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天性更加敏锐却也更加内敛的关宏峰是否早已意识到胞弟面临的窘境？没有人确切地知道答案。或许，因为自己的境遇更加复杂尴尬，所以他临时忽略了很多事。

其实，仓库这个小团体本质上对他的“监管”谈不上多严密，而关宏宇的拥趸个个都具有旗帜鲜明的不同态度。刘音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崔虎是醒着的时候顺便看一下（而他白天的睡眠时间惊人地长），在此处做客的朴森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看不见，杨继文……非但不会持反对意见，顺道还能帮忙开个门。

这种情况下，关宏峰溜出去见个把人，其实非常容易。

他就挑了这么个关宏宇不在的平常下午。崔虎刚刚睡着，刘音在玩手机，趁杨继文打开大门将轮椅推出去的时候，他静静地跟了出去，却在路过门口花园后，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一路都很小心，西城支队离这里不远，他在停车场里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目标。青年正从支队所里走出来，神情很放松，发顶有些发白，在阳光下十分显眼。他手里拿着车钥匙，看上去是要出外勤。此人正是西城支队年轻的副队长路铭嘉。

他朝车这边走了两步，猛然看到站在自己车旁的关宏峰，愣住了。

“关队？”他诧异地叫出了声，“你怎么上咱们这儿来了？”

关宏峰脸上的表情很凝重。路铭嘉认识他多年，一直觉得这位传奇队长应对万事游刃有余、胜券在握，如今这样忧虑、慎重，甚至有些谨慎过头的神态，鲜少在他身上出现。

只听关宏峰低声说：“小路，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务必……务必要帮我这个忙。”

路铭嘉愣住了。

关宏峰接着低声说道：“我能……看看她的尸体吗？”

关宏宇的危机并没有马上得到解决，但周巡觉得，他似乎有了一定的思路。因为在观看过无数次站内的监控录像之后，他忽然开始要求提取特定时间段站外的监控。

在此之后，搜证人员在他的指示下掀开了站口路旁的下水道栅栏，将最后一件证物握在手里的关宏宇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给施广陵打了案件报告。

“就是说这个……有强奸嫌疑的罪犯，掐死被害人之后，畏罪自杀？搞这么热闹，连一二○都出了岔子，到头来这么简单？”

关宏宇面色如常：“高磊是不是畏罪自杀也只是推断，不排除就是个意外。他之前受过伤，昏迷过，意外失足跌落其实是合理的。”

施广陵想了想，说：“甭管自杀还是意外，他没事儿跑草桥站干什么去？”

“我们认为，高磊从停尸房出来后太过平静了，很有可能是一种应激反应。”关宏宇摇摇头，“我们推测，其实他的心理早已处于崩溃状态，不见得每一个行为都有合理解释。”

施广陵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向另一边：“结了可就是死案。周巡，你也觉得没问题吗？”

周巡点头：“还真没什么问题。老关说的我同意，杀人之后失心疯的大有人在，不缺这一个。”

施广陵点点头，把案卷往外一推：“那好，就这样。”

关宏宇转身走出办公室。周巡从桌上拿起案卷，又递过去另外一张纸：“施局，接下来队里可能有些简单的人事调整，您看……”

施广陵摆摆手：“人员调配是你的权力，自己安排去。”周巡笑着应道：“好！谢谢施局信任！”

朗文斯汀医院住院部，下午两点四十分。

高栋睁开了眼睛，镇痛剂的药效已经快要过了，他感觉到了在四肢百骸中流窜着的尖锐刺痛感。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侧过头，却看到身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穿着普通的夹克衫，三十多岁，脸颊上有一道刀疤。他好像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看到高栋醒来后迷惘的神情，笑了笑，按了下调节按钮，把床的上半部分抬起一个角度。

两个人的视线正好平齐。

高栋不认识这个人，却发现对方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朝他晃了晃，极其坦然地问：“密码能给我吗？”

高栋舔了舔嘴唇，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的身份对你而言其实根本无所谓，对吧？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要做的是还原事实真相。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把你不知道的都告诉你，我们各取所需。”

高栋盯着关宏宇看了一会儿，转而面向天花板：“她的生日……”

男人说：“我试过你未婚妻的生日了，0319，打不开。”“倒过来。”

男人哑然失笑，在手机上输入“9130”。手机解锁，他边翻看手机里的信息和内容，边对高栋说：“两年多以前，应该是在你未婚妻刚入职中车检不久，我们推测你哥哥高磊对她实施过某种侵害行为。当时迫于各种压力，她没有告发你哥。等到这次你回来跟她登记结婚，她才敢把这事儿和盘托出。你哥为了阻止她，把她单独约出去谈，争执之下，掐死了她。”

说着，他抬眼看着高栋，高栋面带悲伤但表情平静。“果然。”男人叹了口气，“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说着，他掏出另外一个手机，打开了手机的短信记录，轻声说：“我们恢复了张雅虹的电话卡。从短信记录上看，你们俩由于时差关系，每天的下午和后半夜都要发短信道‘早安’‘晚安’。但从她遇害那天起，你就再也没收到过短信了，所以你应该很早就知道她出事了，对吧？”高栋的喉结动了一下，没说话。

男人又掏出一部被透明物证袋包着的手机。他在手机上摁了一下，高栋的手机紧接着响了。

男人挂了电话：“在高磊杀害张雅虹的第二天，你回来了。你很震惊为什么与未婚妻失去了联系，前前后后给你哥打了十几个电话。这就是调查你哥手机的时候，我们最想知道的一个陌生号码。就在你回来的第二天晚上九点多，你哥去了草桥地铁站。他买了一张单程地铁票，两个小时以后，他的尸体在草桥站不远处的隧道里被发现。”

听到这儿，高栋侧过头，微微动容：“他死了？”

“通话记录显示，那天晚上最有可能把他约到那儿去的就是你。”男人点点头，边说边翻看高栋的手机，随后，他在相册中看到一张有张雅虹和高栋的照片，拍摄地点是草桥地铁站，“现在我好像明白为什么要去草桥站了。你俩是在那儿认识的吗？”

高栋苦笑着说：“大约是命运吧。我认识她几个月后，才发现之前一张在草桥站拍的照片，竟然无意中也拍到了她。”

“那你把你哥约到草桥地铁站的时候，怎么知道你未婚妻的失踪中他嫌疑最大呢？”

高栋侧过头看着他，表情显得有些疑惑。

男人愣了愣，然后立刻打开高栋手机的短信记录，看到其中一条短信后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最后去见高磊之前跟你联系过，就在我们还没能恢复的那部分数据里……高磊向你坦白了吗？”

高栋苦笑着说：“他不需要说什么。雅虹都那么说了，她又已经不见了，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人同情地点点头：“我们在监控画面里发现了你，不过由于你穿着连帽卫衣，所以看不到面孔。直到，我找到了这个。”

说着，他掏出一个物证袋，里面是高磊那辆日产SUV的车钥匙。

“你在和你哥争执的时候，为了不让他逃跑，所以抢走了他的钥匙。而你在离开地铁站的时候，把钥匙随手往路边一扔，它就卡在下水道的栅栏里，被我们发现了。这上面有你的指纹，说明你很可能是高磊生前最后一个和他有过肢体接触的人。”

高栋回过味儿来，一脸惨然，并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你是想说……随便吧，反正大家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男人叹了口气，把高栋的手机放回床头柜，低声说：“高栋，案子已经结了。你哥是误入地铁隧道，遭车厢撞击以及二次伤害波及，导致多处脏器破裂，大面积内出血死亡。这件事算得上是个意外。他死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呢吗？”

“不。”高栋疲倦地摇了摇头，“你来告诉我，我才知道他死了。”

男人站起身：“就你现在这个状况，连羁押措施都采取不了。说实话吧，大家也都敞亮点儿，省很多事儿。”

高栋抬起头，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我还需要说假话？他跑了，我追不上他，我就走了。我既没亲手杀死他，也没有逼死他，他死的时候我不在场。不错，我哥是个畜生，但我不是。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逼死自己的亲人。”

他俩正说着，一名护工走了进来，看了眼关宏宇，又看着醒过来的高栋，上前说道：“哎，醒了啊。别把床支这么高。”

说着，他一边把病床上半部分放低了一些，一边给高栋换尿袋。掀开被子的时候，关宏宇注意到高栋的左腿上打着钢钉，膝关节以下还固定着牵引的脚撑。回想起监控中高栋一瘸一拐的步伐，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左膝不能弯曲的绝症患者不可能直接威胁逼迫到高磊，更不可能在地铁站台爬上爬下。

不对！这一切背后还有他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ccCtXmDzfnUhAOfoCOuRlb5F/5rqJMuOkeuRdJUIcmlfO0BrcBHatrUTQcJfeQ/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