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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死而复生”的男人

很多帅哥是需要通过服装和发型修饰的,这个叫叶渭的人显然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真正的帅哥,即使披着麻袋、顶着蓬蓬头,也会在举手投足间释放一种独特的气质。

叶渭的帅是很扎眼的,他有一双非常抓人的眼睛,当他静静凝望着某个人时,那里已经吸收了一整个尚未到来的夏天的光芒,耀眼如同大山里的千万闪光叶片。怎么会有人拥有这样好看的眼眸呢,只是淡淡一瞥,就流泻出千丝万缕碎金的光彩。

然而此时此刻,喻枝着实没有心情欣赏帅哥。

她被叶渭吓到了。

往日的记忆连同那日的无边风雨,朝她铺天盖地涌来。

她十分确定,她见到鬼了。

那件事发生在某个盛夏阵雨天,她和团队在凌云市忙完一个项目。姜烨相当重视该项目,钦点了几个得力干将上阵,只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最终没能拿下。姜烨为了鼓舞士气,带着大伙儿来他在万青山的山庄别墅消暑。

山林中的别墅颇有隐世独居的意味,鸟声婉转。虽说即使在消暑也有不停的电话会,吃饭时也免不了谈及工作,但至少换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洗洗眼睛也是好的。

喻枝和陈蜜忙完工作,打算去镇上逛逛。姜烨得知后,大手一挥,把自己的豪车借给她们开。豪车的手感极其丝滑,两人在镇上转了一圈,吸引无数目光,有识货的人认出这车的级别,掏出手机转圈拍小视频,忙着和周围人科普。喻枝和陈蜜从超市买完酒水出来,表面冷酷,都在对方脸上看出了掩饰不住的虚荣神态,会心一笑。

表面光鲜亮丽,而这金玉之下有什么败絮的里子,只有自己知道。她们到底只是两个度假时还在苦哈哈忙着加班的打工人罢了。

应和了她们此时的心情,遥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苍茫的鼓乐声,所有人的注意力短暂地移开,望向城镇之外,大山深处。视线可及的远方,苍翠绵延的群山之上乌云厚重,似乎随时会泼下如柱暴雨,其中一座山便是她们的归途万青山。

凄凄哀哀的鼓乐不绝于耳,听得人断了魂似的惆怅。

大风忽起,空气中含混着苦涩的沙土气息,扬起几缕雨丝飘落在人的鼻尖,迷了人的眼,仿佛那即将到来的大雨不是自天上来,而是这苍茫大地哭哀的眼泪。

镇上居民对这鼓乐声和夏天山里的阵雨天气习以为常,纷纷议论着。

“谁家白事?”这熟悉的哀乐声一起,就知有人去世了。

“你没听说吗,是老叶家那个孙子。”

“他啊,嗐,那没事了。”

众人再把注意力挪回来时,两人已经钻进车子开走了。大家看了个热闹的景儿,边发着消息边退回各自的日常生活中。但那渺远的鼓乐声,这惊艳一现的豪车,已经在晚饭时于镇上各家各户的餐桌上当成谈资聊过一圈,在喻枝未曾了解的地方,她与这个神秘的亡故人叶渭有了第一次交集。

头顶的乌云越压越重,越靠近万青山,天色愈阴沉,黄土漫天弥散,太阳变成一个昏黄色的小圆点,摇摇欲坠地挂在山头,仿佛随时会被连天暴雨浇灭。两人驾豪车的喜悦感逐渐转变成担忧,山里的路本就不好辨认,定要赶在暴雨前回去。

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错,两人在岔路口时一同选了远离万青山的那条路。

道路越来越窄,喻枝提心吊胆地向前开。终于,连道路也没有了,面前是一片农耕田,经历了春夏两季风雨阳光的滋润,遍地是茂盛成熟的玉米林,道路与田地间的沟垄里种满地瓜秧和花生秧。

这本是富饶的丰收图景,却因为狂风沙尘肆虐,场景显得诡异阴森,连玉米叶随风唰唰作响的摆动声,也仿佛大地招魂的哭声。每一株玉米秆后,每一个苞谷里,都似藏着幽泣的怨魂,羡慕而贪婪地窥探着往生的人世间。

就在那时,喻枝和陈蜜见到了终生难忘的场景。

一队长长的哭丧队伍,仿佛从地里无端冒出来似的,出现在她们面前。原本渺远的鼓乐声忽然近在咫尺,在耳边炸响。队前举着白色灵幡,人人头上扎着白布条,向这苍天哭号,苍天也回馈以风雨。

一时间,苍天何其昏沉,风雨何其漫漫。

出殡队伍、玉米田、黄尘风雨,每一件单独拎出来都很正常,但是放在一起,让迷路的人吓破了胆。这不是喻枝第一次经历白事,但这种事情永远也不会有习惯的时候,她把车停到一边,两人面色苍白,呼吸声压到了极致。

时至今日,喻枝仍能回想起那时狂烈的风雨,尘土腥湿的气味,飞舞交织的树叶与白色纸钱,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出殡队伍,不同寻常的喧闹鼓乐……

尤其是那鼓乐,浩荡的乐声震得人头脑发昏、手脚发麻,震天响的唢呐急促而凄凉,和着那漫天风雨,让人感到一股不可遏制的悲伤。

一切乐音与气息,疯狂盛大地在那个夏季末的阵雨天中,于万青山久久盘旋着。

喻枝从未见过这般阵势的葬礼,因此牢牢记在了心里,记忆中最清晰的莫过于队伍最前头的那张巨大黑白肖像。

照片里的他那样年轻,端正的脸庞仍残留着一缕未曾褪去的桀骜,他的眉眼中透出强烈的力量,一种对于生命的敬重、缥缈命运的追寻。

哭丧的队伍中,不断有人哭喊出这位英年早逝的年轻人的名字。

好可惜啊,他还没好好爱这个世界,就被世界抛弃了——喻枝很替这个年轻人感到惋惜。

记忆中的照片与眼前这个桀骜懒散的男人的面容无限贴合,她很确信这是同一个人,也很确信那场豪华纷乱的葬礼真实存在而并非她的幻想杜撰。

只因为见了眼前这男人一眼,那日狂风暴雨玉米林地中的恐惧记忆回溯,饶是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喻枝也难免又惊又惧,失了分寸,以至于她的发问显得唐突失礼:“你不是死了吗?”

大白天见鬼了?可周围人的反应如此寻常,甚至对叶渭的存在敬重有加,难道他是当初那个死者的双胞胎兄弟?可为什么他们连名字也一模一样?

对于喻枝的无礼,叶渭并不放在心上,悠悠伸出手做自我介绍:“我是曹家班班主叶渭。”

鼓乐班的家族传承性较强,叶渭身为当家班主,继承的却是老曹家的班子,听着有些诡异,喻枝却顾不了这么多了,她盯着那只修长漂亮但看上去没什么人味儿的手,很谨慎地用指尖快速碰了一下,还努力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谢谢你们的演出,不过,这有点影响牧场的日常办公秩序,咱们尽量别扰民,好吗?”

她已经说得很客气了,但凡有点情商的人,都该见好就收。

叶渭朝四周看了看,缓缓地说:“扰民?你不觉得大家都看得挺开心的吗?”

确实,这些围观群众们个个袖着手,伸长脖子看戏,窃窃私语着,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快乐,连路过的野狗都要扒拉着路人的裤腿子挤到最前面来,瞪大狗眼津津有味地看着。

“而且……”叶渭打量着喻枝,勾起嘴角,用一贯不紧不慢的语气说,“你不是也挺享受的吗?”

微笑就代表享受吗?有时候它可能只是一种礼貌的粉饰。

再有礼仪的喻枝也有点绷不住了。这一刻,对于这个人“已死”的身世之谜的恐惧,都化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她来到这里前途未卜,被孟庆竹冷嘲热讽要忍着,还被送了这么个喧闹的外贬贺礼。她仍挂着和煦的笑容,只是转淡的语气削减了这份暖意:“我不是在商量,请你们尽快离开。”

离她最近的张慧和那些乐手一样,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

张慧一共见了喻枝没几面,却见识了她的好几种情绪切换,就算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也始终散发着很强的个人磁场。她悄无声息地掌控着现场的气氛,正如此时,她的交涉状态不够圆滑,却十分高效地将事件朝她预设的方向推进。

这是一个行事果断,效率优先,且不拘小节的人。身为人事老手的张慧,以职业视角观察着喻枝,并莫名觉得这种行事风格有些眼熟……

在众人心生退意时,唯有叶渭站着没动,他的反应总是比别人淡薄几分。当其他人沉浸在热闹的表演中时,他不言不语地翻开访客记录,当他们被眼前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搞得心惊肉跳时,他却还是那副老龟在晴天的河边大石上晒太阳的状态,有些闷闷地偏头看向她,目光停落在她的脸上。

所有人中,只有他毫不避讳地审视她。

沉默又磊落的四目相对,这意料之外的对视产生了一种灵魂神游的状态,喻枝忽然很好奇叶渭此时心中在想什么,显然他一定猜不到她的所思所想: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鬼?一想到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竟这样直白赤裸地注视她,她身上掠起鸡皮疙瘩,进入战斗在即的警惕状态。

两人之间的战火仿佛一触即发。

然而,那个站在叶渭身后的漂亮女孩突然牵住他的小手指,轻轻扯着,似乎在劝他不要跟人起冲突。

喻枝早就留意到她了,女孩脱俗的气质深深刻在骨子里,举手投足间带着飘然远去的仙气,眸子淡到没有一丝光亮,唯有望向叶渭时才流露出一丝隐忧情绪。

叶渭顿了几秒,妥协道:“好吧!”

喻枝以为事情解决了,刚暗中松一口气,只见叶渭朝一旁招了招手,镲子手向叶渭递来一把二胡。他随意地将二胡靠在胯骨上,拉起弓弦,身形还是那样松散。

她心中警铃大作:“还不走吗?”

镲子手凑过来,他额上有一条长疤,短袖挽到肩膀,胳膊上肌肉鼓鼓的,还有隐约痊愈的疤痕。那模样活脱脱像是叶渭的打手。

喻枝暗中皱眉,这都是些什么人。

果然,镲子手一开口,语气轻佻:“我们不能白拿雇主的钱,我们班主还有一首独奏呢。你得好好感谢你这个朋友,他对你挺不错的,我们班主很贵的!”

喻枝气笑了:“还来?”

她的目光从这群虾兵蟹将中掠过,她对鼓乐文化不是很了解,但她学过几天音乐,对于音乐韵律有一定的理解,这几个人的水平一听就是凑数的吧?

“不好意思,我五音不全,享受不了这天籁之音。钱你们照收,我就当听过了,独奏就免了吧!”她拒绝。

镲子手猛地虎起脸来,喝道:“瞧不起谁呢,城里来的就了不起啊?”

“苏盛。”叶渭低声制止。

叫苏盛的镲子手这才收声,警告意味十足地瞪了喻枝一眼。苏盛痞子气十足,镇上的姑娘们见到他不免要绕道走,生怕被他缠上。连男人们也不愿招惹他,背地里说他就是条野狗,逮着谁咬谁。他们不明白像叶渭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苏盛交朋友。

苏盛身上的戾气藏不住,尤其是那虎里虎气的眼睛朝人一瞪,仿佛弯刀似的要在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喻枝却毫无惧色,她向来软硬不吃,苏盛这么一瞪她,她反而不气了,笑盈盈地回望过去,让苏盛愣怔住了。

叶渭终于说了句人话:“不好意思,我的乐手脾气有些暴躁,但没有坏心思。”他语气温雅,但喻枝怎么看都觉得他是装出来的。

她人生地不熟,本来就非常被动,再硬刚就是脑子有坑了。

喻枝眨了眨眼,礼貌地伸出手:“那就请吧。”

两边各让一步,气氛终于缓和起来。

叶渭拉起弓弦,下一秒,进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身体沉浸在音乐之中,是《金蛇狂舞》。

就算是丝毫不懂的喻枝也听得出来,这是一把上好的二胡,第一个音就已经令她一个激灵从脚底板打到了天灵盖,触电似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叶渭拉得十分轻松,身体随着乐音呈现出有节奏的摇摆律动。喻枝幼时学过几天小提琴,因此懂得越是轻松的演绎越需要强悍的基本功。

喻枝不得不承认,在他的手里,二胡已经不是一样乐器,而是他身体骨血的一部分,他左手恣意捻弦,右手写意拉弓,曲子像是从他身体流淌出来的,每个音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畅快。

他的每一次低眉转眸,都与二胡调子的起承转合相应和,天然流畅的琴音如山间溪流,洗涤着每个人,在那昂扬的、喜庆的乐曲声中,大家陶醉地跟着乐音晃动起来。

宛若群蛇妖娆地扭动着身子狂舞不止!

喻枝被震撼了,同时困惑起来,诚如她之前观察到的,这支鼓乐班的水平非常拉胯,一看就是一群游兵散将,突然多出来叶渭这么一个高水准的乐手,让这个班子的配置显得格外诡异。

而且他的手法和状态……

喻枝想起她在国家大剧院看过的那些演出,那种疏狂豪放无我的天赋乐手们的状态,与眼前的叶渭别无二致。

她该怎么定义他?死而复生的男人?隐藏在乡野的“二胡高手”?

这个人,有点意思。 rQjfEa+htfg8R6VS3jjoa52m7ILtn482nvuzBKgoxTlCEJ3WCgu0KHjToKKK1v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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