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披头士乐队
刚刚解散不久,大概是在1970年或1971年的夏天,我遇到了一起交通事故。当时,我在第一京滨国道
上骑摩托车,不幸被一辆卡车剐蹭。
我的伤势比我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我的肋骨和锁骨骨折,右腿胫骨也因为摩托车的重压而断裂。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品川外科医院的病床上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骨折没有影响任何关节。然而,医生告诉我,我需要长期住院。
我的爱车川崎W1S
彻底报废,据说摩托车已经作了报废处理。比起腿部骨折,爱车报废更让我难受。那场事故距今已有15年,那年我19岁。
事故后,我全身打着石膏,在床上度过了漫长的两个月。我只能透过窗户,望着窗外的夏日阳光越来越灿烂。
我的病房是一个双人间,里面摆放着两张床,两张床中间用布帘隔开。隔壁床上的老人一到夜里就咳得很厉害。不过幸运的是,我的床靠近窗户。
病房位于5楼,晚上,透过窗户,我可以从楼房间隙远远望见高速公路上连绵不断的灯光。在灿烂的正午阳光下,我能看见高速公路对面的大海,它像一条粗粗的蓝色线条,使人感到忧郁。仔细看去,海边仿佛撒了一层白粉,那是浪花的泡沫。在我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里,阳光逐渐变得强烈,树木渐渐变绿,大海的蓝色也越发深沉。对一个19岁的男孩儿而言,这夏日的大海就像是一种拷问,那景色常常让我感到坐立不安。
在住院的前10天里,我一直被疼痛折磨,无法起床。我不知道自己所在医院的具体位置,对医院的规模和布局也一无所知。大约3周后,我开始逐渐恢复了,我能起床了。我对窗户外面的吵闹声产生了好奇。
见我频频望向窗外,隔壁床的老人告诉我,医院正在扩建,外面的嘈杂声是建筑施工发出的噪音。当我能够拖着沉重的石膏晃晃悠悠地上厕所时,我终于能够坐在窗边那张给探病的家属准备的折叠椅上,每天观看窗外工地的施工进度了。
黄色的挖掘机工作起来就像一头大象。我从病房的窗边俯瞰下方,回忆起小时候在沙堆上嬉戏的场景。那时,我常常用手捧起沙子,带到目的地后,将其撒下,随后用手抚平地面并轻拍两下。尽管窗下的挖掘机是一台机器,其动作却出奇地灵巧,像玩沙子的小孩儿一样。
病房的窗户上装有防盗网,而挖掘机的驾驶座旁没有门。只要打开窗户,将鼻尖贴近防盗网,向下望去,便能清晰地看到驾驶座上的司机的每一个动作。由于整日无所事事,我曾认真地想过,如果我仔细观察挖掘机司机的操作,说不定就能掌握挖掘机操作技巧。
工地被一圈金属板围绕。工地只设有一个出入口,它正对着我的病房窗户。
由于工地挖掘较深,与周围的高度差较大。从唯一的出入口到挖掘机所在的地方,建有一条陡峭的坡道,仅容一辆翻斗车通行,路中央铺设了两块铁板。翻斗车总是倒退着沿坡道下行,进入坑内倾倒泥土。
挖掘机周围立着许多根水泥柱子,就像插在地上的灰色的铅笔一样。挖掘机把翻斗车运来的泥土压平,填在水泥柱之间,并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抬高了工地的地基。
周围的行人无法透过立在工地周围的金属板看到工地内部的情况。而当翻斗车不在时,工地的唯一入口便会挂上一块布帘。布帘上面用黑色的字写着建筑公司的名字,用以遮挡工地内部的景象。这块布帘大概是用尼龙布或帆布制成的。
我的病房窗户的位置极佳,从窗口向下看,施工进度一览无余。工程进展很快,每隔1小时,工地就会有明显的变化,甚至可以看到挖掘机司机和翻斗车司机在休息时聊天儿以及坐在履带上抽烟的情景,一切都清晰可见。
看工地景象看得疲劳了,我便抬起头来,通过大楼间的空隙望向那辽阔的海面。有时,我能瞥见低空飞过的飞机,东京国际机场就在医院的右侧不远处。
我将视线移到近处,工地对面是一大片高楼大厦,高级公寓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这些建筑既有新的,也有旧的,但无一例外都十分高大。在高楼脚下,一栋2层的独栋房子仿佛在拼命守护它那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虽然相较于周围的摩天大楼,这栋房子显得比较小,但它在过去可能也曾是一座比较气派的建筑。房子四周是砖砌的围墙,围墙围起了一个不太大的院子,院内栽有几棵树,设有车库。房屋的主体是日式木屋,显得颇为陈旧,2楼有一间阳光房,似乎是由走廊改建而来。这栋房子既有日式建筑的特色,也有西式建筑的特色,从病房窗户的这个角度看,还可以看到一个可以晾衣服的阳台。
每当我看厌了工地的景象,我的目光总会停留在那栋房子上。那家人想必世代居住在品川,即使四周被高楼大厦包围,他们依然执着地守着自家的独栋房子,这个念头让我想象出了一对固执的老夫妇。
然而,那栋曾经漂亮的房子现在也已显得颇为陈旧。从病房的窗口望去,那个种着几棵树的院子,小得就像是能用一只手捧起来的盆景。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并不喜欢读书。当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忍受无聊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都是摩托车。这或许是因为我当时正为事故保险的问题而烦恼。因此,我常常会将目光投向窗户下方的工地,或者是高楼大厦脚下的那栋二层独栋房子。
我经常看到一个50多岁的女人挎着购物篮出门或者在阳台晾衣服。此外,我也常见到一位仪表堂堂的银发老人,他应该是那个女人的丈夫。
那是一个周日的上午,楼下工地的工人都休息了。从7点量完体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我慵懒地下床,随意地走到窗边,坐了下来。此刻,一直辛勤工作的挖掘机,将它像大象鼻子一样的挖斗悬垂在地面上,静止不动,仿佛它也跟工人们一起休息了。
我习惯性地抬起头,望向窗外。在高楼大厦之间,有一栋房子夹在其中。
天气非常晴朗,虽然7月刚刚开始,却已经有了适合晒日光浴的温暖。在阳光房里,一个女人穿着短裤,横躺在躺椅上,似乎正在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和温暖。
她有一头长发,戴着一副朋克风格的墨镜。因为距离很远,我起初以为她是那家的女主人。然而仔细一看,我便发现自己错了。即使我离她很远,也足以看到她那双轮廓优美的腿。而且,中年女人不太可能戴那样的墨镜。
我的视力很好,因此,我能清楚地看到阳光房里的景象。我看见她像弹簧般从躺椅上跃起,墨镜轻微下移,遮住了鼻梁。她的动作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因此我相信,她与我年纪相仿。
她静静地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随即突然站起来,即使相隔甚远,我也能看到她那出众的身材。随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房间深处。
我有些出神儿,这大概要怪枯燥乏味的住院生活,我的病房里甚至没有电视机。尽管她在我的视野中只停留了几十秒,而且她离我那么远,以至于我无法看清她的长相,但我仍对那个女孩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从那以后,我几乎再也没有看过施工工地,而是一直盯着那栋高楼脚下的房子,我想再见她一次,哪怕只看她一眼也好。
她没有再出现在阳光房里。我知道,她每天早上都会离开那栋房子,但我不清楚她的去向。
她几乎每天早晨都会出门,朝品川站的方向走去,通常是在8点多。以前,我很少在这个时间段看外面,因此,我一直没有见过她,没有发现那栋房子里竟然有一个魅力十足的女人。
她并不是每天早上都在8点出门,有时候,她也会9点甚至10点才出门。但无论多晚,她几乎总是在中午前离开家,向车站走去。我还注意到,每周都会有几天,她会在傍晚的时候回家。傍晚时分,我偶尔会看到她挎着购物篮穿过马路,前往马路对面的大厦1楼的超市购物。
我坚信,这个年轻女人与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中年女人是母女俩。这不仅仅因为她们的年龄差,更因为她们在动作和整体气质上展现出了惊人的相似性。
我猜她应该是一名女大学生。如果她是已经步入职场的职业女性,应该不会如此不规律地出门。
我继续观察,逐渐了解了坚持住在那栋被大楼包围着的房子里的一家人的作息。我整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眺望那栋房子,窥视着她们的生活。
在出门较晚的日子,那个女孩儿会独自前往对面大楼1楼的咖啡厅,她大概会点早餐套餐,然后顺道在旁边的超市里买一些东西带回家。有时,她也会从超市旁的面包店里买些面包。
周六下午,她的母亲会前往超市所在大楼的2楼,那里有一家美容院。
在美容院做完头发后,她的母亲通常不会立即回家,而是沿着马路往车站的方向走,逛两三家女装店,然后拎着购物纸袋回家。
几家女装店之间有一家小小的蛋糕店和一家小小的书店。我曾看到那个女孩儿傍晚从车站回家时,在蛋糕店里停留,然后拎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盒子回家。
就这样,我在病房里几乎看遍了她们的生活,包括她们出门与外界接触的情形。这个家庭的生活主要围绕着高楼脚下的房子展开。更准确地说,我通过病房的窗户见证了这一切。以大楼脚下的那栋房子为中心,在半径50米之内,聚集了满足他们日常生活所需的各类店铺。
每天我都会眺望那栋独栋房子。一天早上,我7点量完了体温,时间还相当早,我看见一位银发老人出现在阳光房里。
他戴着眼镜,穿着及膝的衬裤和衬衫,躺在阳光房的长椅上。我盯着他看了大概30分钟。这位看起来挑剔苛刻的老人,不久后终于起身,消失在房间的深处。
我终于看清了这家的一家之主,以前我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他。令我惊讶的是,他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躺在阳光房里的他显得特别苍老。而我在阳台偶尔瞥见的女主人大概50多岁,相比之下,这位主人显然已经70多岁了。那个体态健美的女孩儿,与其说像是他的女儿,不如说更像是他的孙女。
老人从阳光房消失后,我仍旧注视着那座房子。随后,我看见一辆黑色奔驰汽车沿着女装店和书店所在的商店街驶来,最终停在房屋前。片刻之后,那位气质儒雅的老人身着一套似乎相当昂贵的灰色西装出现在门口,他坐上奔驰汽车,离开了。看来,这家的男主人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不知为何,第二天早上并未出现我预期中的景象。那位身材出众的女孩儿独自朝车站方向走去。直至下午,那位银发老人和奔驰汽车都没有出现。
第三天和第四天,奔驰汽车依旧没有出现。然而,翌日早晨,奔驰汽车终于现身,它载着身着深蓝色西装的一家之主离去。
这家人对我来说是个谜,我完全被他们吸引了,总是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随着时间推移,我越发沉迷,总是希望能更近一些观察那位身材出众的女孩儿。
她似乎是独生女。据我观察,那家总共有3口人。虽然我没有机会和她交谈,但我依然渴望一睹她的芳容。尽管我知道她的身材特别好,却还是想知道她究竟是容颜秀丽,还是相貌平平。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使用望远镜观察她。只要有了望远镜,我就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相貌了。
我想到了好几个可以把望远镜借给我的朋友,其中有一个名叫井上的男生,他上个月曾经将一架昂贵的望远镜带到教室里炫耀。
我不知道井上家的电话号码,不过我的笔记本上写着他的住址。于是,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因为我无法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所以写信成了我唯一能联系到他的方法。我拜托护士寄出了这封信。
面对重伤住院的人,人们通常会本能地表现出善意,即使是平时对我不太热情的井上,也在3天后带着望远镜来探望我了。他还说,望远镜什么时候还给他都可以。
于是,我的观察变得更加细致了。为了不让护士发现,我将望远镜藏在枕头下。像往常一样,我先用肉眼观察那栋房子,等到有人出现时,再迅速取出望远镜,仔细观察。
然而,从那以后,我就很少看到那个女孩儿了。无论是当天夜里还是第二天,房子里的人都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第三天上午,那个女孩儿的母亲终于出现在阳台上,我急忙拿起望远镜。
那个女人的脸突然离我很近,吓了我一跳,如我所料,她大概50多岁,长了一张刻薄的脸。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更准确地说,她看起来不怀好意。她粗暴地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在杆子上。
我把望远镜放在膝盖上,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透过病房的窗户,可以看到那栋房子虽然略显陈旧,却依然可爱。我希望住在那里的人们都拥有与房子相称的气质。
紧接着,我不由自主地轻声惊叹,因为我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降临了。我的目光从阳台转向了阳光房,我发现那个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长椅上了。
初次见面的时刻到了,我急忙举起望远镜,有一瞬间,我迟疑了。我希望她是一个与我的想象相符的美人,而我又希望她并不美丽。
因为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所以望远镜中的景象在剧烈晃动。她的头从我的视野中一闪而过,我急忙调整望远镜。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我看到了一头烫过的长发。原来她烫过头发啊,以前我用肉眼看不清发型。现在,我终于要看到她的长相了。
即使是15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受到的冲击。她低着头,似乎在看报纸。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她很美,美得无可挑剔。一瞬间,我几乎怀疑她不会如此美好。
我在病房里常常幻想她的美,随后又否定这些幻想,觉得现实中的她不会如此完美。然而,她的美丽却超出了我的想象,她比我之前想象的还要动人。这让我感到不真实,于是我放下望远镜,再次用肉眼确认,因为我担心自己刚才将墙上的海报中的女明星误当成了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正在动,她把报纸放在地板上,抬起头来。她有一双大眼睛,她把手挡在额前,似乎是因为阳光过于刺眼。随后,她靠在身后的墙上。那一刻,我仿佛在欣赏广告中的一幕。她保持那个姿势站了一会儿。我把望远镜紧紧贴在眼睛上,看着她穿着的那件绿色的吊带背心,那条似乎是自己裁剪过的牛仔短裤,以及那双线条优美的长腿。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看她嘴唇的张合,她像是说了一句“来了”。接着,她抬起头向两边看了看。通过望远镜,一切都可以看得如此清晰。然后,她起身消失在房间深处,她似乎是被别人叫走了。
我等了很久,她没有再回到阳光房里。我把望远镜放在膝盖上,精神恍惚。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她为什么那么美?她的母亲为什么长着那样一张不怀好意的脸?她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如梦似幻、如同电影情节一般的事为什么会轻易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从我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深深地爱上了她。
第二天,第三天,我一直望着高楼脚下的房子。每当夕阳西下,我都会焦急地期待早晨的到来,因为夜幕降临,我就完全看不到那家人的生活了。太阳落山后,阳光房里不会亮灯,其他的窗户则总是挂着窗帘。
熄灯之后,我躺在床上,她的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们之间仿佛只隔着一张咖啡桌。
她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她说话时的语气是温柔,还是强势?她会因我而露出笑容吗?或许,她会用那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将砂糖放入咖啡杯中,然后慢慢地搅动咖啡。如果我邀请她去看电影,她会答应吗?
这栋高楼脚下的房子里的女孩儿,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我只能通过望远镜捕捉她的身影。她的气质与我之前在学校里遇到的那些女同学截然不同,她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每次望向她,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成长,我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成熟的准备。
那天是我用望远镜观察她的第三个夜晚。医院早已熄灯,那时应该已经是10点多或者11点了。
下雨了,雨点打在病房窗框上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我呆呆地望着那栋房子门前的街道,熟悉的黑色奔驰汽车从雨中驶来,停在大门口。女孩儿的父亲回来了,我立刻拿出望远镜,想看一看从奔驰汽车上下来的女孩儿的父亲的脸。
司机冲下车,不顾自己被淋湿,匆匆忙忙地撑开伞,从车后绕到另一边。女孩儿的父亲看都没看在旁边为自己撑伞的司机,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似乎有些生气。他下了车,来到湿漉漉的黑色柏油马路上。
他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快步走进家门,司机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后面。
后座的车门开着,雨水不断地打在座位上,雨刷突然摆动起来。就在我担心座位被雨淋湿时,车门突然关上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司机回来了,他看上去无精打采。他上了车,开着车离开了。
那栋房子的前门紧闭。我把望远镜放在膝盖上,紧盯着阳光房。除此之外,我无法看到房子内部的其他地方。
阳光房没有安装窗帘。此时是夜晚,无论我怎么努力地看,也只能看到黑暗。
尽管如此,我还是盯着黑暗的阳光房看了5分钟才放弃,准备去睡觉。出于好奇,我重新拿起望远镜,使用它可能会看得更清楚。
通过望远镜,我隐约看到了阳光房里的情景,这可能是因为我已经非常熟悉阳光房里面的陈设了。我看到阳光房里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起初,我误以为那只是个影子,当那影子动起来时,我才意识到那是一个人。
在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我甚至可以依稀看到雨滴在阳光房的玻璃上滑过。渐渐地,我辨认出站在玻璃旁的人正是那个女孩儿的父亲。
就在这时,他忽然动了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把望远镜紧紧地按在眼睛上,眼眶都被我压疼了。
突然,一个人影突然倒在阳光房的地板上。我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我拼命睁大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倒在地上的身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后她的父亲那个微胖的身影再次做出了让人吃惊的动作,他向倒在地上的人踢了一脚。
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一时之间不动了,随后缓慢地爬起身来。当路过的汽车那淡淡的白光扫过她的脸时,我的心瞬间凉透了——那个人正是那个女孩儿。她正在遭受父亲的殴打!
门似乎被打开了,她的母亲走了进来,对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突然,男人也打了她的母亲!
然后,她的父亲生气地走出了打开的房门,消失不见了。她的母亲追着丈夫跑了出去。
女孩儿似乎被留在房间里。我睁大眼睛,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她似乎是蹲在地板上哭泣。
她哭了30分钟。想到她在大雨和黑夜的另一边独自哭泣,我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因此,我始终没有放下望远镜。
终于,她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拽开房门,消失在房间深处。
我盯着空荡荡的阳光房,心跳异常剧烈,仿佛一场不息的暴风雨正在我的胸中肆虐,我很难相信自己刚才目睹的一切是真的。
我看了很久,意识到不会有人再回到阳光房,才放弃了观察。我将望远镜收起来,放到我的枕头底下,躺在床上,仰望着病房那洁白的天花板沉思:那栋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雨声中,我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漫无边际的幻想。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无法成为现实的答案。我费力地支起上半身,走到窗边,望向阳光房。通过肉眼,我只能看到阳光房那模糊的轮廓。
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但还是决定谨慎一些,又从枕头底下拿出望远镜。
我注视着阳光房,又发现一个黑影站在那里,那正是女孩儿的父亲。我吃了一惊,但我发现自己惊讶得太早了。在她父亲的身后,门悄然打开。
阳光房里又进来一个人。虽然房里一片昏暗,我无法辨认出那个人的脸,但从那个人的模糊的轮廓判断,我觉得进来的人应该就是那个女孩儿。
虽然是下着雨的深夜,但我通过望远镜,依然能看到一层淡淡的白光。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我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反射出淡淡的光。我独自一人在遥远的病房里颤抖,因为那东西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菜刀。
就在这时,病房里的荧光灯亮了,有人歇斯底里地叫着我的名字。
那是巡视的护士。她严厉地斥责了我一番,并为回到床上的我盖好被子,接着,她又猛地拉上了窗帘。
护士离开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再次望向阳光房,却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我等了很久,始终没有人再进入阳光房。
第二天,我终于目睹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从早到晚都在监视着那栋房子,然而,女孩儿和她的父母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的望远镜的视野中。
天空阴沉了一整天,入夜后,开始降雨。医院里,晚餐后便会熄灯,但我仍不愿放弃,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阳光房。由于前一天晚上护士来过,我便提前上床休息了。
那天晚上又闷又热,我无法入睡。半夜,我突然睁开眼睛,我身上的石膏里全是汗水,那种痛苦只有夏天穿过湿透的睡衣的人才能懂。
我拿起枕边的手表,昏暗的灯光勉强让我看清楚手表上的数字——现在已经是0点10分了。
我热得难受,毫不犹豫地起床,想穿上那双冰凉的塑料拖鞋,坐在窗边那把冰凉的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我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体上散发出的难闻的汗味。
我走到窗边,慢慢地打开窗帘,那栋房子里一片黑暗。我低头望向雨幕中的工地,工程进展迅速,工地上只剩下一台孤独的黄色挖掘机,地上的坑已经没有那么深了。
通向外界的唯一的出入口处依然挂着写有建筑公司名字的布帘,雨水正打在布帘上。我舒适地靠在冰凉的金属窗框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工地。
就在这时,布帘被缓缓掀起,我感到一阵寒意袭来!我探出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黑暗之中的景象。一个人站在工地的出入口处,正在缓缓地揭开布帘。
我正在胡思乱想,只见一个小巧的黑色人影灵活地钻进了工地中,然后从布帘下面拖进来一个大大的包裹,顺着铺了铁板、供翻斗车行驶的坡道,将包裹缓缓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拖了下去。铁板被雨水打湿,微微反射着亮光。那包裹有高尔夫球包那么大,应该是个黑色的布袋,那布袋宽度约有60厘米,长度约有160厘米。
我把额头贴在窗户上,隐约看到神秘人的侧脸时,我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那个人全身漆黑,穿着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牛仔裤,留着长发。虽然工地一片漆黑,不过路边有路灯,微弱的灯光透过工地出入口的布帘照在那个人的侧脸上,我看清楚了,那个可疑的人就是住在高楼脚下的那栋房子里的年轻女孩儿。
因为工地的地基已经抬高了不少,供翻斗车进出的坡道不再像以前那么陡峭,所以她把包裹放在坡道中间,自己跑了下去,然后蹲下身子,似乎在一个大袋子里寻找着什么。
我隔着玻璃,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心跳加速,几乎快要晕倒了。她从大袋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尽管蹲在阴影中,但马路上的路灯还是照亮了她手中的东西,那东西发出了淡淡的光。
一瞬间,我怀疑那是刀子,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又蹲下身,拼命挖起几个小时前挖掘机刚刚压平的软土。她手里的工具应该是一把小铁锹。
她在雨水和黑暗中独自挖了很久,可是由于她身处坡道的阴影之中,因此,她一旦蹲下身,就会彻底融入黑暗,完全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实在无法相信她正身处在我眼皮底下的那片黑暗之中。
时间过去了很久,或许是30分钟,或许是1小时,不过也许只是过去了10分钟。她站起身来,爬上用铁板铺成的坡道,就在这时,我看到她白皙的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污泥。
她小跑着爬上坡道,脚在被淋湿的铁板上滑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用一只手撑住身子,于是,我清楚地看见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小铁锹。
她站起身,像逃跑一样,从工地出入口处的布帘缝隙中灵活地钻了出去。
深夜的工地被留在了她的身后,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路灯的光融入了初夏连绵的阴雨之中,随着雨水一同打在铁板上。黑色的大袋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肯定是把它埋进坡道下面的土地里了。
我急忙从枕头下抽出望远镜,望向那栋房子前的柏油马路,但她似乎已回到了房子里,我没能看到她的身影。
盆栽在门口投下了阴影,房间里没有点灯,在雨幕中,我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我又看了一会儿,希望某扇窗户能透出光亮,但屋内并没有任何亮灯的迹象。
我在窗边,聆听着雨声,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天气很好,我刚睁开眼睛,就急不可待地来到窗边,看着下方的工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平静得不可思议。昨晚,雨一直下到深夜才停,地上到处都是水坑,却没有任何异常。
那仿佛是一个梦,天亮后,我无法相信昨晚看到的情景。我试着回忆前天夜里通过望远镜观察到的阳光房里的情景,以及昨晚女孩儿拖进工地的那个看起来十分沉重、长度与一个人身高差不多的黑色大袋子。
随后,我又观察了她昨晚蹲下的那个地方——坡道旁边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水坑,由于昨晚的降雨,那里已经看不出有任何挖掘过的痕迹了。我不禁再次感到一阵寒意。如果我昨晚的所见并非梦境,那么此时此刻,工地的地下可能正埋藏着什么。
是没有人发现那个大袋子,还是那个大袋子被人发现后没有引起任何骚动?这一切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更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是,似乎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工地坡道旁的地下,埋藏着某个巨大的物体。
出于好奇心和恐惧,我的内心涌出一股冲动,我想立即下楼挖掘查看。然而,我并没有采取行动。
就在前几天,我才刚刚恢复到能够自己去厕所。要想走到那个埋藏东西的地方,我需要穿过长长的走廊,乘坐电梯下楼。实际上,我并不知道医院的电梯在哪里。
我需要走出医院大门,绕到马路上,掀开工地出入口处的布帘,再走下铺有铁板的坡道。
对全身打着石膏的我来说,拿起小铲子拼命挖土,实在是一项费力的工作,它甚至可能让我晕厥。
那么,我应该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吗?我做不到。可能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它虽然听起来难以置信,但确实是事实:我深深地爱上了住在那栋房子里的女孩儿,那个从未和我说过话的女孩儿。我不想做出任何让她痛苦的事。
老实说,我当时完全不想把看到的事告诉别人,反而担心是否有其他人也看到了那一幕。
仔细想一想,她的行为确实像是在走钢丝。朝向工地的窗户应该不仅仅是我所在病房里的这一扇,这家医院的规模很大,应该有许多扇窗户都朝向工地。她做了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啊!
因此,我连吃早饭都心不在焉,期待着工地能早早开始施工。窗户外面响起挖掘机的声音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急忙靠在窗边往外瞧,乍看之下,似乎一切如常。随后出入口处的布帘被掀起,一辆翻斗车进入工地,将泥土倾倒在昨晚女孩儿埋下秘密之处。
挖掘机驶近,平整了那些新铺上的泥土。挖掘机只是做了几个动作,便永久掩埋了她的秘密。看到这一幕,我如释重负,仿佛是我自己完成了一起完美的罪案。
我又躺回床上,觉得自己握有那栋房子里的女孩儿的一个重大秘密,这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念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
在雨夜中目睹那女孩儿难以理解的行为的两天后,我再次看到了既惊人又合情合理的一幕——那栋房子的门前摆放着葬礼用的花圈。
那栋房子,除了朝向马路的一侧,其他三面都被高楼组成的“墙壁”包围,留给人们摆放葬礼黑白垂幕的空间并不多。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日,前来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熟悉的黑色奔驰汽车也停在门口。那位我曾见过的司机像往常一样匆忙地离开驾驶座,打开后座的车门,但这次下车的人并不是房子的主人。
我一整天都关注着葬礼的情况,同时寻找那个应该穿着丧服的女孩儿。她的母亲身着黑色的和服,我在花圈的阴影里见了她几次。然而,我没有见到那个女孩儿。一阵刺痛在我的胸口蔓延。
虽然这只是一场小型的家庭葬礼,但前来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好几辆黑色的高级轿车相继抵达。毫无疑问,这是那位粗暴且看起来难以相处的一家之主的葬礼。而我知道这场葬礼的主人在何处长眠。
不知不觉中,我完成了推理。从接送他的车辆和前来吊唁的宾客数量来看,这栋房子的主人显然是个大人物。
因此,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自己的蛮横粗暴,折磨自己的家人,一旦有不满意的地方,他就会立刻大打出手。我曾碰巧目击到其中的一次,正是在那个雨夜的阳光房里。
女儿终于无法忍受了,对其父亲进行了反抗,除此之外,造成这样的结果,恐怕还有其他原因。
远在病房里的我,自然无法得知其他原因,但她最终拿起刀子,刺向了自己的父亲。
事情就这样演变成了杀人事件,如果将带有刀伤的父亲的尸体置之不理,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她决定隐藏尸体,但应该将其藏到哪里去呢?眼前恰好有一个理想的地点——医院的建筑工地。
只要现在将父亲的尸体隐藏于进行基础施工的建筑工地中,就没有人再有机会将尸体挖出,因为那里即将建起一座巨大的高楼,那里无疑是最佳的藏尸地点。
虽然女孩儿能摆脱杀人的嫌疑,但没有尸体的葬礼真的可以顺利举行吗?
我当时19岁,对葬礼并不了解。按常理推断,这样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妥。然而,既然葬礼就在我的眼前顺利进行,她应该是找到了解决方法。
这时,一名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陪着一位瘦小的老人走出大门。她那原本就纤细的身体,在黑色紧身裙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消瘦。在望远镜里,她那细长的双腿格外显眼。
那个女人正是她!她向坐进车里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她显然刚刚哭过。看到这一幕,我的胸口也隐隐作痛。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爱情与悲伤之间的微妙相似之处。
葬礼结束后,我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孩儿的父亲,也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孩儿,这让我感到寂寞。
我偶尔看到她的母亲在阳台上晾衣服,或去超市购物,但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女孩儿。我既没有看到她待在家里,也没有看到她出门去上大学。
然而阳光房隔壁的窗户常常亮着灯,直到深夜。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那里是她的房间。
她似乎独自一人在失眠的长夜里挣扎。她犯了罪,正处于痛苦之中。每当想到这些,在黑夜另一端的我,内心就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痛苦。作为一个陌生人,我无法安慰她,这让我感到极度悲凉。
葬礼结束后,又过了一周,我意外得到了医生的允许,可以在医院附近散步。于是,护士给了我一根拐杖。我十分高兴,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走到那栋房子门前去看一看了。
但是,虽然医生允许我到附近的咖啡馆喝点儿东西,却不允许我外出用餐,更不用说喝酒了。因为我不可能马上熟练地使用拐杖,所以医生反复嘱咐我,去医院外面散步必须要有家人或者朋友陪伴。
这让我感到为难。我一个人在东京上学,在东京独居,没有家人陪伴,而且朋友不多。
经过一番思索,我又给借给我望远镜的同学井上打了电话。因为我是个孤独的人,所以现在能跟我商量的人只有他了。井上答应我,下午3点左右来看我,在那之前,我打算在医院里走一走,顺便练习使用拐杖。
对我来说,在医院里走动是一次探险。毕竟,在此之前,我只在病房和卫生间之间的走廊里活动过。医院其他的区域,对我来说,都是完全未知的地方,我甚至不知道电梯在哪里。我是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送进医院的,醒来时已经躺在现在这张病床上了。至于这是一家什么样的医院,我身处几楼,这些信息都是我听来的。
我到处瞎逛,发现走廊的布局有些奇怪。走廊从我的病房前向外延伸,也就是说,我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
尽管走廊两边都有病房,走廊却没有向左右两边拐弯。我心中不解,但与赶来的井上一起走出医院后,我便明白了其原因。
我沿着工地周围的金属围墙走着,心潮澎湃。毕竟,我已经有一个多月——足足40天——没出过医院大门了。
挂有布帘的工地出入口处停着两辆卡车,它们正等待依次进入工地。
我走到车辆旁边,耳边是空转的引擎发出的轰鸣声,而围墙里面也传来挖掘机的隆隆声。许久未接触外界,这些声音给我一种野蛮的感觉。
我步履蹒跚地走过马路,怀着一丝期待,想从工地围墙的另一边看一看自己的病房。转过身后,我不由得感慨万千,有种莫名的失落。
我本以为这栋5层高的住院楼会如屏风般矗立于工地之前,有许多窗户都冲着工地,没想到能望见工地的窗户只有一排。
这座医院的住院楼从上面俯视,或许是一个巨大的十字形或者是T字形。
如果是T字形,那么T的竖线部分向工地延伸,面向工地且能看到工地的病房每一层只有一间。竖线左右两边的病房都向后方延伸。
由于我一直卧床,完全没有意识到住院楼的结构,走廊也没有向左右转弯,我的病房两侧均无其他房间。
这不是唯一一件让我感到惊讶的事情。除此之外,在医院的5楼处的墙壁上挂着一条巨幅标语,上面写着“安全第一”,因此,医院病房的大部分窗户都被这幅巨幅标语挡住了,唯独5楼的窗户没有被挡住,也就是我所在病房的那扇窗户没有被挡住。
这些我以前不知道的情况使我感到惊讶。病房的窗户外嵌了防盗网,使我无法从窗户里探出身去,因此,我看不到窗户下方挂着的巨幅标语。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住在那栋房子里的女孩儿正是在看到这种情况后,才有了冒险的打算吧。
只有一扇窗户对着工地,而且不是医生或护士的办公室的窗户,而是早早被催着去睡觉、半死不活的患者所在的病房的窗户。
我转过身来,向另一边看去。从5楼的窗户向远处望去,这条大街就像一个盆景。
然而,当我走到街上时,才发现它其实充满了活力,甚至给病人带来一种压迫感。而那栋房子也气派地矗立着,隐藏在青翠的树木之间。
由于我太出神儿,样子与平时不同,井上便问:
“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好久没出门了。”我回答道,接着,我指着那栋房子,“你看那栋房子,像不像孤零零地立在高楼大厦组成的山谷里的植物?”
“啊,真是这样!”井上赞同道。
“从5楼病房的窗户往外看,那栋房子就像放在冰箱或者衣柜旁的存钱罐。”
井上似乎对那栋房子不感兴趣,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我们沿着柏油马路缓步前行。走到那栋房子前,我发现那里已经没有葬礼的痕迹了。我在门前停下脚步,门牌上写着“小池”。
是小池吗?原来这栋房子是小池家的啊!原来她姓小池啊!我有些感慨。
从大门望向玄关,我能看到盆栽阴影处的窗户,窗框已经陈旧发黑。如果我站在这里不动,她会不会打开那扇窗户探出头来呢?我想象着她的长发拂过我的肩膀时的情景。
可是等我回过神儿来,才意识到自己正拄着拐杖站在柏油马路上。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催促井上赶紧过马路。我们向旁边的咖啡馆走去。
咖啡馆门口的招牌上写着“R咖啡馆”。这家咖啡馆的名字是“R咖啡馆”吗?我曾经躺在床上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踏进咖啡馆时的情景,如今这个时刻终于到来。要是我的愿望能够一一实现,那该多好啊!
从那以后,我开始拼命练习使用拐杖,一心希望医生能早点儿允许我单独外出散步。终于,3天后,我获得了独自一人去R咖啡馆喝咖啡的自由。
第二天和第三天,我都在下午3点去R咖啡馆喝咖啡,这成了我唯一的乐趣。我出车祸那天,天上下着雨,空气里还有几分寒意,而现在咖啡馆已经开了空调。
尽管我连续几天都坐在R咖啡馆里,却没能遇见那栋房子里的女孩儿。我来咖啡馆的时间是固定的,因此,我总是错过她来咖啡馆的时间。我只能在下午3点到6点外出。医院规定,患者在晚上7点吃晚饭,9点熄灯,生活作息规律且严苛,如同囚犯一般。
尽管R咖啡馆就在医院附近,每天坚持来此喝咖啡的病人仍然罕见,因此,我这个连续来了好几天的顾客得到了与老板聊天儿的机会。这其实是我的计划之一,我想向老板打听关于那栋房子里的女孩儿的事情。
“咖啡馆前面有一栋独栋房子,对吧?”经过一番闲聊,我努力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嗯,有。”年纪在40岁左右、蓄着胡子的老板简洁地回答。大概是因为性格阴沉的缘故,他常带着不太好看的脸色。我轻描淡写地谈起“从病房的窗户看,那栋房子就像蹲在高楼脚边一样”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随后,我转入了正题。
“那栋房子里住着一个年轻女孩儿吧?”
老板露出一个似乎在说“终于来了”的神秘笑容。
“嗯,有啊,她叫小理。”老板随口说道。
“小理?”
“嗯,理津子,她经常来我们店里。”
“哦,理津子……”
她叫小池理津子吗?
“她是女大学生吗?”
“嗯,她好像是在上大学。”
“大几?”
“我不太清楚,可能是大三或大四吧。”
如果她在上大三,那么她就比我大一岁;如果她在上大四,那么她就比我大两岁,当然,这是在她没有复读过或者留过级的情况下。
“她上的是哪所大学?”
“没问过,我是今年年初才来这里的。”
怪不得这家咖啡馆看起来很新。
关于理津子,老板似乎只知道这些。他看起来并没有说谎。然而,每当谈起那栋房子,他的态度就显得有些怪异。
“理津子小姐的父亲来过这家咖啡馆吗?”
我想起了那位在深夜里从奔驰汽车上下来,看都不看一眼打在自己头上的伞,似乎不太好相处的银发老人。
“不,他没来过。”老板说道。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我问道。
“啊,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老板谨慎地补充道,“他好像是个大人物,听说是什么兴业公司的社长或会长。”
“什么兴业?”
“那家公司应该是叫N兴业,好像是一家房地产公司。”
“哦……”我点了点头,这么说,小池理津子确实是富家小姐。这样一来,她对我来说更加遥不可及了。
“她可能会感到寂寞吧。”我漫不经心地说道。
“寂寞?”老板惊讶地看着我。
“嗯,因为我前两天好像看到那家人在举行葬礼。”
听了我的话,老板说:
“原来如此,你知道得不少嘛!”
我趁机问他:
“你有没有听说过那家的主人是个粗暴的人,他是一个会打女儿和妻子的人?”
“啊?你为什么这样说?”老板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在装糊涂。
“啊,我听到过一些类似的传言。”
“这样啊,你听过一些传言啊……”老板谨慎地回答道。
后来,无论我问他什么,他都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不知道”。
他似乎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我猜他知道一些事,而且很想说出来,却又觉得不能稀里糊涂地把那些事告诉外人。
我觉得,这大概是因为他是个做生意的人,不能乱说话吧。我对自己的推理信心十足。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小池理津子在雨夜中独自一人在工地挖土的孤独身影。
又过了两周,医生突然拆掉了我的石膏,而且允许我出院了。
在那两周里,我每天都会去R咖啡馆,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小池理津子。
我拖着终于能自由行动的身子,整理好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去小池理津子经常光顾的K蛋糕店,买了两块切块蛋糕,送给了和我一起住院两个月的同病房的老人,接着便坐电车回到位于蒲田的廉价公寓里。
那天是7月20日,城市已经进入了夏天,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才走了几步,汗水就从鬓角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