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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后期科举制度的萌芽

唐长孺

南北朝后期的选举制度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的产生和发展反映了寒人地主的政治要求。假使那时寒人的力量还不够壮大,他们的要求是不会实现的。我们通常把这些变化的产生归之隋代,而其完成则在唐时。这种看法当然是有理由的。因为州郡辟举权的废除既在隋时,而作为科举中最重要的科目进士科也在隋时创置;至于科举取士之在选举中取得统治地位自然应该要下达李唐。但是我们仍然应该追溯到隋代以前,寒人地主的上升既不能突然出现,那么反映其政治要求的选举上的变化也应该有一个较长过程。

大家知道魏晋南北朝选拔官吏的制度即是九品中正制。九品中正制依据门第保证清浊即士庶的分流,从而也就保证了门阀贵族(北朝还包括鲜卑贵族)的政治特权。然而,九品中正制只是保证清浊分流,并不等于选举制度的全部,各项选举必须依据中正品第,但出身授职还得通过各条入仕道路。南北朝门阀贵族的出身固然“皆由门庆”,但大体上也还继承两汉以来岁举、辟举、征召的道路(北朝鲜卑贵族和一般鲜卑军人自然不在其内)。只是被举被召的条件主要在于门第。

唐代科举中最重要的进士、明经两项科目,从形式上来看和过去的孝廉、秀才有继承关系,只是当门阀盛时被举为秀才、孝廉的人必定出于士族,而唐代并无此限制。唐代进士、明经必须通过考试,过去的秀才、孝廉按照规定也要通过考试。东汉时左雄建议:“儒者试经学,文吏试章奏” ,东晋南北朝常常不考试,但也间或举行,所试科目仍然是经学和文章 。我们在这里没有必要详细叙述秀才、孝廉的考试方法及其内容,大致孝廉主要试经,秀才主要对策,有时兼及经文,南北大致相同。《晋书》卷七八《孔愉附从子坦传》称:“先时以兵乱之后,务存慰悦,远方秀孝,到不策试,普皆除署。至是帝申明旧制,皆令试经。”结果,那些秀孝或者托疾不试,或者不到。孔坦上奏有云:“又秀才虽以事策,亦泛问经义,苟所未学,实难暗通。”文帝诏令“皆令试经”,孔坦认为秀才“苟所未学”,无法通解经义,可知秀才以试策为主,就是这次经义也仅是泛问而已。东晋以后,南朝一般仍是秀才试策,孝廉试经。北朝末期周、齐之制亦是如此。《周书》卷七《宣帝纪》:“初即位未改元(578年)诏制九条,宣下州郡。其八条云:‘州举高才博学者为秀才,郡举经明行修者为孝廉。上州上郡岁一人,下州下郡三岁一人。’”明确规定了贡举秀才和孝廉的标准,“高才博学”才能对策,而经明始能试经,这是很显著的,特别此时已包含了秀才重文章之意。《北齐书》卷四四《儒林·马敬德传》:

少好儒术,负笈随大儒徐遵明学诗、礼,略通大义而不能精。遂留意于《春秋左氏》。沉思研求,昼夜不倦,解义为诸儒所称……河间郡王每于教学追之。将举为孝廉,固辞不就。乃诣州求举秀才,举秀才例取文士,州将以其纯儒,无意推荐。敬德请试方略,乃策问之,所答五条,皆有文理,乃欣然举送至京。依秀才策问,唯得中第,乃请试经业,问十条并通。

马敬德之被举为孝廉是由于他通经,不肯举他秀才是由于他是纯儒。到京试秀才,策问刚够中第,试经却考了满分。由此可知北齐也是孝廉试经,而秀才对策。对策所重在文,故例举文士。《儒林传》中还有个马敬德的学生刘昼,本传说他“河清初,还冀州,举秀才,入京考策不第,乃恨不学属文”。也说明秀才试策,其中第标准在于文章。

秀才、孝廉考试科目的不同,也就是以后进士、明经二科之别。明经自应试经,而进士初置也只是试策。《旧唐书》卷一一九《杨绾传》载杨绾上疏云:“近炀帝始置进士之科,当时犹试策而已。”隋代设置进士科,倒不是在考试科目上有什么特点,而是由于秀才录取标准日益严格,不轻得第,设立进士科可以放宽标准,使文士虽不能取得秀才的称号,也有入仕的道路。《旧唐书》卷一〇一《薛登传》载登所上疏云:“炀帝嗣兴,又变前法,置进士等科。于是后生之徒,复相仿效,因陋就寡,赴速时,辑缀小文,名之策学。”便可知应进士科者只是“因陋就寡”,同以应付考试的乃是“辑缀”起来的策学。与之同时,秀才对策却越来越困难,并且在策外加试了杂文。《北史》卷二六《杜铨附族孙正玄传》云:

隋开皇十五年,举秀才,试策高第。曹司以策过左仆射杨素,怒曰:“周、孔更生,尚不得为秀才,刺史何忽妄举此人?可附下考。”乃以策抵地,不视。时海内唯正玄一人应秀才……素志在试退正玄,乃手题使拟司马相如《上林赋》、王褒《圣主得贤臣颂》、班固《燕然山铭》、张载《剑阁铭》《白鹦鹉赋》,曰:“我不能为君住宿,可至未时令就。”正玄及时并了。素读数遍,大惊曰:“诚好秀才!”……正玄弟正藏,字为善,亦好学,善属文。开皇十六年举秀才,时苏威监选,试拟贾谊《过秦论》及《尚书·汤誓》《匠人箴》《连理树赋》《几赋》《弓铭》,应时并就,又无点窜。

由此可知,秀才录取标准极其严格,以致唐代简直成为一种虚悬的科目 。 隋时秀才尚以试策为正规的办法,然而录取与否却需要看加试的杂文。唐初秀才仍试策,而进士科继承隋制也只是试策,高宗以后进士加试杂文,录取与否也就取决于杂文。隋、唐两代秀才、进士两科虽同时存在,其实从考试内容来说,进士只是秀才的替身。

从考试内容说,明经和孝廉相同。但明经和孝廉并立却比秀才、进士并立更早。我们知道明经之名早见汉代 。南齐建立国子学,其试生徒之制不详,但应该试经 。梁代国子生更多,《梁书》卷四八《儒林传序》称:“馆(立《五经》博士为五馆)有数百生,给其饩廪,其射策通明者即除为吏。”射策通明之策亦即试经,其录取等第虽有明经、高第、甲科等 ,通常却可以概称明经。《颜氏家训·勉学篇》说梁朝贵游子弟“明经求第则雇人答策”,显然已把学馆射策得第者通称为明经,明经成为一种科目的称号。梁代仍然有秀孝,但秀孝有额而明经似无额,秀孝大致仍然为高门垄断,特别是秀才,这可以从列传中提到曾举秀才者的家庭来推测。至于明经则虽然不少贵游子弟雇人答策而登第 ,但法令上入学就试却并没有门第限制。《梁书》卷二《武帝中》天监八年(509)五月诏云:“其有能通一经,始末无倦者,策实之后,选可量加叙录。虽复牛监羊肆,寒门后品,并随才试吏,勿有遗隔。”又《隋书》卷二六《百官志》云:“旧国子学生,限以贵贱。帝欲招来后进,五馆生皆引寒门俊才,不限人数。”由此可见,具有射策资格的国子生既不限门第,也不限名额,这就为寒人入仕开辟了一条道路。

南朝秀才为高门垄断,孝廉间或有寒门,但亦稀见 [1] ,所以必须有另一种科目来满足寒人要求。至于北朝则秀孝直接成为寒人入仕的道路。

上面所举马敬德和刘昼显然不是高门。《北史》卷八一《儒林传序》云:

胄子以通经进仕者唯博陵崔子发、广平宋游卿而已,自外莫见其人。幸朝章宽简,政纲疏阔,游手浮惰,十室而九,故横经受业之侣,遍于乡邑,负笈从宦之徒,不远千里。入闾里之内,乞食为资,憩桑梓之阴,动逾十数。燕、赵之俗,此众尤甚焉。齐制,诸郡并立学,置博士、助教授经。学生俱差逼充员,士流及豪富之家,皆不从调……诸郡俱得察孝廉。其博士、助教及游学之徒通经者推择充举,射 patch 十条,通八以上,听九品出身,其尤异者亦蒙抽擢。

这里所说的是魏末及北齐情况。北齐时孝廉是从学校的博士、助教和游学之徒中推举出来,而游学之徒被称为“游手浮惰”,由于“政纲疏阔”,才能受业。他们被认为是应该从事生产而脱离生产的人,也就是一般编户。序中明确指出郡学生徒是士族及豪富之家所不屑就的。他们虽不是豪富之家,但能够允许脱离生产,也必须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我们认为其中不少是寒人地主和极少数向地主阶级转变的富裕农民。《儒林传》中有不少人曾被举孝廉,这里不再列举,只引一例为证。《李业兴传》云:“上党长子人也。祖虬、父玄纪,并以儒学举孝廉。”他自己也被举为孝廉,可算得是儒学世家,可是传中又说:“业兴家世农夫,虽学殖而旧音不改。”在南北朝时,语音常常是判别士庶的标准之一,李业兴虽三世孝廉,说他旧音不改,就意味着他还不是士族。像这样的人家,正是才挤入统治者行列的寒人地主,由北魏以至齐代,由通经入仕的道路提高了他们的政治地位。

不但孝廉如此,秀才也是一样。《北史》卷八三《文苑·樊逊传》:

河东北猗氏人也。祖琰、父衡并无官宦……逊少好学,其兄仲以造毡为业,亦常优饶之……属本州沦陷,寓居邺中,为临漳小吏。县令裴鉴莅官清苦,致白雀等瑞,逊上清德颂十首,鉴大加赏重,擢为主簿,仍荐之于右仆射崔暹……后崔暹大会客,大司马襄城王旭时亦在座,欲命府僚。暹指逊曰:“此人学富才高,兼之佳行,可为王参军也。”旭目之曰:“岂能就耶?”逊曰:“家无荫第,不敢当此。”武定七年,齐文襄崩,暹为文宣徙于边,宾客咸散。逊遂徙居陈留。梁州刺史刘杀鬼以逊兼录事参军事,逊仍举秀才。尚书案旧令,下州三载一举秀才,为三年已贡开封人郑祖献,计至此年未合……逊竟还本州。天保元年,本州复召举秀才。三年春,会朝堂对 patchpatch 罢,中书郎张子融奏入。至四年五月,逊与定州秀才李子宣等以对 patch 三年不调,被付外,上书请从罢。诏不报,梁州重举逊为秀才。五年正月,制诏问焉。尚书擢第,以逊为当时第一……杨愔言于众曰:“后生清俊莫过卢思道,文章成就莫过樊孝谦,几案断割莫过崔成之,遂以思道长兼员外郎,三人并员外将军。”孝谦辞曰:“门族寒陋,访第必不成,乞补员外司马督。”愔曰:“才高不依常例。”特奏用之。

樊逊自云“家无荫第”,“门族寒陋”,自然是寒人,但他却三次被举秀才,以第一名登第,由此可见举秀才的门第条件较宽。他不敢应大司马府的辟举而应秀才举,可能由于他知道辟举更容易招致他人的反对。

北朝后期孝廉、秀才已容纳寒人,《北史》之《儒林》《文苑》及其他传中被举秀孝的很多不属于高门,李业兴、樊逊的家世是非常明确的。这种情况大概始于魏末 ,而盛于北齐,至于北周则根本选无清浊。《周书》卷二三《苏绰传》载:大统十年(544),绰所奏行的《六条诏书》,其四“擢贤良”云:

自昔以来,州郡大吏,但取门资,多不择贤良;末曹小吏,唯试刀笔,并不问志行。夫门资者,乃先世之爵禄,无妨子孙之愚瞽;刀笔者乃身外之末材,不废性行之浇伪……今之选举者,当不限资荫,唯在得人。茍得其人,自可起厮养而为卿相,伊尹、傅说是也,而况州郡之职乎?苟非其人,则丹朱、商均虽帝王之胤,不能守百里之封,而况于公卿之胄乎?

虽然这里只是针对州郡辟举而言,然而其整个精神既是在于否定门第取人的习惯,那么秀孝之举的不限门资,自不待论。

如上所述,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南北朝后期北朝的举秀孝和南朝的明经射策,从考试内容上,特别是从放宽门第限制上说,已经为唐代科举制度开辟了道路。这里还可以提到一件事,唐代应举可以自行报名,《新唐书》卷四四《选举志》:“选举不由馆学者,谓之乡贡,皆怀牒自列于州县。”这种办法也起于北齐。上引《北史·儒林传》说马敬德的被举秀才是自请在州先行考试而获得通过的。准许怀牒自试为唐代科举的特点,而北齐已经看到其萌芽了。

(原载氏著《魏晋南北朝史论丛续编》,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版)

[1] 《宋书》卷九一《孝义传》称,郭世道,“太守孟 patch 察孝廉,不就”;世道子原平“太守王僧朗察孝廉,不就”,又云:“会稽贵重望计及望孝,盛族出身,不减秘著。太宗泰始七年(471),兴宗欲举山阴孔仲智长子为望计,原平次息为望孝。仲智会士高门,原平一邦至行,欲以相敌。会太宗别敇用人,故二选并寝。”原平长子伯林也是举孝廉不就。郭家是寒门,而祖孙三世都曾举孝廉。《孝义传》中又有吴逵、潘综都曾察孝廉,《吴逵传》明说“门寒”。可见孝廉也有寒人。但这都是统治者有意破格取人,不是常例。《南齐书·孝义传》中人物便不见此种事例了。 ZGlrSNjOhn5dAxB9BRvWJ+8Kz/L/9xnFu68UNbc1EbSRFWJKCMM+csF93LL06Z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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