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汽车

话说回来，在举行了那位死去美人婚礼的同一天夜里，在麹町区内的某条大街上，一辆大型汽车开着四个大大小小、颇为气派的车头灯，对擦身而过的破旧出租车瞧都不瞧一眼，畅快地行驶着。

司机和助手都穿着不见汗渍的西装，头发和胡须都打理得很整洁。不慌不忙，神态从容，而且不知不觉间，就一辆接一辆地超过了其他车辆。就连驾驶的技巧都透着一种别样的干练。

坐在车内的中老年绅士，正是听闻资产达千万的布引银行的董事行长，布引庄兵卫先生。就他这身份，配上这样的汽车、这样的司机，倒也是相得益彰。

他那张圆胖的红脸膛上，留着夹杂着白发的八字胡，厚厚的嘴唇间叼着雪茄，光看外形就是平日里的庄兵卫先生没错了。不过，仔细一看，总觉得他有些没精打采的。平日里那股干劲十足的劲头不见了。

他正沉浸在沉思之中。并非是事业上的事。就算是银行家，也不可能只想着利息嘛。他是陷入了一种更具人情味的悲伤之中，以至于忘却了自我。

这悲伤并非来自别处。就在几天前，布引庄兵卫先生失去了他最心爱的独生女照子，昨天才刚刚办完葬礼。只因偶感风寒，引发了急性肺炎，尽管悉心照料，却还是无力回天，就像那淡淡的雪花般消逝了。

而且，连女婿都已经定好了。是布引银行的一名员工，眉清目秀、才智过人的好青年，名叫鸟井纯一，很是合行长的心意，双方私下里都已经商定好了，就差选个良辰吉日了。

照子刚一病发，似乎就已经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央求父母把鸟井纯一叫到身边，片刻都不让他离开。然后，就在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握住鸟井的手，一边道歉一边请求道：“爸爸、妈妈，请你们原谅我。”接着，又向鸟井索要了最后的吻。

鸟井泪如雨下，在照子已经开始变凉的额头上，落下了深情的一吻。

庄兵卫先生直到现在，那场景还像幻影一般在眼前闪现，挥之不去。

“啊，可怜的孩子啊，临死前该是多么痛苦啊。也是没办法的事啊。确实没办法啊。”

他满心哀怨地在心里对着死者轻声念叨着。

就在他一门心思想着已逝爱女的时候，突然车子来了个急转弯，他的身子猛地向一侧歪倒过去，这位大银行家这才一下子回到了现实当中。

一看，只见眼前有一辆别的车横在那里。就在差点撞上的危急时刻，靠着这边司机高超的驾驶技术，才勉强躲了过去。

“实在抱歉啊。”

对面那辆车的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很是诚恳地道歉。

这边的司机因为开的是高档车，顾及威严，倒也不会做出粗俗地大声呵斥之类的事。只是一声不吭地径直朝前开去，对对方的道歉充耳不闻，静静地把车开动了。

对面那辆车也开动了。因为刚才差点撞上，所以出发时双方的车车窗几乎是紧挨着，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了。

庄兵卫先生自然就看向了对面那辆车的车窗。近在眼前、相距不过五寸的对面车窗，不想看也映入了眼帘。车窗玻璃是开着的，车窗里有一张如白花般的脸。

这边的车窗也半开着，两张脸就这样毫无阻隔地相对着。

庄兵卫先生的脑海里，仿佛有绚烂闪烁的烟花在不停地打转。他太过震惊，以至于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呼吸都像是停止了。

这时，一个听着耳熟、令人怀念的声音急切地喊道：“啊，爸爸！爸爸！救救我……”不，那简直就是在呼喊。在“救救我”的“我”字还没出口时，不知是谁捂住了照子的嘴，接着“唰唰”地把车窗的百叶帘给拉下来了。

那正是自己的女儿照子，绝对不会有错。

“啊，照子，喂，快把车停下。去追那辆车啊。”

庄兵卫先生在车里一边跺着脚，一边大声喊道。

可是，这边的司机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吃了一惊后，正犹豫间，对面那辆车已经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了。

“不管怎样，快追刚才那辆车。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了。”

面对庄兵卫先生近乎疯狂的命令，司机好不容易才调转车头，追了出去。虽说这车子速度挺快的，但在调转方向等操作上还是费了些工夫。而且，对方那辆车虽说看着小一些，速度却快得离谱。

在夜间的大道上跑了四五条街的工夫，也不知道对方拐进了哪条小巷，转眼间就跟丢了那辆车。在那附近转了好几圈找了找，可到处都看不到那辆可疑的汽车了。

没办法，庄兵卫先生只好放弃搜寻，又让车朝自家宅邸驶去了，可仔细想想，总感觉像是被狐狸给捉弄了似的。

照子几天前就在他眼前咽了气，葬礼也都妥妥当当办完了。他甚至亲眼看到她的棺木被送进了火葬场的炉灶里。那个已经死去的照子，这会儿不可能坐着汽车在大街上跑呀。

可是，刚才那个姑娘，确实长着照子的脸。很难想象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外人。而且，她甚至还喊了“爸爸”呢。别人家的姑娘，是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的。实在是太奇怪了。

是自己精神错乱了吗？难道是某种奇妙的偶然，让我产生了那样的幻觉和幻听吗？又或者，是已逝女儿的亡魂在冥界徘徊，趁着夜晚的黑暗，混在其中，来见思念的父亲了吗？

庄兵卫先生就像遇到了拦路鬼一般，对于那一闪而过就消失不见的女儿的身影，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陷入了茫然无措的境地。

因为这事太过荒唐了，所以即便回到家，他也没向夫人园子吐露此事。他觉得要是说出这种无聊的事，又要惹得夫人伤心落泪了。

虽然女儿喊着“爸爸，救救我……”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让他心里很是在意，可毕竟不可能把这种像做梦一样的事报给警察，请求帮忙搜寻呀，所以庄兵卫先生强行让自己相信那肯定是幻觉，努力想要忘掉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