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文化最高等级墓地|
1986年,良渚文化发现50周年,江苏已经拿出了草鞋山遗址,上海有青浦福泉山遗址,浙江,良渚文化的命名地,怎么没花头?
在上世纪70年代,牟永抗先生已经注意到良渚遗址群里出现了很多“熟土墩”,这显然是人工堆筑的土墩。
反山并不叫反山,只是属于余杭县长命乡雉山村的杂地。雉山村有陈家弄、沈家村、费家头等自然村,这三大姓的村民都是当地世代居住的原居民。反山地势较高,种竹、茶和山芋等。20世纪50年代,反山的南边,有七户人家定居,叫“翻山组”——翻过山的一个组。为什么是组?人民公社的基层组织结构是这样的:公社—大队—中队—组。从雉山村来此处要翻过一座山,但这个“翻”字太难写,村里人普遍写成“反”。“反山”之名由此而来。
1986年,余杭长命乡农机厂要转产,准备筹建长命制动材料厂,选中了反山周围的大片土地,准备在山上取土,并把厂区北围墙建在反山顶部北缘。文保员费国平发现了,马上向考古所报告。他就住在雉山村,对这里太熟悉了。1977年参加河姆渡遗址发掘后,被考古所聘为合同工,1991年进余杭县文物管理委员会。如果没有费国平的报告,建厂取土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也就不会有反山的发掘了。
1986年,纪念良渚文化发现50周年,与会代表参观反山
王明达、芮国耀和费国平去山上踏勘,发现了一些碎小的红烧土颗粒和炭粒,偶尔也能见到一些良渚文化的小陶片。他们判断的标准是“熟土”,发现“熟土”有时比捡到陶片更重要。王明达确认,反山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良渚文化时期人工堆筑的熟土墩。
1986年5月8日,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反山考古队进驻反山工地。5月9日,反山正式开始发掘。5月6号临出发,在杭州环城西路的办公室,书记、所长、副所长都来找王明达:阿达!你们要去反山挖600平方米钱不够的。
那年,全所40个编制,连工资在内11万。各考古室全年发掘经费8000块,二室在海宁三官墩遗址发掘花掉了3000多元,只剩下4000多元。再加上民工费每天一块八到两块一,挖600平方米显然不够。
1986年秋季反山发掘现场
大家“纠缠”了近1个小时——我的脾气你知道的,我站起来桌子一拍:挖不着,不用4000块;挖得着,钱就不用担心了。要出发了,要么你们把我领队换掉。王明达说。
大家确实心里没底。发掘工作持续了十多天,挖了11座砖室墓,良渚文化的墓葬影子也没见着,此处是否就是汉代墓地?
5月19日晚上,王明达在工地给大家开会,鼓励大家要坚信原来的判断,强调接下去拆除墓砖后,发掘深度会达120厘米左右,每下挖10厘米,一定要把各探方的平面铲光,辨别土质土色,特别要注意寻找墓口,必须在领队确认没有迹象后再继续下挖。
5月28日,汉墓的清理已经接近尾声。为了慎重起见,王明达决定停止使用小锄头翻土,改用锋利的大平铲,一遍一遍,把地面铲得又平又光。傍晚,随着日光的移动,他们在平整的地面上,仔细观察土质、土色的变化,终于在3号探方的中部,从大面积的灰黄土中辨认出一块灰褐色的斑土,也就是说,土坑的墓口,确认了,王明达清晰划出了长方形南北向的四边界线。
5月29日下午,他决定改用小铲,每下挖5厘米,就平整一次。半天时间,像蚂蚁搬家,他和文保员陈越南两个人只挖深了30厘米。
又过了一天,已经下挖到90厘米了,没有看到任何遗物。是不是挖反了?如果挖反了,土再填回去也不能掩盖操作的失误。
5月31日下午两点多钟,乌云翻滚,要下雨了。王明达和大家商量着,准备收工。他站在1.6米高的隔梁上安排,指挥大家把探方里的松土赶快挑走,盖上塑料薄膜。这时,一直在清理的技工陈越南,从深达1.1米的墓坑里爬了上来,他是绍兴人:“王老师,这个啥西?”
王明达一看,有红的,还有白点。他从160厘米高的隔梁上直接跳下,爬到墓坑里——这样一跳,其实是违反考古工作规程的,但当时,王明达实在是太激动了。
蹲在坑里,再次观察这块土,印痕上同样留下一些玉粒和漆皮。陈越南递给他一把小铲,他不敢用,在装土的竹簸箕上折下一段竹片,顺着土块的边缘小心地剔去一小块土,又露出朱红色的漆皮和很多小玉粒。这就是后来编号为余反M12:1的嵌玉漆杯。
他又用竹签子来来回回剥墓坑,看到了白花花的颜色,那是玉的鸡骨白。这是后来编号为97号的玉琮,这件三节玉琮,因为口高,刚好剥剔到它的射口。这也是良渚古城遗址范围内第一件经科学考古发掘的玉琮。
雨点开始落下了。他记下了墓穴的长宽深(露出器物的深度已达120厘米)后,墓穴用薄膜盖好,铺上一层泥土。晚上,他们冒雨回到住地,已经浑身湿透,但兴奋得很,王明达让人赶快去买几个菜来,“老酒有没有,有,拿一坛来,今晚好好喝”。他当时的原话:“我们这次发掘将要载入考古史册。”
反山器物提取:递玉器者王明达,清理者杨楠摄影者新华社摄影记者吴元柳,绘图者刘斌
这就是震惊世界的反山12号墓,浙江省第一座良渚文化贵族大墓终于被发现了——出道即巅峰。
按照考古工作规程,确定了考古学单元之后,就给它们编号,作为出生证,原始记录,永不改变。因为反山一开始挖了11座东汉砖室墓,所以良渚第一座大墓编号为“余反M12”。墓主人被认为是良渚文化早期的一位王,也就是最著名的那位拥有琮王的“王中王”。
6月2日,余杭仓前的章太炎故居修缮落成,毛昭晰请了上海文管会副主任方行、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上海博物馆副馆长黄宣佩等在那边开会。一听良渚有重大发现,毛昭晰直接带人赶到了工地。
阿达,你不要动哦。毛昭晰说。
什么不要动?王明达问。
挖出来不好动的。
为了确证所发现的墓葬是良渚文化大墓,牟永抗让王明达再剥剔一下坑内的填土,露出一些可以断定时代的器物。王明达把97号玉琮的上部剔出,玉琮的器型露了出来。“快叫牟永抗,快叫牟永抗,确定了!确定了!”王明达大嗓子一喊,大家围在墓坑边,除了玉琮外,周围又剔露出白花花的一大堆玉器。
毛昭晰马上去请示省领导。王明达日记:
6月10日,毛昭晰陪时任省文化厅厅长孙家贤来考古现场。6月27日,时任浙江省政府副省长李德葆等视察反山工地,以后又数次到吴家埠工作站观看反山等出土器物。
本来的补贴——给浙江小百花越剧团10万、浙江越剧团10万,李德葆拍板,浙越的10万给省考古所。
7月7日至10日,王明达在吴家埠工作站撰写完成《浙江余杭反山发现良渚文化重要墓地》(后刊登在《文物》1986年第10期)。10月4日全部墓葬清理完毕,10月10日全体考古人员撤离。
100天,王明达的体重从110斤降到了93斤。
反山墓地共清理出良渚文化时期墓葬共11座(M19和M21是这座土台中的残墓,属于良渚文化晚期,已遭破坏)。其中9座良渚文化早期高等级墓葬,南北两排,共出土1200多件(组)随葬品,其中玉器就有1100多件(组),占了九成,光种类就有三四十种。反山王陵有三个最——已知良渚文化遗址中出土玉器数量最多、品种最丰富、雕琢最精美的一处高等级墓地。还有一个最——反山12号墓是迄今发现良渚文化最高等级墓葬,如果以单件计算,随葬品数量多达658件,其中玉器以单件计共647件(不含玉粒和玉片)——几乎全是。
反山遗址的发现过程,至今依然是田野考古的经典。1986年良渚文化发现50周年学术研讨会在杭州召开。11月3日,全体与会代表参观考察反山,并在吴家埠工作站观看器物。11月5日下午,严文明先生做了总结发言,题目:良渚文化研究的新阶段。他说,反山的发掘把良渚文化推上了考古学科的前沿。苏秉琦说,浙江史前文化有两朵花,一朵河姆渡,一朵良渚。
我们现在习惯把反山称为“王陵”,这个词,就是苏秉琦先生提的。有一次,王明达去苏先生的办公室聊天,给他看刚出的反山发掘简报。1988年,《文物》第1期以最快的速度公布了反山、瑶山两地的考古简报。简报里,称“反山墓地”。墓地……墓地……苏先生的手搁在桌上,笃,笃,敲了两下——陵!他蹦出一个字。
墓地是墓,陵是王。王明达受到了很大的启发。反山墓葬地营建规模之大、随葬品之丰厚、玉器之多而精,还没有任何一处良渚文化墓葬超过它,这不是最高等级的贵族“王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