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4月17日,代尔祖尔(Deir ez-Zor)市 [1] ,一群士兵和贝都因人正一起庆祝叙利亚获得国家独立,这一令人难忘的庆祝节日的照片被刊登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照片呈现了叙利亚现代城市和传统部落世界的相遇,突出反映了这个新国家的建立是经历了漫长的人口、社会经济和政治演变发展的结果。然而,获得独立一年之后,叙利亚仍百废待兴。
2011年3月15日,人群聚集在叙利亚南部小城德拉(Derra),要求为遭受酷刑的孩子们伸张正义。
几年之后,叙利亚经历了20世纪以来最为血腥的内战,国家饱受蹂躏,这个在此之前鲜为人知的国家,突然置身于世界的聚光灯之下。
叙利亚指的是什么?它存在多久了?柯里叙利亚(La Coelé-Sy-rie),亦称叙利亚谷地,这个名称最早出现在希腊语中,原是用来指称托勒密(Lagide)和塞琉古(Séleucide)王朝之间存在归属争议的一个省份,这两个帝国都是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事业成果的继承者。在公元前最初的几个世纪里,这块土地包括从现今大马士革南部到西奈半岛,从沙漠边缘到地中海的范围。但这个名字在罗马帝国时代之后就被弃用了。随着7世纪伊斯兰阿拉伯帝国的征服运动,该地区开始被称为“比拉德·沙姆”(le Bilâd al-shâm)、“黎凡特”(le Devant)或者“左手之地”(de la Gauche),指的是位于托罗斯山(Taurus)和西奈半岛之间的地区。直到19世纪末,这个称呼依然存在,甚至到今天,大马士革的居民依然沿用“沙姆人”来称呼自己。
18世纪的最后几十年里,“叙利亚”这个名称重新出现在前往东方的欧洲旅行者绘制的圣地地图中,并被欧洲作家们重新使用。 [2] 在19世纪的行政语言中,这个词也被沃尔尼(Volney)等人推广开来。奥斯曼帝国驻埃及总督穆罕默德·阿里 [3] 的儿子易卜拉欣帕夏(Ibrahim Pasha),在大马士革周围建立了名叫叙利亚的省。无论是在奥斯曼帝国的政治词汇中,还是在同西方来往的外交词汇中,这个词的使用都变得更加频繁。随着人类历史进入现代史,一些关于叙利亚名称的使用习惯最终形成并固定下来。 [4]
叙利亚的历史始于何时?从埃德娜(Edna)到马里(Mari)宏伟的建筑来看,我们需要回溯到几千年之前。早在公元前3000年,这片土地上就已经存在着一些政治组织。在古代帝国构建的以城市为中心的统治网络形成之前,叙利亚地区已经有了一些从人类定居点基础上发展起来并掌握了社会组织方法和农业技术的城市国家。作为对帕提亚帝国建立事实的承认,罗马帝国的行省在多拉·埃乌洛波司(Doura Europos)东部地区划定了边界,后来,帕提亚帝国又在距离现在的叙利亚和伊拉克边境几千米的地方重新划定了边界。从7世纪开始,先后创建的阿拉伯帝国倭马亚王朝和阿巴斯王朝及其继任者们给当地社会带去了伊斯兰文化元素。1516年,奥斯曼帝国占据了这片土地,在这里建立起了一个全新的和持久的社会、经济、政治组织系统。
鉴于叙利亚这片土地的历史如此漫长,您可能想问我,为何不把本书的叙事时间延伸到久远的古代时期呢?这是因为构成当今叙利亚国家典型特征的一系列进程实际上始于19世纪之初。由于生态原因而被废弃的人类定居点的人口变化、城市和乡村两个空间社会平衡状态的转变以及地区内权力的重组,叙利亚这片自19世纪以来不断扩大的土地发生了巨大变革。由这些变化铺砌起来的社会组织,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因叙利亚本土诞生的新的政治团体影响而产生的各教派及种族团体的互相作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受制于法国的国家在走向独立之前的发展轨迹。
同时,本书也想要做一个冒险的尝试:那就是我们在叙述叙利亚历史时,指出叙利亚在19世纪时并不存在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实体,通过追溯其20和21世纪纷乱的历史,去了解人类群体如何在这片土地上定居与组织、塑造他们自身,试图去追随和预见这个仅将人口聚集在一起的政治实体充满不确定的未来。这是一段以牺牲游牧世界为代价的城市周围乡村组织复兴的历史,一段德鲁兹人(les Deruzes)从黎巴嫩向叙利亚迁移的历史,一段山地向平原、乡村向城市的人口迁移史。这是一个被革命和战争打击而产生国家实体的政治叙事。2011年,这个国家遭遇了关键性时刻,它在革命危机中重新站起来,并诞生出一些新的东西。这就是为何本书的历史叙事到2011—2012年就结束了,2011—2012年对叙利亚来说,是其既有的政治组织和人类定居点之间的共存模式被政府打破的时期。
本书的历史叙事依托于大量的档案材料。在早期,当地的报纸专栏记载了每个省的详细信息。同时,英国和法国的领事电报记录又为这些报纸专栏记载提供了有益的补充。19世纪末出现的自传体文学作品和阿拉伯语刊物,使得他们对叙利亚国家历史的看法变得更为完整。所有这些都为进行叙利亚国家的历史叙事,以及我们在进行历史叙事的过程中,让当地新闻记者记录历史的作用能够发挥提供了切入点,特别是大马士革和巴格达的档案材料为许多历史事实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除了大量的阿拉伯语资料外,在南特(Nantes)保存的委托人文件,以及美国、英国和法国的外交文件都展现了叙利亚政治及经济生活的许多方面;1994年,法国最后一份外交文件的解密为我们呈现出哈菲兹·阿萨德(Hafez al-Assad)的政权框架。此外,我们不仅在叙利亚,还在约旦、土耳其和黎巴嫩与当地人进行了多次会谈。这些使我能够理清叙利亚历史上的生活环境及其惯常的政治运作情况,为过去几十年的叙利亚历史研究提供独特的视角。
叙利亚的这段历史,是伴随着一系列改变了该国发展轨迹的重大转折开始的。18世纪末19世纪初,这些并入奥斯曼帝国,从属于埃及总督统治的叙利亚地区各省经历了许多变化:对所辖土地统治力的增强,政治游戏规则的改变,城市文化发展而产生的新的城市精英阶层——这一新的精英阶层承载了叙利亚建立国家宪政的希望。同时,这一时期新一波殖民浪潮也勾勒出叙利亚多元教派共存的面貌。20世纪初,一系列革命和战争让叙利亚人民具有了政治色彩,然后国家权力转移至被殖民统治支配的宪政国家。权力转移完成后,叙利亚当地的显贵家族试图建立一个真正的主权和法治国家。20世纪60年代,两种组建国家的理念相遇并相互碰撞,一种是创建自由国家秩序的理念,另一种是构建平等国家秩序的理念,它们组成了革命者在革命时刻关于国家和社会组织的构想与实践。在冲突和斗争中,阿萨德家族建立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政权。它中止了社会和教派分裂,确保了国内某些人口的相互融合,并至少在表面上平息了国内的动荡。
这段叙利亚的历史最终是一个充满希望、冲突、尝试、期望、斗争和暴力的历史,来源不同的人类团体均试图完全占有这片土地,赋予它价值,并创造族群共生的条件,让每个人都能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