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有那么一阵子，我没有把镜子里那血腥的影像当成现实中发生的事，还恍惚地以为是自己病态的错觉呢，又或者是通过窥视镜看到的虚幻场景罢了，就那么呆呆地躺在那儿没动。可是仔细想想，就算我的脑子因为神经衰弱不太好使了，但也不至于产生那么清晰的幻觉。这肯定是即便不是杀人案，也是类似的非常可怕的事件发生了。

我竖起耳朵，等着听楼下走廊上会不会传来不同寻常的脚步声或者嘈杂的人声。在这期间，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指针正好指向十点三十五分左右呢。

然而，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声音。隔壁房间的喧闹声不知为何也突然变小了，刹那间，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只有我手腕上的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我就好像要去追寻那幻觉似的，又朝镜子里面看了一眼。当然了，镜子里只有更衣室那冰冷的大穿衣镜，映照着周围的墙壁和架子之类的，泛着惨白又黯淡的光罢了。那短刀刺下去的势头那么猛，流了那么多血，就算受害者没死，肯定也受了很重的伤。即便镜子里的影像没有声音，她当时肯定也发出了可怕的惨叫吧。我徒劳地想要从这坚硬的镜子表面，哪怕是听出那惨叫的余音也好，就那么一直盯着镜子看呢。

话说回来，旅馆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安静呢？说不定他们根本没听到那惨叫声呢。也许是澡堂入口那扇厚厚的门，再加上从那儿到女仆们所在的厨房的距离，把声音给挡住了吧。要是这样的话，知道这件可怕事情的，在这偌大的湖畔亭里，恐怕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按理说，我得把这事告诉他们，可我该怎么说呢？要是说的话，就不得不暴露窥视镜的秘密了。我怎么能做这么丢脸的事呢？不光是丢脸，我这常人难以理解、怪异的装置，很可能会被和这起杀人案联系到一起，让人觉得我和案子有什么关联呢。我本来就生性胆小又优柔寡断，根本做不出这样的事。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我在几乎前所未有的焦躁情绪的煎熬下，扭扭捏捏地犹豫了差不多五分钟，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管怎样先出了房间，然后顺着旁边宽敞的楼梯跑了下去。楼梯下面的走廊呈 T字形，一边通向澡堂，一边通向旅馆大门，还有一边通往里面的客房，就在我急匆匆下楼，刚到楼梯口的时候，从通往里面客房的走廊那儿，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一看，那人穿着一身像是实业家的西装，一件颜色素净、质地厚实的春季外套随风飘动，敞开的胸口处，能看到粗大的金链子若隐若现呢。他右手拎着一个看上去很沉的大行李箱，左手拿着一根金把手的粗手杖。不过，都快夜里十一点了，看样子是要离开旅馆，自己拎着这么重的行李箱，仔细想想是挺奇怪的，不过更奇怪的是，刚一露面，虽然我也着实被吓了一跳，可对方那受惊的样子才叫夸张呢。他像是吓了一跳，突然转身就想往回走，不过又好像回过神来了，用一种很不自然的掩饰姿态，从我面前匆匆走过，朝着旅馆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了。随后，又有一个看上去像是他随从的、气质稍差一些的男人，同样穿着西装，手里也拎着类似的行李箱，跟在后面走了过去。

我向来是个很内向的人，就像之前多次说过的那样，所以住在旅馆里，也很少出门，对其他住客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除了那个漂亮的城里姑娘和另外一个年轻人（等故事继续往下讲，读者就会知道他是个多么令人惊叹的男人了）之外，我对其他人基本都没怎么在意。当然了，通过窥视镜，我应该是看到过所有住客的，可谁住在哪个房间、长什么样、什么神态之类的，我根本就没记住。所以，刚才在楼梯口把我吓了一跳的这位绅士，虽然感觉好像见过，却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因此对于他那奇怪的举动，我也没太放在心上呢。

在那个时候，我可没心思去怀疑这个不合时宜要离开的客人呢，只是心慌意乱的，连该往走廊哪边走都不知道了。可就算我鼓起勇气，也还是不想把那起事件告诉旅馆里的人。毕竟有窥视镜这事儿，我就感觉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心里特别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