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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马克斯将军站在一张长桌前,仔细端详铺在面前的作战地图。四周都是军部参谋,自从他生日派对以后参谋们就一直同他在一起,向这位第84军军长简报有关在雷恩举行的兵棋推演。在情报处长海因少校看来,马克斯准备把这次兵棋推演当成是实战,而不是纸上谈兵的诺曼底登陆。

他们正在讨论时电话响了。马克斯抓起话筒,谈话就停了下来,海因回想说:“军长在听电话时,似乎全身都僵硬了。”马克斯做手势,要参谋长拿起同线电话。打电话来的人,是负责卡昂海岸防务的716师师长威廉·里希特 (Wilhelm Richter) 中将。“伞兵已在奥恩河以东降落,”里希特向马克斯报告,“空降区似乎在布雷维尔、朗维尔一带……直到巴旺 (Bavent) 森林的北缘……”

这就是有关盟军攻击的头一份抵达德军主要司令部的正式报告。“这使我们大吃一惊,”海因说,“就像遭了雷击。”时间是凌晨2点11分 (英国双重夏令时)

马克斯立刻打电话给第7集团军参谋长彭泽尔少将。彭泽尔在2点15分,下令第7集团军进入“一级战备”,也就是最高的战备状态。这是截获魏尔兰诗句第二段电文以后4个小时了。到目前,第7集团军的防区已开始了反入侵备战,集团军终于下达了战备令。

彭泽尔并不想冒险,便唤醒第7集团军司令多尔曼中将。“报告司令,”彭泽尔说,“我认为这回是反攻了,请司令立刻前来。”

彭泽尔放下电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在当天下午传来的一捆情报文件中,一件来自卡萨布兰卡的一名情报员,特别指出6月6日会在诺曼底登陆。

正当彭泽尔在等多尔曼司令抵达时,第84军再度报告:“伞兵在 (瑟堡半岛) 蒙特堡 (Montebourg) 与圣马尔库夫 (St.-Marcouf) 附近降落……本军部分部队业已接战。 ”彭泽尔立刻打电话给隆美尔的参谋长——B集团军群的施派德尔中将,时间是凌晨2点35分。

大约在同一时间,第15集团军司令扎尔穆特将军,从比利时边境附近的集团军司令部打电话来,想得到一些第一手的数据。虽然他那一个集团军的主力部队,离空降攻击很远,但却有一个师,便是赖歇特少将的第711师,据守在奥恩河以东的阵地,也就是第7集团军与第15集团军中间的责任区。711师已经拍来了好几通电文。一份电文中报告说,伞兵确实已降落在卡堡 (Cabourg) 师部的附近;第二份电文中又报告,指挥所四面八方都在进行战斗。

扎尔穆特决定自己打听消息,便打电话给赖歇特,紧紧追着问:“你那里究竟出了什么鬼事?”

“报告司令,”电话线那头,传来赖歇特窘困的声音,“如果司令准许,请自己听一听好了。”一阵短暂的沉寂,然后扎尔穆特听见清清楚楚的机枪射击声。

“谢谢你。”扎尔穆特把电话挂上,立刻向B集团军群报告,说从711师师部“都听得见作战的噪音”。

彭泽尔与扎尔穆特的电话,几乎同时到达,使得隆美尔的集团军司令部,有了盟军攻击的第一个准确的消息。这就是长期预料中的登陆吗?B集团军群司令部中,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准备回答。事实上,隆美尔的海军副官弗里德里希·奥斯卡·鲁格 (Friedrich Oskar Ruge) 海军中将还清楚记得,有更多关于空降部队的报告进来,“有些说,那只是乔装成伞兵的人偶”。

不论是谁做了这样的观察,只有部分准确。盟军为了增加德军的混乱,在诺曼底登陆地区的南面,投下了成百上千个栩栩如生穿着伞兵服装的橡皮人。每一个假伞兵身上都有爆竹线,一落地便点燃,让人有轻武器开火的印象。少数这种假伞兵,欺骗了马克斯长达3个多小时,他以为伞兵降落的地方,是在他军部西南方40公里远的莱赛 (Lessay)

对于在巴黎西线总司令部,伦德施泰特元帅的参谋,以及在拉罗什吉永,隆美尔将军的属下,这都是使人感到茫然和无所适从的时刻。各地的报告如雪片般飞来,堆得老高,却时常不够精确,不够全面且通常是相互矛盾的。

在巴黎的德国空军司令部宣布说:“五六十架双发动机的飞机正飞来瑟堡半岛。”而伞兵降落点“接近卡昂”。西线海军总部的克兰克海军上将证实了英军伞兵的着陆,紧张兮兮地指出,敌军空降迫近他们的一处海岸炮台,然后又补充说:“落地伞兵,一部分为人偶。”这两份报告都没有提到在瑟堡半岛上的美军伞兵。然而这时在圣马尔库夫的其中一处海军炮台——正好在犹他滩头的侧边——通知瑟堡司令部,已经俘获了十几名美军。在发出头一批信息后的几分钟内,德国空军又打电话传来通报,他们说,伞兵落在巴约附近,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伞兵落在那里。

这两处司令部里,参谋们拼了命在判断地图上冒出来的斑斑红点。B集团军群司令部的军官,打电话给西线总司令部的对口人员,谈及这些情况并做出结论。然而,他们的结论令人难以置信,尤其是当时的状况下。举例来说,西线总司令部轮值的情报处长德滕巴赫 (Doertenbach) 少校,打电话到B集团军群司令部要一个说法,得到的答复是,“参谋长正以平常心看待这一情况”,而且“很有可能,报告传来的伞兵,只不过是从轰炸机上跳伞的机组人员”。

第7集团军却不这么想。到凌晨3点,彭泽尔深信,“主攻”正指向诺曼底。他的地图显示出,伞兵都在第7集团军防区的两端——瑟堡半岛,以及奥恩河以东。这时驻瑟堡的海军站,也发出警告,他们使用音响探测器材与雷达,探测到塞纳湾中有舰艇活动的情报。

这时,彭泽尔心中毫无悬念——反攻已开始了。他打电话给施派德尔:“空降着陆是敌人形成大规模作战的第一阶段。”然后他又补充道:“已听见海上舰艇主机的声音了。”可是他说服不了隆美尔的参谋长。施派德尔的答复记录在第7集团军的电话记录上,内容却是“这件事依然只是局部的”。他向彭泽尔所作的状况判断,记载在作战日志上:“B集团军群参谋长深信,暂时还不考虑这是一次大规模行动。”

彭泽尔与施派德尔还在谈话时,执行这次18,000人的空降突击作战任务的最后一批伞兵,正飘荡落向瑟堡半岛。69架滑翔机载运了兵员、火炮与重装备,越过了法国海岸,飞向朗维尔附近的英军空降区。在诺曼底5个登陆滩头外22公里处,O部队的指挥舰“安康号” (U.S.S. Ancon, AGC-4) ,指挥官小约翰·莱斯利·霍尔 (John Lesslie Hall Jr.) 海军少将命令下锚。排在这艘指挥舰后面的,都是载了士兵的运输舰群,要在奥马哈滩头的第一波攻击中登陆。

可是在拉罗什吉永,依然无法看出盟军攻击迫在眉睫的一点迹象。在巴黎的西线总司令部,伦德施泰特手下精明能干的作战参谋博多·齐默尔曼 (Bodo Zimmermann) 上校,知道施派德尔与彭泽尔的谈话后,便发出一则电文支持施派德尔:“西线总司令部作战处认为,此非大规模空降作战。海峡海岸司令部 (克兰克将军的司令部) 有关敌人抛投假伞兵的报告足以证明。”

不能责怪这些军官如此糊涂。他们距离实际战斗地区有好几十公里远,依靠的完全只有传进来的报告。而这些报告又是这么不一致且满是误导,即便最有经验的军官,也不可能判定这次空降突击的规模大小——或者从空降突击这件事上,明了盟军进攻的全盘态势。如果这是登陆作战,它是指向诺曼底吗?似乎只有第7集团军这么认为。或许这些伞兵攻击,根本就是一种牵制作战,目的是想把注意力从真正的地点——扎尔穆特将军麾下的第15集团军所在的加莱地区——吸引过来,差不多每一个人都以为盟军会这么做。第15集团军参谋长霍夫曼少将十分有把握,主攻会发生在他的防区。他打电话给彭泽尔,以赌一餐晚饭来证明他是对的。“这一回打赌老兄可要输了。”彭泽尔说,然而在这段时间,不论B集团军群也好,西线总司令部也好,都没有充分的证据得出任何结论。他们下令登陆地区的海岸部队戒备,也下令采取各项措施抵抗伞兵的攻击。然后,每一个人都在等消息,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

这时,电文如潮水般涌进了诺曼底地区的所有指挥所。部分师级单位的首要问题,就是要找到师长——这些将领都已赴雷恩参加兵棋推演去了。虽然大部分师长很快就找到了,但还是少两个人,施利本中将与法利少将找不到人。他们两人都是瑟堡半岛防御部队的师长。施利本在雷恩一家旅馆里睡觉,而法利还在赶赴雷恩途中的汽车上。

西线海军司令克兰克上将,正在波尔多进行校阅行程。他的参谋长打电话到旅馆房间把他叫醒,向他报告:“卡昂附近正有伞兵落地,西线总司令部坚持认为,这只是牵制行动,并不是真格的登陆。不过我们正下令舰艇整备,我们认为这一回是真的了。”克兰克立刻下令手下少数的海军兵力进入战备,自己立刻动身到巴黎的司令部去。

在勒阿弗尔收到命令的少数人之一,便有德国海军中已成为传奇人士的海因里希·霍夫曼 (Heinrich Hoffmann) 海军少校,他以鱼雷快艇艇长的身份闯出名号。打从战争一起,他手下那支反应快速、战力雄厚的鱼雷快艇队便纵横在英吉利海峡,发现了舰船就攻击。在迪耶普突击战中,他也参加了作战。1942年,还大胆地为德国3艘主战列舰“沙恩霍斯特”号 (Scharnhorst) 、“格奈森瑙”号 (Gneisenau) 、“欧根亲王”号 (Prinz Eugen) 护航,从法国布雷斯特 (Brest) 港,戏剧性地冲出重围,驶往挪威的护航任务。

司令部的电文到达时,霍夫曼已在T-28号鱼雷快艇内。该快艇是鱼雷快艇第5支队的旗艇,他正要领队出海进行布雷作业。他得到命令,立刻把全支队的艇长集合,他们全是年轻的小伙子。虽然霍夫曼告诉他们“这一定是登陆了,”却没有使他们吃惊,他们早就料到了。他手下的6艘快艇只有3艘准备完毕,但霍夫曼可不能等它们都装好鱼雷。几分钟后3艘鱼雷快艇便离开了勒阿弗尔港。他站在T-28号艇的驾驶台上,一如往常把白色的海军帽往上推。34岁的霍夫曼在黑夜中盯着前方。在他身后,2艘快艇组成一路纵队飞快行驶,紧紧追随着旗艇的每一项操艇动作。他们以至少每小时42公里的速度在黑暗中疾驶——探索性地朝向这前所未有的庞大舰队冲过去。

至少他们采取了行动。这天晚上在诺曼底,可能最受挫折的便是德军装甲兵第21师。这支剽悍的部队,一度隶属隆美尔鼎鼎大名的“非洲集团军”。全师有16,242名士兵,能征善战,在卡昂东南方只有32公里远的地区,紧紧把守着每一处小村落和树林。这支部队几乎就在战场边缘,处于可以对英军的空降突击立即实施打击的攻击距离内,而且是这片区域唯一久经沙场的部队。

自从战备命令下达以后,士兵都站在自己的坦克与车辆边,引擎保持运转,等待命令出发。21师坦克团团长赫尔曼·冯·奥佩恩-布罗尼科夫斯基 (Hermann von Oppeln-Bronikowski) 上校,对耽搁时间大为不解。他在半夜两点以后就被21师师长埃德加·福伊希廷格尔 (Edgar Feuchtinger) 少将叫醒了。“奥本,”福伊希廷格尔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会相信,他们登陆了。”他把状况向布罗尼科夫斯基略微解说了一下,告诉他只要师部接到命令,21师就会“立刻扫荡卡昂到海岸之间的这一带地区”。可是后续的命令却没有下达,布罗尼科夫斯基越来越气,也越不耐烦,唯有继续等下去。

几公里外普里勒空军中校接到了最让人困惑的报告。普里勒和他的僚机飞行员沃达尔奇克下士半夜1点钟才上床。在里尔 (Lille) 附近的战斗机第26联队的机场,现在寂静无人,他们喝了好几瓶绝佳的干邑,才算把对德国空军总部的怒火淹没。普里勒在醉梦中听见远处有电话铃声,他慢慢起身,左手伸到床头柜上去拿电话。

战斗机第2军司令部打来电话。“普里勒,”作战官说,“似乎已经在登陆了,我建议您下令贵联队进入战备。”

普里勒睡眼惺忪,脾气却立刻又冒上来了。就在前天下午,他联队里的124架飞机,都已从里尔地区调走,现在他怕的事果然发生了。普里勒当时的言语,据他回忆不适宜见诸文字。他告诉打电话来的作战官,说明军司令部和整个空军总部有什么过错后,这位空中英雄咆哮道:“我还要联队战备个什么鬼?我就在战备,沃达尔奇克也在战备!但是你们这些蠢货要晓得,我他妈的仅仅只有2架飞机!”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几分钟以后电话又响了。“现在又怎么了?”普里勒吼道,还是那位作战官。“亲爱的普里勒,”他说,“万分抱歉,根本是误会,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们收到的是错误报告,一切都太平无事——根本没有登陆。”普里勒气得更是说不出话来,更糟的是他没法继续睡下去。

尽管高级司令部纷纷扰扰、迟疑与优柔寡断,但与敌人实际接触的德军士兵,反应却十分迅捷。成千上万的部队已在移动,而且不像B集团军群或者西线总司令部的将领那样,士兵都认为毫无悬念,登陆正冲着他们来了。就在第一批英军与美军伞兵落地开始,他们就在各地孤立的、面对面的遭遇战中战斗。其他得到战备命令的上千人的部队,在他们坚实的海防工事中等待,不管攻击是以何种形式到来,他们早已做好击退敌军登陆的准备。他们忧心忡忡,但却十分坚定。

在第7集团军司令部里,这位并不困惑的集团军参谋长,把集团军司令部参谋都集合起来。在一间灯光明亮的地图室里,彭泽尔将军站在全体军官面前,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沉着、平静,他说的所有话透露出内心的担忧。“各位,”他告诉他们,“我确信在拂晓时分,敌人会在我们防区登陆,我们的未来系于今天这一仗该怎么打。我要求各位竭尽所能,付出一切气力与努力。”

800公里外的德国,最可能同意彭泽尔想法的这个人——这员将领以他过人的将才,能在最混乱的状况中,看得清清楚楚,而打赢了多次胜仗——却正在睡觉。在B集团军群司令部里,大家都不认为情况严重到要打电话给隆美尔元帅。 xkgMVDb5XC82rTdbzYC42vWLLEqowqGypeY0Zu4FLcK8aNtqzf3c6ltRRy8fEcW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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