如葉下吴頭 [5] ，晚景蒼茫動客愁。雲净蕪城山過雨，江空瓜步雁横秋 [6] 。鈴音幾處煙中寺，燈影誰家水上樓？最是二分明月好，玉簫聲裏宿揚州。”想見其人倜儻 [7] 。癸未閲邸抄，知與香亭同中進士，入詞館 [8] 。予方喜相交之日正長，不料散館後，竟病卒。余因思未見其人，先吟其詩而相慕者，一爲蔣君士銓，一爲陶君元藻 [9] ，皆隔十餘年，欣然握手。惟董君則始終隔面，渠未必知冥冥中有此一知己也，嗚呼！
[1]丁丑：這裏指乾隆二十二年（1757）。陳古愚：陳本直，字畏三，號古愚。清江蘇元和人。貢生。有《覆瓿詩草》。[2]黄星岩：黄之紀，見卷三·四六注[1]。[3]董潮：見卷八·九注[1]。[4]京口：江蘇鎮江的古稱。[5]吴頭：吴、楚兩國的交界，這裏指鎮江一帶。[6]蕪城：江蘇揚州的别稱。瓜步：今江蘇六合東南的一座山，古時南臨大江。[7]倜（tì）儻（t2ng）：豪爽灑脱而不受世俗禮法拘束。[8]癸未：這裏指乾隆二十八年（1763）。邸抄：中國古代抄發皇帝諭旨、臣僚奏議等政治情報的抄本。香亭：袁樹，見卷一·五注[3]。詞館：指翰林院。[9]蔣士銓：見卷一·二三注[2]。陶元藻：見卷一·三〇注[10]。
曹澹泉詩 [1] ：“含雨花如抱恨人。”方子雲云 [2] ：“向日花如暴富人。”陳古愚云 [3] ：“新緑樹如人少年。”三人調同而各妙。
[1]曹澹泉：曹言路，見卷六·八注[3]。[2]方子雲：方正澍，見卷一·四五[6]。[3]陳古愚：見本卷八八注[1]。
湖廣彭湘南廷梅，與長沙陳恪敏公交好 [1] ，過隨園時，年已七十，即席賦詩，有“落日紅未盡，遥山青欲來”之句，余愛賞之。在秦淮河口占云：“秦淮河畔亂沙汀，芳草魂生六代青。春去雨中人不惜，杜鵑啼與落花聽。”湘南畫小像，一叟坐室中，旁有偷兒，持斧穴洞而窺，號“竊比于我老彭圖” [2] 。見者大笑。《秋夕宿憑虚閣》云：“尋幽住此山，秋聲即吾性。一閣銜夕陽，半江紅不定。淡淡暮云低，漠漠松陰暝。遥見隔林燈，寒空生遠映。”
[1]彭廷梅：字湘南。清湖南攸縣人。曾任天津府南皮縣丞。有《擊空吟集》。陳恪敏：陳鵬年，見卷二·二二注[3]。“恪敏”爲“恪勤”之誤。[2]老彭：《論語·述而》：“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老彭，説法不一。有説是商賢大夫，蓋信古而傳述者；有説是兩個人，即老子與彭祖。
昔人稱王粲精思，不能有加於宿構 [1] ，故拙速不如巧遲。此言是也。然對客揮毫，文不加點，亦是樂事。余平生所見敏於詩者四人：前輩中，一爲宫詹張南華鵬翀，一爲學士周蘭坡長發 [2] ；同學中，一爲侯夷門嘉繙，一爲金進士兆燕 [3] 。俱可以擊缽聲終，萬言倚馬。乙丑，予宰江寧，侯爲貳尹，招之小飲，侯即席有“龍蟠虎踞江山助，璧合珠聯文字交”之句，惜忘其全篇。後得狂易之疾，死鎮江黄太守署中。秦澗泉哭以詩云 [4] ：“客傳京口訃音來，無際愁雲望不開。妻子半船歸海嶠，圖書千帙付蒿萊 [5] 。龍蛇應有前生夢 [6] ，宇宙誰爲曠世才？懊惱人天今異路，新詩定已滿泉臺 [7] 。”又曰：“若使九原真及第，勝教五斗戀微官 [8] 。”
[1]王粲（177—217）：字仲宣。東漢末山陽高平（今山東鄒城）人。官至侍中。爲建安七子之一，所作《七哀詩》《登樓賦》頗著名。宿構：亦作“夙構”，已經寫成的詩文。[2]張南華：張鵬翀，見卷一·六五注[6]。周蘭坡：周長發，見卷五·二五注[6]。[3]侯夷門：侯嘉繙，見卷一·二四注[2]。金兆燕：見卷五·一七注[3]。[4]秦澗泉：見卷一·四二注[6]。[5]海嶠：海邊多山的地方。蒿萊：雜草。此指拋棄。[6]龍蛇：此指“歲在龍蛇”。《後漢書·鄭玄傳》：“五年春，夢孔子告之曰：‘起，起！今年歲在辰，來年歲在巳。’既寤，以讖合之，知命當終。”後以“歲在龍蛇”指賢人年壽將盡。[7]泉臺：墳墓。[8]九原：九泉，傳説人死後居住的地方。五斗：五斗米，代指小官的官俸。
余散館出都，走别南華先生 [1] 。先生取紙，疾書《送别》云：“清時重民牧，臨御簡良才 [2] 。經術平生裕，文章我輩推 [3] 。醉辭鵷鷺侣，吟向鳳凰臺 [4] 。民力東南急，君其保障哉。”“眷言桑梓近，鄭重惜分襟。暫輟三都筆，將聽五袴吟 [5] 。風流爲政美，愷悌入人深 [6] 。千里同明月，相思寄好音。”
[1]南華：張鵬翀，見卷一·六五注[6]。[2]民牧：此指治理民衆的地方長官。臨御：君王治理朝政。簡：選擇。[3]推：推崇、推重。[4]鵷鷺：鵷與鷺飛行時排列整齊有序，比喻朝官整齊的行列。鳳凰臺：相傳劉宋元嘉間有異鳥集於山，當時被看作鳳凰，遂築此臺。其故址在今南京，此指袁枚將要去江寧做知縣。[5]三都筆：西晋左思博學善文，作《三都賦》，時人争相傳抄，致使洛陽紙貴。此比袁枚。五袴（kù）吟：東漢廉范遷蜀郡太守，舊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災。范乃毁削先令，但嚴使儲水而已。百姓以爲便，歌之曰：“廉叔度，來何暮。不禁火，民安作。昔無襦，今五袴。”[6]愷（k2i）悌（tì）：和樂寬厚，平易近人。
癸酉夏五，周蘭坡、潘筠軒兩學士同飲隨園 [1] ，見案上有東坡詩，擷之，笑曰：“我即用其仇池石韻 [2] ，序今日事，可乎？”余曰：“幸甚。”磨墨申紙，日影未移，詩已畢矣。曰：“千章夏木清 [3] ，一雨洗濃緑。前月遊隨園，林巒看未足。北牖貪晝眠，人誚邊韶腹 [4] 。雲開峰黛妍，水長波紋蹙。窈窕離市廛，疏狂狎樵牧。恐費十千沽，何曾再三瀆 [5] ？榴火吐紅蕤，林篁削青玉。老友中州歸，陳人案前伏 [6] 。相約飲無何，聯吟日可卜。爲愛好軒楹，不辭屢徵逐 [7] 。絶類仲蔚園，恍入子真谷 [8] 。無酒君須謀，有魚我所欲。看鋤邵圃瓜，敢顧周郎曲 [9] 。劇喜天已晴，莫訝客不速。”
[1]癸酉：這裏指乾隆十八年（1753）。夏五：農曆夏五月。周蘭坡：周長發，見卷五·二五注[6]。潘筠軒：潘乙震，見卷八·一〇一注[4]。[2]仇池石：蘇軾對所藏仇池石，寫了數首同韻詩。此處即用其韻。[3]千章：千株大樹。[4]邊韶腹：漢代邊韶曾白天睡覺，弟子嘲笑他肚子大，懶得讀書且只想睡覺。邊韶聽了回答弟子，肚子大是裝滿五經，飽讀書籍，睡覺是在想事情。[5]瀆：貪求。[6]陳人：舊人、故人，此爲自指，猶言老朽。[7]征逐：謂交往過從。[8]仲蔚園：東漢張仲蔚，平陵人。博學多才，安貧樂道，隱居不仕，住的地方長滿蓬蒿。後以仲蔚園爲貧士隱居的典故。子真谷：揚雄《法言》：“谷口鄭子真，耕於巖石之下，名震京師。”後以“子真谷口”喻指隱士隱居之處。[9]邵圃瓜：漢代廣陵人邵平，原爲秦東陵侯，入漢後隱居在長安城東郊種瓜，瓜有五色，很甘美。人稱邵瓜，或東陵瓜。顧周郎曲：《三國志·吴書·周瑜傳》：“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謡曰：‘曲有誤，周郎顧。’”後遂以“顧曲”爲欣賞音樂、戲曲之典。
棕亭在江氏秋聲館即席和余四絶云 [1] ：“坐對名山列綺筵，籬花争豔暮秋天。百年傳得詩人宅，先把黄金鑄浪仙 [2] 。”“近郭遥峰左右當，帆檣歷歷遠天長。女牆穿過疏林外 [3] ，放出殘霞襯夕陽。”“山腰奇石最伶俜，矮作闌干曲作屏。選得雲根坐吹笛 [4] ，新聲分與萬家聽。”“惠郎中酒眼波斜 [5] ，一曲清歌遏衆嘩。安得將身作幺鳳 [6] ，香叢長伴刺桐花？”
[1]棕亭：金兆燕，見卷五·一七注[3]。秋聲館：揚州富商江春家的一處館名。江春，見卷八·五注[10]。[2]浪仙：賈島（779—843），字閬仙，一作浪仙。唐范陽人。初爲僧，名無本。後還俗。官長江縣主簿、普州司倉參軍。工詩，與孟郊齊名。其詩以苦吟著稱，愛琢字煉句，爲賈浪仙體。賈島詩對清代“浙派”也頗有影響。[3]女牆：庭院四周的短牆。[4]雲根：山石。[5]惠郎：乾隆三十九年，揚州鹽商江春於秋聲館中主持蔣士銓所著傳奇《四弦秋》的首演。座上袁枚、金兆燕贈詩旦角惠郎。[6]幺（yāo）鳳：一種體態輕盈的五色鳥。愛集於桐花，以飲朝露。古人摹擬它的動作，創幺鳳舞。
善寫客情者，昔人詩如：“只因相見近，轉致久無書 [1] 。”“近鄉心更怯，不敢問來人 [2] 。”善寫别情者，如：“可憐高處望，猶見故人車 [3] 。”“相看尚未遠，不敢遽回舟 [4] 。”
[1]“只因”聯：唐張蠙《寄友人》：“長疑即見面，翻致久無書。”[2]“近鄉”聯：出唐人宋之問《渡漢江》。一作李頻詩，一作沈佺期詩。[3]“可憐”聯：出唐岑參《夏初醴泉南樓送太康顔少府》。[4]“相看”聯：唐祖咏《别怨》：“相看尚不遠，未可即回舟。”
“爲學心難足，知君更掩扉”，項斯《贈友》詩也 [1] 。“一點村前火，誰家未掩扉”，唐山人《村行》詩也 [2] 。兩押“扉”字，均妙。
[1]項斯：字子遷。唐台州臨海（今屬浙江）人。會昌四年進士。官丹徒縣尉。此處所引爲《送歐陽衮歸閩中》詩中句。[2]唐山人：唐求（約880—約907），唐末西川隱士，有詩名，時人稱之爲唐山人。此處所引應實爲嚴維《秋夜船行》詩，一作儲嗣宗詩。
何南園館于汪氏 [1] ，其尊人禮之甚至 [2] ，後其子非解事者，而苛責館課轉嚴。南園賦詩云：“急管繁弦子夜聲，宫商强半不分明 [3] 。老夫聽慣開元曲，聽到殘唐刻刻驚 [4] 。”
[1]何南園：何士顒，見卷一·三七注[1]。館：就館，教私塾。[2]尊人：長輩，尤指父親。甚至：至極、達到極點。[3]子夜：指《子夜歌》。樂府吴聲歌曲。相傳晋時女子名子夜者造此聲。宫商：五音中的宫、商二音，引申爲音樂、音律。[4]開元：唐玄宗的年號（713—741），此指盛唐。殘唐：唐朝將盡時，此喻汪氏之子不能成材，會使家族衰落。
詩有音節清脆，如雪竹冰絲，非人間凡響，皆由天性使然，非關學問。在唐則青蓮一人 [1] ，而温飛卿繼之 [2] 。宋有楊誠齋 [3] ，元有薩天錫 [4] ，明有高青邱 [5] 。本朝繼之者，其惟黄莘田乎 [6] ？
[1]青蓮：李白。[2]温飛卿：温庭筠，見卷二·六注[4]。[3]楊誠齋：楊萬里，見卷一·二注[1]。[4]薩天錫：薩都剌（1272—1355），亦作“薩都拉”，字天錫，號直齋。回族。元雁門（今山西代縣）人。後遷居京師大都。泰定丁卯右榜三甲進士，從此宦游二十餘年。有《雁門集》。[5]高青邱：高啟，見卷一·五四注[2]。[6]黄莘田：黄任，見卷四·四九注[1]。
吴魯齋賢 [1] ，宰甘泉，有惠政。不幸無子，四十而殂 [2] 。其詩稿失散，僅記其《送友》云：“遥知白髮相思苦，馬上逢人便寄書。”《過洛陽》云：“最羨少年能挾策 [3] ，至今天子重書生。”《衙齋偶成》云：“候吏解投山客刺，奚童不掃印床花 [4] 。”《京江》云 [5] ：“揚子江頭月正明，夜深風露怯凄清。鄰舟有客横吹笛，似説故人離别情。”
[1]吴賢：字思焉，號魯齋。清安徽休寧人。乾隆二十一年舉人。曾任丹陽、荆溪、江都、金匱、元和五縣知縣。[2]殂（cú）：死亡。[3]挾策：手拿書本，喻勤奮讀書。[4]候吏：地方衙署職掌整治道路、稽查奸盜和迎送賓客的官吏。山客：山居之人，此處指平民。刺：名帖、名片。奚童：僮僕。印床：放印章的文具。[5]京江：指長江流經今江蘇鎮江的一段。因鎮江古稱京口而得名。
偶見晚唐人辭某節度七律一首 [1] ，前四句云：“去違知己住違親，欲策羸驂屢逡巡。萬里家山歸養志，十年門館受恩身。”讀之一往情深，必士君子中有至性者也。恨不友其人于千載以上。惜不能記其全首與其姓名。他日翻擷《全唐詩》，自能遇之。
[1]此爲唐黄滔《下第東歸留辭刑部鄭郎中諴》詩：“去違知已住違親，欲發羸蹄進退頻。萬里家山歸養志，數年門館受恩身。鶯聲歷歷秦城曉，柳色依依灞水春。明日藍田關外路，連天風雨一行人。”
按：讀前人詩讀到一往情深，恨不友其人于千載以上。只有這樣，纔真正讀到心靈深處了。讀今人詩，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