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对于周舒桐来说算不了什么,现在更加折磨她的,是一种迫切地想要去验证、确定一件事前的焦虑。
赵茜是和她一起回来的,这会儿已经回宿舍补觉,她却没有回去,也没有去食堂打饭,即使她已经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
现在时间还早,支队有一半人还在地铁站,另一半轮休回家。她从窗口看着赵茜走回宿舍,这会儿,办公室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没有再犹豫,迅速地回到座位上,从桌子底下的一沓文件下面取出了那个物证箱。
7173号,属于吴征灭门案的那个箱子。
她无声地将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那个缺了把手电筒的工具箱,然后坐到办公桌前,定了定神,开始用指纹刷仔细地在工具箱上扫指纹。
“你也没跟我提过这茬儿。”会议室门外,关宏宇压低了声音,“这崽子哪儿冒出来的?咱们讲过的人里没他,他和周巡也熟!”
会议室的门没关,刚在大街上唬了他一跳的白头发小青年正和周巡相谈甚欢,一副老友相见的模样。
关宏峰轻声说:“那小孩叫路铭嘉,我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提了地区队的队长。他的父亲是市局总队的主管局长路正刚,我们有过数面之缘,谈不上很熟。他就是自来熟,你叫他小路就行。”
关宏宇听到“路正刚”的名字,微微一惊,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也就是说,我不用太担心这小子会看破我的身份了?”
关宏峰答道:“我们之间确实没什么交往,而且很长时间没见了。上次见他那会儿,我还是支队长,他还是个助理,小孩儿一个。”
关宏宇侧头看里面已经勾肩搭背的两人,皱了皱眉:“成,那我知道了。”
他正要挂电话,关宏峰又提醒道:“你们过西城那边,肯定要就案件管辖做平级交涉。我不清楚西城那边这段时间有什么人事变动,但如果你看见他们支队长,最好小心一点儿。别多说话。”
关宏宇问:“支队长?”
没等关宏峰那边回答,一只手忽然落在关宏宇的肩膀上。
关宏宇吓得一激灵,扭过头,发现是一个皮肤黝黑的胖子,而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只有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根手指。
这胖子瞧了关宏宇几眼,目光从他脸上的疤上掠过,笑道:“小关,有段儿日子没见,你这疤瘌脸看着还越来越顺眼了。”
关宏宇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
提谁见谁,这就是西城那个支队长?关宏峰没提过,但这一年来他有时候看内部文件或者通报,也见过几次这人的名字,好像姓胡,叫胡一彪?
他恍神的这么片刻工夫,胡一彪已经大摇大摆走进会议室。不仅小青年路铭嘉,连周巡都停止嬉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打招呼:“胡队。”
胡一彪大笑,走过去的时候还顺手胡噜了周巡的脑袋一下:
“你小子,这都混得跟老子平级了,可以呀。”
他也没问谁,径直往会议桌首席位子一坐,不等关宏宇和周巡说话,就直接问路铭嘉:“讲讲吧,小路,是说案子管辖区域出现了什么问题?”
路铭嘉客客气气地说道:“前天夜里,福绥境派出所接到了人口失踪报案,二十四小时之后立案送到队里。昨天晚上我看了眼卷,根据失踪人——被害人的车辆线索,摸排监控,找到草桥地铁站,碰见关队他们,才知道人已经死了,尸体现在在丰台。”
他停住话头,看向关宏宇和周巡。
胡一彪想了想,问:“小关,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关宏宇说道:“验尸结果显示,应该是前天晚上的九点到十点之间。”
胡一彪一拍桌子。“那得了。人家丰台都查了一天一宿了,你这儿刚接着案子,肯定得归人家管。移交了吧,麻利点儿,别耽误人查案。”
路铭嘉笑了一下:“当然,我也是尊重关队和周队他们这边的意见。不过像这种情况,肯定需要给总队打报告……”
“那还等什么。”胡一彪摆摆手,“赶紧向你家老爷子请示啊。”
路铭嘉也没反驳,应该已经习以为常,朝各位笑了笑道:“好的,我这就去走程序。”
胡一彪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那就这么着。手上有案子忙,我就不留你们了。下次再来,记得请我吃饭啊。”
这老小子说完就走,也不再寒暄几句,没几秒就没影了。
关宏宇一脸疑惑地瞟了眼周巡,见周巡满脸无奈地苦笑,再去看路铭嘉,这家伙已经拿着手机打电话了。
周巡拍了拍他,低声说:“别介意别介意,小插曲,咱继续案情会吧。”
几个人刚刚重新坐定,施广陵走进会议室,同时把手上的一纸文件递给周巡。“总局的意见下来了,你被降职调任副支队长。支队长另行指派,正式指派之前,我还得待在这儿暂时给你们当橡皮图章。”
周巡看了眼那页公函,试探地问:“那老关他……”
施广陵往会议桌首席的位置一坐,说道:“他又不是在编人员。之前怀疑他有问题,调查也调查了,结论也清楚了,这不已经放人了?”
关、周二人听完,对视一眼。
周巡笑嘻嘻地说:“也就是说,咱老关可以继续之前的顾问……”
施广陵不耐烦地摆摆手:“业务上的事儿我不管,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赶紧开会说事儿!我一会儿还有会呢。”
周巡听罢,朝关宏宇递了个眼神。
关宏宇立刻把案卷摊在桌子上,拿起笔,在会议室的白板正中心写下“高磊”这个名字,补充解释道:“前天晚上送到咱们队里的尸体,现在已经查明是中国车辆质量检测中心的信息工程部副经理。三十四岁,北京人,住西城区赵登禹路宝产胡同。已婚,没有孩子。他爱人前天晚上在和中车检联络确认丈夫下落不明后,向福绥境派出所报案。依流程,二十四小时后,该失踪案正式立案,并被送至西城支队。现在市局做出指定管辖,案件由咱们队继续侦办。被害人失踪当天正常驾驶一辆自己名下的日产SUV去单位上班。据单位的同事反应,最后见到他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当时,他正在用手机打电话。”
说着,他在白板上围绕“高磊”的名字,拉出了第一条线,末端注明了时间:“19:30”。
“而当晚,地铁停运后,草桥站附近的巡道工在零点前后发现了他的尸体。法医验尸后——”说着,他指着坐在会议桌末席的郜君然,“顺便说一句,这是新调来咱们队的副主任法医师,郜君然。高法医休假期间,那边的工作都由他负责。验尸确认的死亡时间是当晚九点到十点。”
郜君然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关宏宇接着说道:“我们现在知道,高磊晚上七点半左右在单位停车场——换句话说,这有可能接近他离开的时间——至少一个半小时之后,也就是九点之后遇害。我们还知道,他是驾驶自己的那辆日产SUV去的草桥地铁站,买了一张三块钱的单程票。而他那辆车,当晚就停靠在地铁草桥站的站口路边,属于违章停车,第二天凌晨就被交通队给拖走了。这部分,小周——”
周舒桐站起来发言:“通过协调辖区交通队,已经找到被害人驾驶的那辆日产SUV。清障车的记录是在次日凌晨四点五十四分把车拖走的。由于暂时没有找到车钥匙,所以现在只能拜托交通队把这辆车拖来咱们队。不过就像关老师刚才说过的,从被害人停车的地点以及购买的单程车票推断,他似乎并没有打算乘坐地铁,购票行为更像是为了临时进一下站台。”
关宏宇点点头:“好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就是高磊在遇害前两天,曾以死者的身份被一二○送到过咱们队。一二○发现并误判他死亡的地点,在卢沟桥方向射击场路以西的山脚下。”
说着,他在白板上拉出一条线,标注着“射击场路山脚”,继续说:“时间是二十一点三十九分。送到咱们队的时间是二十二点前后。而二十二点十六分,高磊在冷藏柜的停尸台上醒了过来,自己从冷柜里爬了出来,偷了一件法医队的无菌服,没惊动任何人,直接从门口溜了。这一点,我们已经通过监控核实了。”
他总结完毕,施广陵立刻问:“你们打算怎么破案?”
关宏宇回身拿起笔,把白板上围绕高磊标注的几个时间和地点连成一条线,对与会众人说道:“周舒桐,你陪同技术队,想办法打开他的车,他随身的包很可能就在车里。如果车里有车载GPS的话,调一下行车记录。赵茜和外勤探组去他的单位和家里,查一下被害人的社会背景以及社会关系。留守在地铁调度中心的人可以抽一部分回来,其他人继续筛查监控。把高磊的照片发过去,我们现在要最大程度想办法还原他从假死到真死之间这段时间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说完之后,他看着施广陵。
施广陵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没人说话了,回过头看着关宏宇,一副询问的表情。
关宏宇俯下身,在施广陵的耳旁轻声说:“施局,该由您来说‘散会’。”
施广陵恍然大悟,用文件拍了拍面前的桌面,说道:“散会,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