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纪念莎士比亚诞辰四百五十周年,几个月前曾写了点文字介绍了柴可夫斯基著名的《幻想序曲“罗密欧与朱丽叶”》“数易其稿”的曲折的创作经历,也为他曾为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创作所做的一些准备但终究未能问世而感到遗憾。几百年来《罗密欧与朱丽叶》无疑是莎翁最受世人瞩目和最为普罗大众熟悉的作品。不过就作品对人性的深刻揭示、对正义和美德的热情讴歌、对邪恶和贪婪的无情鞭笞、对所处时代的精神和社会众生相的高度概括而言,《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无法与他的“四大悲剧”相提并论的。
莎翁曾经说过,他的作品就是“给自然照一面镜子,给德行看一看自己的面目,给荒唐看一看自己的姿态,给时代和社会看一看自己的形象和印记。”他的“四大悲剧”正是他所说的“镜子”。在“四大悲剧”中,与《奥赛罗》(Othello)《李尔王》(King Lear)《麦克白》(Macbeth)相比,《哈姆雷特》(Hamlet)以其深刻的悲剧意义、复杂的人物性格以及丰富完美的悲剧艺术手法,代表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文学的最高成就,因而最富盛名。正因为这样,这朵植根于欧洲文艺复兴土壤里的长盛不衰的艺术之花,直至今天,还在散发出它所特有的馨香。
1888 年 3 月法国摄影师CharlesReutlinfer在巴黎为柴可夫斯基所摄的照片
从十九世纪中叶直到今天,不少作曲家都尝试以《哈姆雷特》作为自己的创作题材,例如匈牙利作曲家约阿西姆(Joseph Joachim,1831-1907)1853 年创作的音乐会序曲《哈姆雷特,Op.4》;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Franz Liszt,1811-1886)1858 年创作的第十首交响诗《哈姆雷特,S 104》;丹麦作曲家盖德(Niels Gade,1817-1890)1861 年创作的音乐会序曲《哈姆雷特,Op.37》;法国作曲家托马斯(Ambroise Thomas,1811-1896)1868 年创作的五幕歌剧《哈姆雷特》;美国作曲家麦克道威尔(Edward MacDowell,1860-1908)1884 年创作的《两首交响诗——哈姆雷特和奥菲利亚》;英国作曲家亨舍尔(George Henschel,1850-1934)1891 年创作的戏剧配乐《哈姆雷特,Op.50》;苏联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Dmitri Shostakovich,1906-1975)19311932 年创作的管弦乐组曲《哈姆雷特,Op.32a》和 1963-1964 年创作的电影配乐《哈姆雷特,Op.116》;苏联作曲家普罗科夫耶夫(Sergei Prokofiev,1891-1953)1937-1938 年创作的戏剧配乐《哈姆雷特,Op.77》;美国作曲家格拉斯(Philip Glass,1937-)2000 年创作的芭蕾音乐《哈姆雷特》;加拿大作曲家理查德(Mark Richards)2004-2008 年创作的歌剧《哈姆雷特》等等。
在这林林总总的作曲家名单中,柴可夫斯基当然是不会缺位的。老柴一生共完成了四部有关莎翁戏剧的管弦乐作品:第一部是《幻想序曲“罗密欧与朱丽叶”》(写于 1869 年,1870 年和1880 年两次修订);第二部是《交响幻想曲“暴风雨”,Op.18》(写于 1873 年);第三部是《幻想序曲“哈姆雷特”,Op.67a》(写于 1888 年);第四部是《戏剧配乐“哈姆雷特”,Op.67b》(写于 1891 年)。也就是说,在众多的以《哈姆雷特》为题材的音乐作品中,老柴贡献了两部。
早在 1876 年,老柴在他弟弟莫德斯特·柴可夫斯基(Modest Tchaikovsky,1850-1916)的建议下就萌生了创作《幻想序曲“哈姆雷特”》的想法,在给莫德斯特的一封信中,他设想这部作品有三个部分:1)埃尔西诺和哈姆雷特,哈姆雷特父亲鬼魂的出现;2)波洛涅斯(用谐谑曲)和奥菲莉亚(用慢板);3)鬼魂出现后的哈姆雷特,哈姆雷特的死和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思的宣叙。不过,老柴此时刚与他的红颜知己梅克夫人(Nadezhda von Meck,1831-1894)结识,并开始着手创作《第四交响曲》和歌剧《叶甫根尼·奥涅金》,紧接着又经历了与他的学生米留科娃(Antonina Miliukova,1848-1917)短暂但又是令他痛苦的婚姻,使他的精神几乎陷于崩溃,所以这件事就搁置下来了,这一搁就是十年。1887 年底,老柴以作曲家和指挥家的身份开始了他在欧洲的第一次巡回演出,1888 年初在德国莱比锡与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1833-1897)相遇时,同时遇到了挪威作曲家格里格(Edvard Grieg,1843-1907)。老柴对于他眼中的“朴实而又不矫情”的格里格一见如故,对于格里格的音乐更是推崇备至,“他的音乐充满了魅力……旋律是那么温暖与热情,和声则富有生命力,出人意料的转调及节奏变化的独创性与美感,令人惊叹不已!”因此老柴很想写一首作品献给他所喜爱的这位挪威同行。
1888 年二月初,老柴收到了一封来自他在圣彼得堡的一位好友、著名的法国戏剧演员吕西安·奎特里(Lucien Germain Guitry,1860-1925)的一封信,信中说沙皇亚历山大三世(Alexander Ⅲ,18451894)的表妹、大公夫人玛利亚·巴甫罗夫娜(Mariya Pavlovna,18541920)想四月上旬在马林斯基剧院(Marinsky Theatre)举办一个盛大的慈善演出。其中一个节目希望是由吕西安·奎特里演主角的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第三幕,并请老柴为《哈姆雷特》写一首序曲。然而吕西安·维特里知道老柴还在欧洲巡演,可能没有多少时间来写一首序曲,所以他问老柴是否能在《哈姆雷特》第三幕的《哑剧演出场景》和《哈姆雷特杀死藏在幕帐后的波洛尼斯的王后卧室场景》之间写一段间奏曲。这封信让老柴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个承诺。原来 1885 年 4 月,老柴在观看圣彼得堡米哈伊洛夫斯基剧院(Mikhaylovsky Theatre)【注:一座专门演出法语戏剧或歌剧的剧院】演出法国著名作家大仲马(Alexandre Dumas père,1802-1870)1835 年创作的描述英国著名戏剧演员埃德蒙·基恩(Edmund Kean,1787-1833)一生的戏剧《基恩》(Kean)时,剧中有一个基恩饰演哈姆雷特的场景,该场景给了老柴十分深刻的印象。老柴对扮演基恩的法国演员吕西安·奎特里非常赞赏。他写信给吕西安·奎特里敦促他演出莎翁的戏剧作品并扮演其中的角色,老柴还承诺说:“假如你能扮演哈姆雷特或罗密欧,我将会非常高兴地专门给米哈伊洛夫斯基剧院乐团为这些戏剧‘量身定制’前奏曲和一些幕间曲。我会在分享一点点你的成功中感到自豪。”
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银幕上的哈姆雷特(劳伦斯·奥利弗扮演)和奥菲利亚(简·西蒙扮演)
由于想起当初的承诺,老柴同意为《哈姆雷特》写音乐。可是不久吕西安·奎特里又写信告诉老柴说:这个节目已被取消。但作曲家此时已经对十二年前就已经考虑过的以《哈姆雷特》为题写一首幻想序曲的想法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创作冲动。1888 年 4 月他载誉回国后,就在紧张地创作《第五交响曲》的同时,五月底开始构思《幻想序曲“哈姆雷特”》,6 月 22 日就写完了草稿。10 月 18 日完稿。因为莎翁在《哈姆雷特》剧本中对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Fortinbras)这一角色虽然着墨不多,但却让他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正是福丁布拉斯在全剧结束前的一段话为哈姆雷特“盖棺论定”。所以老柴特地将这首作品题献给他的好友挪威作曲家格里格,了却了自己的心愿。12 月 24 日老柴在俄罗斯音乐协会圣彼得堡分会举办的定期音乐会上亲自指挥《幻想序曲“哈姆雷特”》的首演。
《幻想序曲“哈姆雷特”》(Hamlet,Fantasy Overture in F minor,Op.67a)虽然已是老柴完成的第三首有关莎翁戏剧的管弦乐作品,但在其中所运用的手法却与前两首基本相同:没有用音乐来呈现莎翁剧本所规定的情节,只是从剧本中选出的一些富有感情色彩的画面用纯音乐的方式去“形象”地刻画人物内心深处的活动。在曲式上它也没有采用包括一个呈示部,一个发展部和一个再现部的传统的奏鸣曲式,而是采用了具有独特的线性而非对称的曲式结构。
著名的法国戏剧演员吕西安·奎特里
躺卧在溪流中的奥菲利亚
乐曲一开始在定音鼓的弱打催促下,低音弦乐器奏出了预示哈姆雷特悲剧性的命运主题,这一与老柴的 1885 年创作的《曼弗雷德交响曲》(Manfred Symphony in B Minor,Op.58)的开头非常相似的命运主题,最深刻、最概括地表现了全曲的基本思想,它不仅是对深深陷入孤独、疑惑、迷惘、矛盾,以及在毫无指望的强烈痛苦折磨下挣扎的哈姆雷特最生动的“心理描写”,而且让人听到了这位面对人世间一切可诅咒的现实,渴求解决人生中最重要的问题——“生存还是死亡”(To Be or Not To Be)的丹麦王子发自内心的呼唤。这一命运主题几经反复和变形,由哀伤的缓板(Lento lugubre)经过一段稍快而活泼的过渡段,形成小高潮后进入行板(Andante),随后转入一个新的主题。这个不太快的行板(Andante non troppo)的主题摆脱了哀伤、忧郁和疑惑而转为积极、勇武和抗争,它穿过整个乐队旋风般地强奏和一次次地起伏,达到了极度紧张的状态。此后出现了一段凄美的、如泣如诉的双簧管独奏——稍快的中板(Moderato con moto),不用说,这就是痴情于哈姆雷特,而哈姆雷特也深爱着她但又无法“终成眷属”的苦命女子奥菲利亚(Ophelia)。紧跟着的一段木管吹奏的“爱情主题”是如此的短暂预示了这段恋情注定的悲剧命运。接着出现的是戏剧性的场景,乐队一次次的强奏就像在一层一层剥开披覆在残忍、阴谋、伪善、贪婪“身”上迷人的外衣。当乐队随着打击乐器的渐行退出而寂静下来时,单簧管奏出了一段催人泪下的挽歌般的旋律,人们仿佛看到了穿着盛装,唱着杨柳歌的可怜的奥菲利亚躺卧在一条铺满鲜花的溪流里自溺而亡的情景。乐曲由极富感情和如歌般地(Molto espressive e cantabile)很快转为中板(Moderato)逐渐形成一个小高潮,乐队演奏的力度在逐渐加强,那个不太快的积极、勇武和抗争的行板(Andante non troppo)主题的再现,宣告了正义与邪恶的决战终于开始,而命运之神也在乐曲进入最高潮时作了宣判。一个短暂而沉重的葬礼进行曲在定音鼓弱打连奏及大提琴伤感的持续低音中悲怆地结束了全曲。
老柴的《幻想序曲“哈姆雷特”》首演后,一度获得了比与其同时创作的《第五交响曲》还要好的评价,但综观老柴的全部作品,它还不能列入他“最优秀作品”的清单中。尽管如此,在世界音乐宝库中已有的以莎翁戏剧为题的众多优秀的乐队作品的“排名”中,它所处的位置还是靠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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