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1983年起,随宁可师学习整理、研究敦煌文献,其后主要从事有关敦煌和敦煌学的教学与研究,不觉已经40多年了。这40多年,我的主要工作是整理敦煌资料,其间做过几项专题研究,也陆陆续续写过一些面向公众或具有通俗性的学术文字。最近几年,将这类文字结集出版渐成风气,我的几个学生都已出版这类文集。对此,我不能说心无波澜。但因深陷敦煌文献整理泥潭中,所以无暇顾及其他。我做的课题被王素兄称为“超长期”“超大”项目,即使从现在算起,奋尽全力也需要十多年才有望“解套”。为了能让我耗费几十年心血的项目早日收官,我也只能选择继续在泥潭中扑腾!所以,最近几年,除了工作单位的教学工作,校外的讲学绝大部分都被我婉拒了。科研方面也是尽量做减法,一般不再接受新的课题和新的写作任务。在这样一种心境下,编辑以往的旧作结集出版,在我内心是抵触的,也拒绝或放弃过一些类似约稿。因为就我承担的任务而言,全力向前犹恐不及,哪有心思回头看!
此书最终得以编成,缘于进宝兄的多次约稿。进宝兄是个难缠的约稿人,他不像其他约稿人那样,约一次不行就算了。他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苦苦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记得“雅学堂丛书”第一辑组稿时他给我打电话,说“一共十本,怎么也得有你一本”。虽然他几次联系,我还是以没时间为由,坚决推掉了。其实,十本中有没有我,我也不认为是个重要问题。在我看来,一个纯粹的学者,在意的应该是你写的文字一百年、一千年乃至一万年后还会不会有人看,你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做了哪些能让后人记住的工作。如果有这样的站位,世间的很多事都会看淡,就不会太在意当代梁山泊英雄所排的座次,也会发现现世很多人在意并孜孜以求的东西其实都是浮云。话是这么说,进宝兄的说辞对我还是有触动的。等到“雅学堂丛书”十本出版,引起比较大的反响以后,我虽然没有后悔未能参与其事,但也确实再次有所触动。我当时反思,看来我还是免不了被浮云遮住视线,并为自己定力不足,发生以上两次内心触动而深感惭愧。
2023年10月,涌泉兄出面邀我参加浙江古籍出版社的专家学术会议,并约我编一本随笔集,列入该社的“问学”丛书。这套丛书的性质和“雅学堂丛书”相似。会议期间,出版社议程里有2024年出版“问学”丛书中的两本,其中有我一本。但因为事后没有具体安排,所以我也就没有将此列入我的工作计划。同年11月,进宝兄开始策划“雅学堂丛书”第二辑,又是十本。进宝兄再次找我,此前他已经送给我全套的“雅学堂丛书”第一辑。至少在我看来,这也是约稿组合拳的一部分。但我已经答应给浙江古籍编一本,那套书进宝兄也是主编之一。进宝兄就建议我可以编两本,我再次以没时间为由拒绝了。虽然进宝兄的多次约稿都没能成功,但这件事可能还是深深地触动了我,并进入了我的潜意识。
2024年年初,两项工作间有点间隙,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编起了这部书稿。我想,可能是进宝兄多次诚恳的约稿打动了我,成功激活了山里人的入世之心。看来,我也只能做到时在山中,时在闹市了。
这本文集所收文章都是我在报纸杂志上发表的具有通俗性的学术文章,内容涉及敦煌与敦煌学、敦煌学史以及介绍敦煌遗书价值和敦煌遗书整理方法等方面。这一组文章,各篇之间,或有重合。但因各篇主旨不同,且都是独立成篇,如果删掉重合部分,就会造成原作的上下文无法衔接,所以只能一仍其旧。还有一些同类文章,因为此前已经收入我的《二十世纪的敦煌学》和《郝春文敦煌学论集》两书,为避免重复,此次结集未再收入。本书所收文章绝大部分与敦煌学有关,也都是我数十年间问学敦煌留下的印迹。所以将此书命名为《敦煌学随笔》。这里的“随笔”,其实不太符合文学界对随笔的定义。但近年来,至少是不少史学界同行将本书所收的这类文字称作“随笔”。我想,语言和概念都是约定俗成的,也是发展变化的。或许在将来,史学界的“随笔”也会成为随笔大家庭中的正式成员。
今年,我将步入“70后”的行列,明年将正式退休。编此小书,也算留个纪念吧。
进入老年以后,本来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安享夕阳时光了。为什么要放弃正当的休息权利,继续奋力读书写作呢?进宝兄在《雅学堂丛书》序言中指出是使命感使然。这种看法当然是有道理的,而且我也很佩服那些进入暮年仍然壮心不已的学人。但在我看来,其实这个问题是很难一概而论的。不仅存在明显的个体差异,同一个体在不同时期也存在巨大差异。对我而言,青年时初涉学术,那时的感觉是,“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确实有做“一时代之学术之托命之人”的使命感。进入老年,已是“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岁月的打磨,使我逐渐明白,作为个体,我们其实改变不了什么。与此相适应,读书做事的功利性因素在逐渐减少,自娱的成分却在逐渐增加。据我就近观察,我的老师辈中的一些人,如宁可先生、戚国淦先生、季羡林先生和周绍良先生等,在晚年时其实已经把读书写作当作一种生活方式了。我想这样一种方式也适合我。
早在几年前,浙江古籍出版社的王旭斌社长就计划把我的《石室写经——敦煌遗书》一书拿到该社重印出版,但因为版权的原因,最终未能落实。此次王社长又策划将这本小书列入“问学”丛书,在此特向王社长的垂青表示衷心的感谢!
是为序。
2024年1月22日于云南腾冲玛御谷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