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之战

三月十九日晨，后周大军向北，北汉和辽联军向南，同时开始进军，不多时，两军前锋相遇，经过一场小战，北汉军前锋后撤。自信的柴荣得到报告，很兴奋，他并不担心打不过对面的联军，只担心联军会因畏惧而逃走，所以马上命令各军全速前进。

可事实证明，自信的人并不只有柴荣。刘崇得知那位从未打过仗的后周皇帝已亲自率军来战，也是大喜：这样，只需要打胜这一仗，后周即将崩溃，天下便可平定！于是他也命令各军加速挺进。很快，两军主力相遇于巴公原，双方就在这片广阔的原野上列阵，准备开战。

汉辽联军方面，刘崇将其约四万人的军队分成三部分，北汉皇帝亲自指挥大军位于正中，他最器重的猛将张元徽指挥左翼，辽将耶律敌禄所率一万名辽骑兵组成联军右翼，军容严整。

后周方面，由于柴荣快速进军，原定参战的军队还未完全到达，所以兵力比联军弱，具体数字不详。柴荣毫不畏惧，将已到达战场的周军分成四部分列阵：白重赞、李重进率军列阵于周军左翼，对阵辽将耶律敌禄；樊爱能、何徽率侍卫亲军列阵于右翼，对阵张元徽；向训、史彦超列阵于中央，对阵刘崇；柴荣亲领张永德、赵匡胤等将，率殿前军位于阵后，充当预备队。

两军对峙，暂时没有开战。后周军队的数量本来就比汉辽联军少，又安排了预备队位于阵后，部署在第一线的军队看起来就更加单薄。在刮过原野的东北风的吹拂下，刘崇观察对面周军的军阵，觉得自己亏了，对左右将领说：“早知道周兵只有这么点儿人，咱们就能完全搞定，何必向辽国要援兵？待会儿诸君一起努力，今天不但要打垮周兵，还要让那些趾高气扬的辽国人开开眼！”

就在北汉诸将齐声赞扬领导英明之时，辽将耶律敌禄也观察完敌阵走了过来，对亢奋的北汉皇帝和将军们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这可是劲敌，我军不可轻进！”

刘崇怎么说也是个皇帝，被人当面抢白，自然不高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只用一句话就把耶律敌禄喷了回去：“现在机不可失，请将军闭嘴！”

耶律敌禄被呛了满肚子气。他又不是刘崇的部下，北汉皇帝的命令对他来说只具有参考价值，并不一定要服从。于是，这员辽军大将默默退出，心中暗道：好吧，就让你们自己打，看看你怎么输！

这时，天气突然发生了小小的变化：原本的东北风忽然转向，变成了强劲的南风，迎面吹向联军军阵。

北汉枢密副使王延嗣，可能刚刚占卜得了个大吉，赶紧派司天监李义来报告刘崇：“天时已至，可以开战！”刘崇大喜，立即上马，准备发起进攻。正在刘崇身旁的枢密直学士王得中，是个不太相信占卜而更相信常识的人，见此情景，连忙上前拉住刘崇的马头，阻止道：“李义该杀！现在南风强劲，一旦打起来，我军就要逆风作战，弓箭射不远，甚至眼睛都睁不开，这算哪门子天时已至？”

一般来说，逆风作战通常是不利的，但凡事也不那么绝对，如九年前的白团卫之战，后晋军队就是在强逆风的条件下大败辽军的。刘崇应该熟悉这段对他来说并不遥远的历史，所以根本不把逆风当回事，怒道：“我已经决定的事，你个老书呆子不要多嘴，再胡说八道，我砍了你的头！”

于是，再没人能阻挡战斗的开始。刘崇决定让自己的王牌张元徽率左翼汉军打头阵，先攻向周军的右翼。最初的战况，好像证明了刘崇的先见之明：周军很弱，逆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勇猛的张元徽亲率一千余名精锐骑兵冲锋在最前面，在他的激励下，汉军攻势如潮。后周的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与张元徽稍一交战，竟然就败下阵来，然后连声招呼都没打，便带着所属右翼骑兵拨马先逃。

右翼方阵的另一员大将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一看老同事樊爱能逃了，竟也有样学样，跨上马就跑路。两员主将临阵脱逃，周军右翼瞬间崩溃，剩下的步军四散而逃。一千余名步卒眼看靠两条腿追不上樊、何两位长官的四条腿，干脆把兵器一扔，卸甲投降。

很显然，后周军队隐藏在赵晁、郑好谦事件下的大疾正式发作了。这些历经数代的老兵油子，并不是战斗力真有这么弱，而是在五代那种军人第一的风气熏陶下，骄横惯了，完全没把他们年轻的从无战功的皇帝当回事。更何况，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大家还记得先帝郭威第一次担任主帅时是怎么干的吧？那可是真正爱兵如子，对将士的小错从来不闻不问，稍有小功马上赏赐，那是多好的先帝啊！当今这位天子爷，脾气这么暴烈，赵晁、郑好谦哪里说错了，竟然也被抓？更可气的是，他还招揽山贼、土匪扩充殿前军，这不是明摆着想抢我们侍卫军的生意吗？这要是都能忍，咱们侍卫亲军以后还有什么前途？这些，大概就是何徽、樊爱能两将不堪一击的原因了。

再说刘崇见自己的左翼军势如破竹，不禁大喜，轻率地离开了中军，亲自跑到左翼阵中来褒奖张元徽的功绩。为了迎接皇帝，张元徽稍稍暂停攻击，让那些投降的周军步卒在外侧跪迎刘崇，高呼万岁。一时之间，万岁之声响彻巴公原，刘崇得意到了极点，北汉军士气大振，而周军将士闻之变色，战败仿佛即将成为定局。

兴奋之余，刘崇竟然命人在战场上摆下宴席，他要一面听音乐、饮美酒，一面观看张元徽如何为自己摧毁后周军队最后的抵抗。

与此同时，初上战场的柴荣，在本方右翼崩溃，败相尽现的危机之下，表现出过硬的心理素质，没有一丝惊慌，迅速调整部署。刘崇画蛇添足的劳军，为北汉军队的进攻按下了一次短暂的暂停键，柴荣赶紧利用这一间隙，一马当先，带着当作预备队的殿前军填了上去，堵住了张元徽的攻击方向，即使流矢从其身旁嗖嗖飞过，他也视而不见。

后周皇帝在这最危险的关头展现出来的惊人勇气，极大地激励了护卫在他身旁的殿前军将士。不同于那些已历仕数代，因而尾大不掉的侍卫亲军，殿前军中很多人过去平平无奇，甚至不堪回首，是在当今天子的恩诏之下才得以加入这个前途远大的群体。他们没沾染五代的兵油子习气，与将他们组织起来的新皇帝关系更加密切。他们是被老军排斥的新军，他们的未来，他们的荣辱，都已经与柴荣的成败绑定，何况现在连天子都不畏死，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死拼？

第一个挺身而出，冲在最前面的，是殿前军中的神射手马仁瑀。马仁瑀小时候好勇斗狠，特别讨厌读书，父亲让他跟着私塾老师学《孝经》，他学了十天竟连一个字都没学会，气得老师拿戒尺打了他一顿。当晚，马仁瑀就跑到私塾放了一把火，差点把老师烧死。连老师都敢收拾，同学自然更不是对手，所以马仁瑀就是乡里的孩子王，自称将军，日常召集几十个小孩儿来玩战争游戏。玩得好的，他会买水果奖励，叫不来或者来晚的都要挨打，没有小孩儿敢反抗（还好那时他们没有遇上石敬瑭来判案）。这位天天搞演习的街头霸王长大后，勇力过人，尤擅射箭，能挽两百斤强弓，遂前往邺都投入郭威门下参军。

柴荣继位后，挑选卫士比试射箭，马仁瑀胜出，得到特别嘉奖，编入殿前军，官拜内殿直。现在，正到了他报答柴荣知遇之恩的时候。他对身边的同事高喊：“主辱臣死！皇上养我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声未落，他已拉弓上马，挺身而出，连连射杀冲过来的北汉军士。不多时，竟有数十人死于他的箭下。

最早追随柴荣的武将，曾得到过郭威夸奖的殿前军右番行首马全义，此时仿佛当年的李存审附体，追上来对柴荣说：“敌方已是强弩之末，即将被我们打败，请陛下勒住马缰，不要再靠前，看我们大破贼兵！”言罢，马全义率数百名骑兵冲入敌阵，与北汉军战成一团。

在柴荣的身先士卒和马仁瑀、马全义等人的殊死奋战之下，张元徽的第二次攻击被挡住，战况进入胶着状态。北汉军队凭借人多势众仍居于优势，但一时间无法把优势变成胜势。

这时，柴荣的心腹将领之一赵匡胤，冷静地观察了战场，找到上司张永德说：“贼兵骄横轻敌，只要力战，就可以打败！将军的部下有不少擅长左手射箭者，可率他们从左边迂回到敌侧，我引另一军从右边迂回，然后对敌人三面合击。国家安危，就在此一举！”张永德听了，立即同意，与赵匡胤各率两千人向张元徽军的两翼杀去。

赵匡胤对随他冲锋的将士喊道：“皇上危急如此，我们岂能不拼死一战！”然后，赵匡胤一马当先，所向披靡，两千名将士拿出以一当百的勇气，压倒了当面的北汉军队。

战况开始朝着不利于北汉军的方向发展，张元徽着急了，他也冲到第一线指挥，试图挽回局面。激战间，也不知道是中箭还是绊到什么东西，张元徽胯下的战马突然摔倒，把张元徽甩了出去。由于这位将军的位置太靠前，左右还来不及护卫，他便被蜂拥而至的周军杀死了。这一刻，高平之战的战局完全逆转。

东线的北汉军失去了骁勇的主将，纷纷败退，柴荣则抓住这个机会，发起大反攻。白重赞、李重进指挥左军，向训、史彦超指挥中军，柴荣与张永德指挥右军，一起冲向北汉皇帝刘崇的中军牙帐。

刘崇大惊，没法再装镇定了，赶紧扔掉酒杯，抛下牙帐后退。退了一会儿，刘崇命令竖起红旗（北汉以两汉宗室后人自居，自认火德，色尚赤），想将败兵重新聚拢起来，组织抵抗。但形势已然逆转，不可能轻易阻止败势。北汉皇帝急红了眼。看来仅凭自己的军队是打不赢了，但自己可是花重金请了外援的，拿钱的契丹人现在在干什么，还不过来救援？

史书对高平之战的记载厚此薄彼，后人无法确定巴公原战场东侧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战场的中部和西侧发生了什么，但基本上可以断定，至少在一万名辽军的正面是比较和平的，后周军队有意将打击目标集中在北汉军队身上，避开了与辽军的硬碰硬。

大概是对刘崇那番话还怀恨在心，交战开始，身处西线的耶律敌禄便出工不出力，使出摸鱼大法。开头这样也没什么，反正北汉军队表现出色，似乎就算辽军不动手，这仗也能打赢。但渐渐地，耶律敌禄发现情况不对头，东面的后周军队不知怎么回事，化身成一群狂战士，完全杀疯了。

看着友军败退，耶律敌禄暗暗心惊，看这架势，就算自己将这一万名铁骑全投进去，也不一定能扳回来。好在周军也没有主动向自己进攻的意思，那就这样吧。于是，耶律敌禄不顾刘崇死活，自顾自地收拢了辽军骑兵，仗着都是四条腿跑得快，率先撤走。

辽军见死不救，刘崇只得收拢残兵一万余人退往高平，退到一条涧水的北岸时，据河死守（这一地区唯一一条大的河流是丹水，为西北至东南走向，巴公原在其西，高平县城在其东，在下推断刘崇据守的是东北岸）。后周军队虽然获胜，但毕竟兵力有限，激战后也比较疲惫，需要休整，于是两军隔河对峙，战事暂停。

柴荣要打破僵局，获取完胜，就差一支援军。此时，后周还有两支军队距离高平战场很近，应该能派上用场。

第一支，是逃跑的樊爱能、何徽所部。柴荣派出使节追上逃兵，告诉他们打赢了，严令二将不准再逃，马上返回战场，还可以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但樊、何二将显然不相信柴荣还有翻盘的可能性，认为使节一定是在骗人，一不做二不休，把柴荣派来的使节杀了，然后一路抢劫本方的后勤辎重。负责运输护送的差役、民夫自然打不过这些正规军，四散逃走，周军的后勤物资损失惨重。

就在樊、何二将率本部人马抓紧时间发国难财的时候，距离高平战场较近的第二支军队，即河阳节度使刘词所部北上，正好与他们相遇。

樊爱能、何徽一见刘词，便对他说：“我军在高平大败，除了我们，其他军队都已经投降了。过不了多久，契丹人就会杀到，你现在可千万不要去送死！”刘词是一位身经百战、处变不惊的老将，对他们的表演一点儿也不信，率军继续前进，终于在太阳落山时赶到了战场。

得到生力军增援的柴荣，不顾天色已晚，立刻发起进攻。后周诸军奋勇突进，马上将北汉军脆弱的山涧防线打得千疮百孔。北汉军再次大败。

气急败坏的刘崇下令将劝自己逆风开战的枢密副使王延嗣砍了，然后跨上辽国送他的一匹黄骝宝马，在一百余名骑兵的护卫下仓皇逃命。

由于是深夜跑路，刘崇迷失了方向，临时找了一名村民充当向导。村民好像也不认识路，带着他们奔向后周的晋州，也就是北汉军队上次打败仗的地方。走出一百多里，刘崇到达了他以前到过的地方，才发现路走错了，气恨之下，杀了那名村民，然后掉头往北逃。刘崇不分昼夜地赶路，都不敢停下来休息。

那几天的北汉皇帝把这一辈子的苦都受了，风餐露宿，饿得饥肠辘辘。手下好不容易找来点儿食物，这位五十九岁的老头还没提起筷子，就听说后面有追兵，大惊失色，只好再委屈一下肚子，赶紧骑上马没命地狂奔。累得趴倒在马背上的刘崇，总算平安逃回了太原。为感激黄骝马的救命之恩，刘崇封此马为“自在将军”，官居三品，配豪华版马厩，饰以金银。

实际上，“自在将军”的功绩没有刘崇以为的那么大，因为后周军队打赢这一仗后，只进到高平就暂停了脚步，柴荣不知北汉皇帝是从哪条路逃的，也没有派军队追击。刘崇回家路上，只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柴荣停驻高平，是有几件大事要办。首先，此战结束后，有大量北汉兵或被俘，或投降，需要处理。柴荣从中挑选出数千名精锐，编组成一支新军，叫“效顺军”，编入侍卫亲军。在会战中表现英勇的将军唐景思（当年郭崇韬伐前蜀时，第一个带头投降的蜀将是唐景思，可见此人并非不能战，而是不愿为王衍而战）为效顺指挥使。至于挑剩的北汉降兵，柴荣给其中的正规军每人发绢两匹，乡兵每人发绢一匹，放他们回家，传播后周仁德，以瓦解敌军人心。

对于本方降兵，柴荣就没那么宽大了。他下令搜捕在会战初期临阵投敌，并且向刘崇高呼“万岁”的侍卫军降兵，抓住一个斩一个，一个也不饶。这些曾经不把新皇帝当回事的兵油子，现在懊悔也晚了，只能成为后周其他军人的反面教材。

柴荣毫不留情地拍死了一群苍蝇，怎么惩治他们之上的老虎，也就是临阵脱逃的樊爱能与何徽？说起来，这樊、何二将也真是心大，在得知高平会战没有打败，反而是大捷之后，既不上山落草，也不化装潜逃，竟然带着逃兵掉头又回来了。也许他们认为，在这个武人至上的时代，根基尚浅的皇帝也不敢轻易杀他们。

这个判断有个致命的失误。也许在昨天，他们逃离巴公原的时候，柴荣的确是个根基浅薄的新君；但今天，等到他们反身回到高平时，面对的已经是一个用辉煌胜利赢得了军心和威望的强势君主。

不过，柴荣最初还是有点犹豫：该不该对高级将领下杀手？他咨询了妹夫，刚刚立下大功的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对樊爱能、何徽，应该怎么办？”

张永德答道：“樊爱能这个人，从未有过什么了不起的功绩，只是凭借资历才侥幸升到高位，才上了战场，便望敌先逃，差点导致大军溃败，即便砍头，也不足以抵消其罪过。何况陛下正打算要削平四海，一统天下，如果不乘着这个机会，让各军将士看到违抗军法的下场，知道令行禁止，那么国家纵有再多的猛将和百万雄师，又有什么用？”

柴荣听罢，大声叫好，立即下令将樊爱能、何徽及所部军使以上的军官七十余人全部抓了起来。樊爱能是肯定不留了，但考虑到何徽以前有过坚守晋州的战功，柴荣想过免其一死，但最终觉得军法如山，赦免的口子不能轻易开。

这七十多人被押到皇帝面前，柴荣怒斥这些人的罪状：“你们都是经历过好几朝的宿将，并非不能战。这次你们望风而逃，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想把朕当作一件奇货，卖给刘崇，对不对？”随后，柴荣下令将他们全部斩首。只是对何徽略有优待，赐给一口棺材，允许将他的尸体送回故乡安葬。随着这一堆人头落地，后周部分军队骄横难制、不听指挥的情况，从此大有改观。

柴荣是个赏罚分明的皇帝，所以降卒败将被惩办的同时，高平之战的大批有功之臣也得到了提升和赏赐。在高级将领方面，李重进加授忠武节度使、向训加授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加授武信节度使、白重赞加授保大节度使、史彦超加授华州节度使；原中层军官中，有赵匡胤升殿前都虞候、兼严州刺史，马仁瑀升弓箭控鹤直指挥使，马全义升散员指挥使，等等。很明显，在这批中层军官中，赵匡胤得到的褒赏位居第一，这除了因为他在此战中确实表现出众，有勇更有谋，更是由于赏识他的上司张永德向柴荣极力推荐，认为赵匡胤才可大用。

一场规模只能算中等，但影响力巨大的会战就这样结束了，由唐末黄巢造反开启的漫长乱世，经过一轮轮改朝换代，一轮轮血色洗礼，一轮轮金戈碰撞，至此终于露出了走向终结的一丝曙光。雄心勃勃的柴荣通过这次胜利，真正赢得了军心，从此牢牢坐稳了自己的皇位，今后，他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了。

但话又说回来，高平之战虽然得到了柴荣最期待的结果，但这个结果的取得并非必然，而是极其惊险的偶然。复盘高平之战的具体经过，平心而论，柴荣在其军事生涯第一战中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丝毫不比当年的李存勗逊色，但要论指挥水平，高平之战就无法与夹寨之战相提并论了。后周军队最后能够取得胜利，八成靠运气，两成靠勇气。

导致这种危险的因素，有些是柴荣在胜利之前控制不了的，如他刚刚继位，在禁军老兵中的威信不足，但也有些恐怕是柴荣自身的失误。比如说，不必要的以弱胜强。

这次战争是由北汉与辽国联合进犯引发的。但辽主耶律璟态度消极，出动的军队只有一万人，而北汉本身就是小国，又在两年多前的晋州之战的败于王峻，实力非常有限。两国相加，凑出的联军才四万人。与之相比，疆域八倍于北汉的后周（当时后周有九十八个州、府，北汉有十二个州府），能够调动的兵力数字虽无准确记载，但肯定比汉辽联军多得多，所以柴荣能够说出那句“山压卵”的豪气。

问题是，在实际使用手中这座“大山”的时候，柴荣先是将他们分成三部分，由王彦超、符彦卿和自己分别统领，从西、东、南三个方向开向战场。分进合击的战术，在历史上成功和失败的例子都不少，关键在于协调。协调得好，就能让敌人顾此失彼，如韩信破项羽的垓下之战；协调得不好，就容易让敌人各个击破，如努尔哈赤败杨镐的萨尔浒之战。柴荣这次分兵的效果，既没有韩信好，也没有杨镐差，算中间偏下吧，未被各个击破，但在会战期间，王彦超、符彦卿两路周军偏军，既没能在关键时刻参战，也没能阻截联军战败后的归路或切断联军的粮道，基本上没发挥什么作用，只是削弱了自己的兵力优势。

不仅如此，就连唯一参战的南路军，也因为柴荣过于强调兵贵神速，预定编入的各军还没有到齐，就匆匆进军。结果就是两军在巴公原相遇之时，出现了“卵”比“山”还大的状况。这显然不能算是柴荣计划周详。

好在联军方面运气背，犯下的错误也多。

总之，高平之战的经过如同飞驰的过山车，玩的就是心跳。在最危险的时刻，最终胜利者柴荣，其实距离“身死国灭，为天下笑”的悲剧，也就只隔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结果而言，冯道说错了，但老先生说的并非全然没有道理。赵晁、郑好谦“贼势方盛，未易敌也”的言论未成现实，但他们的担心也非杞人忧天。大概正因如此，柴荣下令释放了赵晁和郑好谦，没有仗着自己得胜追究他们的责任。 OKzVeEgQ5kwJa836qlNjK1lP0LqTnm8YbZbXuxj4Az1XVXkKesLUR60zA1FMxs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