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诺曼底海岸,登陆部队都在猛扑上陆。对卡在这场血战当中的法国人来说,这真是一团乱、狂喜与可怕交集的时刻。圣梅尔埃格利斯附近,现在炮弹如雨而下。82空降师士兵却见到法国农夫还沉着地在田里干活,就像啥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不时有个种地的农夫倒了下去,不是伤就是死。在镇上,伞兵见到当地理发店,把店门前的德文招牌“Friseur”拆下来,换上英文的“Barber”字样。
几公里外,在滨海小村拉马德林,加藏热尔十分悲痛难受。因为他的咖啡店和商店屋顶被炸掉了,炮轰时他还受了伤,而美军第4步兵师的士兵,还把他和另外7个法国人押解到犹他滩头去。
“你们要把我老公送到哪里去?”太太问负责押解的年轻中尉。
“太太,要送去讯问。”军官以十分纯正的法语回答,“我们不能和他在这儿谈,我们要把他跟其他男人全送到英国去。”
加藏热尔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话。“送到英国去!”她大叫起来,“为什么?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年轻军官有些不好意思,耐着性子说明,他只是奉令行事。
“如果我老公在轰炸中送命怎么办?”加藏热尔太太泪流满面地问。
“太太,那种事有90%的概率不会发生啦。”他说。
加藏热尔吻别了太太便被押走。他对这种事完全没概念——从来也搞不懂。两个星期以后他会回到诺曼底,美军俘虏他的笨拙理由,说这“完全是个错误”。
在格朗康迈的法国抵抗运动首领马里翁,心中十分沮丧。他可以见到左面犹他滩头、右面奥马哈滩头的舰队,知道盟军已经在登陆了。在他看来,似乎盟军把格朗康迈给忘掉了似的。一整个早晨,他都在等候英军人马入镇,可是却期待落空。可是他太太指给他看一艘驱逐舰缓缓地在朝小镇的另一头移动后,却开心了起来。
“那门炮,”马里翁叫道,“我告诉过他们那门炮!”
几天以前他通知伦敦,有一门小炮安装在海堤上,它放列的位置仅仅只能对左面射击,左方就是现在的犹他滩头。这时马里翁十分确信他发出去的电文已经被收到了,因为他见到驱逐舰小心进入这门炮死角所在的位置后,便展开射击。每当驱逐舰发射一次,马里翁就满眼泪水跳上跳下。“他们得到消息了!”他叫道,“他们得到消息了!”这艘驱逐舰——或许是“赫恩登”号——一发又一发的炮弹把这门炮轰掉了。突然,炮弹击中岸炮的弹药,发生了猛烈的一声爆炸。“精彩!”兴奋的马里翁大喊大叫,“棒极了!”
大约24公里外的巴约,奥马哈滩头地区的法国抵抗运动情报组长梅卡德尔和太太马德莱娜站在起居室的窗边。他强忍着泪水,这真是一段难过的时间,经过恐怖的4年,驻扎在镇上的德军主力似乎正在撤走,他听得见远处的炮声,知道一定正在进行猛烈的激战。这时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把抵抗运动的斗士组织起来,把其余的纳粹撵走。可是无线电广播警告过他们少安毋躁,一定不能起事。这很困难,不过梅卡德尔已经学会了等待。他告诉太太:“我们马上就会自由了。”
诺曼底战役期间法国抵抗运动和美国第82空降师的成员。
美国士兵在卡朗唐街巡逻。
巴约的居民似乎都有同样的感觉。虽然德军发了布告,命令居民待在屋内,居民还是相当公然地聚集在教堂庭院中,听神父对反攻的现场讲解。神父站在教堂尖顶钟塔的高处,可以清楚见到海滩。他用两只手拢在嘴边,对着下面群众大声喊叫。
在教堂院子,经由神父的传播知道了盟军登陆消息的其中一人,便是19岁的幼儿园老师安妮·玛丽·布勒克斯 (Anne Marie Broeckx) 。她后来会在登陆的美军中,找到她的未来夫婿。早上7点钟,她镇定地骑自行车到爸爸位于库尔瑟勒的农场去,那是在奥马哈滩头的后方。她使劲踩车,经过德军的机关枪阵地,看到了整队向海岸前进的德军。有些德军向她挥手,还有一个警告她要小心,可是却没有人阻止她。她见到飞机在扫射,德军即卧倒掩蔽;可是安妮·玛丽,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蓝裙鼓起,继续向前进。她觉得非常安全,心中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会发生任何危险。
这时距库尔瑟勒不到1.6公里了。公路上寂静无人,烟云向内陆飘来,到处都起了火。她见到了几家农舍的残骸,安妮·玛丽顿时觉得害怕起来,拼命踩车前进。等她骑到库尔瑟勒的十字路口,人已经十分惊慌。雷鸣的炮声在她四周翻滚,这一带看上去荒凉得出奇、不见人影。爸爸的农场就在滩头与库尔瑟勒的中间。安妮·玛丽决定,扛起自行车,步行穿过田野。她走上一处小山坡见到了农舍——依然还在,剩下的这一段路她就开始跑了。
起先安妮·玛丽以为农舍里没有人了,因为看不见有什么动静。她一面叫爸爸妈妈,一面冲进小小的院子里,房子的窗户都炸掉了,屋顶也有一部分不见踪影,大门上开了一个大洞。忽然破裂的大门开了,爸妈站在门口,她伸开双手搂住他们。
“女儿啊!”爸爸说,“这是法国的大日子啊!”安妮·玛丽不禁泪流满面。
800米外,19岁的利奥·埃鲁 (Leo Heroux) 一等兵,正在恐怖的奥马哈滩头为自己的命挣扎,他后来娶了安妮·玛丽 。
盟军的攻击正在诺曼底猛烈展开的同时,此区一名抵抗运动的高级人员正在巴黎郊外的火车上火冒三丈。诺曼底地区的军事情报组副组长吉勒,搭上一列开往巴黎的火车,在车上已待了超过12个小时。这趟行程似乎了无止境,列车在晚上慢慢爬行,逢站必停。讽刺的是,这位情报首领是从车上行李员那里听到消息的。但他一丁点也不知道反攻是在诺曼底的什么地方发生,他等不及要回到卡昂去。他心中真是痛苦无比,经过这么多年的工作后,在所有的时日里,上级偏偏挑了这一天命令他到巴黎去。更糟的是,他没有办法下车,下一站就是巴黎了。
可是在卡昂,他的未婚妻雅尼娜·布瓦塔尔,听到这项消息以后就忙碌起来。早上7点钟,她把自己匿藏的两名皇家空军飞行员叫醒。“我们一定要快!”她告诉他们,“我带你们到加夫吕村 (Gavrus) 的农舍去,离这里有12公里远。”
听到要去的目的地,这两个英国人吃了一惊,自由离他们只有短短的16公里远了,然而他们却要往内陆走,加夫吕村在卡昂的西南方。这两名英国人中的一位,是洛夫茨 (Lofts) 空军中校,认为他们应该冒一次险,到北面去与英军部队会合。
“要忍耐一下,”雅尼娜说,“从这儿到海岸,到处都是德军,等待一下会比较安全。”
7点钟过去不久,他们三人便骑自行车出发了,两个英国人穿着农人粗糙的衣服。这一趟并不平静,虽然他们几次被德军巡逻队拦阻,他们的假证件却禁得起考验,德军放他们通行。到了加夫吕村,雅尼娜的责任已尽——两名飞行员离回国更近一步了。雅尼娜很想和他们再走远一点,但她一定得回卡昂去,等待下一批遭击落的盟军飞行员。他们会经由潜逃的管道前来,而她也知道解放的时刻近了。挥手道别后,她跳上自行车就骑走了。
在卡昂监狱里,勒舍瓦利耶太太心里有数,由于自己营救盟军飞行员而将被处决。但在狱室门下塞进早餐盒时,她听到了轻轻传来的消息。“希望,希望,”那声音说,“英国人已经登陆了。”她开始祈祷,不知道关在邻近狱室的丈夫路易斯听到了这个消息没有。整夜都听到爆炸声,但她以为那是习以为常的盟军飞机轰炸呢。现在有了一线希望,也许他们还来得及获救吧。
突然,勒舍瓦利耶太太听见走廊中的骚动声,她蹲在狱门底下的门缝边静听,只听见叱责的德语:“出来!出来!”叫了又叫,然后便是脚步的踉跄声,各狱室门关上的砰然声,接着一片沉寂。几分钟以后,她听见监狱外面的地方,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机枪射击声。
担任监狱警卫的德国盖世太保开始恐慌。反攻的消息一传到,他们在几分钟内,就在狱院中架设了两挺机关枪,把男犯人10人一批带出来,靠着高墙加以处决。这些被挑出来枪毙的人,罪名各自不同,有的属实、有的虚假。居伊·德圣波尔 (Guy de Saint Pol) 和勒内·洛斯利耶 (Rene Loslier) ,农夫;皮埃尔·奥迪热 (Pierre Audige) ,牙医;莫里塞·普里莫 (Maurice Primault) ,商店助理;安托万·德图谢 (Antoine de Touchet) 上校,退休军官;安托莱·勒列夫尔 (Antole Lelieevre) ,镇公所秘书;乔治·托米纳 (Georges Thomine) ,渔民;皮埃尔·梅诺谢 (Pierre Menochet) ,警员;莫里斯·迪塔克 (Maurice Dutacq) 、阿希尔·布特瓦 (Achille Boutrois) 、约瑟夫·皮克诺 (Joseph Picquenot) 父子,都是铁路工人;还有阿尔贝·阿纳 (Albert Anne) 、德西雷·勒米埃 (Deesire Lemieere) 、罗歇·韦亚 (Roger Veillat) 、罗贝尔·布拉尔 (Robert Boulard) ……总共92人,其中仅仅只有40人是法国抵抗运动成员。这一天,开始了伟大解放的这一天,这些人未能等到获释,一无听证,二无审判,就被屠杀了,其中就有勒舍瓦利耶的先生路易斯。
枪声持续了一个小时,勒舍瓦利耶太太在自己的狱室里,心中想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