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初建,四面强敌环伺。首先来势汹汹的,就是雄踞秦陇的西北一霸——薛秦政权,这家人同李氏父子的梁子,在李渊建朝前就已结下。
也是就在晋阳起兵不久前,金城郡校尉薛举就走了和李渊差不多的路子,劫持了县令郝瑗,扯旗造反,自称西秦霸王,改元秦兴。薛举本人骁勇绝伦,加上家财万贯,借此,他很快成功联结陇右各方势力,得到了羌族诸部豪强的支持。短短时间内,西秦就相继攻克了金城郡以西的枹罕郡(治今甘肃省临夏市)、西平郡(治今青海省海东市)、浇河郡(治今青海省贵德县)等地,麾下兵众多达十三万人。
几个月后,薛举在金城自立为秦帝,等到太子薛仁杲攻下天水郡(即秦州,治今甘肃省天水市),随即迁都天水,大有东出陇山,争夺关中这杯羹的态势。薛举是这么想的,也确实准备这么干,尤其在听说大兴城换了新主人李渊后,他更是急不可耐,在义宁元年(617年)年末,通过战争兼并了扶风郡(今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区)的唐弼势力,把黑手伸进了关中。
在西秦军中号称“万人敌”的太子薛仁杲,携新胜之威,率领十余万兵力,号称拥军三十万(一说二十万),放出了进攻大兴城的风声。长安城才经过一番大战,经不起接连的折腾。而长子李建成已被立为太子,作为国本不宜轻易出征,于是李渊不假思索地派出了李世民,命他率军迎敌。
另外,李渊又派了姜谟、窦轨兵出散关,以期达到深入陇右,牵制西秦的意图,但这一路的进展却不太顺利。姜谟等人出了散关,穿过重重山区,抵达了长道,就在快摸到西秦的老巢天水时,却遭到薛举的迎头痛击,只得东返。
幸运的是,唐军另一路的主将依然没让人失望。十二月十七日,李世民如有神助,在扶风大破敌军,打破了西秦军队战无不胜的神话,薛仁杲不敢再战,灰溜溜地撤军了。李世民一路紧紧追击,直到扶风郡和天水郡交界的陇山脚下才收工。一清点战场,发现光是被杀死的西秦军,就达上万人之多。
此战李世民大展神威,可惜的是,史书对这一战着墨不多,可以作为细节补充的内容,少之又少。不过从《大唐创业起居注》所记“岐陇齐筑京观,汧渭为之不流”来看,李世民斩获颇多,甚至可能利用了西秦军队的尸体,在陇山边上搭起庞大的京观,震慑薛举父子。
薛仁杲败回天水,陇山京观成堆,果然给此前一路顺风的薛举造成了极大恐慌。眼见陇山防线即将被突破,情急之下,薛举甚至向百官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古往今来,可有投降的天子?”这时,那位曾被薛举挟持,如今死心塌地效力西秦的郝瑗,严厉批驳了军中的投降主义,让薛举强打精神,不再说灭自家威风的话,他本人也得到了薛举的进一步重用。
李渊这边,出于关中安全第一的考量,以及军队以步兵为主,对付西秦“兵锋甚锐”的骑兵会比较吃力,他没有让李世民继续追击。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仅休养生息半年后,西秦势力拖家带口,十余万兵众(其中包括数万平民)卷土重来,而且这一次的主帅就是薛举本人!
武德元年(618年)六月十日,也是李世民获封“秦王”后的第三天,西秦军再度翻过了陇山,大举来袭。这一次薛举的兵锋,直指东北方向的泾州(今甘肃省泾川县。唐朝建立后,改天下诸郡为州),显然摆明了是要扩大陇岻以东的战略纵深。
就在不久前,薛举听从了郝瑗的建议,与突厥达成联合,如果攻下关中北部,那将和突厥在地理上连成一片。一旦傍上了突厥这条大腿,西秦要想对付异己势力,手中筹码也就更雄厚了。虽然李渊也动用外交手段,暂时阻断薛举和突厥通好。可既然突厥对西秦可以翻脸不认人,谁又能够保证,这头反复无常、唯利是图的狼就会一直偏向唐朝呢?
关中不容有失,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李渊不再多想,唐朝必须全力以赴,应对强敌来犯。
久经沙场考验的秦王李世民再次领命出征,担任行军元帅,以刘文静为长史,殷峤为司马,率领刘弘基、李安远、慕容罗睺等八位行军总管,约共十万人的兵力北上,阵容可以说十分豪华。这将是建朝不久的大唐王朝关乎存亡的一战,同时也是一场大唐秦王和西秦霸王之间的对决,且看到底是哪一方,才配得上各自的名号!
此前,李渊安排的泾州安定道行军总管刘世让,本为收拢原扶风郡的唐弼部众,却不凑巧与薛举的军队突然遭遇,大败一场。刘世让成了俘虏,西秦进而包围泾州,幸好有守将骠骑将军刘感的奋力抵御,西秦军才没有得逞,薛举只得转过头来,直扑李世民所在的高墌城(今陕西省长武县)。
在泾水之南的高墌城,距离泾州足有百里之远,李世民之所以要将大营设在这里,引薛举来攻,是因为他一眼便看中了西秦军队存在的致命隐患:长途跋涉,外加攻泾州不克,已渐显疲态。于是,李世民下令全军深挖战壕,高筑营垒,绝不主动交锋,打算采用疲敌战术消磨西秦军的战斗力,再伺机出击。
先精选出对己方有利的战场,再缓缓地引诱敌人上钩,等待战机出现,这时的李世民,已流露出老谋深算的兵家风范。
出乎众人意料,短短数日后,可能因为水土不服,比薛举更快、更强的一场疟疾袭击了年轻秦王的身体。“打摆子”的李世民脸色苍白,重病不起,只能放权,把军中事宜委托给两位高官——以宰相之职充任行军长史的刘文静、以吏部侍郎充任行军司马的殷峤。病榻上的李世民仍不忘一再嘱托:“薛举孤军深入,粮草短缺且士卒疲惫,如果前来挑战,切莫迎击。等我的病好一些,再亲自为诸公破敌!”
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就有点耐人寻味了。通常的记载是,刘文静禁不住殷峤的反复撺掇,决定列阵展示唐军的实力,耀武扬威一番,而殷峤执意提议的原因,是不想被西秦军看轻。可能打心眼儿里未必有多尊重小秦王的刘、殷二人干脆连报告也不打,就拿定了主意,拉着全军搞阅兵去了。听闻动静的李世民猛然惊醒,知道大事不妙,连忙下令阻止,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七月九日这天,唐军刚抵达高墌城西南方的浅水原(今陕西省长武县东北),才发现薛举不知何时已悄悄绕到背后,并率领西秦军主力发动了迅猛的重击!由于这会儿唐朝尚未在关中设立十二军府,唐军多来自隋末的各路起义军和盗贼,所以战斗力并没有后人想象的那般强大。十万唐军就在飘飘然,毫无设防的情况下被西秦军一击即溃,八位行军总管被俘了三个,死伤比例高达十之五六!
李世民抱病撤军,杀红了眼的薛举复仇心切,在占领高墌城后,同样用唐军的尸体筑成了一座京观。后来,每每想起此战阵亡的数万将士,已贵为天子的李世民仍哀痛不已,遂于贞观三年(629年)下令,在浅水原故战场建起一座佛寺,用来纪念和超度烈士的亡魂,这就是昭仁寺。
大唐开国后的第一战就这样以惨败告终,那么应该由谁来为战败买单?
首当其冲的是两个罪魁祸首刘文静和殷峤,李渊看在其是开国功臣的分上,免去死罪除名为民。至于主帅李世民,没有受到任何惩罚。那么,历史的真相会是如一些人所说,李世民其实没有染疾,他才是真正指挥不当的责任人,而刘文静和殷峤之所以没有被杀,甚至一个后来配享李渊庙庭,一个被列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全在于替李世民顶罪吗?
对于此类揣测,笔者认为:李世民不是神灵,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既然是人,就难免得病。从各类历史记载来看,李世民年轻时就有气疾,还有战场负伤的记录(如霍邑之战时曾中箭伤),身体状况不算太好。在他童年时,父亲李渊还曾数次前往佛寺为他祈福祛病,因此染疾一事应该是真的。而且就在那段交战时日,得病的不止李世民一人,敌军的大人物也中招了。
第一次浅水原之战结束后近一个月,西秦太子薛仁杲于八月初北渡泾水,攻打宁州(今甘肃省宁县)。眼见未能得胜,西秦首席谋臣郝瑗就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现在唐军新败,多丧将帅,关中人心骚动,我军应该乘胜追击,直取长安!”听完这话,薛举仿佛看见长安城正在向自己招手,兴奋得眼睛直冒光,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准备实施。
历史有时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仅仅几天过后,正踌躇满志,准备奇袭关中的西秦霸王薛举,竟然在军中暴毙了!据说之前薛举抱恙,曾经找来巫师为他驱邪,但对方表示:“这是死去的唐军在作祟啊!”让薛举十分不适,毕竟死在他手上的人可太多了,一郁闷,就不治而亡了。
这种说法当然是有迷信的成分,不过也确实说明了一点:当时的医疗条件远远谈不上良好,疾病想要夺走一个人的生命,轻而易举,即便是像薛举这样的权贵们,也免不了受命运的摆布。所以,换成李世民因在军中得了重病而遭到后世的猜疑和苛责,这是很不公正的。
西秦太子薛仁杲即位,不再停留高墌城,为了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他仍向西行进,驻军于泾州东北十五里的折墌城(又名薛举城),向泾州发起新一轮进攻。其间,薛仁杲使用了两次诈降计,先是泾州守将刘感受诓骗被杀,只剩长平王李叔良继续率军苦守,再故技重施,攻下了经常从后方来找麻烦的陇州(今陕西省陇县),可见他还是有点手段的。
根据史书记载,薛举生前,行事暴戾恣睢,用断舌、割鼻之类的酷刑杀害俘虏是家常便饭,他的妻子鞠氏也同样喜好虐待旁人。到薛仁杲上位,残暴程度有增无减,不是用火炙烤,就是以醋灌鼻,残暴因子可谓一脉相承。
这么来看,薛氏父子不得人心,很快完蛋是必然的事,但要说薛氏父子当真天性残暴,倒也不一定,比如先前被俘的刘世让、刘弘基、李安远、慕容罗睺、常达等唐军将领,都没有被虐待或是被杀。诚然,暴虐或许是手段而非目的,但也恰恰暴露出了西秦统治者的不自信,也可以说自从扶风战败,尤其是薛举表态想投降后,西秦内部出于对自身政权实力的怀疑,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分歧。
薛仁杲一介武夫,性情刻薄,不懂德政,只会滥用暴力手段,而且他与一些将领本就有嫌隙,关系并不融洽。现在先是薛举暴死,再是秦国的“最强大脑”郝瑗也因伤心过度而撒手人寰,军心涣散,薛仁杲和臣下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了。就在薛仁杲进攻宁州失败的几乎同时,西秦后方的洮州(今甘肃省临潭县)等地就归降了李唐,这位“秦二世”逐渐处于腹背受敌的形势。
再看李渊这边,他先是采取远交近攻,与割据凉州(今甘肃省武威市)的凉王李轨结成同盟,相约一起对付西秦。此外,李渊始终相信李世民的能力,也非常清楚前次战败的责任并不在儿子,为彻底解决对长安虎视眈眈的西秦势力,李世民的病刚好,李渊就命他挂帅反击。就连刘文静和殷峤这两个败军之将,李渊也给予了戴罪立功的机会,一同随军北上。
回到高墌城前线,李世民没有“推陈出新”,而是针对西秦军的老问题,依照上次没有收效的计划,继续上演一场坚壁不出的戏码,令全军紧闭营门,给西秦军制造困难,任由对方上前挑战。薛仁杲这回派来西秦第一异姓王大将宗罗睺,率领数万精锐,整日派人前来挑衅,言语也越发粗鄙难听,终于让唐军将领们忍受不了,纷纷请求出战。
经历了上回的挫败,李世民依然比所有人都要冷静,分析道:“我军新败,士气低落。贼军恃胜而骄,轻视我等,现在万万不可与敌硬碰硬,应守好阵地,等待时机。且让他们再狂一阵子,等到我军奋击,可一战得胜!”吸取了有人不听话的惨痛教训,李世民砸下狠话:“谁要再敢提出击,一律斩首!”
唐军将领们是消停了,营外的西秦军仍在轮番叫阵,这样的局面,竟持续了两个多月之久。由此也可见,郝瑗之死对于西秦来说损失巨大,没了这位智囊的指导,加上薛仁杲威望不足,只能白白浪费时间,死盯着眼前的李世民,既放弃了袭取长安的可能性,也不曾设法阻截唐军粮道。
相较唐军粮运通畅、储备充盈的情况,西秦军那几万张嘴也不是白长的,缺粮问题日渐严峻。饥饿面前人人平等,西秦宰相翟长孙、大将牟君才、梁胡郎等人相继率军归降李世民,就连薛仁杲的妹夫,另一位宰相钟俱仇也携后方的河州(今甘肃省临夏市)之地归唐。
眼瞅西秦军上下离心,李世民料定,是时候反击了。十月底,李世民抛出了第一条钓饵,令行军总管梁实驻军浅水原,让宗罗睺这头饿狼先尝点甜头。宗罗睺苦等多时,早就憋着一肚子火,发动全军猛攻这位不速之客。依照李世民的嘱咐,梁实则仍采取固守险要,坚壁不战的策略。梁实所部将士的战斗意志十分顽强,一连坚持了几天,直到营中水源断绝,人畜滴水未进,仍未有半点退缩之意。
十一月七日这天,李世民见机,再丢出了第二条钓饵,命右武候大将军庞玉在凌晨出动,在浅水原南侧吸引西秦军右翼的注意力,以免梁实的部队真成了炮灰。此时的宗罗睺再无理智,完全是被李世民牵着鼻子走,马上掉过头来杀向庞玉,庞玉部还没来得及扎营,差点招架不住这拨攻势。
两部你来我往,激战一番之后,西秦军逐渐力不能支,李世民苦等多时的决战良机已到,宣布全军出击。年轻的秦王亲率数十精锐,冲在最前面,带领大军从浅水原北面,如飓风一般卷入了西秦军战阵,一时间杀声震天撼地。在唐军一南一北的包夹之下,西秦军瞬时崩溃,被杀数千人,许多人甚至慌不择路,如没头苍蝇一般投入泾水,不幸溺亡。
宗罗睺仓皇西撤,李世民点起两千骑兵,连步卒和器械也不带,就准备乘胜追击。挂名秦州总管一职的窦轨(窦琮的哥哥)这时突然拉住缰绳,苦苦劝谏:“虽然宗罗睺已败,但薛仁杲仍在据守坚城,我军不能轻率出击,还请秦王按兵不动,静待良机啊!”李世民不做过多解释:“我已经考虑了很久,现在正是破竹之势,机不可失,舅舅就不要再劝了!”于是穷追不舍,直奔薛仁杲所在。
窦轨说错了一点,那就是薛仁杲并没有固守,而是在折墌城下列阵以待,李世民下令,就在泾水旁扎营。不多时,薛仁杲最不想见到的情形发生了,西秦骁将浑干等人,居然就在阵前向李世民投降了!
扶风之战时的那种恐惧感,再次涌上薛仁杲心头,他连忙回城,应付傍晚赶到的唐朝大军。有浑干等人做投降的表率,谁也不愿和薛家一起送死,午夜时分,守城将士们争先恐后地出城降唐。
此时唐军已将折墌城四面包围,薛仁杲无计可施,只好携城中精兵万余、男女五万口投降,他随即被送往长安斩首,甚至都没来得及下葬亡父薛举。西秦政权就此覆灭了,时为武德元年十一月八日,久悬长安上空的巨大威胁终于不复存在。
唐军将领们纷纷向元帅李世民道喜,同时提出了悬而未决的疑问:“秦王究竟是如何判定,折墌城可以一战拿下的?”李世民不吝赐教这一次的攻心之术:“宗罗睺部人员大都来自民风彪悍的陇右,将领士兵骁勇凶悍,只有出其不意发动攻击,才能顺利击破。如果放任他们有序撤回折墌城中,让薛仁杲有机会对他们继续安抚重用,必然后患无穷,所以我才急于追击。这些人被我军追杀,四散而逃,无法集结成有效力量,自然使得薛仁杲肝胆俱裂,根本来不及思考对策,这才成了我军的瓮中之鳖!”一番高论,众将士心服口服。
第二次浅水原之战,是军事天才李世民的经典代表作之一,凭借他出色的作战指挥,唐军得以后发制人,借势击敌,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终于一雪前耻。
当时,曾在中原叱咤风云的豪杰李密已失势投降了唐朝,奉李渊之命,李密北上迎接李世民大军回返。据说在见到秦王时,一向心高气傲的李密也不禁对这位年轻人钦佩无比,评价颇高,甚至在私底下还对殷峤说:“此乃真英主也,如果没有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平定祸乱呢?”
其后,西秦的地盘被李渊和凉王李轨两家瓜分,到武德二年(619年)五月时,李唐通过分化瓦解,兵不血刃灭掉了李轨。从此,秦陇、河西之地遂为唐朝所有,西北大患已解。
为褒赏儿子灭秦之功,李渊在当年十二月给李世民升了官:升任太尉,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允蒲州、河北诸府兵马并受其节度。职务更高,责任也更大了,武德二年开春,李世民奉命坐镇长春宫(今陕西大荔东),接应对岸攻打蒲坂
的唐军,为东讨洛阳王世充做准备。
不料,新的麻烦从北方接踵而至,就在当年的三月底,雄踞代北一带,已自立为汉帝的军阀刘武周突然发难,兵锋直指唐朝起兵的大本营太原。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刘武周先是攻克晋阳的西南门户榆次(今山西省晋中市榆次区),再是打下平遥(今山西省平遥县)、介州(今山西省介休市)等地,大有碾压河东全境的态势。
最先领命救援太原的,是与李渊关系最好的宰相裴寂,此人不擅军事,在度索原(今山西省介休市)一战遭到了汉军大将宋金刚痛击,几乎全军覆没。裴寂一路狂奔到了晋州(今山西省临汾市),至此,晋州以北除了太原和浩州(原隋朝西河郡),全境沦陷!
刘武周随即对太原发起总攻,少不更事的齐王李元吉早已被吓破了胆,这个只有十六周岁的太原留守哪里见过这等大场面,竟然选择了在一天夜里偷偷打开城门,带着妻妾逃回了长安,太原随之易手!
就在李渊震怒,痛斥李元吉时,宋金刚一刻不停,继续向晋西南出击,兵临绛州(今山西省新绛县),攻下龙门、北浍州(今山西省翼城县)等地。屋漏偏逢连夜雨,只因裴寂操之过急,不断征收粮草,惊扰了民间,导致除势头正猛的刘武周、固守蒲坂的王行本之外,以夏县(今山西省夏县)人吕崇茂自称魏王为代表,一时多股势力遥相呼应,纷纷在河东与唐朝为敌。
裴寂不敌吕崇茂,宋金刚兵锋正锐,河东易帜,导致关中骤然面临着巨大的威胁。面对援军不力、人心不服的这个烂摊子,兴许是有人进言(较有可能是裴寂),也可能是李渊自己的考虑,他竟然下了一道放弃河东,将战略转为全面收缩,以守卫关中为第一要务的命令!
如果大唐的发祥地就这样白白被抛弃,别说天下何时才能平定,就连李唐基业的存亡都成了问题。李世民万分不甘,也心急如焚,立刻上疏朝廷,在请求收回成命的同时,也做出了承诺:“请拨付给臣三万人,定能平定刘武周,收复河东!”体会到儿子的决心,李渊最终下了决心,放弃先前的消极打算,同意出兵,将关中当时还能抽调出来的几万军队全部划到秦王麾下,而且亲自来到长春宫,为李世民饯行,以表示对这次出征的高度重视。
武德二年十一月十四日,秦王李世民东上,率领大军踏上了已经结冰的黄河。此前,虽然对岸的龙门渡已经失陷,但汉军宋金刚的主力又转而集中到了北浍州一带,侦察到这一动向,李世民迅速经过黄河,进抵河东,迅速屯兵于地势高耸的柏壁(今山西省新绛县西南)。
接下来,李世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快安抚当地民心,如果这场仗得不到百姓的支持,那么赢家一定不会是唐军。当年晋阳起兵,李世民所率军队的良好纪律,给不少百姓留下了深刻印象,直到这时仍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原先被裴寂折腾得纷纷躲到各处坞堡的人,一听这支唐军纪律严明,又打听到主将正是李世民,于是成群结队地前往柏壁归附,同时响应李世民的征收,送去了大量军粮,这就是人心的强大力量。
初步站稳了阵脚,唐军粮食逐渐充足,士气也活泛了起来,让李世民越发有底气,去准备实施心中的那个计划。某次视察军情时,李世民登上当年高欢对阵韦孝宽的玉壁(今山西省稷山县西南)战场的一处高地,向身后的堂弟发问:“敌军倚仗人多势众,想邀我军与其决战,你怎么看?”
对方答道:“刘武周势不可当,只能用计将其摧败。何况对方是一群乌合之众,无法持久,如果能坚守壁垒,挫其锐气,等到他们吃光粮食力量衰弱时,可以不战而胜!”意见相合,李世民大喜过望,这位只有十七岁的小将,乃是略阳郡公李道宗,也是未来唐朝的宗室名将之一。
显然,李世民想用对付西秦的疲敌战术消磨汉军,下令厉兵秣马,频频派出小股部队,袭扰敌军。不过这次比上次难度更大的地方,在于敌军是多线作战,且形势非常不利于唐军。
就在不久之前,蒲坂一线唐军分兵攻打夏县,突然被宋金刚的偏师袭击,损失惨重,包括主将永安王李孝基在内的五位军中要员全部被俘。如此一来,一旦宋金刚主力乘虚南下,蒲坂必危。
支援蒲坂的重任自然落到了李世民头上,那么,他是否将调兵南下,增强蒲坂的防御力量呢?答案是没有,这不外乎是考虑到,分兵势必导致柏壁的兵力削弱,而无论宋金刚的主力攻打柏壁还是蒲坂,战争的主动权都在他手里,李世民难免要陷入顾此失彼的窘境。与其纠结对方的动向,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李世民的应对方法就是大胆地化消极防御为积极出击!
李世民的反应非常迅速,将地点挑在了宋金刚的部将们返回北浍州的必经之地——位于夏县北面、中条山前沿的美良川(今山西省闻喜县裴社乡)。
为打赢这场关键的战斗,李世民派出多员亲信大将参战,其中包括屈突通、秦武通、卫孝节,以及时任秦王府马军总管的秦琼,也就是民间传说中鼎鼎有名的“门神”之一秦叔宝。
汉军在美良川遭遇唐军伏击,死伤两千余人,两位主将落荒而逃。虽然此战的细节记载不多,但无疑应是一场精彩的对决。因为唐军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当时还在宋金刚手下的尉迟敬德!之前李孝基等人悉数被俘,正是尉迟敬德的杰作。史称秦琼“从征于美良川,破尉迟敬德,功最居多”。美良川这场未来“门神”之间的决斗,经过口口相传,最终又演化成了小说、演义等作品中“三鞭换两锏”的经典桥段。
不多时,尉迟敬德、寻相二将再次秘密南下,率军增援在蒲坂负隅顽抗的王行本。李世民探得这一消息,亲自带领步骑三千人星夜兼程,朝着蒲坂东北的安邑(今山西省运城市)进发,再度拦腰伏击了汉军。尉迟敬德和寻相二人仅以身免,尝到了比美良川更苦的惨败。至此,凭借李世民的有效出招,遏制住了汉军的攻势,将整个战局扭转为相持阶段。
回到柏壁,尝到甜头的将领们纷纷请战,希望乘胜发起攻击。李世民保持了一贯的清醒,将之前和李道宗的谋划再重复一遍,答道:“此刻宋金刚孤军深入,汉军精兵猛将悉数出动,远在太原的刘武周,正是靠着宋金刚一军作为庇护。而敌军部众虽然看起来人多势众,但没有粮食储备,全靠劫掠补充军需,所以敌军越是盼着速战速决,我军越是要紧守营垒,养精蓄锐,挫败对方的锐气。等到那时,我军再分兵攻打汾州(今山西省汾阳市)、隰州(今山西省隰县),直逼对方心腹,扰乱其后方,宋金刚粮绝计穷,自然退军。所以现在要做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字,等!”
当然,李世民的意思并非守株待兔一般傻等,而是配合情报工作,适时捕捉或主动制造战机。其间,就连秦王本人也曾轻装出动,亲自带着少数骑兵侦察敌营,还一度陷入重围,李世民靠着精湛的射术击杀敌军勇将,这才能死里逃生。
转眼到了武德三年(620年)正月,从隋末以来,坚持抵抗了唐军数年之久的蒲坂终于出降,形势进一步朝着对唐军有利的局面发展。而李世民与宋金刚的对峙,从去年十一月算起,到本年四月,一共持续了将近五个月之久。虽然在这期间,刘武周也曾分兵攻打潞州(今山西省长治市)、浩州,但都未能取胜,反遭挫败,汉军的疲态已是肉眼可见。而李世民则继续执行计划,在一面咬着牙隐忍的同时,又一面派出刘弘基、张纶等人北上浩州、石州(今山西省吕梁市离石区)境内,有效地牵制了汉军后方。
到了四月十四日,粮食全部耗尽,宋金刚部再也无法坚持,终于下达了向北撤军的命令。
一确认这帮人是真的饥饿难耐,李世民果断发起总攻,要狠出这几个月来的恶气。追到吕州(原隋朝霍邑)时,遇到在此断后的汉军大将寻相,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寻相一路遁逃,李世民一路猛追,在接下来的一天一夜两百多里的追击战中,交手数十个回合,唐军接连获胜。
抵达高壁岭(位于今山西省灵石县)的时候,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并不是痛斥唐军不讲道义的汉军将领,而是李世民非常信任的大将刘弘基。刘弘基一把拉住李世民的缰绳,恳切劝说:“大王连战连胜,来到此处,功劳已经够大了,您难道就不爱惜自己吗?而且将士们饥饿疲惫,正该在此扎营休整,等粮草和大军主力到位,再进攻也不迟啊!”
李世民做出了解释,同时也是激励:“宋金刚无计可施才撤退,如今正是对方军心大乱,士气全无之时。军功难以建立,失败却很容易,机会难以遇到,失去却很容易,所以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消灭敌军。如果我们滞留不前,让宋金刚得以喘息,有时间思虑对策,届时就难以取胜了!为了国家,我尽心竭力,又岂能只顾惜自己的身体呢?”随即扬鞭策马,继续指挥进击。见主帅身先士卒,将士们也不再叫苦了。
很快,李世民率军翻过高壁岭,来到了当年随父亲大破甄翟儿的雀鼠谷,遇见了此行的目标——宋金刚的主力。虽然已是饥肠辘辘,但宋金刚手下仍然有不下五万人,人数上仍要多过唐军。可战机转瞬即逝,不容犹豫半分,李世民高声喊杀,率先冲入战阵,一天之内血战八次,共斩杀俘获汉军数万!
宋金刚还是带着两万人逃出了生天,继续北逃,而经历多日的奔波,李世民本人也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三天未曾卸甲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决定在雀鼠谷西原扎营。那晚,唐军大营中的食物仅剩下一只羊,李世民不搞特殊,和众将士共享了这一大锅羊汤,倒头就睡,以迎接最后的决战。
次日唐军继续北上,向介州进发。本来就饿得慌的宋金刚,见唐军死咬不放,大为恼火,也不打算守城了,准备就地同李世民决一死战。这两万汉军出了介州西门,背城列阵,部伍从南到北,连绵达七里之长,场面非常宏大,甚至还有一丝悲壮。
唐军李勣、程咬金、秦叔宝三将向北进击,翟长孙、秦武通二将向南进击。正当唐军稍微失利,小有后撤时,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坐镇中军的李世民,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宋金刚部的后翼,率领精锐杀来,汉军腹背受敌,登时大败!此战,宋金刚再损兵折将三千人,唯一值得敬佩的是,他又成功脱逃了。
唐军继续追杀数十里,一路向北来到了张难堡(今山西省介休市东北),一年多来,两位唐朝将领樊伯通、张德政已在此坚守多时了。李世民策马来到城下,脱去头盔,掸去尘土,让他们好好辨认来者。堡垒中的将士们见秦王如天降一般,欢声雷动,无不热泪盈眶。进入张难堡后,守军献上浊酒糙米,这还是李世民追击了十几天以来,第一次好好吃了顿不算精美的餐饭。
前方接连告败,刘武周惊恐失色,手上的本钱已经赔光了,大势已去,他只得撤离太原,接着又放弃了大本营马邑,直奔突厥而去。还想再战的宋金刚,得不到将士们的支持,也只能哀叹不已,带着一百余人也投奔了突厥。这群人不甘寄人篱下,后来策划南下,却因消息走漏,而先后被突厥杀死,隋末唐初的汉国势力彻底出局。
在刘武周和宋金刚纷纷北逃的同时,尉迟敬德、寻相、张万岁等汉军将领集结了残兵败将,继续固守介休、永安等地,李世民派出李道宗、宇文士及前往,成功地招降了他们。李世民非常欣赏尉迟敬德的武勇,当即任命他担任秦王右一府统军,允许他继续统率旧部八千人,和唐军各营混杂在一起,并不另眼相待。
屈突通担心这群人叛变,连忙警告,李世民不当回事,只是一笑了之。而后来的事情证明,招降尉迟敬德,是此次战事中李世民最重要的收获之一。
此战,李世民将军事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收复了河东所有失地的同时,又使唐朝得到进占原先刘武周的势力范围,即代北地区的机会,基本上为接下来的统一进程解除了北顾之忧。也就是在河东光复后,不知道是谁最先填了一首曲子,引得军民互相传唱,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秦王破阵乐》。这首慷慨激昂的歌曲,后来被编入唐朝的乐府,用来纪念李世民的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