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寻常的早晨,穿过开阔的办公区和人来人往的公司员工,某个宽敞的总裁办公室里,一个男人靠在老板椅上,面朝着落地窗,轻声细语地在同人讲话。
他的声线低沉,但柔和、平静,像在说很平常的家事。
“不用了,你就算进现场也不见得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何况还有被公安发现的风险。我让公司这边的人通过其他渠道多搜集一些情报。”
他顿了顿,又说道:“就你上次碰到的那个用钢弦的家伙,我也确实问出了一些小道消息。真名不知道,外号叫‘娃娃’。如果中介公司那个人也是被勒杀的话……你等我消息吧,我这边把所有人都撒出去。”
他挂掉电话,似乎心情不错,打开邮箱,哼着歌开始浏览邮件,右手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地敲击着。他显然是个很考究的人,身后的衣橱里整齐地悬挂着备用的西装与日常服装,角落里还扔着一件略显突兀的皮夹克。
* * *
主观上,关宏宇并不想过多地接触丰台支队以外的公安或者相关人员,尤其不大乐意见几个人:赵馨诚、韩彬、曲弦、路铭嘉。理由挺简单,这几个人和他哥的关系或者说纠葛,是他既不大能把握,也不太想搞明白的。遇见了,说多了,容易露出破绽。
简而言之两个字,麻烦。
结果拐卖案结束后没顾得上喘息,主管副局长路正刚召集会议,关宏宇不情不愿地跟着周巡参会。进去找位子刚站好,他一回头,左边站着赵馨诚,右边站着路铭嘉。他两边都不太想正眼对上,尽量往前看,猛然发现曲弦站在他对面,正冷冷地看着他。
关宏宇心想:“都全乎了……这是什么神奇的绝杀包围圈?”
他心里郁闷无比,但路正刚忽然召集四个支队的主要负责人,肯定不是什么小场合。他尽力维持着平静,耐心听路正刚讲话。
“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在座各位也都知道,遇到连环命案的时候,无外乎两个着手的方向……其一,犯罪嫌疑人。通过跟进嫌疑人在作案过程中留下的痕迹与物证线索,从人群中揪出真凶来……
“其二,就是被害人。通过调查每一名被害人的身份信息和家庭成员、工作关系、社会背景,能够为侦查提供可摸排的嫌疑范围。最不济,也可以通过比对不同被害人之间的关联性与异同点,分析、推断凶手的作案方式,甚至是作案动机……
“那么,一名谋杀犯连环作案,既没有留下可供调查的痕迹,被害人的年龄、工作,乃至社会地位不尽相同且全无关联,就会使得案件的侦破彻底陷入困境……”
路正刚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愈发沉重、严厉起来:“三年时间,三名被害人,凶手跨西城、海淀、朝阳三个辖区连环作案。这是你们三个队的问题,也是总队的问题。现在,已经成为咱们所有人的问题……”
说到这儿,他扬了扬下巴,冲着一侧的关宏宇、周巡和赵茜说:“我这次把丰台的弟兄们也叫来,把你们四个支队的核心刑侦骨干都攒到这儿,就是为了今年不要再出现第四名被害人。都听明白了吗?”
与会众人纷纷应声。
关宏宇面上波澜不惊,其实鼓擂心惊,暗忖:“快饶了我吧。打拐不够,现在还要升级抓连环杀人犯!我自个儿那点儿事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呢。”
周巡瞟了眼他,见他不住地揉搓着手,正打算低声安慰几句,路正刚瞧见了,点名问道:“周巡,连小关都来了,你们队应该是精锐尽出,这事儿没问题了吧?”
周巡冷不防被点名:“啊?”
散会后,海淀支队和西城支队,甚至包括朝阳支队的刑警都纷纷离开。赵馨诚和路铭嘉向周巡和关宏宇打了声招呼后也都出去了,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路正刚、丰台支队的两个人和朝阳支队的支队长曲弦。
周巡等三人左看看右看看。周巡干咳了一声,试探着问:“路局,您说四个支队的‘核心刑侦骨干’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懂。”
路正刚站起身:“另外三个队都跟我推荐由你们牵头儿侦办,他们负责提供外勤支持……简而言之,你们破案,他们抓人。具体案情,小曲会跟你们讲。有问题吗?”
周巡瞟了眼关宏宇,关宏宇沉默不语。
这时,坐在一旁的曲弦冷冰冰地说:“甭动那点儿小心思了。知道这案子跟你们辖区没关系,破了案功劳算你们的,再死了人,锅是我们背。这总可以吧,关队?”
关宏宇心头突突一跳,他抬起头,迎上曲弦可以说非常不友好的目光。
这位女队长的眼神犀利,如同利刃。他强作镇定,沉声说:“可以,资料拿来吧。”
“三年前,也就是大前年的四月四日,西城区西外大街白石桥东南角的一家商贸公司发生命案,被害人是二十五岁的公司业务经理,叫刘晓东。案发时间在午夜前后,验尸和现场勘验报告你们自己看吧,总之,这个人是被砍死的。第二名被害人是在前年的四月六号遇害的,四十一岁的事业单位女财务,叫龚欣。案发时间是晚上十点多,地点就在她们单位旁的公交车站。第三名被害人是重楼果木烤鸭店的厨师长,叫庞成,三十四岁。去年四月二号晚上八点左右,他离开厨房去烤鸭店后门外抽烟的时候遇害。”
曲弦说到这儿,周巡皱着眉头问:“每年四月初有人遇害,这个指向很模糊啊,总队为什么会认定是同一名凶手所为呢?”
曲弦表情漠然地盯着周巡看了看,指着他身旁的关宏宇,冷淡地说:“有一种智商标准,叫‘先看后问’。”
周巡愕然,扭头一看,关宏宇和赵茜都在忙着翻阅案卷。
关宏宇听到两人讲话,从案卷中抽出三张被害人尸体的照片放到桌上推给周巡,示意他先看,然后回头问曲弦:“三名被害人都是后脑遭大型利器劈砍致命,这就是三起案件最重要的共同点吧?”
曲弦面无表情地说:“而且都是一刀致命,伤口极深。”关宏宇又问:“并案侦查是谁的意见?”
“三个支队的汇商结果,报呈总队,路局拍的板。怎么了?”
关宏宇摆摆手,从案卷中挑出三份验尸报告递给赵茜:“立刻传真一份回咱们队,叫小郜先看起来。”
他说完回过头,略带挑衅地看着曲弦说:“没什么。哦,对了,曲队,我们丰台支队也有个智商标准,叫‘先确定并案线索,再进行摸排侦查’。没事先告诉您,不好意思啊。您大概还得等等我们。”
同样是清晨,周舒桐跟在几个老刑警的后面,听老王向调度中心的负责人介绍另外几名刑警:“这是公交反扒总队的常队长,这次协助咱们一同实施抓捕。”
这回他们跟的是个盗窃案。常队长安排道:“根据近一个月来新华街西口到丰北桥公交路线上的失窃报案来看,应该与我们队专案跟踪的盗窃团伙是同一拨人。目前基本能确认他们一共有五个人,利用这条公交线路上沿途医院较多的特点,专门对喜欢携带现金看病问诊的中老年乘客下手。通过整合报案记录,发现这伙人的作案时间集中在早八点和晚五点两个高峰期。一会儿我们会在每辆车上安排两个人布控,同时,在每个公交车站安排四名增援。咱们的人都在左手腕上戴了根黑皮筋儿,你们通知一下各公交车上的司机师傅,一旦出现情况,别分不出好赖人……”
周舒桐从老王身后探头,大伙儿一看都笑了。她本就面嫩,今天是做好准备来的,T恤衫搭配牛仔裤,一副学生打扮,斜背了个单肩包。她见众人都笑,自己也笑了,干脆用皮筋把头发梳成了个高马尾,冲常队长点了下头:“常队。”
常队长笑道:“怎么着,小周,要不要我派个大块头的弟兄跟着你?”
周舒桐满不在乎地胡噜了两下辫子:“不用了,我跟王哥一辆车就好。”
常队长身旁的另一名反扒总队刑警提醒道:“留点儿神,那帮小兔崽子急了眼也亮刀子。”
周舒桐说:“没事儿,我在前面。掏兜儿的佛爷属于‘技术人员’,怂着呢。‘二仙传道’,打接应的倒有可能是个三青子。”说着,她轻轻捶了老王肩膀一拳,半开玩笑地调侃道:“所以,王哥,你多保重啊。”
调侃归调侃,对老王这样的老刑警,周舒桐是很放心将后背交给他的。拥挤的公交车上,她站在靠近车头的位置,面朝着车厢后方,戴着耳机,手上拿着手机,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似乎还跟着节奏轻轻晃着头。这样子瞧着是在听歌,其实是隐蔽地打开了手机摄像头,正通过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一一观察此刻车内的乘客。
公交车在车站停靠,乘客有上有下。
前门上车的乘客里有一位老人,后门上车的乘客里有一个身材结实的年轻人。公交车关门离站,继续向前行驶。周舒桐身旁坐着的一个小伙子起身给那位老人让了个座,她注意到车尾那个身材结实的年轻人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盯着这位老人。
周舒桐用手机飞快地拍了张照片,发了出去,随后把手机拿到嘴边,低声说:“王哥,看着眼熟吧?”
车厢尾部的老王收到周舒桐发来的照片,翻了翻手机相册里扒窃团伙嫌疑人的照片,比对了一下,对着手机低声说:“是本主儿。盯着前面那老太太呢吧?”
周舒桐问:“收网吗?”“谨慎点儿,拿赃吧。”
两人正说话间,身材结实的年轻人开始一点点从车厢后面往前蹭,朝着周舒桐身旁坐着的老人挤了过来。周舒桐从手机的摄像头画面里看着他越走越近,随手伸到脑后,解开了马尾辫。
车厢尾部的老王看到信号,立刻往这边移动。
那个年轻人还差几步就走到老人身旁时,不经意间和周舒桐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侧过身,面朝着车窗外。
周舒桐笑了一下,朝着迎面挤过来的老王点了下头。同时,摘下耳机,从单肩包里掏出手台,摁下通话键:“总队的哥哥们,我们是二号车的,马上就到小屯站了,进站的时候接应一下,谢谢。”
她说话的时候,老王已经来到那个年轻人身旁,上前用身体把他挤在车厢一侧,同时控制住了他的双手。不等那小子说什么,老王先压低声音对他说:“别动,警察!”
与此同时,公交车进站停靠,前后车门打开,四名反扒干警两人一组封住两个车门,上车协助周舒桐和老王。
就在其他乘客感到莫名其妙之际,周舒桐走到刚才给老人让座的小伙子身旁,挽住他的胳膊。
小伙子一愣:“你、你干吗?”
“不好意思。”周舒桐微笑着把他连拖带拽交给了接应的反扒干警,“尊老爱幼是美德,但是不属于能减刑的情节。”
* * *
小仓库里,崔虎正在朴森的左右手各安放一个触摸装置,然后在触摸装置连接的电脑上修改着什么东西。
刘音在一旁好奇地问道:“他看不见,听不见,又不能说话。你连上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
崔虎说:“杨、杨医生说,这老、老哥懂莫、莫尔斯电码,这就够了。我让、让他左手的触点回、回馈装置能把、把信息内容转、转换成莫尔斯电码传达过、过去,右手的触、触点输入装、装置再把想说的话用、用莫尔斯电码发过去,中间这台电、电脑连上语音输入,再编个二、二级程序做翻、翻译,不、不就妥了?”
在不远处,杨继文正笑着问关宏峰:“你朋友设计的这个东西挺有意思的。怎么,是打算当作临别礼物?”
关宏峰关注着朴森和崔虎等人测试仪器,说道:“不是礼物,是交换。”
杨继文问:“交换什么?”
“交换点儿我迫切想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