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索思威克庄园海军总部3.2公里外,一处急雨如注的树林里,这位不得不下达那个大决定的美国人,正在一辆装潢简易的三吨半拖车中,为这个问题而挣扎,并力求使自己轻松一点。虽然他可以搬进那无限扩展、宽敞的索思威克庄园中更为舒适的住处,但艾森豪威尔决定不搬,他要尽可能接近自己部队的装载港口。几天前,他下令编成一个精简的总部——供参谋住的几顶帐篷和几辆拖车,其中一辆他自己住,很久以前便为这辆拖车取了个名字“我的马戏团车”。
艾森豪威尔的拖车又长又矮,多少像一辆活动厢型车,隔成了3小间,分别是寝室、客厅和书房。除开这些外,拖车的一边有嵌配着利落的小厨房、小型配电盘和一间流动式厕所。拖车另一头,是一层玻璃隔成的观察台。不过盟军统帅很少在这里久待,并未将拖车充分利用,而且根本没用过客厅和书房。要举行参谋会议时,他总在拖车旁的一个帐篷里开会。唯有他的寝室,有“住人”的样子。这很明显是他的风格:睡床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大堆平装本的西部小说。在这里,也是唯一有照片的地方——太太玛米 (Mamie) ,还有21岁的儿子约翰穿着西点军校制服的照片。
在这辆拖车里,艾森豪威尔指挥盟国差不多300万人的大军,他的庞大部队中,有一半以上是美军,大约为170万士兵,包括了陆军、海军和海岸警卫队的士兵。英军和加军加起来有100万人左右,此外还有自由法国、波兰、捷克、比利时、挪威以及荷兰的部队。从来没有一名美国将领指挥过这么多国家这么多的部队,肩负起这么可怕的重担。
尽管他的职位崇高,权力无穷,个子高大、晒得黑黑的美国中西部汉子,带着感染他人的笑容,很少有迹象显示出他就是盟军最高统帅。他不像盟军中很多赫赫有名的将领,有着一眼就认得出来的抢眼个人特征,诸如古里古怪的帽子,或者花哨的军服上一排排齐肩高的勋章。艾森豪威尔的每样事情都很收敛,除了军阶的四颗将星以外,前胸口袋上只有单独一排勋标,还有盟国远征军最高司令部 (SHAEF, Supreme Headquarters Allied Expeditionary Force) 熊熊火焰中一把利剑的臂章,他避开一切显眼的标志。即便在他的拖车中,也没有彰显个人权威的物品,如帅旗、地图、装饰的训令,或者伟人乃至准伟人时常造访他所赠送的签名照。在他寝室里,接近睡床边却有3部极为重要的电话,各有不同的颜色,红色为打往华盛顿,具有“扰频”通话保密功能;绿色电话直通伦敦唐宁街十号丘吉尔首相官邸;黑色电话则通往才华横溢的参谋长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 (Walter Bedell Smith) 中将、没有多远的总部,以及盟军统帅部的其他高级成员。
艾森豪威尔除了已有的忧烦以外,又在黑色电话上听到了关于“登陆”的错误“急报”。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声不吭,副官海军上校哈里·C. 布彻 (Harry C. Butcher) 记得,盟军统帅只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现在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4个月以前,华盛顿的盟国参谋首长联席会 (Combined Chiefs of Staff, CCS) 下令派他出任盟军统帅,只有明确的一句话,词斟句酌地加以指定:“贵官将与其他同盟国军,共同进入欧洲大陆进行作战,其目标在德国心脏地区,以摧毁其武装部队……”。
其中的一句,便是作战的目标与决心。但对于整体同盟国而言,这有比军事作战行动还大的含义。艾森豪威尔称它为“伟大的十字军”——他们的远征,是一举将一个穷凶极恶、使全世界陷入战争、使欧洲支离破碎、3亿多人受到桎梏的暴政给除掉 (实际上,当时没有人想象得到纳粹德国的野蛮行径竟涵盖了整个欧洲——数以百万计的人,消失在海因里希·希姆莱的毒气室与焚烧炉,又有数以百万计的人被驱离家园,宛同奴隶般工作。绝大多数人都一去不复还,数以百万计的人备受酷刑致死,作为人质处决,或是干脆让他们饿死) 。这支伟大十字军无可取代的目标是,不但要打赢这场战争,而且要摧毁纳粹,使世界史上不会被超越的野蛮时代能够告一段落。
不过,首先要登陆成功。如果失败了,那击败德国获取最后胜利,也许还要耗上许多年。
要准备一次大规模的登陆作战,大部分有赖于缜密的军事计划,这项工作进行了一年多。在知道艾森豪威尔出任盟军统帅很早之前,就有一小批英美军官,在英军中将弗雷德里克·摩根爵士 (Sir Frederick Morgan) 的领导下,为这次登陆作战打好了底子。他们的困难是难以置信的,涉及极多层面——没有什么指导原则,没有什么军事上可循的前例,只有一堆问号:
攻击应该在什么地方发动?何时发动?
应使用多少个师?如果需要X个师,能否在Y日前编成、训练完毕、准备上阵?
运载他们需要多少运输舰?岸轰舰炮,支持及护航舰艇又需要多少?所有这些登陆艇艇从哪里来——有些能从太平洋或地中海战区抽调吗?
空中攻击需要数以千架计的飞机,要容纳这些飞机,需要多少个机场?
储备所有各类补给品、装备器材、火炮、弹药、运输机、粮秣,要多久时间?以上除了发动攻击时的需要,后续作战还需要多少补给?
这些只是少数使人吃惊且盟军策划人员必须回答的问题,其他的问题也成千上万。直到最后,他们的研究在艾森豪威尔就职以来经过扩展与修改,成为最终的“霸王行动”,远比此前任何一次军事作战需要集结更多的兵员、更多的舰船、更多的飞机、更多的装备和物资。
储备工作极为庞大,甚至计划还没有完全成形之前,就已有前所未见的大量兵员与补给涌到了英国,一下子就有了庞大的美军出现在小镇与乡间,使得住在那里的英国人置身美国人中间,时常有令人感到无望的劣势感,他们的电影院、旅馆、餐厅、舞厅和喜欢的酒馆,就像潮水般挤满了来自美国每一州的士兵。
每一处地方都大兴土木建造机场,为了保证庞大空中攻势,除了已有的几十个机场以外,还要再兴建163处基地;后来,第8航空队和第9航空队的机组人员,有一个一致同意的玩笑话,说他们可以在一个纵横英国三岛全宽、全长的跑道滑行而不会碰到彼此的机翼。各处的海港也挤得满满的,一支支持作战的海军大舰队,从战列舰到鱼雷快艇,差不多有900艘开始集结。到达的舰队数量极多,到春天以前,它们已经下卸了200万吨的货物与补给——多到要铺设273公里长的新铁路来运送。
到5月时,英国看上去就像一座巨大的兵工厂,隐藏在各处树林里的,都是堆积如山的弹药;在荒野上绵延不断的是首尾相接的坦克,半履带装甲车、装甲车、卡车、吉普车和救护车——一共有5万多辆。在野地里长长的一排是榴弹炮与高炮,还有大量的半成品,从半圆形活动营房到简易机场的穿孔钢板跑道,还有大量土木器材,从推土机到挖土机都有。在中央的堆栈中有庞大数量的食品、服装和医疗补给品——从防晕船药片到医疗用的12.4万张病床,应有尽有。但这许多物品中最为惊人的景象,却是几处山谷中排满了一长列的火车头,几乎达1,000辆崭新的火车摩托车头,差不多两万辆油罐车厢和货车,一旦建立滩头阵地,这些火车头就会用来代替法国破落的铁路车辆。
其中也有新奇的作战装备。有些坦克能下水,还有些坦克载着一大捆的板条木,用在反坦克壕上,或者作为反坦克壕的踏脚石;还有些坦克装备了巨型钢链的连枷,可以在车身前面拍打地面引爆地雷。还有一种平坦、长度达一条街区的舰艇,每一艘都装了森林般的密密麻麻的发射管,以发射二战最新的武器——火箭。或许最奇特的便是两座人工港,将来要拖过海峡运到诺曼底滩头去;它是工程的奇迹,也是霸王行动重大的秘密之一。在最初生死攸关的几个星期中,直到能夺下一处港口为止,它们可以确保兵员与补给源源不绝涌到滩头。这两座人工港,称为“桑树” (Mulberries) 。最先构成的部分,便是由巨大的钢质浮箱所造的外防波堤。其次是大小不等,一共145座庞大的混凝土沉箱,它们一个个沉在海底构成一座内防波堤。这些沉箱中最大的一座备有人员寝室,上方架设高炮,将它拖运时就像一座5层楼高的公寓横躺在海面上。在这些人工港中,大得像自由轮的货轮,便可以卸货到往来滩头的驳船上。小型的船艇像沿岸航行船和登陆艇,可以把装载的货物,卸在水中庞大的钢架码头上等候的卡车上,经由浮桥支撑的码头载运物资驶上岸。在“桑树”远方,一线排开60艘用于封港用的旧船,要沉下去作额外的防波堤。在诺曼底的几个登陆滩头外,每一座人工港的作业海域与多佛港相等。
在5月整整一个月时间,兵员和补给开始向各处港口与装载区移动。壅塞是一个大问题,不过经理部门、宪兵和英国铁路当局,总能使每一次的调动准时进行。
满载了部队与补给品的列车,在每一条铁路上来来回回,好像它们要把海岸都覆盖起来一样。一列列的车队塞满了每一条道路;每一处小村庄和村落,都罩上了一层细细灰尘。英国南部,在整个春天宁静的夜晚,都交响着卡车队低沉的呜呜声、坦克的呼呼声与铿锵声,以及绝不会听错的美国人口音,所有人似乎都问着同一个问题:
“目的地究竟他妈的有多远?”
几乎一夜之间,海岸地区冒出了许多半圆形活动营房与帐篷,部队开始涌进了装载区。士兵都睡在堆成三层或四层高的床铺上。淋浴和厕所通常都在好几片田野外,去那里的兵都得排队。开饭时排的队伍,有时长达402米。部队太多了,多达5,400人,其中4,500人为刚结训的炊事员,来为美军的各处设施服务。到5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兵员、补给开始装上运输舰和登陆艇,这个时刻终于来了。
在奥马哈海滩登陆初期,美国自由轮被故意从海滩上凿沉,以在法国某处充当临时防波堤。此场景显示13艘自由轮组成一道屏障,保护在海滩上卸货的船只。
各项统计数字都能震撼人们的想象力;这支部队似乎是势不可挡。现在,这支巨大的武力——自由世界的青年,以及自由世界的资源——都在等着一个人下决心:艾森豪威尔。
6月4日整整一天,艾森豪威尔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待在拖车内。他和麾下将领已经竭尽全力,确保入侵能够以最低的生命代价获得一切成功的机会。可是现在,经过数月在政治上与军事上的计划以后,霸王行动现在要交给天气来决定了。艾森豪威尔毫无办法,他能做的便是等待,希望天气好转。但不论发生了什么情况,他都得要在这天终了以前,做一个扭转乾坤的决定——实施登陆,或者再延一天。不论登陆或不登陆,霸王行动的成功与失败,搞不好就是靠这项决心而定,而且没有人可以代替他下决心,重责大任都系之于他,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承担。
艾森豪威尔面临严峻的左右为难,在5月17日那天,他已决定了D日得在6月初三天的其中一天——5、6或7日。气象研究已经指出,这次登陆作战需要的两项至关重要的天候条件,在诺曼底只有这3天才有,那就是深夜升起的月亮,还有破晓后不久的低潮。
先由伞兵与滑降步兵发动攻击,美军第101、第82以及英军第6空降师,大约18,000名士兵,需要有月光。但他们的奇袭,却又全靠他们飞抵投落区时非常黑暗。因此他们至关紧要的要求,便是迟现的月色。
海上登陆则要在低潮,暴露出隆美尔的滩头障碍物时发动。整个登陆作战依赖的,便是潮汐时间,这使得气象计算更为复杂。后续部队在这一天较晚的时间登陆,也需要低潮——而且还得在黑夜降临以前。
月光及潮水这两项苛刻的因素,可把艾森豪威尔拘束住了,光以低潮这一项,便把任何一个月可遂行攻击的日子,减到了只有6天,而这6天中又有3天没有月色。
但不仅于此,还有许多其他的考虑他都得纳入计算。第一,各军种都要求白天长时间有良好能见度——以辨别滩头;海军和空军则得以瞄准目标,良好的能见度也可以避免5,000艘在塞纳湾内操作、几乎到了舳舻相接的庞大舰艇碰撞的危险。其次,要求风平浪静,海浪汹涌不但会使舰队大受破坏,晕船还会使士兵没踏上滩头以前,就茫然无助。第三,需要有刮向内陆的微风,才能使滩头的烟雾散去,不会遮蔽目标。最后一项,盟军需要在D日后还有3天的平和天气,以便于迅速集结兵力和补给。
在盟军总部里,没有一个人期望在D日这一天天气会尽善尽美,至少艾森豪威尔不是这样期望。他已经调整好自己,与麾下气象参谋做过数不清的推演,对所有因素加以认定和衡量,寻找决定发动进攻时,艾森豪威尔可以接受的最低限度条件。不过据他的气象官认为,以诺曼底地区为准,在6月中任何一天能达到盟军最低要求的天气,大约为10∶1。在这个狂风暴雨的星期日,艾森豪威尔独自在自己的拖车里,考虑每一种可能性,它们似乎已经变成了天文数字。
在这可能登陆的3天中,他已经选定了6月5日,如果要推迟的话,那他可以在6号发动攻击。假如他下令在6号登陆,那时又不得不再次取消,返航舰队的加油问题,也许会阻止他在7号实施攻击。当时只有两种可行的替代方案,其一是把D日往后延,一直延到下次有类似气候条件的日期,那就是6月19号。但他如果这么一延后,空降部队将被迫在黑暗中跳伞——6月19号那天没有月亮。其二则是等待,一直等到7月份,一如他后来回想起来,这么漫长的延期,“痛苦得不堪设想”。
一想到延期登陆的可怕,艾森豪威尔麾下很多最小心谨慎的指挥官,甚至都准备在8日或者9日冒险进击。他们都明白,超过20多万士兵,大多数都接到过任务提示,要如何使他们在舰艇上、装载区和机场上隔离、分隔,而不让反攻的秘密透露出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即便在这段时间保密成功,德国空军的侦察机也会侦察到这支庞大的舰队 (如果它们还不曾侦察到的话) ,或者德国间谍,也会千方百计知道这个计划。对每一个人来说,登陆延后的后果极为严重,但这非要艾森豪威尔下这个决心不可。
在下午逐渐黯淡的天色中,盟军统帅偶尔会走到拖车门口,透过湿漉漉的树梢,凝望覆盖在天空的云朵。其他时候,他便在拖车外踱来踱去,香烟一根接着一根,踢着小径上的煤渣——高大的身影,背微微佝偻,两只手深深插在口袋里。
在这种孤寂的漫步中,艾森豪威尔似乎没有注意过任何人。但在下午时,他看到了奉命派驻在前进总部的四名记者之一,全国广播公司 (NBC) 的梅里尔·“雷德”·米勒 (Merrill “Red” Mueller) 。艾克突然说:“雷德,我们散步走走。”他并没有等米勒,依然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以他寻常的快速步伐走了,一下子就进了树林,米勒连忙赶了上去。
这是一次很奇怪、静悄悄的散步,艾森豪威尔半个字也不吭。“艾克似乎完全为心事所据,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所有问题里。”米勒回忆说,“就像他已经忘记了我跟他在一起似的。”米勒有很多问题想向盟军统帅提出却没有问,他觉得自己不能打岔。
到他们走回营地时,艾森豪威尔道过了再见,米勒望着他爬上了进拖车门的那具小铝梯,那一刹那,在米勒看来,“他被烦恼压得弯腰驼背……就像两肩上的四颗将星,共有一吨重”。
1944年2月26日,在威尔特郡西唐炮兵靶场,美国第3装甲师第33装甲团进行炮术演示时,一名美国坦克兵军官向盟军高级指挥官指出目标。从左到右依次为:阿瑟·特德上将、艾森豪威尔将军和伯纳德·蒙哥马利将军。
晚上9点30分之前,艾森豪威尔麾下的高级将领,以及他们的参谋长,都在索思威克庄园图书室集合。这间图书室大且舒适,有一张覆有绿呢台布的桌子、几张安乐椅和两套沙发,三面墙都是深色橡木书架,却没有几本书,房内空间是一览无遗的。窗户上挂了灯火管制用的双排厚实窗帘,在这天晚上,它们阻绝了沙沙的密集雨声和单调的强劲风声。
参谋军官三三两两站在屋子里,悄悄谈话,靠近壁炉的是艾森豪威尔的参谋长史密斯中将,和他交谈的是抽着烟斗的副司令,英国皇家空军特德阿瑟·威廉·特德 (Arthur William Tedder) 上将。坐在一边的是暴躁的盟国海军总司令伯特伦·拉姆齐 (Bertram Ramsay) 海军上将,在他身边的是盟国空军总司令特拉福德·利-马洛里 (Trafford Leigh-Mallory) 空军上将。史密斯中将回想起来,只有一个人穿得很随便,那就是D日总指挥、火爆的蒙哥马利,穿着他习以为常的灯笼裤和一件缠颈的套头毛衣。艾森豪威尔一声令下,就由这些人将攻击命令传达下去。他们和参谋军官——这时屋子里一共有12员高级将领,等候盟军统帅,于9点30分召开的决定性会议。那时,他们会听取气象官最新的气象预报。
9点30分,会议室门开了,艾森豪威尔身着整洁的暗绿色战斗服,大步走了进来。他只有在与老朋友打招呼时,隐约地闪过他那习以为常的艾森豪威尔式笑容。当主持会议时,担忧的表情很快就回到了他脸上。用不着提示,每一个人都知道他要下的这个决心十分严肃。立刻有3位负责霸王行动的高级气象官走了进来,气象处长是皇家空军的詹姆斯·马丁·斯塔格 (James Martin Stagg) 上校。
斯塔格开始作简报时会场一片死寂,他迅速描述前24小时的天气图,然后平静地说:“各位……天气情况有一些迅速而出乎预料的发展……”所有的眼光现在都集中在斯塔格身上,他给满面焦急的艾森豪威尔和其麾下将领带来一线希望的光芒。
他说他已经察觉到有一道新的锋面,会在以后几个小时内向海峡移动,在各登陆地区会形成渐进的晴朗天气,这种改善情况将在第二天持续一整天,一直延续到6月6日的上午。在那以后天气又会开始变坏。在这一段天气良好的时段里,风力会显著降低,天空会清澈——至少足以使轰炸机能在5号晚上,直到6号上午进行作战。到6号中午,云层会变厚,天空又是阴霾一片。总之向艾森豪威尔报告的是,一段勉强可以接受的良好天气,远远低于最低要求,最多只能较“24小时多一点”。
斯塔格的话一说完,他和另外两位气象官,就要接受连珠炮似的问题。对天气预报的精准度,全体将领都有信心吗?他们的预报会不会错误——检查过报告的每一种可能来源吗?紧接着在6号以后,天气会不会有机会继续好转?
有些问题是这些气象官不能回答的,他们的报告经过一再查核。对这项预报,他们尽可能地乐观,但也有些许机会,天气情况会突然发生变化,而证明他们的预报错了。他们尽其所能地回答问题后离开。
接下来的15分钟,艾森豪威尔麾下各将领加入讨论,拉姆齐海军上将强调了要做决定的紧迫性。如果要在星期二进行霸王行动,在艾伦·古德里奇·柯克 (Alan Goodrich Kirk) 海军少将指挥下,登陆奥马哈与犹他两个滩头的美军特遣部队,就得在半小时内收到命令。拉姆齐主要是关切再加油的问题,如果这两支部队延迟出航,然后又被召回,那就不可能让他们在星期三——6月7号这天,再做一次攻击前的准备。
这时艾森豪威尔便一一询问各将领的意见,史密斯中将说攻击应该在6号发动——这是一次赌博,却应当放手一搏。特德和利-马洛里两人却很担忧,即便气象预报的云层比有效进行空中作战的条件要好;但那也就意味着登陆时,没有适时的空中支持;他们认为那就会发生“不确定性”。蒙哥马利则坚持他前天晚上所作的判断,也就是把6月5号D日延后时所说:“依我说,上!”
现在全看艾森豪威尔了,时候已经到了,只有他能下决心。他把所有各种可能性加以权衡,其间历经了长长的一段沉寂。史密斯中将注视着,对盟军统帅的“孤单形影”大为吃惊,只见他坐在那里,两只手在身前紧紧握住,低头望着桌子。就这么过了几分钟,有人说是2分钟,还有人说长达5分钟,这时脸孔绷得紧紧的艾森豪威尔才抬起头来宣布他的决定。他缓缓说:“我非常肯定,我们一定要下这个命令……我不乐意这么做,不过就这样了……我看不出我们还能有其他办法。”
艾森豪威尔站了起来,神色疲惫,但脸上却少了一些紧张。6个小时以后,再进行另一次气象简报,他可以维持自己的决定并再度确定——D日是6月6号。
艾森豪威尔和麾下将领离开图书室,这时却是急忙去使得这次伟大的登陆作战动起来。在寂然的图书室最里面,会议桌上有一层层蓝烟,在光滑的桌面上,映照出壁炉的熊熊炉火,在壁炉面上的一座时钟,指针指向9点4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