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之前和我结伴同行的那个青年，是沿着这条河的KB村的胜田良次，他家本来是务农的，不过在店里也卖点杂货，而且在店前还摆着两张小茶几，顺带卖点零食、水果、面包之类的，有点像那种供人歇脚的茶馆。

“其实光务农倒也挺好的，不过从祖父那辈起就开始做起了杂货铺、歇脚茶馆这些各种各样的小生意，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也不好停掉，反而还挺麻烦的。就因为这个，连我妹妹都变得不成样子了。”他一边帮我拎着包一边走着说道。

因为店里做着各种生意，妹妹从小学起就在店里帮忙，卖杂货、给客人倒茶什么的，估计是被别人撺掇了，到了十四岁那年秋天，就说要出去做工。胜田家是母亲、长子良次妹妹阿鹤和弟弟达三四个人一起生活，良次和达三负责田里和地里的活，店里就由母亲和阿鹤操持，所以哪怕少一个人都会觉得人手不够，母亲和兄弟都不想让阿鹤出去。全家都反对，阿鹤一看自己的目的没法达成，就擅自离家出走了。

“那时候可担心了。”良次像事到如今才想起似的叹了口气，“然后我们就分头去找妹妹的下落，可怎么都找不到。最后还是借助警察的力量，到了第二年三月，才总算知道妹妹在哪儿了。妹妹在熊本附近一个镇上的饭馆里当女招待，我马上就赶过去了，把之前的欠款还清，先把她带回了老家，可没想到她老实了两三个月又跑出去了。每次她跑出去我们就得出去找，再把她带回来，这样的事反复发生，母亲和我也都死心了，想着随她去吧，然后就有五年多没联系了，都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了。

“结果到了今年六月底，她突然来信说自己在门司做艺伎了，最近身体不好，挺难受的，想回趟老家调养调养。还说希望哥哥或者母亲能过去，跟她的雇主把情况说一说。听到她身体不好，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呀，我和母亲商量后，这次我就去了门司，跟她的雇主各种交涉，总之先把妹妹带回来，今天到了这个火车站，在和你坐同一辆马车回来的路上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她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真是个让人没办法的家伙，让父母伤心，也让兄弟操心，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她在家的时候连三弦琴都不会拿呢，在外面四处漂泊的过程中，也不知道在哪儿学的，现在好歹也能当个艺伎了，和以前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都已经和自己一起回来了，为什么又要藏起来呢，良次说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我一时也有点想象不出是为什么。没过多久就到我住的小镇了，我向帮我拎包的他道了谢，就和这个可怜的哥哥告别了。

在那之后，他妹妹怎么样了，我本来也没多大兴趣去深究，所以就这么过去了，不过现在偶然看到好像是她的身影，而且还看到她和市野一起走，我也不禁思考了起来。

然而，我也没涌起那种非要跟在他们后面去确认一下的好奇心，于是我又转身面向水面，继续钓我的鱼，可别说像市野说的那种大鲈鱼了，就连一条小鱼都没钓到，我也没耐心了。

“回去吧，回去吧，真没意思。”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收拾钓具。沿着夜色渐浓的堤坝慢悠悠往回走的时候，好像故意气我似的，黑暗的水面上时不时传来大鱼跃出水面的声音。那附近的草丛里到处都能听到虫子的叫声。东京这会儿大概才刚出伏天吧，不过这儿虽说算是南方，可秋天还是来得挺早的，我拎着空空的鱼篓就往回走了。其实也不算完全往回走，走到半路的时候，从那儿开始河道就变得很弯曲了，我告别了堤坝上的芒草，沿着堤坝下的路径直往前走，这时黑暗中好像幽灵一样晃晃悠悠出现了一个人。我不由地站住了，仔细一看——也不知道在这黑暗中是怎么看出来的——那个人压低声音说道。

“您是秋坂先生吧。”

那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虽说尾花川的堤坝上偶尔会有狐狸出没之类的传言，不过我想着应该不至于吧，便壮着胆子回答道：

“是的，我是秋坂。”

那个像幽灵或者狐狸一样的女子朝我走近了些。

“前些日子实在是失礼了。”

在黑暗中看不清长相，不过我大致也能猜到了。

“你是胜田的妹妹吧。”

“是的。”

果然，她就是胜田良次做艺伎的妹妹。我刚这么一想，女子又说道：

“您这是要回镇上那边去吗？”

“嗯，这就要回家了。”

“那，我能和您一起走吗？我也想去镇上那边呢。”说着，女子愈发朝我靠了过来。

我也不好拒绝，而且心里也有点想从这个女子口中打听出点什么秘密来，于是我便和她并排走了起来。

“你以前就认识市野先生吗？”女子问道。

她和市野一起走这事算是彻底得到证实了。接着慢慢聊下来才知道，这个女子原来就藏在芒草的阴影里，偷听了我和市野的对话呢。而且，她好像是从市野口中得知我是秋坂这个人的。不然的话，她不可能知道我的名字呀。不管怎么说，我如实回答说我从小就认识市野了。不过我近些年都去了东京，和他一年也就见一次面左右，所以他的近况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提前就这么给自己划了一道防线。

“今晚你这是还要去市野那儿吗？”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其实之前还和他在一起呢……不过现在这会儿，他应该已经死了吧。”

我也吓了一跳。毕竟天太黑了，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是什么样子，当然都看不出来，可看她这么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我都怀疑她是不是疯了，正这么想着，对方又冷冷地说道：

“我这就要去警察局了呢。”

“去干嘛呀？”

“你看，杀了一个人，哪能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呀。”

对方越是冷静，我就越发觉得心里发毛了。我想着她说不定会突然露出白牙朝我扑过来呢，可现在想跑也跑不了呀，于是我万分警惕地和她一起走着。这么说的话，可能会被笑话是胆小鬼或者懦弱吧，不过和这样一个女子走在这没人的乡间小路上，可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呀。哪怕有点月光也好呀，可惜今晚偏偏漆黑一片。

“那，你真的把市野先生杀了吗？”我又追问了一句。

“用剃刀割了他的喉咙，然后把他推到河里去了，我想他肯定死了。我这就要去警察局自首了。”

“你开玩笑的吧。”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故意笑着说道。

“不了解情况的人可能会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不过这到底是玩笑还是真的，明天就知道了。我这次回老家，说不定就是为了杀市野这个人呢。”

我又吃了一惊。

“您什么都不清楚，我突然这么说，您肯定会觉得我要么是在开玩笑，要么就是精神不正常了吧……”对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又接着说道，“不过，这都是真的呀。听说前些日子您和我哥哥一起回来，那时候哥哥有没有跟您说起我的事儿呀？”

“嗯，稍微听说了一点。说你去了门司那边……”我也如实回答道。

女子似乎思考了一会儿，过了会儿又轻声说道：

“那个叫市野的男人，对我来说是一辈子的仇人呀。杀了他也不为过吧。”

我默默地听着。 fBrxf3P1uB7gcrvF0IohQVT3NuwvpWKDxLTf53vE1oK9aIc/8x9Ol0GJ9bTc62h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