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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大的误会

诊所位置不远,夜间值班的马医生背后的墙壁挂满了锦旗,满眼医者仁心。大晚上没什么事,他正拿大茶缸子喝茶看网文小说,讲的是明朝的灭亡,看到男主角一睁眼穿越到朱重八降生那天,看来还得写上几百万字,很适合打发漫漫长夜。

马医生吐了口茶叶末子,挥了挥手,让喻枝挽起裤腿看看。

鲜血糊了一裤子,幸好并不严重,没有伤及骨头,马医生给她上了点药,让她平日留意别再磕着碰着就行。

末了,马医生老到地说:“没啥大问题,这鲜血的颜色看着多健康啊。”那欣赏的口气,仿佛她挥洒的这一大摊鲜血是什么美丽的艺术品。

叶渭和岑意去取药,喻枝支棱着一条腿在大厅等他们,诊所虽小,科室齐全,桌上放着一个科室介绍的小册子,她随手翻看,内科医生,马医生的靓照,再翻过去一页,外科医生,马医生的另一张靓照,继续翻,妇产科,照片中马医生衔着一朵玫瑰……

敢情这个诊所里只有他这一个医生,这哪里是什么介绍手册,根本就是马医生的个人写真集吧!

她放下手册,又开始闲看墙上挂着的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放纪录片,许多场景很眼熟,应该是落英镇汤泉主题的旅游宣传片。

镜头一闪,忽然风雨大作,乱叶纷飞,玉米田里冒出长长的出殡队伍。寒从心起,喻枝呆愣在原地。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场景,与她那日无意中围观的葬礼一模一样!

镜头在漫天白色纸钱中来回扫动,最后落在乐团队伍上,亡者亲属显然是大手笔,请的是超豪华的鼓乐班子,她所能知道的民乐种类都出现了,甚至还有乐手吹埙,那模仿着人类哭泣的乐音响起时,让人想起古时征战后白骨埋尸的荒凉山岗,老者在残破的城墙下吹着一只呜咽作响的埙。

镜头再转,掠过抱着遗照走在前头的人。

她低垂眉眼,长发顺直地搭下来,刘海遮住眼睛,一阵狂风吹过,乱发狂舞中,她抬头冷冷盯着镜头——这不是岑意吗?而她抱着的遗照上的人,正是叶渭!

“看什么呢……”

喻枝警惕地回头,身后站着的正是叶渭和岑意。

她感到毛骨悚然,这些人到底是谁?难道他们俩被夺舍了,还是借尸还魂?一时间,喻枝的脑海中掠过了无数种可能性,她信奉科学,却也无法忽视头顶那些超脱常规解释的漫天飞舞的神佛。

叶渭一步步走过来,喻枝盯着他看,似乎想要透过这层薄薄的皮肤,看穿他的真实面目。

他的脸庞在诊所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幽怨寡淡,仿佛刚从地狱的尽头爬回来一样。就在叶渭抬起手向她伸过来的瞬间,喻枝用尽力气扬起手臂给他一巴掌,严厉地喝道:“退!”

叶渭的脸被她扇到一侧去,刚拿到手里的遥控器“啪”地掉在地上,跟在后面的岑意惊讶地张大嘴。

场面静止了。

喻枝花了一段时间才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失心疯似的给了救命恩人一嘴巴子。她用力不轻,掌心还在隐隐发麻,她心怀愧疚地辩解:“从我的视角来看,你突然伸过手,很是吓人。”

叶渭弯腰捡起遥控器,调高电视音量:“只是想让你看这个。”

喻枝看看电视里的遗照,再看看叶渭:“这很难不应激。”

“宣传片而已。”

“……把自己镶嵌在遗照里,你管这叫宣传片?”

马医生正拎着泡着枸杞的保温杯出来倒水,替喻枝说了几句话:“确实阴间,我也是看久了才习惯。”他又替叶渭说了几句,“不过叶渭也是好意,他为了宣传曹家班才拍的这个片子。可哪能时时碰上红白事,更何况这白事人家多半是不想让跟拍的,不得已,他才自己上阵。”

拍宣传片的主意是叶渭出的,为了拍出他心目中《百鸟朝凤》的盛大白事,他特意扮演了一回白事男主角,而且按照落英镇的白事习俗,整整办了三天大丧,绕着万青山吹了一圈。

乐团也吹拉弹唱了三个日夜。

这事儿着实稀奇,叶渭的行为也够恣意妄为,不过总算弄明白了鬼男人的真实身份,喻枝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诊所离家不远,岑意反方向回家,叶渭和喻枝以龟速挪了回去。

夜晚路上行人稀少,两人的脚步落在石子路上,发出轻微碾磨的声响,更显出夜晚的静谧。闹腾了大半晚上,两人精神都有些疲累,一时间没人说话,叶渭点了根烟,慢慢抽着,青色烟雾在夜空中缭绕着。

经过一家还在营业的小卖部,喻枝示意叶渭等一下。她从冰柜前拿了两罐冰啤酒,又单腿跳着来到叶渭身边。

叶渭微微垂着小臂夹着烟,眯起眼看着她。

喻枝将其中一罐举到叶渭面前,他伸手去接,她却一抬手,将冰凉的啤酒罐贴到他被打的那侧脸颊上。

“对不起!刚才那一巴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郑重地道歉。

叶渭用手托住罐底,喻枝松开手,沾着水汽的指尖从他的手背滑过。他们正站在小卖部门口的灯柱下,蚊虫绕着昏黄的灯泡旋绕,两人的身影勾勒着夜的轮廓,模糊不清。

谁人的心,轻微地瘙痒着。

喻枝打开手里的那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舒畅地吐息:“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叶渭的脸颊贴着啤酒罐,慢慢眨了下眼,说道:“布谷鸟。”

“什么?”

“听。”

喻枝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透过夜晚的微风,从万青山的方向果然传来几声稀落的鸟叫,在空荡的山谷间回荡,显得格外寂寥。

“听力这么敏感,晚上岂不是很容易失眠?”

“不会,只要是在熟悉的声音里。”

怪不得他晚上睡觉前会听戏曲,配乐都是他营生的民乐器。她又想起那个诡异的宣传片,感慨道:“我听镇上的人说,你爷爷奶奶是落英镇的,但你从小跟着你爸妈在北京长大。没想到你能为了曹家班做到这个地步。”

“比起师父曾经为我做的,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突然很好奇:“在姜总的讲述里,曹老班主是个慈爱但严肃的人,是心软的神。在你眼里,曹老班主是什么样的?”

他没有立即回答,烟头烧完了,烫到他的手指,他这才回道:“他像父亲。”

叶渭单手拉开易拉罐,啤酒的味道清凉苦涩,他却尝到了酸甜的滋味。那不是啤酒的味道,而是十几年前青涩果子的滋味。

那年他十岁,在落英镇开始了一个极其糟糕的暑假。他和村头那条野狗一样,终日在镇上游荡,那个讨厌的邻居见到他时总爱招惹他:“叶渭,听说你爸妈不要你了?有这么可爱健康的儿子,他们还不知足!来叔叔这儿,给叔叔拉琴听,叔叔给你烤红薯吃。”男人的眼神充满奇怪的意味。叶家家境殷实,叶渭父母身体健康,在业内地位显赫、才华出众,但是,备受爱戴和受人敬仰的他们对做错事的小孩的惩罚是——把他扔在偏远的小镇自生自灭。

叶渭挣脱奇怪叔叔的手,一路跑远。他用尽全力奔跑,直到无法呼吸时也不愿停下,当他停下,世界不再旋转时,他又会回到那个被抛弃的现实世界。

他疯狂地奔跑,直到撞上老班主。

老班主将他扶起来,蹲在他的面前,从兜里掏出一颗无花果递给他。叶渭扔掉了那颗果子,用力蹍踩,果汁沾满鞋底。老班主并不生气,摸摸他的头,把他带回鼓乐班。

再后来,酸酸的、甜甜的无花果的味道,成为独属于那个炎热的夏日假期的滋味。

真正属于他的人生,正是从那个烈夏开始改变的。

布谷鸟还在叫着,春夜似乎没有尽头,他捻灭烟,手指灼热的气息散去。

身边的她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你或许,现在还在深深思念着他?”

他转身看着她,她一定知道自己这样注视别人的时候最为美丽,因而自信又明确地看向他,唇边衔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就像夜晚的布谷鸟衔来一朵玫瑰。

“嗯。”他不知不觉间吐露心迹。

下一瞬,那耀眼的笑意消失了。

她的目光变得比头顶的星辰更淡,一切只因她情绪的变化,坠入更浓的夜色,她静静地说:“好巧,我也偶尔思念某个未曾存在过的人。”

她喝尽瓶中酒,却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心里有许多秘密,却只肯告诉他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而他等待着,像个耐心的猎手。 WJsfyIZOly0OugcPDp4UFZn1AXXF/xweDAJxvBPnvZiZRHJPD6VO3RrNFd8gmx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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