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个梦境的世界，似乎远比之前的天竺更偏北一些，大陆上凛冽的寒风扬起漫天的沙尘，让原本就有些昏暗的天空愈发显得黄蒙蒙的。宏伟的宫殿高高耸立在那沙尘漩涡之中。

宫殿似乎是朝南而建，入口处有高高的台阶，台阶上下都铺满了白色的石板，上方还垂着大幅的锦缎帷帐。到处都立着朱红色的粗壮圆柱，柱子上雕着凤凰、龙、虎之类的图案，用金、银、朱红、碧绿、紫色等各种浓重的色彩加以描绘，雕得栩栩如生，仿佛活物一般。曲折环绕的长栏杆像珍珠一样闪着光。千枝松蹑手蹑脚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下，心里满是畏惧。台阶下除了他，还有许多唐人在等候着。

“嘘！”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呵斥般的庄重声音，锦缎帷帐便缓缓向左右打开，然后唰地被卷了起来。正面高处，一个头戴锦冠、身着黄袍的男子满脸醉意，坐在镶满珍珠的榻上。千枝松推测这大概就是唐人的国王了。国王身旁，一位身着红色锦缎长裙、裙摆曳地的美丽女子，带着仿佛龙宫公主般的高傲姿态，同样倚靠着珍珠榻，看上去就像女王一样。千枝松伸长脖子一看，又吃了一惊。那个美丽的女子竟然还是藻的模样。

“酒怎么还不来？肉怎么不端上来？”国王大声呵斥着吼道。

长得像藻的女子用那妖冶的眼神看向国王泛红的脸，高声娇笑起来。也难怪她会笑，国王面前摆放着好几个大酒瓮，每个瓮里都满满地盛着似乎快要溢出来的绿酒。用珍珠、玳瑁制成的大盘子上，鱼鳍、兽腿堆积如山。沉浸在长夜宴饮中的国王，似乎都已经分不清酒池肉林了。家臣们和侍女们也都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长得像藻的女子低语了几句，国王便无趣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一名家臣很快被召到国王面前，接到了什么命令。家臣恭敬地退下后，不一会儿，便吃力地扛着个大油壶来了。千枝松之前没注意到，这时才发现台阶下方的一侧立着一根粗大的铜柱。众多家臣围过去，开始往那柱子上不停地涂抹黏糊糊的油，其他家臣则搬来许多柴火，堆到柱子底下的大坑里，堆得像小山一样。两三个人拿来类似松明的东西，又扔到那堆柴火里，还有人往里面倒油。

“难道是因为冷要生火取暖吗？”千枝松心想。然而他的猜想马上就错了。

柴火似乎很快就燃烧了起来，就像从地狱深处喷出红莲般的火焰一样，通红的火团填满了大坑，火焰熊熊，高高蹿起，那可怕的火光映照在铜柱上，把周围人们的眉毛、鬓发都染得像鬼一样通红。就连在远处观望的千枝松，脸颊都被烤得火辣辣的，热得厉害。看到火势烧得够旺了，长得像藻的女子高高举起手中的唐团扇，以此为信号，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声响起了。千枝松又惊得回头一看，一个长着长胡子的男人和一个面容白皙的女子被拉到了台阶下。他们也和天竺的那些囚犯一样，赤手被铁链锁着。

千枝松不禁打了个寒颤。铜锣声又猛烈地响了起来，那两名牺牲品被推搡到铜柱旁。千枝松这才明白过来，靠在涂满油的柱子上的两人，马上就要身子一滑，掉进地狱般的火坑了呀。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刚想闭上眼睛，就听到台阶下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此刻飞奔而来的人，身高大概有七尺左右吧，是个红脸膛的彪形大汉，穿着黄牛皮铠甲，头戴漆黑的铁盔，手里还握着一把大钺。他像脱缰的野马一般跳到柱子旁，刚一伸手就把那两名牺牲品紧紧抱住了。两三个想阻拦他的家臣，瞬间就被他踢进了火坑。他瞪大了满是怒火的双眼，像霹雳即将落下一般怒吼道：

“雷震在此，妖魔受死！”

他拿起钺正要登上台阶，女子却发出如摇响金铃般清脆而威严的声音呵斥道。众多家臣纷纷拔剑，将雷震团团围住了。坑中的火势越发旺盛，把宽敞的宫殿照得通红，仿佛都要烧起来了。以那熊熊烈火为背景，无数剑光就像秋天的芒草一般纷乱闪烁。雷震的钺像一轮巨大的明月，在那剑丛芒草间时隐时现，闪烁着寒光。

长得像藻的女子对国王低语了几句，便静静地起身离席了。千枝松悄悄地跟在后面，只见两人手牵着手登上了高台。跟在他们后面的不光是千枝松，许多身着铠甲、头戴头盔的唐人也拿着弓箭、长矛聚集过来，瞬间就把高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其中看上去像大将的，是一位白色鬓须如鹤毛般长长的老者。千枝松小心翼翼地走到老者身旁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您又是哪位呀？”

老者自称这里是唐土，而自己是周武王的军师太公望。接着，他又这般解释道：

“如今掌管这个国家朝政的殷纣王，被妲己这个妖女迷惑，日夜沉溺于荒淫享乐之中。不仅如此，他还听从妲己的怂恿，发明了炮烙这种世间极其残忍的刑罚。你要是从刚才就在这儿的话，大概已经亲眼目睹了那种刑罚吧。不，除此之外，妲己的暴虐行径简直数不胜数。她抓来活男人放到锅里煮，剖开孕妇的肚子。她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简直就是恶鬼、恶魔都无法相比的穷凶极恶、惨无人道的罪行，可她却把这些当作日常的乐趣。要是就这么放任不管，百姓们只能在荒野中悲叹，这世道也会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我们周武王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召集了四百余州的诸侯，要消灭纣王，诛杀妲己，让世道恢复往日的光明，同时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纣王再怎么是个暴虐的暴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人罢了。要消灭他倒也不算太难，只是令人惧怕的是妲己这个妖女，她的本性可是历经千万年劫数的金毛白面狐狸呀。要是不小心让这个妖魔跑了，恐怕会给这世间带来更多的灾祸啊。”

话还没说完，高台之上便有黄色的浓烟滚滚喷出。老者仰望着浓烟，咂了咂嘴。

“看样子是放火烧宫想要自灭呀。暴君的灭亡本就是自然的命数，可千万别大意让那个妖魔跑了。雷震在不在呀？快冲进浓烟里，赶紧诛杀那妖魔！”

雷震挥舞着大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拨开慌乱的唐人，顶着落在头盔上如雨点般的火星，径直朝着高台冲了上去。老者一脸焦急地望着高台。千枝松也手心冒汗，同样仰望着高空，只见几道黄色的浓烟像几条大龙一般翻腾着流了出来。在那浓烟之中，长得像藻的女子的脸庞白皙地闪耀着。

“放箭！”老者扬起马鞭下令道。

无数支箭朝着浓烟射了过去。女子却俯瞰着下方，冷笑一声，高高地飞向了空中。千枝松害怕极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表的悲伤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哭出了声。

这个奇怪的梦就此醒了过来。

× × ×

到了第二天早上，千枝松还是没能从床上起来。也许是昨晚被那奇怪的梦吓到了的缘故，他浑身发冷，还头疼得厉害。叔父和叔母说他可能是夜里沾了露水着凉了。叔母还给他煎了药。千枝松刚喝了那药汤，连粥都咽不下去。

“藻怎么样了呀？”

他虽然一直惦记着这事，可被这恼人的病给困住了，怎么挣扎都起不来。叔母也叮嘱他不许起床。在那之后大概五天的时间里，他被困在了病床上，对于藻的情况、世间发生了什么事，全都一无所知。 2hGbtskUx/nQey9JHuOvHj6Dm/7Pb7sMz1QuDMWVNrRxVklo0673k2ETBpwP3TI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