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顺二年(952)年底,黄河在郑州与滑州之间决堤,当地官员组织抢险,但未能堵住缺口,一直拖到第二年正月。闻知水患迟迟不能消除,郭威表达了对京西灾情的严重担忧。王峻见状,对国家、对兄弟的责任心又上来了,表示国家有难,身为大臣责无旁贷,他这就前往灾区指挥救灾。郭威很欣慰,有王枢密亲往,一定能处理好灾情。
然后,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柴荣听说王峻离开京城,马上请求进京,郭威立即批准。闰正月十五日,柴荣带着心腹将领马全义(有记载称为“马全乂”)进入开封觐见皇帝,这也是自后周开国三年来柴荣第一次见到养父。两人见面究竟说了些什么,没有明确的记载,只是郭威随后将马全义留了下来,编入京城禁军,任命为殿前指挥使,并向左右夸奖说:“马全义以前在河中侍奉李守贞的时候,曾多次打败我们的讨伐军,是一员良将。你们要学他。”
朝中早有人急报正在指挥堵口的王峻。什么?眼中钉柴荣竟趁自己不在突然进京?王峻气得捶胸顿足:真是百密一疏啊!那小子来到京城,不知会说自己多少坏话!想到此,王峻顾不上救灾了,立即动身折返,仅仅两天便赶回开封。这回有好戏看了吧?然而,朝中一切正常,正常到让人感觉有些不正常。二月三日,柴荣乖乖返回澶州。
难道是自己反应过度?王峻重新放下心来。正好,这一年的科举考试要开始了,王峻想照顾一位子弟,便把当时负责科举考试的户部侍郎赵上交找来,装作无心随口一说:我听说今年有一位考生如何如何优秀。
赵上交原名赵远,是后唐皇储李从荣的幕僚,因劝李从荣要亲贤臣远小人,被当作小人赶跑,从而躲过李从荣造反的大难。后来,他又在李从益的小朝廷中当过宰相,参与安排了小朝廷归顺后汉的全套程序,并为了避刘知远的讳改名赵上交。
总的来说,在五代众多经历数朝的文官元老中,赵上交算是能力和品行都相对不错的一个,只是一直没什么施展的机会。郭威在平定慕容彦超后,决定要大兴儒学,重启文官政治,为此,需要规范官员选拔制度,将大批有才华的读书人补充进官员队伍,逐步改变五代那种打而优则仕的不正常状态。为此,郭威特别安排赵上交来主持科举。
赵上交果然不负郭威所望,一上任就对科举制度进行了重大调整,全面推广“糊名制”。所谓糊名制,就是将考卷上考生的姓名、籍贯等内容密封,让评卷人在不知道考生是谁的前提下,打出比较客观公正的分数。这个制度最早是武则天时发明的,但可能是它极大妨碍了官员徇私舞弊,很快就被废弃不用,两百多年后让赵上交重新捡起来。可以说,科举制度从这时起才真正走向了规范化,此后虽偶有反复,但大趋势已不可改变,公务员考试作弊不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在赵上交的努力下,在广顺二年(952)的科考中,扈载、梁周翰、董淳等当时的名士中举,这个结果得到了舆论的交口称赞,被认为真正为国家选拔了人才。
镜头转回。狠抓舞弊的赵上交听了王长官旁敲侧击的闲聊,也不知他是确实没有领会,还是假装没听岀王峻的弦外之音,反正等到中举的名单公布,里面没有王峻提到的那位“优秀”考生。
王峻勃然大怒,前几天郭老弟私召柴荣入京的气还没消,现在连个赵上交都指派不动,谁都可以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吗?等赵上交带着中举的考生来到中书省政事堂门外时,只听政事堂内王峻正在厉声大喝:“今年的科考结果不公正,必须重考!”
此时政事堂内的同平章事共有三人,除了王峻,另外两人分别是范质和李穀(冯道此时已升任太师兼中书令,名位虽极高,但已不是现任宰相)。李穀的来历和事迹,前文已经说过不少,这里简单介绍范质。
范质,字文素,大名宗城(今河北威县)人,生于一个中层官僚之家,九岁能作诗,十三岁通读《诗经》,十四岁就收徒当老师。在李嗣源当政时期,范质以科举入仕,出任忠武节度推官。到后晋朝,他的才华得到了宰相桑维翰的赏识,将他引入中央,做到翰林学士、知制诰,负责帮皇帝撰写诏书。文书工作,自然是笔杆子范质的强项,所以当契丹大军兵临汴梁时,石重贵献给爷爷皇帝耶律德光的降表就是由范质起草的;郭威要代汉建周时,以后汉太后李三娘的名义下发的,推进改朝换代的那些诰命,也全出自范质的手笔。由此可知,范质其人文才很高,但不太重视气节,今后还会有所体现。
但不管怎么说,李穀、范质同赵上交一样,都是有共同语言的文化人,看着一位唱戏出身的没太高文化的同事对文化方面的事说三道四,心里多少是有点膈应的。你没有丝毫证据就说赵上交主持的科考不公,就要重考,也太嚣张了吧?于是,李穀、范质用很委婉的语气反对说:“科举结果已经公布,不好轻易更改吧?何况皇上也没有要重新考试的诏令下达,等皇上下了诏令,再重考也不晚啊!”
你们居然以为可以两票对一票胜出是吧?王峻更加生气,当众大骂赵上交:这老东西要识相,还不赶快引咎辞职!政事堂外的赵上交听见王峻的骂声,也禁不住心惊肉跳。退朝后,赵上交赶忙来到王峻府上赔礼道歉,王峻却又若无其事地留下他喝酒。第二天,王峻正式上奏弹劾赵上交:受命主持科举,却徇私舞弊,必须依法严惩!郭威又一次按照惯例,同意了王峻的要求(但王峻没有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了),贬赵上交为商州司马。
很好,不过,这还没完。王峻又顺带提出新的请求:范质、李穀二人包庇赵上交,不适宜继续担任宰相,建议由端明殿学士颜愆、枢密直学士陈观接替。郭威没有马上同意:“任命和罢免宰相,可是国家的大事,不能仓促决定,容我慢慢考虑。”不行,胜利不彻底,等于彻底没胜利。王峻缠着郭威,不肯退下。不把范质、李穀二人赶出政事堂,他就绝不离开。郭威只好敷衍说:“现在是寒食节,办事人员都放假了,等假期结束,就按你的意思办。”王峻这才满意退下。
看着王峻离去的背影,郭威有些叹息。老兄弟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过,这样也好,他闹得举朝皆怨,现在收网拿人,也不会让世人说我苛待功臣了。
二月十三日,郭威召集朝中的元老重臣入宫,王峻毫无防备地欣然到来,当场被拿下囚禁。然后,郭威对着以冯道为首的元老哭诉道:“王峻实在是欺人太甚,他竟然想赶走你们,除去我的羽翼,完全换上他的人。我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被他百般阻隔,难得到京城见我一面,他就大发雷霆,摆脸色给我看。何况他身为臣子,哪有总管枢密院,身兼宰相,还要兼任重镇节度使的道理?我这些都依他,可他还不满足,依旧目无君上,不断加码提出过分的要求,这谁能忍受?”
朝中重臣本来就对王峻的嚣张跋扈多有不满,乐见他倒台,于是纷纷表示理解皇帝的感受,完全赞同皇帝的决定。取得了重臣的一致支持后,郭威下令将王峻贬为商州司马,在供奉宗蒋光远的押送下,离京西去。
换句话说,朝廷将在商州安置一名闲散人员的重大决策没有变,只不过具体人选由赵上交换成了王峻。打脸还有比这更狠的吗?如此羞辱,让心高气傲的王峻痛苦不堪,他很快便得了重病。郭威得知后,让其妻子去商州照顾他,但王峻仍于不久病逝。
王峻这一生的大部分经历,很像一部励志剧。他出身卑微,沦为优伶,遭逢倾覆,几乎饿死,然后像件物品一样被达官显贵送来赏去,终于遇上了发现他真正才华的刘知远,结交了好兄弟郭威。在他们的提携下,在天下一轮接一轮的大洗牌中,王峻凭借实打实的功绩脱颖而出,由人人得而欺之的戏子,飞升到权倾天下的宰执。只是,这部励志剧的高潮太过短暂,主角太快走向了反面,走向了自我毁灭。王峻像个两面人,他在后汉、后周兴起的很多关键时刻,表现出极高的智商,但在掌握大权后变得飞扬跋扈,又显出十足愚蠢。
再说郭威,用欲擒故纵之计,以极低的成本罢免了一号功臣之后,最担心的变数就是身在邺都的二号功臣王殷。他会不会担心同样的事落到自己头上以致铤而走险呢?为防备这种危险,郭威特地把王殷的儿子尚食使王承诲派到邺都去见父亲,告诉他王峻在朝中的恶劣行为,如何激起众怒,天子如何迫不得已,等等。反正有罪者仅王峻一人,和父亲完全没有关系,父亲依然是天子眼中的忠贞之臣,是与社稷江山休戚与共的国家柱石。
王殷好像真的相信了儿子的解释,河北平安无事。郭威稍稍放心,三月五日,他正式调镇宁节度使柴荣入京,改任开封府尹,加封为晋王。自朱友贞以均王加开封府尹的身份当上后梁皇帝开始,由宗室亲王兼任首都市长渐渐变成了五代时一个有特殊含义的官职组合,之后延续这一组合的有李从荣、石重贵、刘承训,不管有没有成功继位,他们在当时都被视同皇储。而郭威的意思也与之相同,大周皇帝虽然在位的时间还不长,但已明显感到身体不如以前,需要为接班人铺路了。
就在柴荣调入京城的同时,护卫皇城的禁卫亲军中有个小军官因功升职,将调往滑州任副指挥使。柴荣在偶然间看到了调令,被调走的人名叫赵匡胤,柴荣之前已认识了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年轻军官,觉得此人很有才华,只是还欠缺一个表现的机会。正好,此时柴荣的心腹班底中缺少出色的军官,于是他向郭威奏请把赵匡胤留给自己,让他转任开封府马直军使。如果赵匡胤的调令早半个月,未来的历史就可能完全不同,命运的蝴蝶在此刻又扇动了一下翅膀……
仿佛事先算好似的,郭威将柴荣调到京城后没几个月,健康状况果然迅速恶化,等入秋之后,竟然半身瘫痪,已不能完全自理。
郭威无暇自哀,在把天下交给自己选定的继承人之前,还有一件大事需要完成。圣躬违和的大周皇帝向大臣们提出,他想到南郊举行祭天大典,既祈祷国家平安昌盛,也盼望为自己去病消灾。
虽然自五代以来,南郊祭天的标准场所都是在洛阳南郊,可是以郭威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经受不了旅途颠簸。但这不是问题,礼部官员马上迎合道:“只要是天子所在之地,灵气自然充沛,就可以祭祀四方神灵,没必要一定选在洛阳。”于是,举行祭天大典的决议就这样通过了,有关部门开始在开封南郊兴建天神丘、农神坛,以及后周朝的宗庙,准备于来年正月初一正式举行大典。
祭天大典这样隆重的国礼,自然所有重臣都应该参加。各地的藩镇节帅纷纷进京,其中也包括后周的二号开国元勋——邺都留守王殷。
王殷于十二月十九日到达开封,郭威当即任命他为京师内外巡检。在这个重大时刻,京城安全的重任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就拜托兄弟了。王殷非常得意。这次入京,他多半会代替已死的王峻,受命辅政吧?为了不跌辅臣的份儿,王殷出入朝堂都有几百名卫士相随,排场很大。不过,他很快发现了一个不太合理的地方:郭威虽然配给他士兵,但这些士兵没有配发武器。看来天子真是身体不行了,这样的疏忽可不该有。于是,王殷请求打开武库,给士兵发放武器,要不然真遇上什么骚乱,总不能让将士们赤手空拳上吧?但王殷的这个请求马上在私下的传言中变了味:“乘天子有病,挟震主之威,欲以武力控制京城,他究竟想干什么?”对王殷不利的谣言迅速流传,只有王殷自己不知道。
十二月二十六日,王殷入京第七天,郭威拖着病体在滋德殿举行朝会。等王殷入见时,伏兵突然拥出,将他当场拿下。紧接着,人证一个个出现,纷纷指证王殷已设下阴谋,将在举行祭天大典的当日发动政变,谋朝篡位。
郭威看起来极为痛心:“朕视卿为股肱,卿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谋反是死罪,虽天子宽仁,不忍加诛,只是将王殷免去一切职务,流放登州(今山东蓬莱)。但这只是掩人耳目,王殷被押解出城后不久,立即被赐死。不知道到那一刻,王殷是否醒悟过来,郭威举行祭天大典,想去的是自己的心病,想消的是他这个人灾。
就在王殷被杀的同时,新任镇宁节度使郑仁诲进驻邺都,杀掉王殷的儿子,抄没王殷的巨额家产,将王殷的其余家属流放登州。即便如此,邺都驻军也平静如常,没人因为老长官的人亡家破而闹事。
除掉王殷,郭威祭天最主要的目标已然达成,但接下来的仪式还是要进行,不然也显得太刻意了。新年(954年)正月初一,郭威被抬到南郊,举行了一次勉勉强强的祭天大典,身体虚弱的皇帝只能抬头示意,本该由帝王完成的大部分仪式都由其他人代替完成。大典过后,郭威宣布大赦天下,赏赐诸军,改年号为显德元年。
可这样一番常规操作,也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祭典过后的军中传出了非常有五代特色的抱怨:当年明宗皇帝(李嗣源)南郊祭天的时候,对将士的赏赐是多么丰厚啊!与之相比,当今天子实在是太小气了!
听到这些不负责任的流言,多次给民间减负,一直在精打细算中过日子的郭威也非常愤怒,他觉得必须煞一煞这股军队邪气了,便不顾病重,在卧室召见了京城禁军的各个主要将领,向他们怒斥道:“朕自登位以来,穿的是简单布衣,吃的是粗茶淡饭,就为将节省下的那点儿钱用来养兵。每年国库的正常收入加上四方的贡献,除去军费后便所剩无几。这些情况,你们难道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纵容凶徒造谣生事?不管人主如何节省,不顾国家的财政有多么困难,更不想想你们究竟有什么功劳该得赏赐,一切不管,只知道发牢骚。你们还有良心吗?”
众将惶恐谢罪,返回军中,查出带头闹事的军士,将这些人斩首示众。这次处于萌芽状态的骚乱就这样平息了,没有酿成真正的祸患。这件事大概可以证明,五代那种骄兵悍将的习气虽然还存在,但势头已在衰减。
当然,衰减更快的还是郭威的身体,谁都看得出,皇帝剩下的日子应该是不多了。镇宁牙将曹翰是柴荣的心腹之一,但柴荣入京时并没有带上他。曹翰听到朝中的一些风声,便擅自离开澶州,奔至京城,到开封府衙求见柴荣。柴荣有些奇怪。我又没有召你来,你怎么可以擅离岗位呢?曹翰要求屏退众人,对柴荣道:“晋王您是国家的储君,在这皇上卧病的关键时刻,您应该入宫服侍于左右,怎么可以待在宫外处理这些并不紧急的日常杂务?”
柴荣猛醒。当年李从荣是怎么死的?虽然柴荣的名声比李从荣好得多,但他毕竟不是郭威的亲骨肉,如果郭威逝世时自己不在场,谁敢担保不会有野心勃勃之人趁机制造阴谋?想到此,柴荣谢过曹翰,于当天入住皇宫。随后郭威吩咐各级官员:小事暂停奏报,大事先奏报晋王,然后由晋王秉承自己的意愿再做处理。
面对自己大限将至,郭威显得十分理智和豁达,他把柴荣叫到身边,说了一段在中国历代帝王中绝无仅有的堪称感人的遗言:“我以前受命西讨,路过关中,见唐朝的十八座帝陵无一不被人盗掘。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墓室中存放了太多的珍宝。所以等我死之后,你给我穿上纸衣,装进瓦棺。灵柩不要在宫中停留太久,要尽快下葬,墓穴不要用石料,用砖砌就行。修墓所需的工匠、民夫,都要花钱雇,不可扰民。等下葬完毕,招守墓人三十户,免除他们的赋税、劳役,让他们按时打扫。不要修建地宫,不要让宫女守陵,不要在墓前修神道,安置石人、石马、石羊、石虎这些劳民伤财的东西。只要在墓碑上刻一行字:‘周天子平生好俭,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你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地下有知,绝不会保佑你的。每年寒食节,你可派人来祭扫,如果实在国务繁忙,那在京城遥祭也可以……”
正月十七日,由郭威指示,柴荣签署,后周朝廷对朝中重要官职进行了调整。新领导班子的主要变化,是把原户部侍郎王溥,加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补充进政事堂。这个王溥,就是当初平定李守贞之乱时,劝郭威将各藩镇、朝臣暗中与李守贞私通的密信通通烧掉的那个秘书郎王溥。也许就是因为那件事,让郭威认定这位据传为太原王氏出身的名门之后是位宰相之才,特别将他留给柴荣。
除了王溥,冯道、李穀、范质等文臣都加授了新官职,窦贞固、苏禹珪两位前朝宰相加封了国公。禁军方面,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加武信节度使(虚领,武信镇在蜀地),原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樊爱能提升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原虎捷左厢都指挥使何徽提升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等。由于担心李重进会对柴荣继位不满,郭威还特别将他叫进内殿,让他在自己面前向柴荣下跪叩头,以定君臣之别。等到将这些事办完,大周皇帝如释重负地说:“我再也没有遗憾了!”
就在当天中午,自认没有遗憾的一代明君郭威逝世,终年五十岁,在位时间只有三年。之后,柴荣追谥养父为“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庙号“太祖”,葬于嵩陵,具体位置在今河南省新郑市郭店村南。
假如不算那些让战乱打倒死于非命,或亡国被擒当上俘虏,以致在死后无法得到帝王葬礼的倒霉蛋,那么郭威的嵩陵,极有可能就是中国历代帝王墓中最简陋的。然而,就算这样简陋,也没能给死后的郭威带来长久的安宁。今天的嵩陵,只是一片玉米地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史书记载中的那块著名的石碑,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土堆旁不知哪朝哪代的摸金校尉“辛苦工作”的遗迹赫然可见。
可叹郭威也弄错了,原来陵墓会不会被盗,关键不在于里面是否有陪葬的珍宝,而在于能否让后世的盗墓贼相信里面没有珍宝。盗掘嵩陵的盗墓贼可能根本就不识字,只知道里边埋着一个皇帝,应该会有宝物;当然也可能那些盗墓贼很有文化,知道郭威是什么人,但他们可能不相信一代奸雄会实话实说。
正如韩熙载所言,郭威在政治斗争中完全配得上奸雄之名,他精通阴谋诡计,当面信誓旦旦,转头背信弃义,他是黄袍加身的发明人,诱杀了无辜的刘赟,逼反了慕容彦超,还设计清洗了两大开国功臣。单单从这些角度看,郭威好像不是什么好人,但细察他做这一切的动机,会惊愕地发现,里面找不到自私自利的痕迹。作为一位主宰万民的实权皇帝,郭威在生前没有一天放纵享受,死后也不带走一丁点儿财富,最后还把自己开创的王朝主动传给了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
如果只论对上级、对同事、对朋友的私德,郭威也许并不比石敬瑭做得好,但要论造福国家、泽被万民的公德,那石敬瑭给郭威当鞋垫子都不配。郭威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让这个古老的国家重新走上正轨,让天下人重启安居乐业的希望。不管郭威是真的无私,还是在时代大势的压力下理性地选择了无私,他的所作所为都真正达到了“天下为公”的境界。只此一条,郭威就值得被后世的中国人永远怀念。
郭威并不是结束五代乱世的理想君主,与他之后的两位继任者相比,郭威过于谨慎,过于保守,求稳有余,开拓不足。在下认为,如果上天能给足够长的时间,柴荣或赵匡胤肯定能够完成包括燕云在内的中国再次大一统,并开创新的盛世,但郭威不一定能做到。在下这么说,不是因为郭威在其执政期间没有发动过一次统一战争,就觉得他不行。毕竟郭威在位时间太短,后周初年又确实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缺少发动大规模对外战争的有利条件。总之,那三年,后周没有主动用兵是可以理解的,怪不得郭威。但当年契丹南下,激起中原军民的反辽大起义,使耶律德光无法在中原立足,被迫仓皇北归之际,正是刘知远心腹的郭威帮刘知远收复了中原,制订了一个对自己最安全、对敌人也最安全的方案:后汉军队绕最远的路,像送行似的,一路送辽军安然北归。
不过也巧,当中原内部在郭威的治理下稍稍稳定,华夏重新统一的历史责任可以提上日程时,“三贤帝”中最有胆略的柴荣,走上了历史的舞台,新的大剧即将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