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多,关宏峰和刘音已经一起跑了地图上好几个地点,排查到了木樨园桥附近有个叫捷通的汽修行。他雷厉风行,照例问完问题,走了出去。
刘音的橘色POLO车就停在转角处等他,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汽修行里刚才那个和他说过话的员工一直目送着他离开,等瞧见关宏峰钻进那辆车,才匆匆走到里面,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
那员工眼睛仍旧盯着街角,十分警惕地压低了声音:“郭哥,有个情况。刚才有个人来咱们店里,说是要修奥迪车,戴帽子戴口罩,捂得很严实,有点儿奇怪。”
对面那个被称作“郭哥”的人有点儿不耐烦:“人要修车就给他修呗?露不露脸儿关你屁事儿!”
员工小声说:“不是,真有点儿奇怪。他也没把车开来,就说是一辆Q5的前杠坏了,还说走不了保险,撞得挺厉害,可能得换杠。我就觉得吧……也可能是我多心啊郭哥,可我老觉得那家伙话里话外想套我的话。”
郭哥问:“套你什么话?”
员工说:“他好像要打听咱们最近修没修过前杠被撞的Q5。郭哥,你要不要……亲自来看看?”
对于失踪案,周巡丝毫不敢怠慢,在发车前迅速布置任务:“以案发地点为中心,各探组依预案上的街道分配走访排查。除了监控截图里的犯罪嫌疑人以及姚飞以外,附近有没有奇怪的租户,出租车、黑车还有三蹦子有没有运载过类似的嫌疑目标。巡查支队已经配合咱们尽可能封锁地面出京路线,当然,这也只限于高速路、长途客运站和火车站之类的。那家伙真要背着孩子翻过西山往外跑,咱也没辙。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姚飞已经失踪十六个小时了,而这类失踪案理论上的黄金时间不超过七十二小时。你们当中不少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干活儿吧。”
周巡说完,深吸口气,望着警车一辆接着一辆驶离停车场,低声问身旁的关宏宇:“这常规打法太耗时间,不见得好使。你之前跟我说有个什么歪招邪招,要怎么整?”
关宏宇瞟了眼旁边的赵茜,使眼色示意他单独聊。
两人走开几步,关宏宇低声说:“潘家园古玩市场那边有个商铺小老板,叫徐赫,另一重身份是个情报掮客。据说这个人六亲不认,什么消息都敢卖。我会安排人和他会面,看看能不能问出有价值的线索。”
周巡皱眉,说道:“等等。都知道是谁了,直接带回来问不就完了?”
关宏宇摇头:“如果见着穿官衣儿的就知无不言,能当得了情报掮客吗?你动动脑子。”
“那你……”周巡乐了,“不对,你‘安排的人’去了,他就能开口?”
“不敢保证。我安排的人去了,最多让他愿意以另一重身份来谈话。至于他是否掌握有价值的线索,或是愿不愿意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周巡皱着眉想了想:“你安排的什么人?”
“这个问题之前咱俩聊过,我不能说。特别是这次我安排的人本身曾是叶方舟团伙的加害目标,我不能冒险暴露他。”
周巡盯着他:“你已经在冒险了。要我说,你应该找你哥帮忙。”
“哦。”关宏宇冷笑,“你确定他一定比我稳妥?很多时候,他的做法都比我疯狂得多。你兜得住我,有信心能兜住他吗?”
周巡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想了会儿:“好吧,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关宏宇又低声说:“我需要你带一个探组在外围支援。我会进场策应我的人,如果出了什么情况,你们再以公安的身份抓人。当然,最好别有什么情况。”
周巡低头略一思忖:“你要搞清楚,我现在每抽调一个探组,相当于调走一条街道的警力。你确定有效?”关宏宇点点头。
周巡凑近了,捏了捏他的肩膀,低声说:“这次我就听你的。不过关宏宇,咱俩丑话说前头,儿童失踪案不比别的事儿。如果你这个小伎俩套不出来有价值的线索,马上就去找你哥。你要是还梗着脖子闹这种莫名其妙的别扭……”
关宏宇抬起头来望着他。
周巡却半点儿不怵,勾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就别怪我不讲交情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
关宏宇有些不忿地冷哼一声:“怎么,开始拿公安的架子威胁我了?”
周巡猛地回过身,气势汹汹地对关宏宇说:“现在不光是咱们队,还有分局的其他支队也做了动员,连施广陵都二十四小时在岗,你以为大家是在干什么?关宏宇,办案子不是玩儿。一个三岁的孩子被拐走了,我们不知道他会面对什么样的境遇。会被卖掉?会生病?会受伤?会致残?还是会死?你要搞清楚,现在根本不是你在意能不能代替你哥主导局面的时候。事实上,如果现在换成你哥,以我的了解,他不会在意这些事儿。他会聚精会神、全力以赴地把这个孩子找回来。”
他显然动了真怒,胸口不住起伏,死死盯着关宏宇的眼睛:“我现在也大概明白你跟你哥差在哪儿了,不仅仅是办案能力和经验上。你哥有作为刑侦人员的一份担当,从他手底下出来的人,个个儿为了破案都可以豁上性命,但我觉得你不行。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让你行。为了把这个孩子找回来,我可以豁上你的性命!”
周巡没有给关宏宇反驳的机会,用手指重重地戳了他的胸口几下,转身走开了。
潘家园的小老板徐赫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警方盯上了,正在商铺后面的办公室里接听电话:“我是打包卖的拆迁户。这玩意儿我不卖也有的是人卖。再往后有赚有赔、有进有出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守着朝阳区,愿意把自己老妈的招嫖信息卖出来我也不管。谁让你掺和丰台的事儿?我们大哥说了,现在那边儿还剩一些人,十个八个的,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退钱也好,磕头也罢,收拾他们也行,总之让他们赶紧消失。”
徐赫明显急了:“喂,喂!我说,咱不能不讲理啊!这就好比我卖了把菜刀,有人拿它去砍人,难不成还得算在我头上?再说了——”
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他:“谁他妈在跟你讲理?听清楚,大哥这两天心情不好,还让我给你来个信儿,就算很宽容了。最多二十四小时。你不能让他们消失,我们就让你消失!”
电话突兀地被挂断。
徐赫看了眼手里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手脚冰冷,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对面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手段,如今……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正无措,外面跑来一个售货员:“徐总,有人找您。”徐赫正在心烦,没好气儿地说:“什么人啊?”
服务员张着嘴,比画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徐赫骂了一句,起身走出办公室。商铺外面的商品区站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人推着一架轮椅,轮椅上还坐着一个男人,眼睛上包着纱布,看样子似乎看不见。
徐赫愣了愣。他并不认识站着的杨继文,但坐在那儿的那个男人看着有些眼熟。他从柜台后绕了出来,走得近了点儿,端详了好一会儿,又用手在轮椅男的眼前晃了晃,讶然道:“老朴?”
轮椅上的朴森没有任何反应。
徐赫愣了,推着轮椅的杨继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朴森也听不见。
徐赫这下是真意外了,他抬起头问杨继文:“兄弟,怎么称呼?”
杨继文低声说:“鄙姓杨。老朴说有事儿想找你帮忙,但是他现在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需要我在旁边帮持一下。”
徐赫惊疑不定地来回打量着杨继文和朴森,把他们让进了内间。杨继文推着轮椅上的朴森向后走去,回头不经意往外看了一眼。关宏宇佯装路过,透过商铺的玻璃橱窗,朝里面看了一眼,迅速移开了目光。
办公室内,徐赫让人端上了沏好的茶,低头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没发送就把手机收了起来。他往后靠了靠,点上烟,唏嘘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要这么说,兄弟我也不知道该表示什么好了。但老朴你在行儿内的人缘大家都知道,迟早会有人替你出头的。就是不知道,你今天来找兄弟我,有什么事儿……嗐,你也知道,我这点儿资历跟你比不了。要说有什么事儿是你办不到我却能办的,纯属扯淡。不过,咱有没有交情也得讲道理,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的,兄弟绝不含糊。”
这时,杨继文用“手语”的方式跟朴森沟通之后,对徐赫说:“算是个不情之请,老朴想跟你打听点儿消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徐赫一摊手:“你说。”
杨继文笑了笑:“最近好像有个拐卖儿童的团伙,在西南一带活动。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这伙儿人的下落?
徐赫愣了,盯着杨继文和朴森看了好一会儿,没吭声。
杨继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朴是说让我问得委婉一点儿。可我想来想去,最后怎么都得落在这句话上,为了不浪费您的时间,我就擅作主张,开门见山了。”
徐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阴阳怪气地说:“兄弟,你是个传话儿的,我再觉得扎耳朵也埋怨不到你身上。可眼下,这话也只能说给你听了。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了老朴,今儿就冲我来了。拐孩子卖孩子的事儿,伤天害理,损阴德啊。他朴爷在东三省这么多年,多深的消息都走过,可没听说他沾这类事儿。凭什么他朴爷不沾的消息,我姓徐的就该知道呢?”
杨继文目光闪动:“我觉得您误会了,老朴肯定没这意思,毕竟他也不在行儿里混了。他看不见、听不着的,是希望如果您凑巧耳目着什么,能不能看在往日的交情上,透露一下?”
徐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把之前在手机上输入的短信发送出去。不到片刻,从商铺外进来个剃着寸头的半大小子,来到办公室门口,堵着门一站,不怀好意地瞪着杨、朴二人。
徐赫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摊开双手:“跟我整这套就没意思了。老朴,你也算晚节不保,被招安了吧?身上带着窃听器呢吧?这么着,你都这副德行了,兄弟我也不为难你。下话都不说了,你俩现在走人,我让他把门让开。再说一个字儿,你们可不一定走得了。”
杨继文想了想,没说什么,伏身在朴森手上写着字儿。朴森会意后,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杨继文站起身,一边推着轮椅往外走一边说:“既然如此,那告辞了。”
徐赫把烟头狠狠掐灭,厉声道:“我他妈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要是再敢……”
话才到一半,关宏宇人已经撞了进来,上手一把按住堵着门的半大小子。那小子要挣扎,被他一翻手掐住了脖子,两个人一起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关宏宇冷冷地注视着两人,问:“再敢什么?”徐赫愣住了。
上午十一点多,“娃娃脸”走进捷通汽修行,郭哥跟一名员工正在窃窃私语,压根儿没注意到他。
“娃娃脸”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双手插兜,问道:“郭浩?”
郭哥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娃娃脸”这个架势,也不敢托大,犹疑不定地说:“你就是——”
“少说废话。”“娃娃脸”打断他,“刚说的,早上来问问题的那个人,拍了照片没?”
郭哥和员工对视了一眼,低声解释说:“没、没拍。当时也没想到……”
“娃娃脸”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汽修行门口,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发现汽修行门口有一个店家安装的防盗监控。
他指着监控对郭哥他们说:“把录像调出来。”
监控里的关宏峰戴着帽子和口罩,“娃娃脸”看了会儿,似乎并不能确认他的身份。但等到关宏峰返回路边刘音那辆橘色POLO车的时候,他看到了刘音,转头向郭哥确认:“他来这儿什么都没问出来,是吗?”
郭哥和员工互相看了一眼,频频摇头:“没有没有,我们什么都没说。”
“娃娃脸”点点头,没再发话,径直往外走。
郭哥追着送出去,赔笑道:“那……你看这事儿……他……”“娃娃脸”头也不回地说:“动作快点儿,把那辆车处理好。”
他说完走出汽修行,拨通了手机:“我看过了,是个男的,认不清脸。不过似乎另外一个目标也在场。如果他们还没问出什么的话,有可能会继续在周围其他汽修店打听。我转一圈,碰碰运气。”
徐赫被押回支队,一路上骂骂咧咧,眼神能把关宏宇瞪死。关宏宇倒是满不在乎,他看着俩刑警带着徐赫进去,自己落在后面,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办公楼走,恰好撞上周巡神色匆忙地往外跑。
这样关键的时刻,关宏宇没料到他还要出去,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胳膊,问:“你干吗去?”
周巡一边就着他的手去套外套的袖子,一边说:“七里庄那边儿又有个案子,我得过去确认一下。”
关宏宇皱眉:“什么案子?”
“好像说是两家中介公司因为争抢那片区域的房源和客户,打了几次群架……”
关宏宇愣了愣:“那不是治安支队的事儿吗?出人命了?”
周巡微微皱眉:“也没有。不过辖区派出所接到报案说,其中一家中介公司有人失踪了。报警信息也不怎么全面。我迅速过去看一眼到底是不是该咱们管的事儿。”
“这种屁事儿派个探组不就完了?现在审徐赫要紧。”
周巡苦笑着说道:“哪儿还有探组啊,人都撒出去了。再说,派人去不也得跟我汇报情况吗?一来一去还耽误事儿。我直接去现场问问情况,当时就可以下判断,节约时间。”
周巡走得很急,关宏宇望着他的背影,转了转脖子,按了按手指关节,做好准备。这人,看来还是得他来审。
审讯室内的墙上贴着一行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徐赫大剌剌地坐在桌旁,盯着这行字,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儿,然后从容地自兜里掏出烟,刚想点,门开了。关宏宇一阵风一样地卷了进来,脸色不善,身后跟着一名刑警。
徐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种挑衅的举动直接撞到了关宏宇的枪口上,他一句话没说,一个箭步往前,一把从徐赫嘴上夺走了烟:“谁告诉你这儿可以抽烟?”
徐赫斜眼看他。
关宏宇将烟头甩到垃圾桶里,坐到对面。一旁的刑警摊开笔录。关宏宇问道:“我想问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识相的话就赶紧说,说完你就可以滚蛋了。”
徐赫冷笑着指了指墙上的标语:“我说,这儿看上去是审人的地儿。我犯什么法了?凭什么抓我?”
“现在没工夫跟你掰扯这个。有个孩子被劫持拐卖,而你很可能掌握一些关键线索,尽早说出来,别耽误救人。”
徐赫摊了摊手,说道:“那可有意思了,你们是公安,破案救人是你们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们凭什么就说我掌握了什么关键线索?”
小子软硬不吃,关宏宇火气也上来了,一拳擂在桌子上:“徐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干的不是什么正经营生!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都是爹生娘养的,事关一个孩子的生死,你知道什么赶紧说。每多耽误一分钟,那个失踪儿童都将面临更多不可预测的危险。”
徐赫盯着关宏宇看了一会儿,懒洋洋地站起身:“老子就是不配合你,怎么着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外走,刑警大叫一声“你坐下”,关宏宇却更加直接,两步绕过桌子,单手将徐赫摁回了椅子上。
徐赫举起双手,对着关宏宇冷笑:“哟,怎么个意思?二十一世纪,在北京你搞起刑讯逼供来了?”
关宏宇只觉得牙根发痒,他指着徐赫的鼻子吼道:“我们有权拘留你二十四小时,并且要求你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二十四小时之内,你什么时候开口提供线索什么时候就可以走。而且你放心,就算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也有办法能把你继续留在这儿。自己想清楚!”
他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在他身后,徐赫慢悠悠且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啊,你们恐怕没有二十四小时。”
关宏宇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不骗你,说真的。”徐赫朝着他一笑,“抓紧时间吧警官,你们恐怕连一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