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集团军司令部在200公里外的比利时边界。集团军内部有一个人,很高兴见到6月4日清晨的来临。赫尔穆特·迈尔 (Hellmuth Meyer) 中校坐在办公室里,容貌憔悴、两眼蒙眬,自从6月1日以来,他没有睡过一宵好觉。刚刚过去的这一晚是最糟的,他绝不会忘记。
迈尔有一项备受挫折、使人不安的工作。除了身为第15集团军的情报处长以外,他还身兼登陆战线上唯一的反情报组组长。这个由他创立的单位,核心有30名负责无线电通信截听的士兵,他们一天24小时昼夜轮班,在一处塞满精密无线电装备的混凝土碉堡里工作。他们的任务就是监听,此外什么都不做。每一名士兵都是通信专家,个个能说3种流利语言,在他们聆听下,来自盟军无线电通信的每一个字,乃至每一个摩斯码的单一声响,都会进入他们的耳朵。
迈尔的这批士兵深富经验,他们的器材也非常灵敏,甚至160多公里外的英国,宪兵吉普车上的无线电发射机的呼叫,他们都能截听得到。美英两军的宪兵,在直接指挥运输部队时彼此用无线电交谈,这对迈尔的帮助相当大,他可借此整理出驻扎在英国各个师级单位的番号。可是现在有好一阵子,迈尔的作业人员却没法再截收到这些通信,这对迈尔深具意义,这意味着敌军已经严格执行无线电静默。他认为盟军对登陆的迫近已有许多迹象,而无线电静默又增加了一个。
就迈尔手头所有的情报报告,像无线电静默这种情况,有助于推演敌军作战计划的大致景象。他对自己的职责很在行,一天当中他要从一堆监听报告中筛检好几次,不断地搜寻可疑、不寻常的——甚至难以置信的数据。
就在这天晚上,他的手下截获了难以置信的情报。他们对这则入夜后高速发报的新闻稿加以监听,截听到的电文为:“至急,纽约美联社急电,艾森豪威尔总部宣布,盟军在法国登陆。”
迈尔吓呆了,他即刻警告集团军参谋。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认为这则电讯一定是假的。这有两项理由,第一,在整个登陆正面完全没有任何动静——如果敌军发动攻击,他会立刻知道。其次,在1月份时,当时的德军军事情报局长威廉·弗朗茨·卡纳里斯 (Wilhelm Franz Canaris) 海军上将,曾经给了迈尔一份分成两部分的奇怪电报,他说盟军在登陆以前,会用来警示法国抵抗运动先做好做准备。
卡纳里斯警告说,在登陆前的几个月,盟军会广播成百上千的电文给抵抗运动,而只有少数几则电文,才真正与D日有关,其他都是假的,是故意设计用来误导与混淆德军的判断。卡纳里斯说话向来直率、不含糊,迈尔便监听所有这些电文,以免错过最重要的一则。
起先迈尔还心存疑惑,在他看来完全依靠一则电文,似乎很疯狂。此外,他从过去经验知道,柏林的消息来源有90%都不准确。他有形成一个档案的假报告,足以证明他的观点;似乎盟军已经对北起斯德哥尔摩、南到安卡拉的每一名德国间谍,都提供了登陆的“精确”地点与时日——却没有两份报告内容是相同的。
不过迈尔知道,这一回柏林对了。经过几个月的监听,迈尔手下在6月1日晚上,截获了这则盟军电文的第一部分——和卡纳里斯说的一样。这和前几个月里,迈尔手下截获的上百句密码电文不相像。每一天,在英国广播公司 (BBC) 正常的广播时间以后,便以法语、荷兰语、丹麦语与挪威语,向抵抗运动念出密码的指示。对迈尔而言,大多数这种电文了无意义。没法破解这种密语片段也令他恼火。例如“特洛伊战争不会发生”“糖浆明天会冒出白兰地酒”“约翰有把长胡子”或者“沙宾刚刚得了耳下腺炎和黄疸”。可是,6月1日晚上9点,在BBC新闻正常播报后的一句电文,却是迈尔再清楚不过的了。
“现在请听几段私人的信息。”播音员用法语说,瓦尔特·赖希林 (Walter Reichling) 中士立刻打开一个有线录音机的开关。播报员停了一下,这才说:“秋日小提琴的长长呜咽。”
赖希林两只手猛然往耳机上一按,然后摘下耳机,赶紧跑向迈尔的碉堡住处。他冲进迈尔办公室,兴奋地说:“报告,那段电文的头一节——在这里了。”
他们一起回到无线电室碉堡,迈尔仔细倾听录音,这就是了——卡纳里斯曾经警告过他们要料到的一句。这是法国19世纪诗人保罗·魏尔兰 (Paul Verlaine) 《秋歌》的第一句。根据卡纳里斯的资料,魏尔兰的这一行诗,会在“当月的1日或15日播送……那就代表英美军登陆宣布电文的前半段”。
电文的后半段,便是魏尔兰诗中的第二句“单调的郁闷伤了我的心”。这一句一广播出来,根据卡纳里斯的说法那就意味着“登陆会在48小时以内开始……从播出后的那天0时起计”。
迈尔听到了魏尔兰第一行诗的录音,立刻通知第15集团军鲁道夫·霍夫曼 (Rudolf Hofmann) 中将。“第一段电文已经来了,”他告诉霍夫曼说,“现在将有状况要发生了。”
“你有绝对把握吗?”霍夫曼问道。
“我们录下来了。”迈尔回答。
霍夫曼立刻向整个第15集团军发出警报。
迈尔同时也把这段电文,以电传打字传往最高统帅部,然后再打电话到伦德施泰特的西线总司令部和隆美尔的B集团军群司令部。
在最高统帅部,这则电文呈给作战厅长阿尔弗雷德·约德尔 (Alfred Jodl) 大将,但电文摆在办公桌上,他并没有下令戒备,却假定伦德施泰特已经这么做了。但是伦德施泰特却以为隆美尔的集团军司令部已下达了命令 。
沿着入侵的海岸,只有一个集团军在戒备——第15集团军;而据守在诺曼底海岸的第7集团军,对这节电文的事一无所知,就没有戒备。
在6月2日和3日这两天晚上,这句电文的第一段又广播了一次,这可使迈尔担忧起来,根据他的消息,它应该只广播一次。他只能这么假定,盟军把这项准备命令一再重复,为的是要让法国抵抗运动确实收到。
6月3日晚上,就在这则电文再次播送1小时后,迈尔截收到了美联社发出的盟军在法国登陆的急电。假如卡纳里斯的警告是对的,那美联社报道就错了。迈尔经过一开始的慌乱之后,便赌在卡纳里斯的情报上。这时他十分困倦,但却十分得意,拂晓来临,整个前线还很平静,更证明了他是对的。
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有等待那极其重要的后半段警示,可能在任何时候播出。它的重要性至关重大,压垮了迈尔。打垮敌军的登陆,德国数十万人的生命,以及德国的存亡,就全靠他和手下士兵监听这则广播,以及前线下令戒备的速度而定。他和手下从来没有这么准备妥当过,他只能希望自己的上级也意识到这则电文的重要性。
正当迈尔安定下来等待,200公里外,B集团军群司令正在准备回德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