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川守在第二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正独自一人在已经没什么人影的上野公园中快步走着。
白天的时候,他因为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虽谈不上忘记,但随着夜幕降临、夜色渐深,他那可以说是猎奇癖好的心思开始在脑海中蠢蠢欲动,让他再也坐不住了。他要是告诉家人的话,肯定会被阻止,所以他找了个借口出了家门,先在银座消磨了一会儿时间,然后坐公交车来到了上野公园。
他一边在昏暗的公园中走着,一边像是在为自己这有些离谱的行为辩解似的,思考着如下的事情:
(怎么重新思考都觉得,那不太像是小说的情节。戴青色眼镜的男人说了‘明天晚上十二点’,但在讲小说情节的时候,一般不会用‘明天’这种说法,正常应该说‘次日’才对。而且,那家伙把空房子的街道名称和位置说得很详细,作为小说情节来说,是不是太清晰明确了些呢?)
(去确认一下就知道了。要是在戴青色眼镜的男人所说的位置,真的有那样一座带炼瓦塀的空房子,那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带炼瓦塀的住宅是很罕见的,把这样实际存在的空房子写进小说里,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所以关键就在于那座空房子是否真的存在,这将决定一切。)
相川青年今晚特意没穿制服,而是穿着一身偏黑色的西装,搭配着黑色的软皮鞋,那黑色的身影穿过公园,从樱木町朝着谷中的墓地走去,那模样倒真有点像刑事侦探呢。
谷中天王寺町这一带,大部分都是墓地,不过在与墓地相邻的地方也排列着一些住宅。其中有一家像小棚屋似的烟草店,玻璃门里还亮着明晃晃的灯,他便在那里打听了一下,得到的回答是:
“啊,要是说带炼瓦塀的空房子的话,应该就是穿过这片墓地对面孤零零建着的那一座吧。您直直走过去就能看到了哦。不过确实挺暗的呢。”
老板娘很热心地告知了他。
相川青年得知原本半信半疑其是否存在的空房子竟然真的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有种奇妙的感觉。
“那房子空了很久了吗?”
“嗯,是啊,已经空了好久了。在我们搬到这儿之前,它就一直是荒草丛生的空房子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有一些奇怪的传言呢。”
“奇怪的传言?是像鬼屋之类的那种吗?”
“嗯,差不多吧。呵呵呵呵呵呵。”
老板娘含糊其辞地说着,还发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声。
(果然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墓地、鬼屋还有杀人事件,这组合得可真够巧妙的啊。相川守,你可得振作起来啊。)
他一想到接下来要进行的冒险,心里就莫名地感到害怕,可越是害怕,他那猎奇心就越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从那座带炼瓦塀的空房子到这里,穿过墓地大概有两丁多的距离。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心里想着要是被别人看到,自己说不定会被当成黑色怪物呢,便模仿着怪物的走路姿势,终于来到了那座破败的炼瓦塀前。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在星空下的墓地和建筑物也能隐隐约约地分辨出来了。
那座炼瓦塀,有些地方的砖块已经掉落了,而且曾经有门的地方,现在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像张开的大口一样的缺口,里面长满了能没过脚面的草丛。
相川青年先在暗处观察了一下,看是否有看守的人,然后就像个会忍术的人一样,沿着物体的阴影前行,同时留意着草丛的动静,悄悄地溜进了炼瓦塀里面。在草丛中间,有一座和式平房,就好像蹲着一只纯黑色的怪物似的,不过屋里看起来没人,自然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连一点光亮都看不见。
相川青年蹲在草丛里,用身体遮挡着,打开打火机,借着光亮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四十分了。
从那时起到十二点的这二十分,对他来说感觉是无比漫长的。他躲在草丛里的灌木丛阴影下,只等着看是否会有人从炼瓦塀的缺口处进来,或者是否会从房子的某个地方透出光亮来。
他虽然如此认真地等待着可能发生的凶事,但心里却有种像是在做着奇怪游戏、沉浸在梦幻之中的感觉,根本无法从心底里去想象现实中的杀人事件。
他没能产生借助警察的力量来防患于未然的想法,一方面是作为猎奇者对秘密有所不舍,但主要还是因为这种不切现实、如梦如幻的心境吧。
在感觉仿佛过了一个月那么漫长的黑暗中的二十分后,正面那座漆黑的房屋上,出现了三条像竖着的长线一样的光线,清晰可见。
是有人在屋里点上了灯,灯光正从拉门的缝隙中透出来。
相川青年几乎是匍匐着前进,那模样就像一只黑色的狗,朝着光亮处慢慢靠近。然后,他在仔细观察了屋内的动静之后,把目光对准了最宽的那扇拉门的缝隙。
因为这是一间外面没有纸拉门只有防雨门的荒屋,所以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到八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对面的隔扇,但由于缝隙很窄,左右能看到的范围很有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类似裸蜡烛的赤茶色灯光照耀下,正对面的隔扇以及映在隔扇整个表面上的一个戴着鸟打帽子、架着眼镜的巨人般的人的侧脸。随着火焰的摇曳,这个侧脸的身影时而伸长时而缩短,还在不停地动着那异常大的嘴唇说着什么。
“喂,已经把绳子解开了,别那么害怕,再往中间走走不挺好的嘛。姐姐,你冷吗?抖得可真厉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隔着防雨门,那声音听起来格外阴森可怕。
“喂,别那样。别去摘那猿辔。不用回答我,只要按照我说的,往这边走出来就行。喂,不出来吗?”
那个被戴上猿辔的对方到底是谁呢?相川青年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注视着,这时,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在旧榻榻米上出现了白色的东西。是手。然后是裸露的膝盖。果然如此,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子。虽然只能看到手和膝盖,但这个年轻女子肯定是被脱光了衣服的。
“喂,山印,这样应该能看清了吧。”
巨人的侧脸像是在叫一个叫山印的同伴。
“嗯,能看清了。看得很清楚了。”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浪花节说唱的沙哑声音。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感觉好像是坐在一个女子不走到房间中间就看不清的地方。
“你就尽情看吧。这家伙可是你的仇人呢。”
“嗯,我在看呢。不过,就这么坐着也没什么意思啊。让她摔一跤试试啊。”
“又开始使坏了啊。嘿哟,这样行了吧。”
隔扇上的侧脸突然消失了,紧接着,一条穿着黑色裤子的腿横着从防雨门的缝隙间一闪而过,随后一个白色的大东西“扑通”一声被扔到了榻榻米上,横躺在那里。
这下能看到女子从胸部到腰部的一部分身体了。那身体俯卧着,像是已经放弃抵抗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那是一具肌肤光滑、身材姣好的身体。虽说才入秋,但就这么被脱光了衣服,让人看了着实心疼。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真过瘾啊,再唱那首歌吧,就那首!”
“唱就唱呗。”
于是,突然,那沙哑的声音用实在是很蹩脚的曲调,唱起了安来节。
相川青年一听,顿时感觉脊梁骨像有虫子在爬一样,不禁打了个寒颤。虽然唱的是很常见的安来节,但那歌声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人间的声音,倒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恶鬼的诅咒之歌。
(那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呢?感觉不像是坐在那边的人发出来的啊。)
相川青年觉得很不可思议。不只是因为隔着防雨门,在那声音和他的耳朵之间,似乎还有其他更多的障碍物。而且那个男人说女子不走到房间中间就看不见,这也实在是很奇怪。
(啊,难道是在那里吗?)
在隔扇旁边,可以看到一根自然木的床柱、墙壁脱落的地板以及这两者之间的一部分空间,在那地板间里,放着一个像大型中国包那么大、很结实的木箱,大约有三分之一部分在视线范围内。难道是在那个木箱从这里看不到的部分开了个洞,那个叫山印的家伙正从那里窥视着吗?歌声正好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不,我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啊。不管怎么说,想象人在那么狭小的木箱里,这也太荒唐可笑了。)
相川青年自己否定了他这离谱的空想,但后来才知道,他的想法根本没错。那个木箱里肯定是有人在的。只是,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必要才会这样做呢?
“喂,终于到了清算平日怨恨的时候了。姐姐,让你看看我们的怨恨有多深。”
这是最初映在隔扇上的那个家伙的声音。
紧接着的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闪过,横躺在那里的那团肉体突然以极大的力量飞了起来,然后像是要往哪里逃窜一样,突然朝着正好是相川青年窥视的防雨门缝隙方向踉跄了两三步。虽然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但相川青年还是看清了女子的全身。
相川青年看到后,不禁“啊”地叫出了声。他看到了女子的脸。而且,那张脸绝不是他不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