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都是感觉很敏锐的。而这个盲人按摩师好像格外敏锐,平助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可看到他今晚这利落的手段,平助越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盲人本来就不在乎是暗是明,可即便如此,在这昏暗又下着雨的环境里,能迅猛地抓住活蹦乱跳的大鱼,还摸索着把针精准地扎进鱼眼睛正中间,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呀。一想到他偷偷打磨的那根针居然有这么大用处,平助就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居然把这么个厉害角色领进家里来了。”
平助现在后悔也晚了,可又没有勇气干脆利落地把他赶走。反而在那之后,凡事都小心翼翼的,还尽力去讨好他呢。
从盲人按摩师出现在这个渡口算起,差不多有三年了,从被平助收留到现在也快两年了,加起来整整四年左右的时间过去了,他在初春二月的时候染上了风寒。那年春寒料峭从日光、赤城早晚刮来的风,吹得这河岸边孤零零的一间小屋好像都要被吹倒了似的。平助不顾寒冷,跑到古河町去买药,拿回来给生病的盲人按摩师服用。
即便身体这样了,盲人按摩师还是拄着拐杖,每天坚持去渡口,一点都不懈怠。
“这么冷的天,从早到晚在外面吹着风,哪受得了呀。至少等病好了再去吧。”
平助看不下去了,好心劝他,可盲人按摩师怎么都不肯答应。他拖着日渐消瘦衰弱的身体,靠着一根拐杖勉强支撑着,每天颤颤巍巍地出门,可这份倔强终究没能持续下去,后来从早到晚就只能躺在小屋里了。
“我早就说过了呀。你还年轻呢,可得保重身体啊。”平助老大爷好心地照顾他,可他的病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自从没法去渡口之后,盲人按摩师拜托平助每天去买一条活鱼回来。从冬天到春天这段时间,这儿的河水都干涸了,河里的鱼也不好捕了。而且这儿离海又远,活的海鱼就更少了。即便如此,平助每天还是到处去找,买回来鲤鱼、鲫鱼、鳗鱼之类的活鱼后,盲人按摩师就拿出那根针,把每条鱼的眼睛都扎穿然后扔掉。他说杀了就没用了,剩下的随便煮着吃或者烤着吃都行,可平助看到那饱含着盲人按摩师执念的鱼,怎么都没胃口吃,总是把鱼扔到眼前的河里去了。
不光是每天扎穿一条活鱼的眼睛,更让平助惊讶的是,盲人按摩师给了他五枚小金币作为买鱼的钱。之前吃一个饭团当午饭的时候,每天还付一文钱呢,自从在小屋里一起起居后,虽然和平助在一个锅里吃了三顿饭,盲人按摩师却再也没付过一文钱了。当然了,平助这边也没催过他。盲人按摩师现在突然说起这事,说欠平助太多了,所以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就用这些钱去买鱼,剩下的就当作之前的饭钱收下吧。算起来也就够两年的饭钱罢了。平助收到这五枚小金币,吓得不轻,不过暂且就按他说的先收下了,结果过了大概半个月,盲人按摩师的身体越发衰弱了,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危急状态。
农历二月,明天就是进入春分时节了,可今年春天的寒冷格外刺骨,从早上就开始刮个不停的赤城风,到了午后居然还夹带着细碎的雪花。担心不合时节的寒冷天气会加重病人的病情,平助把炉火生得比往常更旺了。渡船停运后,其他船夫们都早早回家了,春日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雪虽然没怎么下了,可风却越刮越猛了。那风时不时呼啸着刮过来,老旧的小屋就像地震了似的摇摇晃晃。
在小屋角落里躺着的盲人按摩师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起风了呀。”
“天天刮,真让人头疼啊。”平助一边用炉火煎着病人的药,一边说道,“而且今天还下了点雪呢。这天气太反常了,你可得更加小心呀。”
“啊,下雪了呀。雪……”盲人按摩师叹了口气,“不用小心了,我这就要和你告别了。”
“别这么说丧气话呀。再坚持一下,天气肯定就会有春天的样子了。只要暖和起来,你的身体自然也会慢慢好起来的呀。最多再忍这个月就行了。”
“不,不管怎么说,我的寿命已经到头了。反正也不可能好了。不知是怎样的缘分,承蒙您诸多照顾了。所以,在我临死之际,有件事想请您听一听……”
“哎呀,等会儿啊。药这会儿已经煎好了。先把药喝了,再慢慢说吧。”
平助喂盲人按摩师喝了药后,盲人按摩师侧耳听着风声。
“雪还在下吗?”
“好像还在下呢。”平助一边透过门缝往昏暗的屋外看,一边回答道。
“每次下雪的时候,以前的事就越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了。”盲人按摩师静静地开始讲了起来。
“我之前从没说过自己的名字,我叫治平,以前在奥州那边某个藩里做年轻武士侍从。我来到这儿的时候是三十一岁,到现在差不多五年了,今年已经三十五了,不过在十三年前,我二十二岁那年春天,也是个下雪的寒冷日子,我失去了这双眼睛。我的主公叫野村彦右卫门,在那个藩里也是能领百八十石俸禄的相当有地位的武士,那时候他二十七岁,主母叫阿徳,和我一样都是二十二岁。主母以美貌自负……不,应该说是确实有自负美貌的资本,作为武士家的主母,甚至有人说她打扮得太艳丽了些,不过主母倒不在意这些,没孩子的她尽情地精心打扮着自己。我每天在宅邸里早晚看着她那美丽的模样,心里就滋生出了难以抑制的烦恼。对方是有夫之妇,而且还是主公的妻子,我心里很清楚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事,可就是放不下,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就这么浑浑噩噩烦躁不安地过日子,在那个难忘的正月二十七日,那年春天奥州难得连着几日都是暖和天可从前一晚开始就下起了大雪,一下子就积了差不多两尺厚呢。毕竟是雪乡,下雪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其实放着不管也行,可我想着至少把靠近走廊的地方扫一下吧,于是我拿着扫帚走到院子里,这时听说主母因为这场雪,老毛病犯了,正在六叠大的起居室里靠着暖炉取暖呢,她听到我扫雪的声音,打开走廊的拉门,说雪反正都会积起来,没必要特意去扫,别扫了。要是就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她接着又说,肯定很冷吧,过来烤烤火吧。她大概是半开玩笑说的吧,可我听了这话,莫名地高兴起来,拍掉身上的雪,晕乎乎地就走到走廊上了。因为有像灰一样的雪吹进来,我赶紧关上拉门,走到暖炉边,主母像是对我的冒失举动很是惊讶,就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我那时候大概真的是头脑发昏了吧。”
从濒死的盲人按摩师口中听到这么暧昧的故事,平助老大爷也觉得挺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