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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希特斯加登的清晨显得安静。天气已暖乎乎、闷热起来了,云却低挂在四周的山头上。在贝希特斯加登希特勒堡垒似的山居官邸,一切都静悄悄的。元首还在酣睡。对于几公里以外的最高统帅部,这只是一个寻常得不得了的早晨。最高统帅部作战厅长约德尔上将,6点钟便起了床,已经吃过了他习以为常的简便早餐 (一杯咖啡、一颗水煮蛋和一片烤面包) 。这时,在他那小小的隔音办公室里,正好有时间阅读昨夜送来的各项报告。

从意大利传来的消息依然很糟。24小时以前,罗马已经失陷。阿尔贝特·凯塞林 (Albert Kesselring) 空军元帅的部队在撤退中受到盟军紧紧的压迫。约德尔认为,凯塞林使麾下部队脱离接触,后退到北方的新阵地以前,也许盟军就能突破了。约尔德关切意大利境内德军会受到威胁而崩溃,便下令副厅长瓦尔特·瓦尔利蒙特 (Walter Warlimont) 炮兵上将出差到意大利的凯塞林司令部去,亲自查明一下状况。瓦尔利蒙特要在这天天黑时启程。

苏联方面没有什么动静。虽然正式说来约德尔的权力范围并不包括东线战场,很久以前他曾安插自己去“辅佐”元首指挥东线作战。现在,任何时候苏军都可能开始夏季攻势。3,200公里长的阵线上,德军有200个师——150多万人——正静静等待这次攻势的到来。可是今天早晨,苏联方面还是平平静静。约德尔的副官送上几份伦德施泰特总部来的报告,是关于盟军在诺曼底发动攻击的报告。约德尔并不认为情况严重,至少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吧。当前,他最关心的是意大利。

在几公里外的施特鲁布 (Strub) 的营房里,约德尔的副厅长瓦尔利蒙特将军,自从凌晨4点钟以后,便仔细地了解诺曼底的战况。他接到了西线总司令部的电传报告,要求动用担任预备队的装甲师——装甲教导师和第12党卫装甲师——他在电话中,与伦德施泰特的参谋长布鲁门特里特上将讨论过。这时瓦尔利蒙特便打电话给约德尔。

“布鲁门特里特已经打电话来询问关于装甲师预备队的事,”瓦尔利蒙特报告说,“西线总司令部要求立刻在登陆地区动用它们。”

瓦尔利蒙特回忆,约德尔沉默了一阵子,心里琢磨着一个问题。“你有十分把握,这就是主攻方向吗?”约德尔问道,在瓦尔利蒙特答话之前,他又说:“根据我接到的报告,这可能是佯攻……欺敌计划的一部分。现在西线总司令部有的是预备队呀……西线总司令部应该致力于以现有的兵力,将攻击给摆平……我认为现在还不是动用最高统帅部预备队的时候……我们一定要等一等,等情况清楚再说。”

瓦尔利蒙特知道在这一点上,争执没有什么用,哪怕他晓得诺曼底的登陆,情况远比约德尔所认为的要严重得多,他说:“厅长,以诺曼底的情况来看,我要不要按照计划去意大利?”约德尔说:“是呀,是呀,我看不出为什么不要去。”然后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瓦尔利蒙特把电话放下,转身对着陆军作战处长霍斯特·特罗伊施·冯·布特拉尔-布兰登费尔斯 (Horst Treusch von Buttlar-Brandenfels) 少将,把约德尔的决定告诉他:“我同情布鲁门特里特,就我所了解,这个决定绝对与预先的计划恰恰相反。”

对于希特勒掌控装甲师的命令在字面上的意义,约德尔是如此地解读的,瓦尔利蒙特心里是感到“震惊”的。的确,这两个装甲师是最高统帅部的预备队,因此它们受希特勒的直接指挥。但是瓦尔利蒙特也跟伦德施泰特一样,向来都了解“一旦盟军攻击,不论是否佯攻,装甲师的控制权便立即解除——事实上是自动解除”。对瓦尔利蒙特来说,这看来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行动;当事人在现场、正在击退登陆,就应该把一切他认为恰当的武力投入进去,而这个人凑巧就是德国最后一位“黑骑士”——备受尊崇的战略家伦德施泰特。约德尔原可以解除对这支武力的管制,但他不想冒险。一如瓦尔利蒙特后来的回忆:“约德尔以为,那也会是希特勒的决定。”瓦尔利蒙特觉得,约德尔的态度分明就是“领导层指挥混乱”的一项例证。但却没有一个人和约德尔争论。瓦尔利蒙特打电话给西线总司令部的布鲁门特里特,要解除对装甲师的管制,就要全靠一个反复无常与喜好突发奇想的人了,这个人便是约德尔认定的用兵天才——希特勒。

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而期盼和希特勒就此进行讨论的将官,现在距离贝希特斯加登还有2小时不到的车程。隆美尔元帅在乌姆尔的赫林根老家,似乎在当前的混乱局势之中,他的存在竟完全被人给忘记了。根据B集团军群有条不紊的“作战日志”,此时的隆美尔甚至还没有收到盟军关于诺曼底登陆的消息。

巴黎郊外的西线总司令部,约德尔的决定造成震惊与怀疑。作战处长齐默尔曼上校,记得伦德施泰特“愤怒得火焰腾腾,满面通红,气得说话都语无伦次了”。齐默尔曼也无法置信。前一天晚上,齐默尔曼打电话给最高统帅部,通知作战厅的值日官汉斯·约亨·弗里德尔 (Hans Jochen Friedel) 少校,西线总司令部已下令这两个装甲师提升戒备。他清楚记得“这个调动没有造成什么异议”。这时他又打电话给最高统帅部,与陆军作战处长布兰登费尔斯少将通话,得到的却是漠然置之——后者从约德尔那里得到了指示,布兰登费尔斯气愤且大肆咆哮:“这两个师在最高统帅部直接管制之下!没有我们事先批准,你们没有权下令它们戒备——你们要立刻制止这两个装甲师——元首没下决心以前,绝不可动!”齐默尔曼还想要辩解,布兰登费尔斯一句话就把他顶回去:“照我说的办!”

下一步就要靠伦德施泰特了。他以元帅之尊,可以直接与希特勒通话,很可能这两个装甲师也许会立刻解除管制。不过,在D日这天,不论是当时或任何时候,伦德施泰特都没有打电话给希特勒,哪怕在登陆时军情万分紧急,也不能迫使贵族身份的伦德施泰特去恳求这个他惯常提及的“波希米亚下士”

可是他的军官却不断打电话催促最高统帅部,极力想改变这项决定却徒劳无功。他们打电话给瓦尔利蒙特、布兰登费尔斯,甚至打给希特勒的副官施蒙特少将。这场奇怪、远距离的斗争,竟进行了好几个小时。齐默尔曼如此作出总结:“那时我们警告说,如果西线总司令部得不到这两个装甲师,敌人在诺曼底的登陆就会成功,便会有无法预见的后果。”他们却干脆告诉我们,你们没有资格作裁决——再说,敌人的登陆根本会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发生 。希特勒在他那一群马屁精将领的小圈子护卫下,在愚蠢、幻想世界里的贝希特斯加登,继续酣然大睡下去。

在拉罗什吉永隆美尔的集团军司令部里,参谋长施派德尔中将到这时为止,对约德尔的决定还一无所知。他还有这种印象,担任预备队的两个装甲师已经奉令行动,现在已在路上了。同时,施派德尔也知道,第21装甲师也正进入卡昂以南的集结区。虽然装甲师的坦克调动还要点时间,但师内部分的侦察部队与装甲步兵已与敌人接战了。所以,在集团军司令部里,充满着确定感的乐观气氛。莱奥德加德·弗赖贝格 (Leodegard Freyberg) 上校还记得,“一般的印象是,在这一天结束时盟军会被赶下海”。隆美尔的海军副官鲁格海军中将,也同样感到欢愉,不过他注意到一件特别的事情:拉罗什富科公爵与公爵夫人的管家,悄悄走过古堡,把各墙上的天价壁毯都取了下来。

在第7集团军司令部,似乎有更多的乐观理由,该集团军已经与盟军交战。对参谋们来说,看上去352师已经将在维耶维尔与库尔瑟勒之间——奥马哈滩头——登陆的部队赶下海了。

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在俯瞰海滩碉堡中的一名军官埃内特·戈特 (Ernet Goth) 上校,终于可以通过他的上级弗里茨·齐格尔曼 (Fritz Ziegelmann) 中校传达一份令人鼓舞的作战进展报告。集团军司令部认为这个报告很重要,便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在海水的边缘,”这位观测员说,“敌人正在海岸区障碍物的后面力求掩蔽,大量的摩托化车辆——其中包括10辆坦克——都停在海滩上熊熊燃烧。障碍爆破班已经放弃了他们的行动,登陆艇的下卸作业也停止了……登陆艇持续驶向距离更远的海上,我军作战阵地与炮兵火力十分准确,造成了敌军可观的伤亡。很多受伤与阵亡的人就躺在海滩上……”

这可是第7集团军司令部第一次接到的好消息,精神振奋到这种程度,以至于第15集团军司令扎尔穆特将军,建议把第346步兵师派过来援助第7集团军时,却遭到第7集团军趾高气扬地拒绝,告诉他:“本集团军并不需要贵军兵力。”

即便人人都很有信心,第7集团军参谋长彭泽尔将军,却依然力图把战况的实际情形拼凑起来。由于缺乏通信,要拼凑出全貌很困难。有线电话线与电缆都被法国抵抗运动、盟军伞兵割断,或者被空军轰炸与海军炮轰炸毁了。彭泽尔向隆美尔的集团军司令部报告说:“我现在打的这一仗,征服者威廉一定也打过——只能光靠眼睛和耳朵探索敌人动态。”实际上,彭泽尔并不真正知道他的通信糟糕到了什么程度,他以为仅仅只有伞兵降落在瑟堡半岛,这时他还不知道,海上的登陆已在瑟堡半岛东岸——犹他滩头实施。

彭泽尔要界定这次攻击确实的地域很难,他只确实了解一件事——对诺曼底的突击便是主攻,并不断向隆美尔与伦德施泰特司令部指出这一点,可是他依然还是少数。一如B集团军群与西线总司令部在晨报中所宣称的,“这是一次大规模的佯攻或主攻,目前言之过早”。这些将领继续在找寻“重点”所在,而在诺曼底海岸,任何一名小兵都可以告诉他们,主攻的重点在什么地方。

****

离开剑滩滩头800米处,德军约瑟夫·黑格尔 (Josef Heager) 二等兵正晕头转向且全身发抖,他找到了自己机关枪的扳机,又开始射击起来。他四周的土地似乎全都爆炸开来,噪音震耳欲聋,他的头嗡嗡咆哮。这名18岁的机枪手害怕得作呕。他打得很好,自从剑滩滩头后面716师的防线失守以后,他就协助掩护本连的撤退,他打死了多少英国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被敌军抢滩上了海岸,并逐一把他们都给撂倒的过程给深深吸引住了。他过去时常在琢磨,打死敌人会是什么感觉?他曾和朋友胡夫、扎克斯勒和克卢格 (“Ferdi” Klug) 谈过很多次,现在黑格尔自己发现:这非常容易。胡夫的命不够长,未能发现这是多么容易——他们往后跑时,胡夫被打死了。黑格尔留下了他,他躺在树篱内,嘴巴张得大大的,额头上有了一个大洞。黑格尔不知道扎克斯勒在什么地方,克卢格依然在他身边。一发霰弹爆炸,使他半瞎,血从脸上的伤口涌了出来。现在黑格尔了解,他们全遭打死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他和19个人——全连剩下来的人——在一个小碉堡前面的壕沟里。他们遭受四面八方的射击,机关枪、迫击炮,还有步枪的火力——他们已遭敌人包围了。他们要么投降,不然就是被打死。人人都知道这一点——除了那位在碉堡里用机枪射击的上尉连长,他不让他们进去,还不停地喊叫:“我们一定要守下去,我们一定要守下去!”

这是黑格尔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对什么射击。每当炮轰一停,他就自动扣起了扳机,并感受到机枪在射击。这给予他勇气继续射击,然后炮轰又来了,每个人又都对着连长喊:“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或许是坦克使连长改变了主意,他们都听到了坦克的呼呼声和铿锵声,一共有两辆。一辆停在一块田地以外,另外一辆慢吞吞地前进,从一道树篱中冲出来。它们经过在附近草地上对战斗毫不关心、只在啃草的3头乳牛,这时碉堡里的人看见这辆坦克的大炮缓缓降低,准备近距离对他们射击。就在这一刹那间,坦克忽然令人难以置信地爆炸开来,壕沟中的一名火箭筒手,把他最后一发貌似球根形的火箭弹发射出去,直接命中坦克。黑格尔和他的朋友克卢格都震住了,都不知道这事如何发生的,只见那辆熊熊燃烧的坦克舱盖打开,在翻滚的黑烟中,一名坦克兵拼命想爬出车身来。他厉声惨叫,衣服都着了火,才爬出舱盖一半就垮了,尸身倒垂在坦克的一侧。黑格尔对克卢格说:“希望老天爷赐我们一种比较好的死法。”

第二辆坦克小心地待在火箭筒射程以外开始射击。连长终于下令每一个人都进碉堡里去,黑格尔便和其他残存的人踉踉跄跄进了碉堡——进入了另一个新梦魇。这处碉堡只不过是一间起居室大小,却塞满了死人和奄奄一息的士兵,碉堡中一共有30多人挤在一起,他们都没法坐下来或者转身。里面又热又黑,而且还有可怕的噪音。伤兵在呻吟,大家用好几种不同的语言在说话——很多是波兰人和苏联人。其间,连长根本不理会伤兵喊叫“投降!投降”,还是从那个唯一的射击口射击他的机枪。

瞬间都静了下来,碉堡中的黑格尔和这些快呛死的人,听见有人在外面嚷嚷:“好了,赫尔曼——你们最好出来吧!”连长气呼呼又开起枪来。几分钟以后,他们又听到同一个人的声音:“德国佬,你们最好就放弃。”

由于连长的机枪射击后排出恶心的硝烟味,恶臭且闷人的空气,让大家都咳嗽起来。每当连长停止射击再装上子弹时,外面那个声音便要求他们投降。最后,外面有人用德语喊话,黑格尔一直都记得,有一个受伤的德兵,显然在用他自己仅认识的两个英文单词来响应:“哈啰,弟兄们!哈啰,弟兄们!”

外面的射击停止了,黑格尔觉得几乎每一个人马上就意识到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在他们碉堡的圆钢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窥视孔,黑格尔和几个人把其中一个人高高举起,让他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位仁兄突然大叫:“火焰喷射器!他们把一具火焰喷射器送到前面来了!”

黑格尔知道火焰没法接近他们,因为进入碉堡内的金属通风管,建构在交错的建筑物内。可是热度却能要了他们的命,没多久他们就听到火焰喷射器“呼”的一声。这时空气进入碉堡的唯一途径,便是那个狭窄的射击口。而且,连长还在那里以及碉堡顶的窥视孔用他的机枪继续扫射。

温度渐渐越来越高,一些人恐慌起来,他们抓爬推挤,疯狂大叫着:“我们要出去!”他们都竭力趴倒在地上,在别人的腿下往门口钻去,不过由于四周散布受伤的士兵,多到连碉堡的门都到不了。每一个人都在求连长投降。连长却仍在射击,甚至连从射击口回一下头都不回,空气越来越污浊了。

“大家听我的口令,我们一起来呼吸。”一名中尉叫道,“吸气……呼气!吸气……呼气!”黑格尔眼见通风管的管体从浅红变成深红,然后又成了白热。“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中尉在喊,那名伤兵也在叫:“哈啰,弟兄们!哈啰,弟兄们!”在碉堡的角落有一部无线电,黑格尔听见通信兵一再呼叫:“呼叫,菠菜!呼叫,菠菜!”

“连长!”那名中尉叫道,“受伤的人要呛死了——我们一定要投降!”

连长咆哮道:“办不到,我们要杀开一条生路出去!清点人数和武器!”

“不行!不行!”碉堡中每一个角落的人都在叫。

克卢格对黑格尔说:“除开连长以外,你是唯一有机枪的人,听我说的没错,那个疯子要第一个派出去的就是你。”

这时,很多人作出反抗,把步枪的枪机退下来往地上扔,大喊:“我不会去的。”黑格尔告诉克卢格,他把机枪的闭锁杆抽出来扔掉了。

一些人由于高温而垮了,膝盖打弯,脑袋垂下,他们还维持着半直立的姿势,没有倒在地面上。年轻的中尉继续恳求连长,可是没有用。没有人能到碉堡门边去,因为门旁边就是射击孔,连长就跟他的机枪在射击孔那里。

英军迎着敌军登陆。海滩位置不清,但很可能是金滩。注意左边受伤的士兵倒在水中,边上还有其他中弹倒下的人,但是右边的部队却仍沿着海滩镇定前进。这是D日最写实的照片中的一张,因为它展示了每个登陆老兵都知道的事实——要么在某个地方突然倒下死去,要么在另一个地方暂时享受虚假的安全感。没有哪个地方是真正安全的。

突然连长停止射击,转头向通信兵说:“联络上没有?”通信兵回答说:“报告连长,什么都没有。”这时连长才看看四周,就像头一次见到这个碉堡里这么拥挤似的。他似乎茫然失措,然后把机枪往地下一扔,死了这条心,说:“开门吧!”

黑格尔看见有人把一块撕下来的白布放在步枪上,从射孔伸了出去。外面有一个声音说了:“好吧,德国佬,出来吧——一次出来一个!”

士兵喘着气,被光线照得睁不开眼,从焦黑的掩体中摇摇晃晃走了出来。如果他们把武器和钢盔丢得不够快,站在壕沟两边的英军,就对着他们身后的地上开枪。德军走到壕沟的尽头,英军把他们的皮带、鞋带、上衣割开,把裤裆上的纽扣割掉,然后命令他们趴在一片田地里。

黑格尔和克卢格双手高高举起,跑出壕沟。在割克卢格皮带时,一名英国军官对他说:“德国佬,两个星期后,我们就会在柏林见到你们的好朋友了。”克卢格血流满面,榴弹破片使得伤口鼓鼓的他,却想着开开玩笑,说:“到那时候,我们就在英国了。”他的意思是指进了战俘营,可是英国人误会了,一声怒吼:“把这些人带到海滩去!”这些德军俘虏便提着裤子整队出发,经过那辆还在燃烧的坦克,以及在草地里依旧静静吃草的奶牛。

15分钟以后,黑格尔和其他人都在海中的障碍物区工作,把地雷卸下来。克卢格对黑格尔说:“我敢赌你从来没想过,你把这些东西安装起来时,有一天还要再把它们取下来。”

****

阿洛伊修斯·达姆斯基 (Aloysius Damski) 二等兵根本没有心思打仗,他是被征召进了716师的波兰人。好久以前他就下定决心,如果反攻一旦来临,他就要跑到最近一艘登陆艇的跳板去投降。不过他没有这样的机会。英军登陆时,以极为猛烈的舰炮轰击与坦克射击作掩护,使得金滩滩头西缘附近一处阵地中的德军炮兵连连长,立刻下令后撤。达姆斯基知道往前跑准死无疑——不是死在背后的德军手上,就是死在正前进的英军手里。在撤退的混乱中,他开小差往特拉西村 (Tracy) 逃去。他曾经在那里借住过一个法国老太太的家。他认为如果待在那里,村庄被盟军占领,他就可以投降了。

正当他越过田野找路时,遇到了一名骑在马上的强悍德国国防军士官,在中士前面走着的是一名二等兵,是苏联人。中士俯视着达姆斯基,满面笑容地说:“好了,你老兄一个人想到什么地方去呀?”他们彼此对望了一阵,达姆斯基知道,这名中士已经猜到了他一定是开小差。这时士官依然一脸笑嘻嘻,说:“我想么,你最好跟我们一起走。”达姆斯基一点都不意外。他们出发了,达姆斯基想到自己的运气从来都不好就觉得痛苦,这一回更是没有什么改进。

16公里外大致在卡昂附近,机动无线电监听单位的威廉·福格特 (Wilhelm Voigt) 二等兵,也在琢磨着该如何投降。福格特在芝加哥住了17年,但他从没有拿到归化表。1939年,他太太回德国去探亲,由于妈妈生病被迫待在那里。到了1940年,福格特不听朋友劝告,决定把妻子从德国带回美国。此时由于没法通过正常途径到达战时的德国,他就采取迂回曲折的方式,越过太平洋到日本,然后到海参崴,乘坐西伯利亚铁路到莫斯科,他从那里到波兰再进入德国。这一趟差不多耗了4个月——一越过边界,福格特就出不来了,夫妻两人双双被困在德国。而现在,却是四年来头一回,耳机中能听到美国人的说话声。他计划了好几个小时,见到头一批美国兵他该怎么说,他要跑上前去大叫:“喂,各位啊,我是芝加哥人啊!”可是他的单位却在大后方,他几乎整整环绕世界一周,就为了要回芝加哥去——而现在他所能做的,却是坐在卡车里听着那些只不过几公里外的声音 ,对他来说,那就是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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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马哈滩头后方,德军普卢斯卡特少校躺在一条浅沟中喘气,他几乎不成人形了,钢盔丢失了,军服撕得破破烂烂,一脸的伤痕、血迹斑斑。在他离开圣奥诺里讷的碉堡回自己营部的路上,足足耗了一个半小时。他在熊熊燃烧、处处弹坑的无人地带里爬行。盟军几十架战斗机,在悬崖的后面来来回回飞行,对着地面任何移动的东西加以扫射,而海军对这片地区的炮轰也从未间断。他的指挥车就在他身后不远,成了一堆起火的扭曲残骸。起火的树篱与草地,冒起了滚滚黑烟。到处都是的壕沟里,填满了死去的士兵尸体,不是被炮弹炸死,就是遭机枪扫射身亡。起先他想跑起来,却被飞机攻击,再三对他扫射。这时普卢斯卡特匍匐前进,他计算自己才移动了1.6公里,到埃特雷昂的营部,依然还有4.8公里。他痛苦地移动,看见前面有一座农舍,便决定当他爬到与它平行的地方时,就要从沟里冲刺最后的18米,求农舍里的人给他点水喝。

正当他靠近时,大为惊讶地见到两名法国女人镇静地坐在敞开的大门内,仿佛炮轰、扫射都不会伤到她们似的。她们看到他,一个女人恶毒地哈哈笑着,叫道:“很可怕啊,是不是?”普卢斯卡特爬着经过,耳朵里依然回荡着那个笑声。从那时起,他恨法国人,恨诺曼人,恨整个窝囊该死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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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第6伞兵团的安东·温施 (Anton Wuensch) 下士,看见一顶降落伞高高挂在树枝上,伞是蓝色,下面摆动着一个很大的帆布袋。远处这时正有步枪与机枪的射击,可是温施和他的迫击炮班,到现在为止也没见着敌人的影子。他们已经行军3个小时,这时已经到了卡朗唐北方的一处小树林,大约在犹他滩头西南方16公里的地方。

里希特 (Richter) 一等兵望着这顶降落伞说:“这是老美的,或许里面是弹药。”文特弗里茨·“弗里多林”·文特 (Fritz “Friedolin” Wendt) 二等兵却认为里面也许有吃的,他说:“老天,我快饿死了。”温施吩咐他们待在沟里,自己匍匐前进过去。那也许是个陷阱,他们要去把袋子拿下来时,也许会遭遇伏袭;或许,那也可能是诡雷。

温施小心翼翼搜索前面,对一切都很满意以后,便在树干上捆了两枚手榴弹,把插销抽出,树与树上的伞袋,轰然倒了下来。温施等了一阵,但显然这下爆炸并没有引起什么动静,便挥手让迫击炮班的人进来,他叫道:“咱们瞧瞧,老美送的是啥。”

文特抽出刀子跑上去,把伞袋割开,高兴极了。“哦,我的天啊,”他叫道,“是吃的!吃的!”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这7名强悍的伞兵,可有了他们的好时光。伞袋中有菠萝和橘子汁罐头,有一盒盒的巧克力和香烟,还有种类繁多的食物,是他们已经多年没见过的。文特可塞饱了五脏庙,甚至把雀巢咖啡粉往嘴里倒,试着用炼乳把它们冲下去。“我不知道这是啥,”他说,“不过味道棒极了。”

最后不理会文特的抗议,温施决定他们最好“动身去找仗打”。他们肚子撑得鼓鼓,口袋里满满的,全都是所能带走的香烟。温施和迫击炮班里的人出了树林,排成单行往远处的枪声走去。几分钟以后,战争就找上他们,温施的一名士兵倒了下来,一枪贯穿了太阳穴。

“狙击手!”温施一声大叫,每一个人都卧倒在地掩蔽,子弹就在他们附近呼啸而过。

“快看!”一名士兵叫道,指着右边远处一堆树丛,“我确实看到那家伙在上面。”

温施拿出望远镜,把焦点调整对正树梢,开始仔细搜索。他觉得看见树上的枝丫微微动弹,但却没有十分把握。过了好久,他把望远镜稳稳把住,这时才见到树叶又在动,他举起步枪说:“现在我们就来看看这家伙是真人还是假货了!”说毕,便开了一枪。

起先温施以为没打中,因为他眼见那名狙击兵从树上爬下来。温施又再度瞄准,这一回选定树干上的一个点,那里没有枝丫和树叶。

“好小子,”他大声说,“这一回我可要收拾你了。”他看见狙击兵的两条腿出现,然后出现躯干,温施开枪了,一枪跟着一枪。狙击兵极其缓慢地向后倒,从树上跌了下来。温施的士兵都欢呼起来,大家跑到尸体前去。他们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头一次见到的美国伞兵。温施回忆说:“他有黑色的头发,极其英俊也极年轻,嘴巴旁边流出一点点血来。”

里希特一等兵搜索死人的口袋,找到一个皮夹,里面有两张照片和一封信。温施还记得,一张照片“看出这名士兵站在一位女士旁边,我们都认定也许是他太太”。另外一张照片“则是这个年轻人与这位女士和一家人坐在走廊上,看起来是他的家庭”。里希特把照片和信放进自己口袋里。

温施问道:“你要那些做什么?”

里希特说:“我想在战后把这些东西寄到信封上的地址去。”

温施认为他疯了。“我们也许会被老美俘获,”他说,“如果他们在你身上发现这些东西……”他的食指在喉咙上横过。“把它交给医护兵,”温施说,“我们走吧。”

士兵先后离开,温施还待了一下,凝望着这个死去的美国兵软趴趴躺着,“就像一只被车碾过的狗”。他急忙追上自己的那个班。

****

几公里外,一辆德军的参谋车,车上的黑白红三色小旗飘扬,沿着一条乡道疾驶,驰向皮科维尔 (Picauville) 。上面坐了第91空降师师长法利中将,还有他的副官与驾驶兵,他们在这辆贺希车上待了已经差不多7个小时了。他在深夜1点钟之前,出发到雷恩市参加兵棋推演,大约在3点到4点钟之间,不断的隆隆飞机声,以及远处炸弹的爆炸声,使得关切战况的法利中将吩咐驾驶员折返。

就在他们距离师部只有几公里远的皮科维尔北面时,机关枪子弹在车前面劈过。挡风玻璃被打得粉碎,坐在驾驶兵旁的副官,就在座位上瘫倒下去。汽车左摆右摇、轮胎尖叫,然后一个旋回,撞进了一堵矮墙。车门砰然飞开,这个冲击力把驾驶兵和法利都摔出车外,法利的枪滑落在他前面,他在公路地面上爬行去拿他的配枪。驾驶兵大为震惊,见到几个美国兵朝车子跑过来,法利大喊道:“别开枪!别开枪!”却继续向配枪爬过去,一声枪响,法利就全身瘫痪在路上,一只手依然伸向那把枪。

82空降师的马尔科姆·布兰南 (Malcolm Brannen) 中尉看着这个死人,然后俯身拿起他的军官帽,帽衬上有写着“法利”。这个德国人穿一身灰绿色制服,军裤边缝上红条到底,军常服肩上有窄窄的金肩章,衣领的红领章上有金线绣的橡树叶,脖子上一条黑缎带挂着一枚铁十字勋章。布兰南没把握,不过看起来他好像是击毙了一名德军将领。

****

在里尔附近的机场,联队长普里中校和沃达尔奇克下士,向那仅有的两架FW-190战斗机跑过去。

德国空军和战斗机司令部打电话来。“普里勒,”那名作战官说,“登陆已经开始了,你们最好起飞到那里去。”

普里勒这一下子可爆炸了。“现在你们又改了!你们这些他妈的蠢货!仅仅只有两架飞机,你们要我干什么?我那几个中队调到哪里去了?你们能把他们叫回来吗?”

作战官依然十分的冷静。“普里勒,”他安慰道,“我们还不十分清楚你那几个中队身在何处,不过我们要把他们调到巴黎-兰斯地区的皮奥克斯 (Piox) 机场,要你的地勤人员马上到那里去。同时,你们最好飞到登陆区,普里勒,祝你好运。”

普里勒压住怒气,安静下来问道:“请你说一下,登陆区在什么地方呀?”

作战官不慌不忙地说:“诺曼底,普里勒,就在卡昂北方。”

普里勒耗掉了最宝贵的一小时时间去安排派遣地勤人员。这时他和沃达尔奇克准备好了——德国空军对这次登陆进行了唯一的一次日间攻击

就在他们要上飞机以前,普里勒走到僚机旁。“现在听我说,”他说,“只有我们两架飞机了,我们经不起再分散了。看在老天分上,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跟着我后面飞,我做什么动作你就做什么动作。”他们在一起飞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普里勒觉得一定要把情况说得清楚一点。“只有我们单独进去了,”他说,“我不认为我们能回得来。”

美国士兵登陆犹他海滩,并越过德军为减缓盟军前进而设置的铁丝网。他们得到谢尔曼坦克的支援。

犹他海滩上的德国战俘被关在铁丝网内。请注意中间附近的一群非裔美国士兵,谢尔曼坦克(侧面带有“德尔菲亚”名称)在他们身后,USS LCT-855搁浅在坦克后面的海滩上。

他们在上午9点钟起飞 (对普里勒来说,是上午8点) ,紧紧贴近地面向西飞行。正飞过阿布维尔 (Abbeville) 时,就见到了在他们头上的盟军战斗机群。普里勒注意到,盟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排成紧密队形,他记得当时在想:“只要我多几架飞机,他们就成了活靶了。”他们飞到勒阿弗尔时,普里勒爬升进云掩护。飞了几分钟后出云,在他们下面便是一支雄伟的舰队——成百上千艘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舰艇,无穷无尽地伸展开来,似乎一直越过了海峡。一批批的登陆艇载了部队,正不断地向岸上驶去,普里勒可以见到在滩头上以及后面爆炸冒起的白色烟团。部队使得滩头都成了黑色,坦克和各种各样的装备,狼藉散布在海岸线上。普里勒一个转弯进云层,想考虑一下该怎么办,敌人的飞机太多了,海外的战列舰也这么多,滩头上这么多人,他想到自己在被击落以前,只有一次飞掠滩头的机会。

现在无线电静默已经不需要了,普里勒几乎以轻松的口气对着通话器说:“真壮观!真壮观!”他接着说,“这儿每一样东西都有——到处都是,听我的没错,这就是敌人的反攻。”然后对着沃达尔奇克说:“我们要进去了!祝你好运!”

他们以每小时644公里以上的速度,对着英军滩头冲下来,进入高度不到45.7米。普里勒根本没有时间瞄准,按住驾驶杆上的击发钮,就感受到机枪在震动。他们在滩头盟军的头顶上掠过,见到许多人抬头仰望,都是十分惊骇的表情。

在剑滩滩头,法军突击队指挥官基弗,见到普里勒和沃达尔奇克两架飞机飞来便卧倒掩蔽。6名德军战俘想趁机逃跑,基弗手下队员立刻就把他们干掉。在朱诺滩头上,加军第8步兵旅的罗伯特·罗格 (Robert Rogge) 二等兵,听到了飞机的尖啸声,看见两架飞机“来得好低,低得我可以清楚看见飞行员的脸孔”。他像所有人那样卧倒,但大为惊奇地看到一个人“沉着地站起来,用斯登冲锋枪射击”。奥马哈滩头东缘,美国海军的威廉·艾斯曼 (William Eisemann) 中尉,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两架FW-190战斗机,枪声哒哒哒直扑下来,“不到15米高,在阻塞气球群中间闪掠而过”。英军“邓巴”号扫雷舰上,司炉中士罗伯特·道伊见到舰队中每一门高炮都在对着普里勒和沃达尔奇克招呼过去。两架德机却毫无损伤地在炮火中飞过,向内陆一个转弯,一溜烟进了云层。“德机也好,不是德机也好,”道伊万难相信地说,“你们真走运,也真有种!” nNfv75ePX4JY6IMsp32y4SRcqIf0hNtqzNWA6vF8eYWd22eJFF7y7C4wN4DJz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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