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加罗尔实验的巨大成功必将促使人们进行大量的分析,寻找成功的原因。所有与这类故事相关的教育学知识似乎都围绕着一个现象,对那些孩子以及所有明白知识的价值并渴望获取知识的人来说,这个现象是普遍存在的。所有人在任何年龄和人生阶段都容易受到知识的影响,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而且许多人都能很好地利用这个特点,那就是好奇心。塞缪尔·约翰逊在3个世纪前将好奇心描述为“一个富有活力的人最持久、最可靠的特征之一”。
如果说知识是铁屑,那么好奇心就是磁铁。对某些人来说,好奇心似乎是钕磁铁,其力量极其强大。它就像海绵,像地心引力,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力,吸引着知识的元素,进而改变每一个获得知识的人。 多年来,心理学家一直在研究什么是好奇心,以及是什么驱使人们沉浸在好奇心中或在不同程度上拥有好奇心。神经科学家渴望利用神经成像技术确定好奇心的神经基础,近代以来他们进行了相关研究。作为一个具有天分和敏锐洞察力的外行人,英国作家吉卜林曾表示,最容易吸收知识的孩子是那些充满“可满足的好奇心”的孩子。他可能说对了。与他在《原来如此的故事》( Just So Stories )中描述的那只没有鼻子的小象一样,这些孩子会“提出许多问题……对所看到、所听到、所感受到、所闻到、所触摸到的一切提出问题”。换句话说,这些孩子通过不断地问“是谁”“怎么样”“为什么”来尽可能地学习新知识。其中,“为什么”是最关键的问题。
丹尼尔·伯莱因(Daniel Berlyne)出生于英国曼彻斯特,他明确地将好奇心纳入研究课题。他主要在加拿大多伦多工作,于1976年去世,享年52岁。伯莱因才华横溢,兴趣异常广泛 。他年轻时曾作为学者在美国帕洛阿尔托和伯克利的大学实验室工作。最重要的是,他曾在日内瓦与伟大的教育心理学家让·皮亚杰(Jean Piaget)一起工作。当时,他就开始对好奇心感到好奇,进而为之着迷,当然是人类的好奇心,但他也对许多动物的好奇心感兴趣,尤其是老鼠的好奇心。伯莱因提出了不同类型好奇心的分类体系,这在今天仍然具有意义。尽管该体系有可能将好奇心变成一个复杂而多层次的概念,就像引言中提到的对知识类型的分类一样,但它自有其重要性。
伯莱因简单地绘制了一个笛卡儿坐标网格,两条坐标轴相互垂直。 在纵轴上,也就是纵坐标上,他根据好奇心的目标程度进行分类,即好奇心是有目的的还是漫无目的的。 因此,这条轴的上下两端各标有一个由伯莱因创造的术语,即“特定型”和“多样型”。特定型好奇心源于对特定信息的需求,例如,冰岛的首都是哪里,千足虫有多少条腿,说出三颗宜居系外行星。多样型好奇心是一种漫无目的的、广泛存在的、低强度的好奇心,例如通过切换频道或翻阅杂志来寻找可以打发无聊时光的内容。
横轴,也就是横坐标,代表着激发好奇心的初始因素。 在这里,伯莱因又将好奇心分为感知型和认知型。感知型好奇心的激发因素为令人惊讶的、陌生的、不确定的事物,例如,那到底是什么声音,那个陌生人是谁,我分不清这种动物是狨猴还是浣熊。认知型好奇心的激发因素则为对某些新知识的非常真实和迫切的需求,例如,我必须学汉语,我必须了解管道的奥秘,我必须研究印加传统医药。
伯莱因将好奇心定位在这个网格的四个象限中的一个,从而为原本可能相当随意的概念提供了一种客观的逻辑感。例如,科学研究显然属于被标记为“特定认知型”的第一象限(右上)。相反,漫无目的地浏览社交平台上的新消息,或者浏览《每日邮报》( Daily Mail )网站上关于最新骚乱的报道,只是为了获得兴奋感或震惊感,或是为了消遣,这些属于网格中的“多样感知型”象限。
这种分类很容易被斥为学术上的过度思考——如果不是神经科学领域的最新发现表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好奇心调用的是人类大脑中截然不同的区域,人们很可能会如此认为。我们会在后文讨论这个问题,现在只关注伯莱因的观点。他的核心思想可以概括为:严肃的知识获取源于一种感知,即相关事物是陌生的或复杂的,至少对人们来说是陌生的或者难以理解的;人们不确定会从中得出什么结果,对于相关发现可能会有多种不同的解释;这种感知很可能与人们持有的偏见和成见相冲突。如果一条新的数据或信息符合这些条件,且我们属于那种容易被激起好奇心的人,那么我们就会带着好奇心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尽可能获取有关这种神秘的新事物的必要知识。
在这里,我们不谈对琐事的关注,不谈对名人的痴迷,也不谈简单的消遣。我并不想把这本关于知识传播的书写得过于严肃,但我还是要略带严肃地说一句:伯莱因提出的分类体系经受住了60多年的审视。在他绘制的坐标网格中,我坚定地站在其中一个象限,指出本书主要探讨严肃且有目的的知识获取。从严格意义上说,卡戴珊商业帝国的活动、英超联赛的财富竞争及购物网站上的特价商品都属于知识,但我们在本书中不做探讨。
那么,每个人都天生具备这种严肃的好奇心吗?它是普遍存在的吗?还是说它只是少数人才具有的进化天赋,就像达尔文所言,是一种随时可供选择的基因变异,有助于帮助那些人获得更大的优势?此外,年龄是否会对好奇心产生影响呢?对呱呱坠地的婴儿来说,他们最初所处的环境毫无疑问都是陌生的,这就需要他们一直保持好奇心。儿童心理学家认为,好奇心是用来中和儿童对未知事物的内在恐惧的一种手段。他们必须摸一摸、捏一捏、尝一尝自己的新玩具,这样才能识别并消除潜在危险,进而安全地玩耍。他们需要充分探索全面了解新的儿童房,这样才能在里面感到舒适自在。假日酒店的客房大同小异,符合其公司口号:“没有惊喜就是最大的惊喜。”儿童房不是假日酒店,对孩子来说,几乎每个房间里的每样事物都是一个惊喜,而且是让人胆战心惊的惊喜,需要用好奇心来减少它的威胁。
一旦孩子成功度过婴儿期,这种模式就会发生改变。对于熟悉的事物,他们已经司空见惯,紧张的神经也得以放松。三四岁的孩子很少关心周围的环境。只有到了学校,他们才会意识到自己来这里是有目的的,这个目的就是学习如何在这个他刚刚踏入的世界中前行。有了这种新的认识,他们的兴趣再次被点燃。现在,他们的动力不再是对未知的恐惧。相反,如果他们足够幸运,学校提供的各种工具和新奇的事物在很大程度上会产生积极的影响,赋予他们新的能动性,促使和帮助他们学习。孩子们获得了一种新的能量,尽管只是暂时的。
长期以来,儿童研究领域有一种观点,认为儿童在5~12岁时求知欲最强烈,之后会陷入一种亚智力的倦怠状态,这种状态至少会持续到青少年时期结束。因此,学校必须尽最大努力,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教学方法的趣味性,以免学生们开小差,望着窗外与所学内容没有明显联系的东西发呆。本章稍后将讨论这个问题,现在我们先探讨另两个问题:对知识的渴求是不是人类的共性,是不是人类生存条件的决定性因素?好奇心对于大脑和神经系统是否就像氧气对于肺和心脏一样重要?
我们可以从早期文献中找到答案的蛛丝马迹,这些文献记载了人类对一个特定地理特征的态度。那是一条看似将天空与大地或海洋分隔开的直线,即地平线。地平线的英文horizon源自相应的希腊语单词。这条遥远的边界线极为重要,仅仅是它的存在就促使所有看到它的人产生两种相互关联的反应。在早期,每个站在大地上眺望远方的人肯定都看到了它,心怀好奇的人便提出了问题:那是什么?它为什么在那里?它代表着什么?最重要的是,如果越过它,会发生什么?
在人类早期的生活中,肯定很少有事物能引得人们提出如此多的问题。在这场狂欢般的积极友好的提问中,最后一个问题促使一些人在深思熟虑后采取行动。他们踏上了旅途,毅然决然地开启了漫游之旅。这在后来被称为“地平线的诱惑”,引诱着人们前去一探究竟。在求知欲的驱使下,他们试图通过穿越平原、山脉或海洋的旅行来获得对天地边界的感知,这激发了人类对旅行的持久渴望。早期人类起初并不知道地平线会随着人的移动而移动,不知道他们根本无法到达地平线。早期人类之所以会向地平线进发,是因为他们想知道地平线那边是什么。他们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向地平线的。
长期以来,好奇心一直诱惑着人们。即使像当时的大多数人所认为的那样,凡是到达地平线的人都会从世界的边缘坠入万丈深渊,人们也觉得无所谓,因为所获得的回报是值得冒险的。知识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对最早的冒险家来说,知识的价值甚至超过了生命本身。旅行的英文travel与法语中表示分娩之痛的单词travail同源。到了近代,从壮游(Grand Tour)时代开始,曾经如分娩般痛苦的旅行才变成一种乐趣。旅行本质上是好奇心的产物。即使旅行的目的不是探索未知,怀有好奇心的人在旅途中也难免会被获取知识这一不可抗拒的需求吸引。
想想古希腊诗人荷马及其著作《奥德赛》,后者最近被英国广播公司评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旅行故事。诗中的奥德修斯国王在长达10年的艰苦漫游中积累了海量知识。当时,他耗费了整整10年时间打败了可恶的特洛伊人,又花了10年时间试图从特洛伊回到自己的王国,回到留在伊萨卡的妻儿身边。在这10年的旅程中,奥德修斯遇到了各种奇异的生物和景象,比如独眼巨人、海妖塞壬、海妖斯库拉、海怪卡律布狄斯和海上女神卡吕普索等,这些神灵和海怪都在教导和考验他。因此,当我们跟随他到达旅途的终点时,他和数百万忠实的读者已经学到了数量多到难以想象的知识。
意大利诗人但丁在叙事诗《神曲》中再次提到了奥德修斯,不过使用的是这位国王的拉丁名“尤利西斯”。这部作品的创作时间比荷马的两部史诗巨著《奥德赛》和《伊利亚特》晚了2 000年。在《神曲》中,人们对隐藏知识的发掘同样是好奇心及其引发的旅行所带来的结果。
在但丁逝世500多年后,英国诗人丁尼生对这位思乡国王的旅行做了进一步推断,就像詹姆斯·乔伊斯和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等近代著名作家所做的那样。在戏剧独白诗《尤利西斯》铿锵有力的结尾诗行中,丁尼生用令人难忘的华丽笔调写下了这位意志坚定、喜欢沉思的老人所发出的感慨:
尽管已达到的多,未知的也多啊;
虽然我们的力量已不如当初,
已远非昔日移天动地的雄姿,
但我们仍是我们,英雄的心
尽管被时间消磨,被命运削弱,
我们的意志坚强如故,坚持着
奋斗、探索、寻求,而不屈服。
我之所以记得这首诗,主要是因为在学生时代学过,还因为最后一句出现在许多公共纪念碑上 。这首极为优美的七十行诗是在1833年写成的,直到9年后才发表,后来被T.S.艾略特称为“完美的诗”。在这首诗的前半部分,有几句诗如涓涓细流缓缓穿越时空,聚焦在一个重要的概念上。作为一位出生在英国林肯郡的维多利亚时期诗人,丁尼生回忆起13世纪时,有一个佛罗伦萨人怀着这样的信念:几千年前,一位可能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盲人作家生活在安纳托利亚,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了一位只活在传说里的伊萨卡国王。国王在地中海上漂泊了多年,诚然是因为他一心想回家,但也是出于对知识的热切渴望及强烈而持久的好奇心。因此,丁尼生以非常动人的笔触描述了尤利西斯不可抑制的求知欲:
让我灰色的灵魂徒然渴望
在人类思想最远的边界之外
追求知识,像追求沉没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