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柴可夫斯基的《传奇》到阿伦斯基的《变奏曲》

（2014 年 11 月 26 日）

2004 年 12 月的一天，和往常一样，我正一边在电脑上写些东西，一边收听一家古典音乐网络电台播放的音乐节目，不经意间突然听到了一个久违了的旋律，这不是俄罗斯作曲家安东·阿伦斯基（Anton Arensky，1861-1906）的《A小调第二弦乐四重奏》中第二乐章的主题吗！这个在我心中“深埋”了四十多年的旋律终于又听到了，当时的感觉真的就像辛稼轩词《清玉案·元夕》中所描述的那样“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栏珊处。”可是听下去后又觉得它不完全像我记忆中的那首弦乐四重奏，而是一首长约十五分钟的弦乐队演奏的乐曲。我赶忙查了一下这家网络电台当天播放的节目表，原来这是阿伦斯基的《柴可夫斯基主题变奏曲》（Variations on a Theme of Tchaikovsky,Op.35a）。也就是说，我听到的这一段旋律是老柴作品中的一个主题，然而，对于老柴主要作品的主题还是比较熟悉的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主题是哪首作品的。于是“开动”了“搜索引擎”。很快查明，这个主题出自老柴的《十六首儿童歌曲，Op.54》中的第五首：《传奇》（Legend）。而且也知道了阿伦斯基的《A小调第二弦乐四重奏》中第二乐章的主题也正是取自老柴的《传奇》。这时不禁让我想起了半个多世纪前的一段往事。

那是刚刚进无锡市第二中学读高中不久，此时已“爱”上了古典音乐的我，除了从收音机中听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一点点古典音乐节目外，就是在家中用当时还不算太“落伍”的国产“绿宝”牌电唱机接上一台电子管收音机后，播放从旧唱片店买来的为数不多的古典音乐胶木唱片。这种每分钟七十八转的胶木唱片（俗称快转唱片）每面可放两到四分钟，因此，像全长大约三十五分钟左右的一套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命运）》就有五到六张唱片（十到十二面），播放时每隔几分钟就要将唱片翻转一面或更换一张，十分麻烦。一天听说住在（无锡）大娄巷的一位同班好友家中新购置了一台“不用换片”的电唱机后，一下课便迫不及待地和几位爱乐的同窗一道去他家“听唱片”。这是一台照苏联的产品仿制的“自动落片式”电唱机，一次可装上五张唱片，在听唱片时不必每听完一面就去翻转或更换，所以听较长的乐曲时就比较连贯了。正是在这台电唱机上我听到了这位好友刚进大学读书的哥哥买的一套苏联的室内乐唱片，其中有一首就是阿伦斯基的《A小调第二弦乐四重奏》。当听到第二乐章时，一个略带忧郁而又充满怀念之情的、具有典型的俄罗斯民歌风味的主题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主题一次次的变奏，很快就印刻在我的心里。后来可能是他哥哥将唱片带走了，这首作品就再也没有听过了。也许正好是经历了那个“向苏联老大哥学习”的时代，像我这个年龄段的人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俄罗斯情结，尽管引领我步入古典音乐殿堂的是贝多芬、莫扎特、海顿、舒曼等德奥古典作曲大师的经典作品，然而最早真正刻骨铭心的却是一些俄罗斯作曲家的作品。其中就包括阿伦斯基的《A小调第二弦乐四重奏》第二乐章的那个主题。

时过境迁。十年来，通过网络电台，各种版本老柴的《传奇》，阿伦斯基的《A小调第二弦乐四重奏》和《柴可夫斯基主题变奏曲》早已收入我的“资料库”中，成为我经常聆听的“保留曲目”。

现在就说说有关老柴的《传奇》以及阿伦斯基用《传奇》的主题创作的两首作品。

1880 年底（或 1881 年初），老柴创作了一首由卡尔·阿克萨克夫（Karl Aksakov，18171860）作词的儿歌《我的莉佐切克》（My Lizochek），刊载在由他的好友、著名出版商彼得·约根松（Peter Jurgenson，1836-1904）主办的圣彼得堡一份儿童月刊《儿童节日》（Children's Holiday）1881 年的第一期上。此时他就开始考虑创作一组儿童合唱歌曲。这年的 3 月 19 日，他请约根松给他一部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教师卡尔·阿尔伯莱希特（Karl Albrecht，1836-1893）的《儿歌集》“或者别的作曲家的《儿歌集》”。6 月 16 日，他公开宣布准备写一组儿童歌曲集。然而，此事一直搁置到了 1883 年的秋天。老柴在这年 10 月 25 日完成了《第二号管弦乐组曲》，在基辅他弟弟莫德斯特（Modest Tchaikovsky，1850-1916）那里休息了五天后，就到卡敏卡她妹妹的庄园去了。11 月 5 日在给莫德斯特的信中说：“很明显，我的生活不能没有工作，尽管完成第二组曲才只有几天，我已经开始在用心创作儿童歌曲了，每天写一首。这项工作对我来说是愉快和容易的，因为我已经有了普列谢耶夫的诗集《雪花莲》（Snowdrop），里面有十分有趣的故事”【注：阿列克谢·普列谢耶夫（Aleksey Pleshcheyev，1825-1893）是当时俄罗斯一位著名的诗人】。老柴以极大的热情创作这些歌曲。11 月 6 日，他在给梅克夫人的信中说：“我现在正在写一组儿童歌曲，我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了。”“我全神贯注地写这些歌曲，我想它们一定会很不错的。”11 月 15 日老柴从卡敏卡写信给约根松：“今天，我将十五首儿童歌曲寄给你，最好印成带有插图的，你看着办，能做多好就多好！这样就可以成为送给孩子们的礼品了。还有，如果你认为可行的话，可将我早先给你的那首《我的莉佐切克》加进去。”1884 年 3 月约根松第一次出版了老柴的由钢琴伴奏的《十六首儿童歌曲，Op.54》。

《传奇》是这部《十六首儿童歌曲集》的第五首。歌词取自1895 年时的阿伦斯基普列谢耶夫 1877 年翻译的美国诗人理查·斯多达德（Richard Henry Stoddard，1825-1903）1857 年写的诗歌《玫瑰与荆棘》（Roses and Thorns），俄文译名为《传奇：基督在他的花园里》（Legend: Christ in His Garden）。就在这部歌曲集出版不到一个月，老柴收到了莫斯科大剧院的一位男中音歌唱家德米特里·乌沙托夫（Dmitry Usatov，1847-1913）的一封信，信中说：“在过去的三天里，我一直在研究你的《儿童歌曲集》，正如在海报上已有的那样，在不久大剧院的一场音乐会上我将演唱您的《传奇》。请原谅我一个无礼的请求，您能否花一点点时间为《传奇》编一个用管弦乐队伴奏版本？”1884 年 4 月 14 日老柴回应他的请求为《传奇》编写了一个由两支单簧管、两支双簧管、两支大管、两支圆号和一个弦乐队伴奏的版本。1892年 2 月约根松正式出版了《传奇》乐队伴奏的版本。

当然，老柴到他“驾鹤西行”都不曾想到，他的这首三分钟左右的一首儿童歌曲《传奇》竟会成为他的忠诚的继承者阿伦斯基创作的源泉，成为阿伦斯基为数不多的传世作品的主题。

俄罗斯作曲家、钢琴家和音乐教授安东·阿伦斯基出生于诺夫哥罗德，很小就呈现出不凡的音乐才能，母亲是他第一位钢琴教师。他九岁就创作了一些歌曲和钢琴曲。1879 年随父母移居圣彼得堡。在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师从尼古拉·里姆斯基-科萨科夫（Nikolai Rimsky-Korsakov,1844-1908）学习作曲。1882 年毕业后，又成为莫斯科音乐学院的和声学教授亚历山大·斯克里亚宾（Alexander Scriabin，1872-1915）以及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Sergei Rachmaninov，18731943）和亚历山大·格列恰尼诺夫（Alexander Grechaninov，1864-1956）等著名的俄罗斯作曲家的学生。也就是在莫斯科，他结识了柴可夫斯基，老柴很快成了他的导师和朋友。1895 年，在米利·巴拉基列夫（Mily Balakirev，1837-1910）的推荐下他回到圣彼得堡担任皇家合唱团的指导，直到 1901 年因健康不佳而退休。此后他曾计划将精力集中在作曲上，然而酗酒和赌博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1906 年因肺结核病在芬兰的一家疗养院病逝，终年才四十五岁。

阿伦斯基短暂的一生创作了包括歌剧、交响曲、协奏曲、室内乐、钢琴曲、合唱和艺术歌曲等共八十一首作品（有作品编号的七十五首），其中最受欢迎的则是他的几首室内乐作品（两首弦乐四重奏，两首钢琴三重奏，一首钢琴五重奏）和为弦乐队而作的《柴可夫斯基主题变奏曲》。他尽管是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学生，但却是柴可夫斯基最忠实的崇拜者，作品自然深受老柴的影响。同时他又受到十九世纪欧洲浪漫主义作曲家肖邦和门德尔松的影响，作品旋律优美流畅，结构纤巧精致。然而也因为如此，他的作品曾被人认为“缺乏鲜明的个人风格”而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被忽视了。除了他的《小夜曲》和《D小调第一钢琴三重奏》外，其他作品很少被介绍。不过，近二十年正是被重新“挖掘”出的《柴可夫斯基主题变奏曲》使他和他的作品与同一时期的谢尔盖·李亚普诺夫（Sergei Liapunov，1859-1924）、格列恰尼诺夫等长期被忽视的一批俄罗斯作曲家一样，受到乐坛和爱乐者们越来越多的关注。

1893 年 11 月 6 日柴可夫斯基逝世。为了纪念这位他深深敬仰的导师和朋友，1894 年他开始创作标题为《怀念柴可夫斯基》的《A小调第二弦乐四重奏》。在这首弦乐四重奏中，他没有采用传统的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的组合，而是用了一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两把大提琴的组合。以求从乐器的配置上提供保证乐曲所要营造的哀挽怀念的氛围。第一乐章是中板。一开始采用了古老的俄罗斯东正教殡葬音乐“诗篇”中一个阴郁低沉的旋律作为第一主题，它带有明显的缅怀和思念之情。具有戏剧性的第二主题变为明亮的大调式，减少了前一主题阴沉的氛围。乐章最后“诗篇”主题再次回复到小调式，悠长而精致。第二乐章是行板。老柴的《传奇》成了这个乐章的主题。这个具有类似于伏尔加河船夫吟唱的色调略带忧郁的旋律成为整首弦乐四重奏的灵魂。通过这一主题的七次变奏展示了作曲家探索在乐曲色调和总体上充分发挥这四个弦乐器各自的“潜能”所做的努力。第三乐章是一个短小的终曲。第一乐章哀婉的“诗篇”主题再现，但很快就被色彩浓厚的具有俄罗斯民族风格的宗教圣咏所淹没，整首四重奏在让人振奋的情绪中结束。

顺便说一下，这首《A小调第二弦乐四重奏，Op.35》在采用两把大提琴的版本出版时，出版商以该配器形式“不适合一般的弦乐四重奏组演奏”，“不利于乐谱的销售”为由，希望作曲家能再编一个“标配”的版本。阿伦斯基满足了出版商的要求，果真又写了采用传统的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组合的演奏版本。因此，这首作品有两个版本。不过，由于采用两把小提琴的“标配”版本的演奏效果不如采用两把大提琴的版本，因此很少被使用。再顺便说一下，老柴的《D大调第一弦乐四重奏》和鲍罗丁的《D大调第二弦乐四重奏》被认为是俄罗斯作曲家众多的弦乐四重奏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两首。而我以为，阿伦斯基的《A小调第二弦乐四重奏》无论从其内涵还是从可听性来讲，都是完全可与它们媲美的。

《A小调第二弦乐四重奏》问世后，阿伦斯基并没有搁笔，他随即将其中的第二乐章改编成为一首由弦乐队演奏的《柴可夫斯基主题变奏曲》，作品编号为Op.35a。尽管这首变奏曲在乐曲的结构上与四重奏第二乐章并无二致，但由于是用一个编制完整的弦乐队演奏，因此全曲织体更为丰满，各种弦乐器之间音响的平衡感也更加明显，从而凸显了作曲家对老柴的那份无限诚挚（几乎有些缠绵）的敬慕和怀念之情。因此这首以老柴的《传奇》为主题的《变奏曲》以其旋律的淳朴优美，情感的真挚深厚成了阿伦斯基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特别是近二十年它频繁地出现在各种音乐会的节目单上，包括EMI等在内的十余家唱片公司也相继出版了这首作品的CD。

打开以下链接可以聆听柴可夫斯基的合唱曲《传奇》：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MzcyODU2NDA3Ng==.html?spm=a2h3j.8428770.3416059.1

打开以下链接可以聆听/观看阿伦斯基的《A小调第二弦乐四重奏》：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MzA4MTk1MTA0OA==.html?spm=a2h0k.11417342.soresults.dtitle

打开以下链接可以聆听阿伦斯基的《柴可夫斯基主题变奏曲》：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ODM1NzExMTI0.html Is3uImatbppLP/uQoThbvcWKs7RC6I0S6sTvX6w2dODZ6Hjm+ywAy8frswP5TLZ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