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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草莓

姐姐家在呼和浩特,她住一楼,房前有块空地,种着一株香椿树、一株杏树和一株苹果树。退休之后,姐姐把这块空地开辟成了菜园。翻土、播种、浇水、施肥……每天乐此不疲。姐姐一辈子在铁路局工作,年年劳动模范,局里新盖了高层楼,分给她新房,面积多出三十多平方米。她不去,舍不得她的这片菜园。孩子们都说她,如今,一平方米房子值多少钱?你那破菜园能值几个钱?却谁也拗不过她,只好随了她。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姐姐了。今年,是姐姐的八十大寿,说什么也要来看看姐姐。想想六十三年前,1952年,姐姐十七岁,就只身一人来到内蒙古,修新建的京包线铁路。那时候,我才五岁,弟弟两岁,母亲突然逝去,姐姐是为了帮助父亲扛起家庭的担子,才选择来到了塞外。姐姐每月往家里寄三十元钱,一直寄到我二十一岁到北大荒插队。那时候,姐姐每月的工资才有几十元钱呀。姐姐说起当年她要来内蒙古离开家时,我和弟弟舍不得她走,抱着她的大腿哭的情景,仿佛岁月没有流逝,一切都恍若在眼前。

来到姐姐家,先看姐姐的菜园。菜园不大,却是她的天堂,那里种着她的宝贝。特别是姐夫前几年病逝之后,那里更是她打发时光消除寂寞的好场所。菜园被姐姐收拾得井井有条。丝瓜扁豆满架,倭瓜满地爬;小葱棵棵似剑,韭菜根根如阵;西红柿、黄瓜和青椒,在架子上红的红,青的青,弯的弯,尖的尖……忍不住想起中学里学过吴伯箫的课文《菜园小记》里说的,真的是姹紫嫣红。这么多的菜,吃不完,送给邻居,成了姐姐最开心的事情。

菜园旁,立着一个大水缸,每天洗米洗菜的水,姐姐从厨房里一桶一桶拎出来,穿过客厅和阳台,走进菜园,把水倒进水缸,备用浇菜。节省了一辈子的姐姐,常被孩子们嘲笑。孩子们总是劝她说:“现在菜好买,什么菜都有,就别整天忙乎这个了,好好养老不好吗?”姐姐会说:“劳动一辈子了,不干点活儿难受。”想想,在风沙弥漫的京包铁路线上餐风饮露,这是她念了一辈子的经文,笃信难舍。再想想,人老了,其实不是享清闲,而是怕闲着,能有点儿事干,而且这事干着又是快乐的,便是养老的最好境界了。姐姐种的那些菜,便有她自己的心情浸透,有她往事的回忆,是孩子们都上班上学去之后孤独时的伙伴,她可以一边侍弄着它们,一边和它们说说话。

夸她的菜园,就像夸她的孩子一样让她高兴。我对她的菜园赞不绝口。姐姐指着菜园前面绿葱葱的植物,我没认出是什么。她对我说:“这里原来种的是生菜和小水萝卜,今年闹虫子,我把它们都给拔了,改种了草莓。不知怎么闹的,也可能是我不会种这玩意儿,你看,一春天都过去了,只结了一个草莓。”

我跟着她走过去,伏下身子仔细看,才看见偌大的草莓丛中,果然只有一个草莓,个头儿不大,颜色却很红,小小的红宝石一样,孤独地藏在叶子下面,好像害羞似的怕人看见。

“孩子们看着它好玩,都想摘了吃,我没让摘。”姐姐说。我问她:“干吗不摘?时间久,回头再烂了,多可惜。”姐姐笑着说:“我心里盼望着有这么一个伴儿在这儿等着,兴许还能再结几个草莓!”

相见时难别亦难,和姐姐分手的日子到了,离开呼和浩特回北京的前一天的晚上,姐姐蒸的米饭,我炒的香椿鸡蛋,做的西红柿汤,菜都来自姐姐的菜园。晚饭后,姐姐出屋去了一趟菜园,然后又去了一趟厨房,背着手,笑眯眯地走到我的面前,像变戏法一样,还没等我猜,就伸出手张开来让我看,原来是那颗草莓。

“你尝尝,看味儿怎么样?”姐姐对我说。

我接过草莓,小小的,鲜红鲜红的,还沾着刚刚冲洗过的水珠儿,真不忍心下嘴吃。姐姐催促着:“快尝尝!”我尝了一口,真甜,更难得的是,有一股在市场买的和采摘园里摘的少有的草莓味儿。这是一种久违的味儿。

2015年6月8日写于呼和浩特归来 gBDt9EEvDAYy6nDdwEemJ9fPNr+OAFwSnTbJUVDl5cSX5KZIEOda+/LoiIWUm15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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