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作为公认的我国古典长篇小说中艺术成就最高的一部，《红楼梦》可谓是经典中的经典，是中华民族在文化领域的骄傲。然而，毋庸讳言，在四大名著之中，《红楼梦》也是文本问题最严重的一部。这一方面是因为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的过程中，曾不断地调整创作思路，即所谓“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但因英年早逝而没能完成最后的整合工作，从而造成书中众多的人物年龄混乱、时序混乱、情节自相矛盾等问题。仅仅是一次秦可卿故事的改写，在书中就产生了众多的文本自相矛盾的问题，至于“五次增删”对文本造成的冲击，更是可想而知。另一方面，因为《红楼梦》早期是以钞本的形式传播，在几十年的传抄过程中，出现了大量的讹误、脱文和后人擅改、增补等问题。如果再算上后四十回，那文本问题就更加多了。

在今天的红学界，红学研究应“回归文本”这一主张可以说正在成为共识。而文本研究的前提是先要有可靠的文本可供研究。因此，如何研究出可靠的文本来，便是《红楼梦》研究的基础性工作了。这就涉及一系列的疑难问题，比如，后四十回以及前八十回中部分章节的作者问题；又如，在“五次增删”的成书过程中产生的诸多文本冲突中，如何判定作者最后的意图问题；再如，诸多版本异文的真伪优劣问题；等等。脱离了可靠文本，艺术研究、人物形象研究、思想主旨研究等很容易出现根基不牢的问题，以错误的文本内容或者误读的文本内容来进行人物、思想、艺术研究，只会是错上加错。这类失误从清朝评点派开始，直至今日，都是非常普遍的，需要引以为戒。

《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问题是红学研究绕不开的最基本的问题。对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是否是同一作者的不同认知，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研究者们完全不同的红学观。因为对后四十回的不同认知，会反过来影响对前八十回思想主旨、人物形象的认知和评价。比如说，众多评点派人物之所以大肆贬低薛宝钗，其实根本上应是受了后四十回的影响。如果按照后四十回中所刻画的薛宝钗形象，来反观前八十回她的言行，自然会倾向于认为薛宝钗是个极其虚伪狡诈的人物。而这是不是曹雪芹笔下的“山中高士晶莹雪”的薛宝钗呢？这类问题正是我们今天的文本研究需要继续探索的地方。这也是本书将《〈红楼梦〉宝、黛、钗故事结局的另一种可能—后四十回的作者是曹雪芹吗》一文作为本书开篇的旨意之所在。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的众多自相矛盾的情节，绝大部分应该都是在“五次增删”的成书过程中因为缺乏周密细致的统稿所造成的。所以，《红楼梦》的成书研究对于文本研究是至为重要的，可谓是文本研究的基础之一。就拿书中秦可卿的故事来说，从第五回一直到第六十四回，文本中关于秦可卿的情节常常是充满着矛盾的。而作者对秦可卿故事的中途改写，正是造成这些文本矛盾的原因之所在。如果不是因为脂批提示作者曾经删除了“淫丧天香楼”的故事情节，对于书中这些互相冲突的内容，我们将很难解释得清楚。同样，像林黛玉和薛宝钗进贾府的年龄冲突这类问题，也只有在成书的视角下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本书收录的《“淫丧天香楼”叙事下〈红楼梦〉文本新解读》《〈红楼梦〉“二秦故事”文本问题解释路径新探》《林黛玉进贾府年龄问题再探》《〈红楼梦〉第六十四回：疑似〈石头记〉初评本的文字》等几篇文章，都是从成书的视角来阐释书中文本问题的。其中，第六十四回对于探索《红楼梦》成书过程来说至关重要，它是解开众多文本谜团的一把钥匙，应当引起学术界的高度重视。

对于文本研究而言，版本研究无疑属于另一个重要的基础性工作。没有扎实的版本研究作基础，文本研究往往就缺乏自信。《红楼梦》在传播的过程中，因不同的传播渠道、不同的抄写链条而形成不同的版本。研究这些版本之间的流变关系，对于文字的溯源工作具有重要的价值。因每个版本在抄写过程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异，既会产生一些新的讹误，也有一些对前人讹误的纠正，与此同时，各个版本还承继有从其最早源头本上就延续下来的一些共同的讹误。所以，既不可迷信任何一个版本，也不要轻忽任何一个版本。包括程高本在内，每一个版本对于完善《红楼梦》的文本，都有一定程度的贡献，这些贡献都应该发掘出来，加以吸纳。

最后，对于文本研究而言，除了知识积累外，问题意识、审美能力、批判思维和学术自信都极其重要。没有这些学术品质和能力，我们不仅很难做出突破性的学术成绩来，甚至会常常以假为真，以丑为美。我们的文本研究工作，要敢于在缺乏版本支持的情况下，基于语言学的一般规律和文学艺术的普遍规律，发现文本中的深层次问题。这样我们的研究工作才能不断走向深入，取得突破。

在小书即将出版之际，草草敷衍几句，既是我个人这么多年从事《红楼梦》阅读和研究的一点感悟，也算作全书的导读吧，希望能对阅读《红楼梦》有所帮助。书中难免存在一些讹误和不当之处，恳请广大读者朋友批评指正，以便以后能进一步完善。

本人曾于2022年8月在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玉石分明：红楼梦文本辨》一书。目今的这本《见微知著：红楼梦文本探》可算是《玉石分明：红楼梦文本辨》一书的姊妹篇，其中的很多话题是对《玉石分明：红楼梦文本辨》一书的延续和拓展。本人自2016年开始便着手进行《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的修订工作，目前修订工作已经完成，不日将在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很快就能与读者见面。本书与《玉石分明：红楼梦文本辨》以及尚未最后完稿的《红楼梦文本释》（拟用名）一书，都是本人从事《红楼梦》文本修订工作中的阶段性成果。此项学术活动一直得到浙江古籍出版社的大力支持，在此深表谢意。

我要对我的暨南大学的同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暨南大学的罗立群教授、赵黎明教授、赵友斌教授、张鸿巍教授、杨辉旭副教授以及很多其他同事都为本人从事红学研究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我要对我的博士生导师程国赋教授表示衷心的感谢！程老师和各位同事为本人从事红学研究不仅提供了很多指导意见，也创造了非常多的便利条件。

我要对南京大学的苗怀明教授表示诚挚的谢意！本书收录的文章中，相当一部分的初稿都是通过“古代小说网”这一学术平台发表的，苗教授为此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我要对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的孙伟科老师、胡晴老师、陶玮老师、卜喜逢老师、孙大海老师以及《红楼梦学刊》编辑部的其他老师表示衷心的感谢！我要对《文史知识》杂志社的孙永娟老师、李猛老师表示衷心的感谢！各位老师都是本人从事红学研究道路上的伯乐。

我要对北京大学陈熙中教授表达特别的感谢！每当遇到拿不准的文本难题的时候，我都会习惯性地向陈老请教，陈老每每都引经据典地答疑释惑。

在本人学习和研究《红楼梦》的过程中，很多师友给予了资料上的帮助和观点上的启发，如任晓辉老师、张胜利老师、兰良永老师、顾斌老师、于鹏老师、李娟老师、余光祖老师、曹震老师、詹健老师、李南俊老师、宋庆中老师、陈海燕老师、王朝相老师以及李恒老师等等，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本书中的大部分内容，初稿都是通过期刊和微信公众号陆续发表的，其间收到很多读者的批评反馈意见，对完善本书起到很大的作用，在此一并致谢！

最后，要特别感谢我的妻子任晓芳女士。本人从事红学研究期间，妻子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家庭内外的事务工作。她的很多观点也加深了我对《红楼梦》的理解。没有她的理解和支持，就没有此书。

二〇二四年二月，石问之序于暨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