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乡下后,赤座马上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寄给我,妹妹也寄来了言辞恳切的感谢信。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是,妹妹写的字可比赤座好看多了。在那之后,依旧像往常一样每个月大概都会有一次书信往来,到了八月的时候,我去上州的妙义山登山,打算就在那儿的旅店过一个夏天。我给赤座寄了妙义山的明信片,兄妹俩很快就给我住的旅店回信了赤座在信里说,有空的话自己也想登一次妙义山看看,只是教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之类的话。
九月初的时候我回了一趟东京,一方面是挺喜欢妙义山的旅店,另一方面东京的暑气还很厉害,于是我改变想法,想着干脆就在妙义山一直待到红叶季,把没做完的工作都做完算了,做好准备后我就又回到了妙义山的旅店。回到妙义山的第二天,我又给赤座寄了明信片,告诉他因为工作的缘故,打算在这边一直待到十月末左右。不过对于这张明信片不管是哥哥还是妹妹,都没给我回信。
十月初的时候,我第三次给赤座寄了明信片,可还是没收到回信。也许赤座是因为教务出差去了吧。即便如此,我想着妹妹伊佐子怎么也该回点话呀,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我满心期待着自己的工作能顺利进展,每天都坐在从旅店借来的旧书桌前忙活呢。到了月中,来看红叶的登山客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学生的修学旅行、各地的团体旅行,每天都有好几拨人来登山,原本安静的山里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了,不过大多人当天就会下山去矶部或者去松井田了,在这儿住一晚的人倒不是很多,所以一到晚上,山里的风声依旧像往常一样,听起来很是寂寥。
“有客人来了。”
旅店的女服务员这么说着过来通报的时候,是十月快结束那天的下午五点左右。那天从早上就阴沉沉的,分不清是雾还是细雨的东西时不时从山上飘落下来,山间的旅店一下子感觉像是被冬天的寒意笼罩了一样。正好那会儿我刚从二楼的房间下来,坐在靠近入口处的大炉子前,正和旅店的人像往常一样闲聊着呢,我坐在那儿扭了扭身子往门口那边看了看,站在入口处的正是赤座。他戴着顶破旧的鸭舌帽,把西裤裤腿卷了起来,穿着草鞋套在袜子外面,手里拿着根树枝当拐杖。
“呀,来得正好呀。快,进来吧。”
我单膝跪地招呼他,赤座却用那种怀念的眼神盯着我,然后就那样转身往门外走去了。我还以为他是在外面还有同伴等着呢,可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我觉得有点奇怪,立马起身走到门口,只见赤座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上快步走去了。我越发觉得奇怪了,穿上放在那儿的旅店的草鞋就追了上去。
“喂,赤座君。你去哪儿呀?喂,喂,赤座君。”
赤座不回话,依旧脚步匆匆地走着。我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追上去,结果到了妙义山神社那附近,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阴沉沉的冬日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大片杉树林里变得有些昏暗了。我心里涌起一股不安,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这时,赤座好像迷了路似的,晃晃悠悠地从杉树林里走了出来。
“冷啊,冷啊。”他嘴里嘟囔着。
“确实冷呀……太阳一落山就突然冷起来了。快回旅店烤烤火吧。还是说你要先去参拜呀?”
他没回答我,默默地把右手伸到我面前。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一看,他的食指和中指好像渗出了鲜血。我想着大概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划破了吧,于是伸手在袖子里摸索,拿出了用过的稿纸。
“哎呀,不管怎样,先用这个按着,快回旅店去吧。”
他依旧什么都不说,从我手里接过那稿纸,刚用它捂住自己右手的手背,就又立刻快步走了起来。他不是往回走,而是好像要一直朝着山上走去。我吃了一惊,又喊住他。
“喂,你呀。现在往山上走要干嘛呀?明天我再带你上山吧。今天还是回去比较好哦。要是半路上天黑了可就糟了。”
赤座就像没听见我的提醒一样,固执地往山上走去。我越发不安了,边喊他边追了上去。我从八月以来就经常在这一带的山路上走,自认为脚步已经挺快的了,可他走得更快不一会儿就拉开了两丈、三丈的距离,我就算气喘吁吁地往上爬,也很难追得上他。周围渐渐暗了下来,冰冷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当然了,周围根本不可能有其他过往的行人,我也没办法找别人帮忙。我瞪大像猫头鹰似的眼睛,生怕在昏暗之中跟丢他的背影,独自一人拼命地追赶着,结果在途中山路的拐角处,终究还是跟丢他了。
“赤座君。赤座君。”
我的声音只在周围的树林里回荡,没有任何人回应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执着地继续追赶,最后来到了一棵杉树旁的茶屋前,可怎么也找不到赤座的身影了,我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了。我把茶屋的人叫出来问了问,对方说天已经黑了,又下着雨,没人出门,所以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个人经过。再往前就是妙义山比较难走的地方了,第一道石门就在眼前耸立着。就算我对这一带比较熟悉,也没勇气在这黑灯瞎火的情况下穿过石门继续走,于是我只好作罢,停了下来。
因为路越来越黑了,我从熟悉的茶屋借了个灯笼,冒雨下山了。没带雨具的我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回到旅店的时候,感觉都快冻到骨子里了。旅店的人正担心我回来得太晚,商量着要不要出去接我呢,看到我回来,大家都放心了,马上把我带到炉火边。烤着湿乎乎的身子,我这才松了口气,可对赤座的担心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我心头。听了我的讲述,旅店的人也皱起了眉头,其中有人这么解释道:
“要是信那种教的人呀,说不定是为了做什么修行,特意选在这昏暗的时候上山呢。像山中修行的隐士、行者之类的人,时不时就会干这种事呢。”
旅店的人还讲了曾经有个行者在二月的大雪中一直爬到第二道石门那儿的事儿。不过从刚才遇见时赤座的样子来看,他可不像是会做那种艰难修行的人呀。夜里过去了,他也没回来。难道他像旅店的人说的那样,在某个石门下,在这寒冷的雨夜露宿了,还是在修行什么法术呢。
我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些事儿,结果一整晚都没踏踏实实地睡着觉。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吃完早饭,我带着旅店的两个人和一个向导,出去寻找赤座的下落了。
在走到昨晚那棵杉树旁的茶屋之前,我们把树林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可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大概是昨晚乱跑的缘故吧,今天早上我的腿莫名地发软,走不太动,于是我决定在这个茶屋休息一会儿,另外三个人则穿过石门往山上走去了。还不到三十分钟,其中一个人就折返回来,告诉我说发现有个男人从蜡烛岩滚落到山谷里去了。我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立刻和他一起穿过了第一道石门。
茶屋的人去我的旅店通报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