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草丛里飞出一只萤火虫,像要消失了似的飞走了。这儿的萤火虫挺大的,不过在秋天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消瘦单薄,看着怪寂寞的,我心里也莫名有些沉闷,正目送着萤火虫飞走时,女子好像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它飞走的方向。
“感觉就像人的魂魄一样呢。”女子说道。接着,一边走一边继续讲了起来。
“要是您听哥哥说过的话,大概的情况您应该知道了吧,我今年二十岁了,算起来七年前,我才十四岁呢。市野先生经常来这条河钓鱼,途中会到我们家的店来,买点香烟、火柴之类的东西。有时候也会在小茶几那儿歇歇脚,吃点梨、香瓜什么的。那时候市野先生十九岁,我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还什么风情都不懂呢。只是因为经常碰面,自然而然就变得比较熟络了,不过有一天,也是这个时候吧。市野先生钓鱼回来,像往常一样到我们店里,喝喝茶、吃吃盐煎饼的时候,我不经意地走到他旁边,问他今天钓到不少鱼吧市野先生笑着说,哎呀,今天奇怪了,什么都没钓到。说着就从空空的鱼篓里拿出个像草一样的东西给我看,我好奇地一看,那是漂在河里的幽灵藻呀。您也知道幽灵藻吧……”
“幽灵藻……我知道的。”我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我觉得挺讨厌的,下意识地往后躲,市野先生半开玩笑地说,哎呀,小心幽灵缠上你哦,然后就把那草往我胸口塞。当时天热,我穿着单衣,领口敞开着,那湿漉漉的藻就滑进怀里,黏糊糊地贴在胸口附近,我又觉得凉又觉得恶心,心里直发毛。市野先生还在那儿好笑地看着,我觉得就算是恶作剧也太过分了,一下子就生气了。市野先生走了之后我气过了头,突然变得很难过,坐在小茶几那儿含着泪,从外面回来的母亲看到了,一个劲儿地问我为什么哭呀,是不是和谁吵架了,可我什么都没说。后来也就那么过去了,不过我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事。一想到幽灵藻碰到女子的肌肤,那女子肯定会被作祟,就又害怕又难过……其实当时早点跟母亲或者哥哥坦白就好了,可当时就连说出来都觉得害怕,所以就谁也没告诉,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想这事。
“后来我跟市野先生说了这事,他还笑着说那是我自己神经过敏呢,可那天晚上我就做噩梦了。有个穿着白色衣服、紫色裤子的漂亮宫女坐在我睡觉的枕边,直勾勾地看着我睡觉的样子,我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拼命地抓着被子,等我一睁眼,脖子周围到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第二天早上感觉头特别沉,身体好像发烧了一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劲儿,不过也没到要卧床休息的程度,所以还是忍着去店里了。好了,接下来才是重点呢,您仔细听呀。”
年轻女子被幽灵藻的传说困扰,做了那样的梦,这事儿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好像也正常,我当时就这么想。不过我对这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挺感兴趣的,便也认真地听着这时女子喘了口气,又接着讲了起来。
“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那天特别盼着市野先生来,也不是想说昨天的怨愤什么的,就是莫名地盼着他来。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反正就是盼着市野先生能早点来,结果那天他一直没出现。我心里就像火烧似的,烦躁得很,那天晚上也没睡踏实,到了第二天,头更沉了,可还是烦躁不安,今天又等着市野先生来。结果,那天他还是没来,我就越发着急了,坐立不安的。”
现在想想,就跟做梦似的。太阳落山后,我洗漱完吃完晚饭,在店前呆呆地站着,忽然心里就冒出个念头,说不定市野先生晚上会来钓鱼呢,因为前天他来的时候还说最近天热,暂时改成夜钓好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出门了呢。这么一想,就像被线牵着似的,我突然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走到河堤上一看,那天晚上也和今晚一样漆黑一片,只看到在芒草丛里有个打着小灯笼夜钓的人,我便轻手轻脚地走近一看,发现是个完全不认识的老大爷,我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甚至都想捡块石头扔过去吓吓他呢。
没办法,我又失落地往回走,走到堤坝中间的时候又看到一处火光。这次是那种巡警用的角灯,等两边慢慢靠近了,看到有个人一手拿着灯,一手拿着长长的钓竿……等确定那就是市野先生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市野先生,把脸贴在他胸口,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是莫名地觉得特别难过。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才回家。”女子说道,“到家后被母亲和哥哥问去哪儿玩了,这么晚才回来,可我什么都没说。因为实在没办法如实说呀。从那以后,隔个一天、两天的,天一黑我就偷偷跑到河边去,每次市野先生都如约在那儿等着我呢。就这样,我们经常见面,结果母亲和哥哥开始唠叨我晚上出去的事儿,还追问我到底去哪儿了,毕竟在家里的话根本没办法像我想的那样和他见面呀,我就想着干脆出去做工算了,可母亲和哥哥也不同意,后来我和市野先生商量后,就擅自离家出走了。
“话说回来,市野先生毕竟还是个靠父母的人,我也知道他没办法收留我,当时我就拿了大概三十日元,给照顾我的人十日元左右当作礼金,剩下的二十日元我和市野先生平分了。一开始说好的,他一个月起码得来见我五六次呢,结果市野先生就是个大骗子,从那以后一次都没露面,最后就那样了。而且那个茶馆呀,还管做饭什么的,简直就跟窑子似的,那日子别提多苦了,都没法说呀。我甚至都想一死了之了,可还是放不下市野先生盼着他哪天能来看看我,抱着这种不靠谱的盼头,总之就这么熬到了第二年三月左右,家里那边报了警让帮忙找人,最后我的下落被知道了,哥哥马上就找到我做工的地方,把我带回去了。
“我当时还挺高兴的,想着终于不用在那受苦受累地做工了,还能回到离心爱的市野先生家近的地方了,可回去一看怎么样呢。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市野先生从家里出去去了福冈那边的药学校了,我当时可失望了。那他哪怕给我寄封信,告诉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要去远方了也好呀。这人也太薄情了,我真是气到不行,都快被气晕了。就算我是个小姑娘,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呀,太让人不甘心了,是吧,您说呢,我生气也是正常的吧。”
玩弄少女,还把她卖到那种不清不楚的茶馆,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跑到老远的地方去,这确实是很不像话的事。我以前一点都不知道市野有这样的劣迹,不过觉得这女子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慨也是理所应当的。
“市野居然做了这样的事呀,真让我吃惊呢,太不应该了。”我也附和着说道。
“我那时候真是特别不甘心呀。不过,回到家过了十天半个月,慢慢平静下来后,觉得被那样的男人骗了,也是自己太轻率了,事到如今再怎么想也没用了。我就想着彻底忘了那个男人,以后就在家里好好干活吧,彻底改变了想法,又像以前那样在店里帮忙了,结果有一天晚上,我又做噩梦了。
就跟去年做的梦一模一样,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紫色裤子的宫女又来到我枕边,直勾勾地看着我睡觉的样子。从那个梦里醒来,我浑身都是汗。第二天早上头特别沉。一切都和之前那次一样,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居然又开始想念市野先生了。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要忘了他了,怎么又变得这么想念了呢,我自己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就是特别特别想他,想得不行了,最后就想着要去福冈找他了。真是太冲动了呀。于是,也没考虑后面会怎么样,就跑到镇上的火车站了,结果到了那儿才发现没买车票的钱。正着急地在那儿团团转的时候,有个看上去像商人的男人很自来熟地跟我搭话,还很亲切地问我各种事我当时毕竟才十五岁,涉世未深,稀里糊涂就上了他的套,跟他说我要去福冈,但是忘了带买车票的钱了,那男人就装出一副很同情的样子说,那你肯定挺为难的呀,其实我也要去福冈,我帮你一起买张票吧,然后就把我带上火车了。
我傻乎乎的,还挺高兴地跟着他走了,结果火车在一个车站停下了,那男人说他要在这儿下车了。我心里想着这离福冈也太近了吧,就跟着一起下了车,那男人叫了辆人力车把我带到了镇外一个光线昏暗的饭馆里。
因为有去年的经历,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可已经没办法了呀。说什么去福冈就是骗人的,这儿离福冈还有一半的路程呢,是个小地方,而且这个饭馆果然就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地方呀。我吓得想跑,结果人家说那你得把火车票钱和车钱还了再走。实在没办法了最后就又在这儿开始了辛苦的做工生活。可实在是太苦了,过了大概三个月,我给哥哥那边送了信,哥哥又马上来接我了。”
女子的故事挺长的,不过老是重复类似的事也挺啰嗦的,简单概括一下经过就是,女子又回到老家村子了,这次想着一定要忍住,安心待着,结果那个宫女又出现在枕边了。然后就又开始特别想念市野先生,忍不住又跑出去了,半路上又遇到坏人,被推进了那种黑暗的魔窟里。这样的事反复发生,到后来哥哥也不来找她了,她自己也不往家里写信了就这样断了联系过了几年,女子四处漂泊,最后成了门司的艺伎。
那种不清不楚的饭馆里的女子,不管怎么说成了艺伎,对她来说也算是有点出头了,不过在这期间,她染上了重病。本来以为只是一种轻微的花柳病,结果病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雇主也劝她,她自己也这么想,就时隔很久给哥哥那边写了信,哥哥良次又来接她了。然后在雇主也同意的情况下,她先回了老家调养身体,在七月十二日,时隔六年回到了离老家近的火车站。
和我坐同一辆马车的就是那时候的事了,这前面也都说过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