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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达曼群岛险中求生:知识在经验中传承

于有情众生而言,生命无疑是最宝贵的东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加以保护。我们必须避开威胁生命的所有事物,包括危险、威胁和潜在的攻击。在我们对经验知识的认识中,即将到来的危险是最可怕的。我们通常从经验中获得知识,比如火是危险的,冰会冻结生命,水会淹死人,黄蜂会蜇人并造成极大的痛苦,所有这些都是动物和人类在幼时就需要了解的,有助于保护自己。在许多古老的土著文化中,这种近乎本能的基本知识是部落生存下来的关键,有时会导致一种共同的反应,让那些所谓更文明、更见多识广的旁观者心生敬畏和羡慕。

关于这一点,有一个典型的例子,生动地展示了土著知识在当今时代所发挥的作用。安达曼群岛位于孟加拉湾与缅甸海之间,由一系列被石灰岩覆盖的小岛组成。这些岛屿地处热带,直到最近仍然很少有外人光顾。这里是印度的领土,居民主要是来自印度大陆的孟加拉人和泰米尔人,总人口约为35万,其中大部分是农民和林业工人。这片群岛上还有几百名土著居民,分别属于昂格部落(Onge)、贾拉瓦部落(Jarawa)和森特尼尔部落(Sentinelese)。他们所掌握的自然环境方面的独特传统知识挽救了部落里所有人的生命。

2004年12月26日星期日,印度洋海域发生了强烈的海底地震并引发了难以想象的致命海啸。巨大的海浪以极快的速度从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北端的震中蔓延开来,势不可当地穿过孟加拉湾,摧毁了泰国、印度、斯里兰卡等国的沿海城镇和旅游景点。这场21世纪迄今为止最严重的自然灾害夺去了大约23万人的生命。

那天上午10点左右,海浪袭击了安达曼群岛,以每小时约800千米的速度横扫岛链,无情地拍打着海滩,导致多达7 000人死亡。几乎所有遇难者都是印度教教徒,他们是数年前来到安达曼群岛的印度大陆人的后代。昂格族、贾拉瓦族和森特尼尔族的500名土著居民对新来者抱有极大的敌意,早已明确表示不希望被打扰。在这场悲剧中,土著居民没有一人丧生。他们知道如何自救,因而躲过了汹涌而来的巨浪(如图0-2)。

图0-2 印度洋大海啸摧毁了安达曼群岛上的房屋

这场海啸导致约23万人丧生。安达曼群岛上的土著居民伤亡较少,这是因为保留在其歌谣中的知识驱使他们逃到山上。

至于他们是如何知道自救方法的,目前仍不太确定。有些研究相关部落的学者称他们是通过歌谣得知的,有些人则认为他们是通过记忆中的诗歌得知的,还有人说是部落长老传授给年轻人的。无论是通过何种方式,当时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似乎是常识。那些在海滩上捉鱼或补网的人突然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一连串不寻常的变化:潮水快速退去,沙滩突然变干,海水变色,海平线上出现一排泡沫和浪花。他们一时间还不清楚这一切预示着什么。对他们来说,这些只出现在一段遥远的记忆、几段诗词或歌谣,以及村里巫师或长者的话语中。这些记忆依稀告诉他们这样一个指令:“当这样的事情发生时,你需要立刻逃跑,逃到内陆,逃到山上,逃到森林深处。往山上跑!快跑!快跑!快跑!”

他们听从记忆的指示,将所有行动缓慢或者正忙着其他事情的人召集起来。几百人一起爬上了幽暗的山坡,惊恐地看着山下发生的事情。巨浪开始吞噬他们几分钟前所在的海滩,摧毁房屋,掀翻船只并将其卷入海底。海浪还卷走并淹死许多村民,包括印度教教徒、印度大陆人、外来者、移民,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海啸。

土著居民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可能被吓坏了,但他们都活了下来。他们之所以逃过此劫,是因为他们拥有相关知识,这些知识代代相传。毫无疑问,他们在无意中掌握了某些人喜欢新奇地称之为“原始指令”的知识。

世界各地的土著居民都拥有类似的古老知识,其中大部分应用于日常生活,而不是紧急情况中。这些传统认知领域是如此丰富多彩,因而在英语中,人类学家更愿意使用复数形式来指代这种知识,即knowledges。不过,关于这一点,今天仍有很多争论。有人认为,将传统知识与后来取代土著居民的定居者所掌握的大量知识区分开来,本身就体现了一种优越感,是对曾经将土著居民视为未开化者、蒙昧者、野蛮者的恶习的延续

一旦复数的概念变得司空见惯,人们就不可避免地开始讨论这些知识的相对质量,即一种知识与另一种知识相比的相对价值。相比于加拿大因纽特人关于不同种类的雪的知识,德国科学家所掌握的粒子物理学知识是否更有价值?相比于西伯利亚森林中的居民区分大型猫科动物的方法,用拉丁语为不同种类的老虎起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能否使它们更广为人知?这些问题迫使我们小心谨慎,并将所有知识看作神圣的,其价值与人们自身认知的一样重要。

本书主要讲述知识的传播和扩散,因此,土著居民对知识的传承可以作为人类如何真正开始传播知识的一个实例。我们已经知道,最早的知识很可能是由最早的人类获得的。它是由经验产生的,就像儿童会从被黄蜂蜇伤的经历中获得知识一样。蜇伤虽然很痛,却可以让那个被蜇孩子受到教育。同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会促使狩猎采集者寻找遮蔽物。如果暴风雪持续不停,他可能会建造更坚固的栖身之所。这样的经历也会让人受到教育,通过这种方式,人们可以逐步积累新的知识。

知识的获取只是我们讨论的主题之一。在下文中,我们将探究这些知识是如何在社会中传承、传递、传播、传授和扩散的。被黄蜂蜇过的孩子会对自己的朋友说:“快赶走那些黄蜂!”被大雪困住过的猎人会以某种方式传播自己从这段经历中获得的知识,他的意图可能比弗兰克·罗瑟(Frank Loesser)于1944年创作歌曲《宝贝,外面很冷》( Baby, It's Cold Outside )的意图要单纯。人们会告诉他人一些事情,向他人传授知识,也会通过写作向他人传达信息。知识的传播方式有千百种,其中许多种将在后面的章节中呈现。

最古老的知识传播方式无疑是经久不衰的,现在仍有土著居民在使用。这些方式本质上是通过口头或图画来传递知识,往往涉及故事、诗歌、表演、石刻、洞穴壁画、歌曲、舞蹈、游戏、设计、仪式、典礼、建筑实践,以及澳大利亚土著居民的语言 中的“歌之径”(songline),全部由指定的长老或了解各种文化表现形式的保管人世代相传。尽管殖民者认为这些表达方式只是有趣而迷人的原始形式,仅仅对探寻民俗表演的旅行者具有吸引力,但它们比许多新的、不断发展的传播方式更加持久。当然,互联网的出现颠覆了一切,就像广播和电视以及基于相关技术的电子网络的诞生一样。然而,许多传播方式持续的时间都比较短。例如,莫尔斯电码的使用时间还不到一个世纪;电传的使用时间只有几十年;烦人的传真机嗡嗡作响,使用时间短得可笑,大概只有20年。现在,谁还记得传输方式各异的电报呢?它们已经不重要了。相反,祈雨舞、史前环状巨石阵、炉边聚会、诗歌以及宣礼员的呼唤等数千年来一直传递着信息,人们平静而高效地告诉他人一些事情,很少大惊小怪。

此外,在学界看来,他们是怀着对知识本身的敬畏之情在做这些事情。通过出土文物和新发现的习俗来推断古代习俗的意义和目的,这是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的主要工作。他们似乎普遍认为,无论土著居民以何种方式传递知识,其作用都有两个。其一,它有助于时刻确保土著社群的健康和生存。用人类学家的话来说,土著社群的生存不仅仅意味着生存本身,还要通过与部落祖先的灵魂保持联系来延续传统,这种联系有助于保持“存在感而非缺失感”。其二,知识的传承有助于保持土著社群的凝聚力,就像以犹太教传统仪式为代表的现代宗教仪式一样,有助于保持一个脆弱社群的完整性、自我意识和自信。

因此,无论是北极因纽特人、美洲土著、加拿大第一民族、澳大利亚土著居民、亚马孙雨林居民、新西兰毛利人、波利尼西亚岛民还是西伯利亚土著居民,大多数土著社群所掌握的知识的价值突出表现在他们对这些知识的大力保护和传承上,主要是通过这样或那样的口头传授方式。

传授这些知识的人是由部落长老精心挑选的,被那些研究古代人类的丰富知识的学术界外人士称为“知识守护者”。例如,在大多数美洲土著部落中,有前途的孩子往往会被早早选中,成为保存部落知识的候选人,在未来的岁月里简明而忠实地传递这些知识。

近年来,西方人出现了一种沉迷于自我折磨的倾向,认为古人的智慧比较朴素,诸如此类的陈词滥调层出不穷。他们将古人的智慧与现代社会的所谓庸俗、贪婪、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方式进行对比。例如,现在一直有人提醒我们,气候变化并不是因纽特人、切罗基人或萨摩亚人等土著民族造成的,我们应该相信这些民族长期以来对所处环境的深切尊重,相信他们不遗余力地确保他们保护环境的方式得以传承。诸如《寂静的春天》( Silent Spring )、《失衡生活》( Koyaanisqatsi )、《德尔苏·乌扎拉》( Dersu Uzala )乃至《世界残酷奇谭》( Mondo Cane )等久负盛名的经典著作和电影都在引导我们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在我们出现之前,那些比我们更有见识却不像我们这么贪婪的人就已经开始保护地球。这些作品提出了一些问题:为什么我们不这样做呢?为什么我们没有追随他们的脚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为什么看起来对所有人都有益的知识传播会受到商业、民族主义和战争的影响?除了纯粹的间接证据外,没有其他证据能够解答这个谜题。这表明了一个奇怪的事实:将知识写下来明显效率更高,这似乎赋予了知识一种价值,而靠口头传播知识的人很快就不再享有这种价值。一旦传播方式从口头转变为书面,一旦思想、传统和文化的传承以语言为媒介,一旦知识可以被适当地记录和充分地发现,那么它原本相当明显的价值似乎就会发生深刻的变化,就会烟消云散。在土著居民社会中,媒介确实成了信息的一个组成部分,就像在更现代、更先进的社会中一样。

有人或许会认为,这种变化和基调转变是由写作这种新的对话形式引起的。他们也许会说,即使不是出于对社会不利的目的,作者们在作品中表达的观点也远不如口头传达的温和而富有建设性。在最早的著作中,人们对大自然的敬畏似乎很快就从公共话语中消失了。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楚明确地表达自己的高尚情怀,反而用今天人们所熟悉的口吻书写社会中庸俗的一面。

迄今为止,人们发现的最早的书面知识传播可以追溯到5 000多年前,那是最近在伊拉克发现的一小块晒干的红土泥版。泥版上的楔形文字中没有对传统的赞美之词,也没有关于环境或高雅文化的高尚宣言,而是记录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一间仓库收到大量大麦的事实(如图0-3)。该记录由一个名叫库辛(Kushim)的人撰写并签名,他似乎是一名会计。鉴于金融和经济在现代世界的建设中占据主导地位,知识传播以此为起点似乎再合适不过。

图0-3 最早的文字范例

这块泥版来自公元前3100年左右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面刻有代表啤酒和大麦配给量的楔形文字。

该文件是一份非常普通的商品所有权声明。它被书写下来,刻在泥版上,作为供后来者了解相关商品所有权的记录。这是一件平淡无奇、司空见惯的事情,以书面形式呈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原作者日后可以将其传达给其他人。它可以得到传递、传播、传扬。这样一来,在未来的几个月、几年、几十年乃至几千年里,其他人也能了解到这个十分无聊的事实,进而从大麦储藏和销售等小事中学到一些知识。

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会时刻面临着无穷无尽的混乱知识。一些知识会被我们铭记在心,另一些知识会被我们储存起来,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一直在接受教育,而教育的本质就是一方将知识传递给另一方。与此同时,我们也需要对知识传播方式做出重要的区分。对人类社会的未来而言,在多种多样的知识传播方式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长辈向晚辈单向的代代相传。换句话说,儿童教育才是知识传播的真正起点。 AUNipPOYuWkG6ZISlbIAWkFHvju/5rKYxIzlmVNinvMNBk5abCGkl6nKxTXcrD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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