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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老子哲学概述

哲学是研究世界本源的学问,称为本体论与世界观。它看似浩大,但实际上却是每个人都曾经思考和研究过的事情。为人父母都会有这样一个经验,孩子刚学会说话时,几乎都会问妈妈一个问题,我是从哪儿来的?这是人类婴儿与动物幼崽最大的区别——人会反思自身的存在。这种反思伴随人的一生,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就形成了他的世界观。如果是有神论的家庭,家长会告诉他,你是神造的。如果是无神论家庭,家长会告诉他,你是物质元素组成的。但无论是什么答案,都会面临追问。有神论家庭的孩子会问,那神又是谁造的?如果神就是原始,那构成神的又是什么?无神论家庭的孩子会问,如果我们是物质元素组成的,那组成我们的元素是什么?它们又是从哪里来的?追根究底,大家的问题都是一个——那就是宇宙万物包括我们自身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是哲学。所以可以说,从人类开始反思自身存在的那一天起,哲学就诞生了。

那么,宇宙万物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呢?在《老子》第二十五章中,老子说出了他的回答,这个回答也构成了他的哲学的总纲。他说: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在老子看来,最初,没有宇宙,也没有生命,只有一个东西混然存在(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什么是混成呢?在古文中,“混”字的本义是指众水汇聚同流,声势盛大的样子,引申为天地未分,万物未生,但又具有生出一切宇宙万物的可能性的本源状态,与“混沌”同义。“混成”即是指这个东西的存在是本然浩荡的,其中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是宇宙万物之源,所以说它是“先天地生”。注意,古文中的“天地”一词指的就是整个宇宙。天是会意字,其甲骨文字形 ,下面是个正面的人形(大),上面是人的头部,小篆才写为一横。天字本义指人的头顶,引申为人头顶上之苍穹,即是无穷无尽之虚空。地字乃是指人脚下之大地,引申指地球和宇宙中的一切物质实体。物质实体和虚空,合起来即是人所见的宇宙。

老子说这个混成之物的存在有四个特点:一是唯一性,除其以外,别无他物(寂兮寥兮)。二是独立性,其存在不需要其他任何条件(独立而不改)。三是循环性,它处于永恒的循环运动中(周行而不殆)。周是环绕之意,周行即循环往复,起点和终点相同的运动即可称之为周行。如“逐之,三周华不注”(《左传·成公二年》,华不注是一座山名)。殆,本义为危险,此处假借为怠,懒惰、懈怠之意。不殆即不停歇。如“受命不殆”(《诗·商颂·玄鸟》)。四是创生性,一切都由它而生,是一切万有的母亲(可以为天下母)。

在老子的知识中,这样一个兼具唯一、独立、循环、创生四性的物体,以前没有人介绍过,所以老子也不知道它的名字是什么(吾不知其名)。而且,老子认为也无法给它命名。但为了交流方便,老子还是给它起了个字,称它作“道”,又勉强起了个名,叫做“大”(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

那么,老子为什么要用“道”和“大”字来称呼这本源混成之物呢?我们先来看看道字的本义是什么。道,金文写作 ,中间是一个首字,外面是一个行字。首字是人的头部,汇聚了眼耳鼻舌身意所有的认知器官,所以道的本义是人由自身的认知带领前行之意,在具体事务上可以指人通过眼睛观察选择要走的道路,如“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诗·小雅·大东》),在抽象意义上可以指人通过感官认知而发现的规律,如“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易·系辞》)。人在认知后还要表达认知的结果,因此道还有语言表达的含义。如《孝经》“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大学》“如切如磋者,道学也”。所以,老子用道来指代万物的本源,可能有以下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这本源是万物之首,确定了万物的演化是一场回归本源的周行之路;二是因为万物均受本源的制约,所以本源的存在本身就具有规律性。这两层含义与道的造字含义最近似。但应注意的是,本源“有物混成”的实体含义是道的本义中所没有的,这是老子赋予道这个字的新意,也是老子之道与别的文献中提到的道字的根本区别所在。正是为了强调这一点,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老子》第一章)。

分析了“道”字后,我们再来看“大”字。大,甲骨文和金文写作 ,为一个四肢张开站立以示强壮的人,族群中强而有力的人称为大,表示首领。我们知道,与我们今天将姓名统称为名字不同,古人名和字是分开的,不仅有“名”,而且有“字”。上古时期婴儿出生三个月后由父亲命“名”,二十岁举行冠礼,由亲朋好友取“字”(《礼记·檀弓》:“幼名,冠字。”)。名和字一般也是相关联的,根据“名”来取“字”。如老子姓李,名耳,字聃,聃是双耳下垂之意。所以用“大”来为本源命名,与“道”字一样,也是取其是万物之首的意义。

但与我们普通认知的首领不同,在老子这里,“大”字还有更深一层含义。一般意义上,首领是下属的主宰,要主动发号施令。但道这个“首领”却不一样,它虽为万物之首,是万物的本源,但却没有主宰万物之意,从来不对万物发号施令。老子专门在第三十四章谈到这一点。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而不名有,爱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矣。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矣。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老子说,大道存在于一切事物中,不分尊卑贵贱(大道泛兮,其可左右:古人以左为尊,以右为卑。大道可左可右,即是不分尊卑贵贱之意)。万物都由道而生成,道也从不推辞自己创生万物的责任(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注意,老子所说的万物是包含人在内的所有生命万物,《说文》中说“物,万物也。牛为大物,天地之数,起于牵牛,故从牛,勿声。”所以,一开始“物”就是由生命而来的字,万物即指宇宙中的一切。但道却从不干涉万物,而是给予万物演化的自由,让它们不断成长,最终达到和它们的创造者一样的高度!但即使成就如此之伟业,道却从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功成而不名有)。所以,道对万物完全是一种无私之爱,慈爱地养育万物而不求任何回报,也不把自己置于万物之上(爱养万物而不为主)。道对万物无欲无求,只是默默奉献与支持,因此常常被万物所忽略,道的这种特质就可称之为小(常无欲,可名于小矣)。万物由道而生,又最终归附于它,但它却从不认为自己是万物的主人,向万物发号施令,这种特质就可称之为大(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矣)。在第五十一章中,老子强调:“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所以在老子这里,“大”指称的是道深不可测之德,形容道的德行之大,创生万物但不主宰干涉万物,只是默默地为万物的演化提供支持。无私而又博爱,即是“大”之深意。老子在第四十章,把道的这种品质概括为“弱者道之用”。道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退而不争,仿佛很弱小,但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伟大(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道的这种无私而又博爱的特点也直接决定了道与万物的关系。道生成但不主宰万物,那么万物当然就自行演化下去(大曰逝)。逝本义是去、往的意思。“逝,往也。”(《说文》)“逝者如斯夫。”(《论语》)万物自行演化,与自己的母亲——道之间的差异就越来越大了(逝曰远)。但因为道是周行,即循环往复之意。周行的特点是起点与终点相同。如一个有线拉着的弹力球,强力弹出后,到了极点,就又弹了回来。又如一艘绕着地球行驶的帆船,离开起点越远,从另一个方向看,离起点就越近,直至最终返回起点。因此,万物演化的时间与路途越遥远,实际上离其出发的原点——本源就越近,所以万物的演化实际上是一场返回本源之旅(远曰反。反同返,即返回之意。三年而反。——《墨子·鲁问》),此即“周行而不殆”之意。但此返回是带着无数时间和无数空间的经验返回的,相对于出发时的懵懂,万物完成了对自身本质的实践认识,从而完美地与道合一。老子在第四十章把道的这种周行运动方式概括为“反者道之动”。

所以,老子用“道”字和“大”字来描述万物的本源,是有其深意的。他用“道”字来表示万物本源的相对于万物的本质性和规律性,用“大”字来表示万物本源与万物的关系。“道”是本源之体,“大”是本源之“德”,也即本源之用。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正是因为道的这种无私之爱,才有了千差万别的宇宙万物,才有了个个不同的智慧生命,这一切因道而存在,但道却不去干涉它们的演化,只是默默地提供所有的支持,赋予它们完全的行动自由,而不希求任何的回报。所以说道的这种无私之爱的德行是多么伟大啊!老子因此发出感叹:道大(故道大)!相应的,宇宙承载无数星系,而任各星系自然演化不为主,故也为大(天大)。星球承载人类等智慧生命及其他生命万物,而任其自然演化不为主,故也为大(地大)。人类等智慧生命中那些悟道的圣王,默默为万民服务,一视同仁地为人民提供帮助,而任其自然演化不为主,故也为大(王亦大。第十六章有“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故王是悟道的大公无私之人)。道、天、地、王,乃是整个宇宙中从高到低的四级,虽然层次不同,但德性相同(域中有四大,王居其一焉)。人中之王效法所处星球无私博爱之德(人法地)、星球效法所处虚空无私博爱之德(地法天)、虚空效法所处之道无私博爱之德(天法道),而道“爱养万物而不为主”(第三十四章),本来就是无私博爱的,所以道就是它本来的样子(道法自然)。注意,“道法自然”的“自然”不是指自然界,而是“自己这样”的意思。自即自己,然即如此、这样。道法自然的意思即道遵循自己本身的法则。

如此,分析了《老子》第二十五章和第三十四章的内容后,我们知道了在老子看来,道是万物的本源,它处在不断地循环往复的运动中,生成一切万物,但却不干涉万物的演化,万物由此千差万别。但万物虽然各不相同,本质上却都是道,而道自身性质是不变的。如同我们用木头来造物,可以做成一个木碗、一架推车、一座小屋,乃至研碎了做成一张纸。虽然形式和用途大不一样,但是组成它们的材料是一样的,都是木头。道也是如此,它是组成万物的材料。“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不敢臣。”(第三十二章)朴,就是没有细加工的木头材料的意思。而道与木质材料的区别就是,在外力的作用下,木是可再细分的,分为原子,原子又可分为原子核与电子,原子核又可分为质子与中子,质子与中子又可分为夸克……而道是不可再分的,它就是它,它就是一切的本质,万物遵循它的法则,而它的法则就是它本身,即“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存在形式。

那么道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物呢?应该如何去认识呢?我们来看《老子》第十四章。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忽怳,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

我们知道,人对外界的直接认识是通过眼耳鼻舌身五种感官接受外界的刺激来进行的,而鼻和舌作为嗅觉、味觉的器官,可以和身一起归于触觉器官,这样感觉实际上可简化为视觉、听觉和触觉三种。这三种感官在接触外界后,受到刺激,并把这种刺激通过神经网络传给大脑,大脑对之进行处理,形成对外界的种种认识。老子这里说万物本源“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也就是说此物完全是在感官之外的,不能通过直接的刺激去认识它(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搏:捕捉。搏谍贼——《周礼·夏官·环人》)。因为看不见,听不见,摸不着,所以导致对这个存在不能再追问下去(此三者不可致诘。诘:追问)。不同的感官均无法感知它,所以相对不同感官来说,就把它当成一个统一的存在来对待(混而为一)。这个存在没有明暗之分(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皦,明亮;昧,暗淡)。视之不见,自然没有明暗。这个存在也没有始终之分(绳绳兮。延续不断之意),完全没有办法为它命名(不可名)。

这里,老子强调的是万物的本源虽然是一种实体、一种物,但同人们普遍认为的实体如太阳、地球、桌、椅等物并不相同。万物是在人之外的,可以通过人的感官来认知,而道不是在人之外的,不能通过人的感官来认识。它“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不是视觉、听觉和触觉可以认知的对象。因为不但感官所见的外物,就连感官本身也是它创造的。而且人的感官只能通过自身特定的构造来认识世界,因此是有局限的,所以由感官而来的认识显然不可能是创造者本身。

我们知道,人之所以能为万物命名,就是因为人有相同的感官来认识外物,并可以互相交流随之而来的感官经验,以取得对某项事物的共识,最终为此共识命名。而万物本源既然非感官所能认识,自然就不是人可以命名的对象,所以说不可名。为了交流方便,老子只能借用现有的“道”字和“大”字来勉强描述它,但老子又担心这样做会让我们误以为本源是可说可名的感官认识对象,所以才在《老子》开篇就强调:“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即所有可以由感官认识来总结述说的事物的规律,都不是那永恒之道。所有可以由感官认识来命名的事物的名字,都不是那永恒之物的名。

所以,虽然我们用道和大这两个概念来称呼本源,但一定要随时牢记,这只是为了交流方便而勉强为之,本源实际上并不可名,它是无名的,其中并没有任何可以命名的事物存在(复归于无物)。注意,此处的无物,指没有可以感知的事物,非指什么都不存在(如第二十五章所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它的形状就是没有形状(是谓无状之状),它的表象就是没有任何事物时的样子(无物之象),无状之状,无物之象,完全不可想象,只能是一种模糊的理解(是谓忽怳。忽怳,模糊之意)。它是没有始终前后的(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实际上,这就是第二十五章中“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所说的混沌的状态。在天地未生、万物未存之前,本源就是如此无形无相,无物无名,然而又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存在。正是由此本源,生出了天地宇宙万物。所以万物从本质上来说是同一的。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始终用道的这种无形无相的同一性,来把握现实感官世界中千差万别的万物,以时刻提醒自己万物本来为一,而不被感官所呈现的万物差异性所迷,这就是遵循了道的总纲(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为道纪。纪,纲领、纲纪。纲纪四方——《诗·大雅·棫朴》)。

万物的本源既然如此神秘,不可感又不可名,老子又是如何知道它的呢?他在第十六章揭示了这个秘密。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是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老子说,要了解万物的本源,首先必须要到达空的极点(致虚极。虚,空的意思)。什么是空的极点?若有一物存之则不能说为空,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没有任何物体的空间,但这个空间本身也是一物,所以也不是空。若有一念存之也不能说为空,我们可以想象没有任何事物或形象的状态,但如我们把这种状态定义为空,这种空的概念定义本身就已经是有了,所以也不能说是彻底的空。因此空之极是停止一切感官活动后的状态。眼不活动,因此没有见与不见;耳不活动,因此没有听与不听;鼻不活动,因此没有吸与呼;舌不活动,因此没有说与不说;身不活动,因此没有触与离;意识不活动,因此没有念头的生与灭。

老子说,在达到一切物理和思维活动都停止的虚极的状态后,就要专注地安守在此空极清静的状态中(守静笃。笃,专注)。然后就可以观察到万物的创生与运动(万物并作,吾以是观其复。作,兴起。《易·乾卦》:“圣人作而万物睹”。观,金文写作 ,是一只夜晚瞪着眼睛的猫头鹰的象形。战国时才写作 。猫头鹰的特点是在夜晚捕食,视力绝佳,能穿透黑暗,所以观字的本义是仔细地看。《说文》:“观,谛视也。”引申为深入地思考,正所谓透过现象看本质之意。《书·益稷》有“予欲观古人之象”。复,即是返,就是万物的运动,第二十五章已经说过,远曰反,万物的运动都是一种周而复始的返回本源的运动)。

那么,前面说过致虚极,守静笃,为的是停止一切感官和思维活动,可既然感官与思维活动都停止了,为什么还能看到万物的创生与运动呢?这是因为,此时不是感官之看,而是本源之观。我们平时的观察,总是处于感官对外界刺激的各种反应中,因此是被动的。当我们把一切刺激都清除,感官因为没有了刺激也就停止了运行,此时我们就回归到了无物无相的本源状态,与那创生我们的本源合一。此时,我们就能够“观见”本源创生万物的过程(夫物芸芸。芸芸,草木繁盛的样子)。那么,这个过程是怎样的呢?我们来看第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毂,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老子说,万物的本源是无形无相的,它是万物共同的本质(道生一),它无时无刻不在创生万物的运动中。因为是从无形无相的本源生成有形有相的万物,所以是无中生有。既是无中生有,有不能不同于无,否则道本身就改变了。而第二十五章已说,道是独立而不改的。所以,有必与无同,故有必是对立之两面,称为阴阳(一生二)。阴阳相加还为无,如-1+1=0,所以宇宙中可感事物都是相对的,有正电子就有负电子,有实粒子就有虚粒子。有名万物总体上是无名之道,这是宏观的对称性。但在具体的事物中,阴阳两种性质并不总是对称的,否则万物就无法存在了。在具体情况下,个体事物的阴阳总是这个阳性多一些,那个阴性多一些,这就是宏观对称性下微观的不对称性。阴阳相互吸引,因此可以互相作用,通过不断地能量交换形成一个阴阳不平衡的新产物。于是现在就有阴、有阳、有阴阳和合(二生三)。而事物的性质是在不断变化中的,阴阳不断地相互作用,相互消减、相互叠加,无穷无尽的事物就得以在这种作用中产生,如男女结合又能孕育出新的生命。依此而行,生生不息,万物就从此而生(三生万物)。

所以,阴阳不平衡才有万物,万物都具有阴阳两面的性质(万物负阴而抱阳。负,背负),它们之间通过不断地能量交换,阴阳得以互相作用,保持一个阴阳动态平衡的状态(冲气以为和。冲,水不断涌出之意;气,能量之意,古人认为空间中充满了气,是生命万物之能量;和,协调之意)。也就是说在每一刹那万物都是呈现出阳多阴少或阴多阳少之态势的。但是,“反者道之动”,不平衡总要往平衡上走,有必要归于无;为此,万物为了维护自己的存在,就要“冲气以为和”,即与外界进行能量交换,不断地吸收能量或释放能量以抵御这种“反动”。例如人体之新陈代谢,总要不断地吸收能量,以补充消耗的能量,才能维持生长,所以称之为“冲气以为和”。这个过程从物本身来讲是不平衡的,但是从物与环境来讲,又是平衡的,如,人类之所以能存在,完全是因为从食物中吸收了太阳的能量,而太阳因为释放能量而不断地在衰减。从人类和太阳各自来看,都处于阴阳不平衡的状态,但是从人类与太阳构成的系统看,这个系统又是平衡的。万物这种自身的阴阳不平衡和各自之间的阴阳动态平衡关系就是事物之所以存在的原因,事物都是相互依存的,是在对立统一中存在的。但是,万物的这种阴阳动态平衡由于需要不断地能量交换,所以是不稳定的。当某种内部或外部的因素使这个平衡不能维持时,事物就会破坏,或毁灭分解,在一个低层次上取得阴阳平衡;或重新组合成新的事物,在一个高层次上取得新的阴阳平衡。比如如果人类对地球的索取过多,导致地球能量损耗严重,自身内阴阳环境发生变化,而不能为人类提供足够能量时,人类就将面临毁灭。而如果人类通过科技进步,能够登陆并利用火星时,就会把火星也拉进自己的平衡系统,从而在更高的水平上建立一个新的平衡。所以,事物发展到极致就会发生变化,这是客观的规律。如果发展的方向不是进化而是毁灭,那么事物就应该避免走向极致,来维持自己的存在。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王公以地位而言尊贵至极,但自称却极卑微(人之所恶,唯孤、寡、不毂,而王公以为称)。

所以,对万物来说,有时候破坏它反而是帮助它。帮助它反而是破坏它(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一切都是阴阳动态平衡的道理在起作用。

老子说,阴阳动态平衡的道理,人们都这样说,我也这样说。但人们这样说只是对他们看到的现象的总结,而我这么说是因为观照到现象背后的原因(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像那些横行霸道的人必将暴亡,就是因为不了解阴阳平衡的道理,为了维持自己的存在和无止境的欲望而去互相掠夺与互相伤害,无所不用其极,导致他自身内部或与外界的阴阳动态平衡发展到了极致而无法维持,最后只能暴亡(强梁者不得其死)。

阴阳平衡的道理如此深刻,以至于老子将这句话作为施教的宗旨(吾将以为教父)。

确实,万物从何而生,因何而长?这是一个到现在也没有定论的问题,老子在深观中,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为了帮助理解老子的观点,我们可以人类现在的知识做一个简单的比附。科学已经发现,所有的物质都是以波粒二象性的形式存在的。粒即粒子,也就是我们感官认识中可以觉察(这种觉察可以是借助仪器的观察)到的具有形状或某些可以把握的特质的存在。波即物质波,波弥漫于一切处,看不见摸不着,并不能觉察到,只是在观测者对物质做一个观察时,它才塌陷形成粒子。从粒子的位置和状态,我们可以推测在观测者对它进行观测之前,它是以波的形式存在的,所以观测者观测的行为本身,造成了可以观测的结果。但是由于我们人类本身也是由物质粒子构成的,因此这种观测不可能是由人类的感官作出,相反是观测产生了感官。所以,可以说在观测之前,没有人也没有世界,只有能观之体存在。这是第一层认识,可以对应“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混沌状态。第二层认识,当观测行为发生时,科学家发现粒子都是无中生有的。实际上虚空中充满了波动的能量,这就是道生一。能量不断地转化成粒子,而在对这些可观测粒子的分析中,可以发现所有的粒子都存在与自己对称的另一种粒子,电子、反电子,中子、反中子,夸克、反夸克,等等,这就是一生二。进一步研究,科学家发现虽然宇宙总的能量是守恒的,但是宇宙局部是不对称的。在局部,某种性质的粒子会比对立性质的粒子多一些,这让事物的存在成为可能。于是,粒子之间通过互相的撞击和能量交换来产生新的物质,这就是二生三。以此类推,则万物均是如此不断生成的,这就是三生万物。

当然,上面的例子只是一种比附。关于观测者的问题,上面引用的只是以玻尔为首的哥本哈根学派对量子力学的解释,此外还有平行宇宙等各种解释。我举这个例子只是为了帮助读者理解老子所说的万物创生过程,并不是说科学已有定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整个过程说的是“夫物芸芸”,描述的是万物的生长。老子在深观中还发现了更深一层次的真理。他看到,所有的万物,它的运动都是有目的性的,都是为了返回本源。所以他说“各复归其根”。为什么万物要返回本源呢?因为如果不回归本源,万物就得不到真正永恒的幸福。这种回归不是表象上的回归,不是有形的万物又变回无形的道,万物和道本就是一致的,只是同一本体不同的表现形式。这种回归是行动上的回归,是万物将自己的行动调整到与道一致。这种一致,有的已经达到一个比较高的程度,有的却还在摸索当中。程度高的如太阳与地球。太阳无时无刻地把能量提供给四方,而不奢求一点回报,也不区分善恶美丑、尊卑贵贱,它是完全的无私平等与博爱。与太阳一样,地球同样无时无刻地为人类等生灵提供生存所需,不奢求任何回报,不区分善恶美丑、尊卑贵贱,只是无私博爱地默默奉献。还在摸索中的如人类,人类在产生后,一心维持自己表象的存在——人,而遗忘了自己真正永恒的本质——道。又因为这种遗忘,人就只看到了自身存在的暂时性。又因为这种暂时性而恐惧,因为恐惧又放大了自身的各种欲望,最终陷入对各种资源的抢夺,相互斗争而无法自拔,无尽的痛苦和灾难也由此而来。但也正是由于这些痛苦和灾难,让人类中的一部分人反省,为什么人生会如此痛苦?为什么社会会如此残酷不公?进而发现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不合道的缘故。因为道是永恒,它的行为是无私而博爱的。如果人自私偏爱,行动就与道相反了。人由道生成,要受道的法则制约,行动与道相反,自然就充满冲突与痛苦,更不可能获得幸福了。就像老子所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第七十七章)所以,人要想获得永恒的幸福,必须彻底地回归本体,在行动上与道同一。要想做到这一点,首先就要体悟道是什么,需要致虚极守静笃,止息所有的感官活动,正是因为感官的活动和欲望,使人片刻不得安宁(归根曰静)。感官活动止息后,就能够与道合一。与道合一,就能够感悟道与万物之间的真正关系,回归自己真正的使命(静曰复命)。这个使命就是逐步地提升自己,最后在实践上达到道的水平,与道同一,从而也与万物同一。认识到自己真正的使命后,就可以说是真正了解自身与万物同一的永恒的本质了(复命曰常。常,恒久、不变。天命靡常——《诗·大雅·文王》)。知道自身的永恒性,就可以说是智慧明白的人了(知常曰明)。普通人就是因为不能够认识到自己身上的永恒性,为了自身的利益和欲望胡乱作为,而与道相违,自然就不会有好结果(不知常,妄作,凶)。所以,当我们了知到生命万物原本一体,永恒不灭后,就会放下斤斤计较的得失之心,而无比宽容(知常容)。又因为对一切人事的宽容之心,自然就能做到不偏不倚、公正无私(容乃公)。做到无私就可以说达到王的境界(公乃王)。达到王的境界就可以说与宇宙相应了(王乃天),因为宇宙就是这样无私地对待其中的万物的(天大——第二十五章)。而与宇宙相应就可以说是与道同一了(天乃道),因为道就是这样无私地对待自己创生的一切的(道大——第二十五章)。而与道同一,就可以永恒不灭,因为道“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第二十五章),是永恒存在的(道乃久)。如此,即使身体消亡,又有什么可怕和危险可言呢(没身不殆。没:淹没,引申为消失。殆:危险)?

从以上的讨论可以看出,老子是通过对感官经验的不断否定而“得道”的。致虚极守静笃,乃是空之极,在这里甚至连“空”这个概念都没有。然而,正是在这样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中,老子深观到万物具有相同的本质——道。道生成万物,但并不干涉万物,它给予万物所有演化的自由,不区分善恶美丑、尊卑贵贱,一视同仁地为它们提供行动所需的能量。但是,因为道是周行,所以万物虽然可以自由演化,但它演化的最终目的却都是回归于道,这是道的自然属性所决定的。万物无法改变这一点。所以,如果万物忘记了自己永恒的本质——道,而只以阴阳平衡动态存在的这个形式为“我”,为了这个“我”而不断地与外界争斗,那么在演化中就会遭遇痛苦与不幸,因为这种行为是与它的本质相抵触的。但也正是由于有这些痛苦,生命万物在消除痛苦追寻幸福的过程中,会渐渐回忆起自身拥有的永恒不灭的本质——道,进而体会到道无私博爱的特质,并实践之,成为人中之圣王,乃能完成最终的演化,与道合一,永恒不灭。而那些暂时还不能理解自身中存在永恒之道的生命,就只会执着于自己表象上的生命和私欲,种种胡乱作为,造成种种痛苦的结果,继续沉沦于无边的苦海中,直到有一天猛然清醒,重又踏上那觉悟永恒的回归之路。

以上,就是老子在《老子》五千言中所要告诉我们的要义。 QsBLUuXGZ+K4un9Z32JZeXPVtccu7jnaN2/58jfpWm8kMAEzaQjDtEt1/H6rE/y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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