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青色眼镜的男人

栖息在热带地区的蝎子，虽是蜘蛛的一种，却有着类似缩小版伊势虾般丑陋怪异的模样，不管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都会猛扑上去，是一种凶残无比的妖虫。它一旦发现猎物，头部的两只钳子就会紧紧夹住对方，然后将分节的尾巴像弓一样丑陋地弯曲起来，用尾端尖锐的毒针向敌人体内注入可怕的毒液。一旦被这种毒虫蜇到，哪怕是人也会像发疯了一样手舞足蹈，狂舞不止，最终丧命。

这个离奇故事的主人公就如同那蝎子一般。是个和令人厌恶的蝎子一模一样的人。他似乎还颇为得意于此，甚至把蝎子弓背欲扑向敌人的丑陋姿态当作自己的纹章来使用。而且，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世人只能看到他的蝎子纹章，却完全无法知晓使用这个纹章的极恶之人的真实身份。即便人们想象他身心肯定如蝎子般丑陋狰狞，但由于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所以比起能看得见的蝎子，更让人觉得倍加阴森可怕。报纸以“妖虫事件”这样奇特的标题来报道此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他无疑是个配得上“妖虫”之名的怪异人物。

那么“妖虫事件”到底是怎样的一件事呢？要说起来，按照顺序，先从大学生相川守的好奇心说起，似乎是最为恰当的。

相川青年是在众多公司担任要职、堪称企业界一方骁将的相川操一氏的长子，是大学法科的学生。正如他妹妹珠子给他起的“侦探先生”这个绰号一样，他的好奇心格外强烈，喜欢冒险，是所谓的猎奇之徒，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

一天晚上，在日本桥区某条河边一个冷清的区域里，有一家以料理美味且价格昂贵而闻名的名为“所罗门”的餐厅食堂，相川青年、妹妹珠子以及珠子的家庭教师殿村京子三人围坐在餐桌旁。每个月总有一次，珠子会邀请哥哥，再带上殿村京子去某个地方吃饭，今晚选的就是所罗门食堂。

珠子还是个女学生，所以刻意避开了过于花哨的打扮，不过她那件莺色的连衣裙很衬她那美丽的身姿，光彩照人的美貌十分引人注目。哥哥相川守也是同血缘的美青年，穿着带金纽扣的制服，显得意气风发。相比之下，只有殿村京子，服装朴素，是铭仙绸之类的料子，年龄也超过了四十岁，而且容貌就算说是丑女也不为过。额头过宽，眉毛稀疏，扁平的鼻子下，上唇微微翘起，有点兔唇的样子。不过，她那青白高雅的面色以及闪现的知识涵养多少弥补了一些不足。

“哎呀，老师，您在那么专注地看什么呢？”

珠子忽然注意到便开口问道。

那时，饭已经吃完了，咖啡也端了上来，可京子既不打算去拿咖啡，却不知为何神情异常紧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食堂对面的角落。

在那个角落里，有两位中年绅士相对而坐，其中一位戴着青色的大眼镜、留着口须的男人的脸，从这边正好能看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还有大概五桌客人，不过那些都是外国男女。

“老师，您认识那个人吗？”

相川青年也在妹妹的附和下询问道。

“不不，不是的，你们先别出声哦。”

家庭教师眼睛依然盯着那边，一边做着手势示意两人别出声，一边从腰带间取出一支金色的小型铅笔，在菜单背面开始写起一些奇怪的片假名来——

“明晚十二点。”

京子的视线没有从那个戴青色眼镜的男人身上移开，也不看自己手头，就这样移动着铅笔，所以那些假名写得就像小孩子写的字一样，非常模糊不清，但兄妹俩透过窥视菜单，好不容易才辨认出来。

“写的是什么呀？这是什么意思呢？”

相川青年忍不住问道，京子则迅速地把左手手指放到嘴边，用眼神示意“别出声”，同时又继续盯着那个戴青色眼镜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铅笔又哒哒地动了起来，又写下了别的假名文字——

“谷中天王寺町。”

接着又写了：“墓地北侧”和“炼瓦塀的空屋中”。

菜单背面那些奇怪的文字就写到这里，但在放下铅笔之后，在大概五分钟的时间里，直到对面角落里戴青色眼镜的男人和另一位绅士结完账离开食堂，京子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戴青色眼镜男人的脸，没有移开过。

“怎么回事呀？请说明一下吧。”

京子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变得更加煞白，再加上她那让人捉摸不透、近乎疯狂的举动，让人觉得肯定不是寻常之事，所以相川青年一脸严肃，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守先生，您认识很多小说家吧。刚刚走出去的那个戴青色眼镜的人，难道是小说家吗？”

京子也压低声音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不，应该不是吧。哪有戴着那么花哨眼镜，还穿着过时晨衣之类的小说家呀。”相川青年回答得没错，那两人看起来顶多就是政党里的小喽啰，也就是所谓的公司混混之类的人。

“是这样吗？可是很奇怪呀。要是这不是小说情节的话……”

“你说的那个是指什么呀？什么是小说情节呀？”

相川青年虽然有些着急，但还是用低声催促着。

“真的是很可怕的事呀。是关于杀人的事呢。要用短刀先试一寸再试五分……就是这样。”

京子一副寒毛竖起、阴森可怕的表情。

“老师，您是不是做梦了呀？谁会说这么可怕的话呀。在这么多人的地方……”

珠子像是在安抚一个疯子似的说道。就连她自己那美丽的脸庞，也似乎显得有些苍白了。

“不不，是用很低的声音在悄悄交谈，别人都听不到的那种。你们没看到刚刚那两个戴青色眼镜的人趁着服务员不注意，在悄悄说话吗？”

这么一说，确实，他们俩肯定是为了避开旁人的目光，脸凑得很近在悄悄交谈。他们坐在离其他客人较远的角落里，而且那些外国人都在大声交谈着，所以就算他们不是在说悄悄话，也不用担心别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但他们还特意压低声音悄悄交谈，可想而知肯定是非常机密的商量了。但是……

“那么，您是说那两个人真的在商量这么可怕的事吗？”

相川青年忍不住问道。

“嗯，是的呀。我可是全都听到了呢。”

“听到了？就那边那么远的嘀咕声，而且旁边其他人还这么吵。就算您耳朵再好，也太荒唐了……”

果然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吧，肯定是幻听了。兄妹俩甚至觉得她还如此深信不疑，这说不定是精神失常的前兆呢，不禁觉得有些害怕。

“就像这里写的一样，是那个戴青色眼镜的男人说的话呢。”京子指着菜单说道，“之前的话因为没时间写在这里，但真的是很可怕的事呢。首先，那男人说‘终于要动手了’，当时他的表情看起来特别可怕，所以我吓了一跳，就开始留意了。然后，接着对方，那个看不到脸的男人说了些什么，作为回应，这个男人就说：‘不是药，是短刀。’后来又说：‘用短刀先试一寸，再试五分。’而且是恶狠狠地撇着嘴说的呢。”

“您是说只有您能听到，站在那边的服务员都听不到吗？”

珠子气愤地说道。

“嗯，是的呀。只有我能听到，能看到。我就算听不到声音，光看嘴唇的动作，就能明白说的话。读唇术，也就是Lip Reading，我是知道这个的呀。”

“啊，读唇术？”

“Lip Reading？”

兄妹俩同时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嗯，是的呀。哎呀，请安静一下。很久以前，我曾经照顾过一个天生又聋又哑的小姑娘。在送她去聋哑学校的过程中，我最终就学会了读唇术呢。不然的话，真的没法好好照顾那个孩子呀。”

京子简短地解释了一下。

“啊，原来是这样呀。因为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吓了一跳呢。那么是怎么回事呢？也就是说，刚刚那个戴青色眼镜的男人先说要用短刀先试一寸再试五分，然后又说了写在这个菜单上的日期和地点，对吧。也就是‘明晚十二点’‘谷中天王寺町’‘墓地北侧’‘炼瓦塀的空屋中’这样。”

相川青年一边辨认着菜单上的假名文字一边说道。这次轮到他变得认真起来了。

“啊，好可怕呀。在那里会是谁被杀死呢？什么先试一寸再试五分的。”

珠子也不禁感到一阵恐惧。

“所以呀，我才觉得他们是不是在商量小说的情节呢。在这种地方，说这么可怕的话呀。”

“我也大体觉得可能是那样，但作为小说情节来说，也有一些奇怪的地方，而且，像这样有很多人的食堂，反过来也可以说对于这种秘密商量来说是很安全的呢。要是那两个人注意到了这一点，真的把这里选作商量杀人的地方，那可真是狡猾可怕的恶徒呀。”

相川青年充分发挥了珠子所说的“侦探先生”的本事说道。然后又说：

“要是那样的话，早点说出来就好了呀，还能去跟踪一下他们呢。”

一副十分遗憾的样子。

他很机灵地把服务员叫过来，询问那两个人是不是这里的常客，是否知道他们的名字和职业等情况，得到的回答是他们完全是今晚才来的客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名字之类的。

之后，三人就这件事是否要告诉警察，稍微认真地商量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警察。京子和珠子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女人心思出发，觉得这是一件毫无根据、如同捕风捉影般的事情，所以不赞成告诉警察，而相川青年这边，则是另有私心，所以也同意了两人的中止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