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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解救孔融

话说刘备在青州的平原国做出显著政绩,站稳了自己的脚跟。他又开始注意去做另外一件大事。就是谋求在更大的范围和更高的层次上,提高自己的社会声誉。你会有疑问了,这社会声誉不是相当虚无缥缈的东西吗?刘备把它作为头等大事来抓,理由是啥?目的又是啥呢?请听细说端详。

现今常说的要融入主流社会,其实并不是新鲜的说法,这一观念早在上千年前刘备生活的时期就已经有了。东汉后期以来,作为社会主流群体的士大夫阶层,有一种风气盛行,就是极为重视个人在社会上的声望和名誉。这是清流士大夫在与宦官群体作殊死斗争之中,一种与对方划清界限的排他性政治手段。有声望名誉者,就能得到主流社会群体,即士大夫阶层的认同,成为现今常说的“圈子里面的人”,从此在政界不会受到排斥和歧视。反之,哪怕你当了三公九卿的高官,清流士大夫也看不起你,不会与你交往,而且坚决拒绝你进入他们的社交沙龙。

提高个人声望名誉最有效的途径,便是争取得到某位掌握了声望名誉评定权的重量级权威大名士,对你的赏识和赞美。因此,当时热心仕途者,总要想方设法博得大名士的青睐和好评。比如曹操,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他虽然是朝廷首席高官太尉曹嵩的公子,也要在入仕之前广交名士,甚至强迫掌握话语权的大名士许劭,给他定出一个“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的评价。当时形容这种评价,对人才的政治命运有“嘘枯吹生”之神奇效用。而后世的“吹嘘”一词,也由此而来。

至于刘备,他和曹操一样,都在家庭背景和个人经历上,留下过相当黯淡的一页。曹操的祖父曹腾是大宦官,而刘备则是偏僻农村穷家小户的儿子。曹操早年有一段胡作非为的荒唐日子,而刘备此前的个人经历,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光彩篇章。两人此前都完全游离于社会的主流群体,即士大夫阶层之外。弥补自己这方面先天性致命缺陷的办法,曹操是广交名士,甚至强迫大名士许劭给他正面评价;这种做法倒是很符合曹操的个性,但是刘备做不出来,再说也没有这样做的客观条件。对于刘备而言,唯一的办法就是今后为人处世,要特别注意严格遵循道义的原则,充分尊重社会主流的公正舆论,才有可能争取到主流社会士大夫集团的认同,从而在事业上有更大的发展。明白了以上的社会政治现实背景,对他这时为何有如此考虑,就一点不奇怪了。

不久,刘备就得到一个提高声名的最佳机会。

那时的青州中部,有一个北海国,北海国的国相是当时海内第一流的大名士,叫作孔融。孔融字文举,兖州鲁国鲁县(今山东省曲阜市)人氏,乃是至圣先师孔夫子的第二十代孙。孔融出自名门不说,而且因为得了圣人基因之遗传,“幼有异才”,兼具美德。年仅四岁时,每次与诸位兄长共食甜梨,他总是只取小的。大人问其故,他回答说:“我年龄小,按道理应当吃小梨啊。”此事引起宗族众人的惊奇,也给后世留下了“孔融让梨”的佳话。

长大之后,孔融好学不倦。十六岁时,因为冒死收留被宦官追捕的党锢名士张俭,他一下子成为名满天下的人物。入仕之后,孔融不避危险,频频纠举宦官们违法乱纪的亲戚,声誉益隆,当时人们对他有如下的高度评价:“孔文举于时英雄特杰,譬诸物类,犹众星之有北辰,百谷之有黍稷,天下莫不瞩目也。”

董卓入京,胡作非为。孔融在朝,时时以正言谏止之,引起董卓的反感。董卓本想下令杀死孔融以泄愤,后来考虑到此人名声太大,不宜亲自动手,便用了一个借刀杀人之计,把孔融派到青州北海国去担任国相。

原来,此时的北海国,乃是黄巾余众活动得最为频繁的地区。董卓心想:不要看你孔融清谈干云,声名高涨,叫你一介书生去北海应付那乱哄哄的社会局面,不出数月就要你丧命于黄巾的刀剑之下,看你那时是嘴巴硬,还是脖子硬!

果不其然,孔融刚刚来到北海国的治所剧县(今山东省昌乐县西),脚跟还没有站稳,西面冀州的二十万黄巾军,就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北海国境内。孔融势单力薄,哪里抵抗得住,只好向南撤退到朱虚县(今山东省临朐县东南),陆续收容了流亡百姓四万多人,勉勉强强开始履行自己施政治民的职责。不料刚刚才打开一个小局面,南面一股黄巾军又杀到了朱虚县。孔融被迫取道东北,又退到都昌县(今山东省昌邑县西)。眼见前面已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即今天的渤海,完全无路可退了,他只得横下一条心,率领残部凭借都昌县的城池固守。同时,连忙派遣一位智勇双全的勇士,突出重围,直奔西面六百里外,去向平原国的国相刘备紧急求救。

这位勇士是谁?他就是后来孙吴的名将太史慈。

太史慈字子义,乃青州东莱郡黄县(今山东省龙口市东南)人氏。其人身高七尺七寸,也就是现今的 1.85 米。身材高大的他,猿臂善射,具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但是,他不仅武艺高强,更可贵的是还有高尚的品格:坚守信义,一诺千金。

众所周知,三国是一个充满激烈竞争的时代。当时的人们靠什么来竞争呢?两样宝贝:品格和智慧。品格是根本,智慧是手段。我们看三国,讲三国,不能只看手段而忽略根本,更不能只讲手段而忘了根本,弄得来好像整个三国的历史舞台,就只是一批老奸巨猾的坏家伙尔虞我诈,损人利己,完全是一幅丑恶不堪的黑暗历史场景。就连本来是具有人性光辉的事件,也都要挖空心思吹毛求疵,想当然地推测出其中的“恶劣动机”来。其实,只要冷静看,细心看,全面看,深入看,客观看,往往能够从历史的具体表象点点滴滴下面,看到当时人性的光辉,太史慈的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当初太史慈在本郡的郡政府当办事员,而郡政府和上级的州政府发生政务纷争时,他为本郡的郡政府尽心尽力,结果遭到州政府的怨恨。他为了避祸,就跨海避难到了辽东。孔融到北海郡就任之后,得知他的事情,佩服他的为人,多次派人前往相邻的东莱郡,到太史慈的老家看望其老母,并送去不少生活物品。后来风头过后,太史慈从辽东回来,他母亲说:“你不在家的时候,孔长官多次派人来探望,全靠他送来的东西,我才渡过了难关。他与我家非亲非故,对我却比亲友还好。现今他陷入困境,你要赶紧前去为他效力解忧才对啊!”

太史慈本是一个大孝子,立即遵奉老母之命,日夜兼程,步行三百里,赶到西南的都昌县。他趁敌人的包围还没有完成,从缝隙当中进入城内;又自告奋勇,前往平原国求救。他骑上一匹骏马,左右又各带一匹准备替换的马匹,出城用计麻痹敌人,趁机快速冲出重围,射杀领头追赶的几名骑手后,换马不换人,硬是在两天之内,来到了六百里外刘备的官邸门前。

刘备早就对孔融倾慕不已,只是无缘结识,深以为憾。所以他一听说北海国相孔融有专使紧急求见,也不顾夜静更深,立即披衣下床,接见来使。

厅堂之上,明烛高照。宾主刚刚施礼坐下,风尘仆仆的太史慈就急忙说明来意。刘备一听是孔融请求自己发兵,以救围城之急,顿时沉吟不语。他知道,不久前有大股黄巾军从冀州东去北海,其数目至少在十万之众以上。如果自己要救孔融,发兵太少不仅无济于事,而且还可能被黄巾军全数歼灭,有去无回。然而发兵太多,自己也有难处,因为此时袁绍在冀州的广川(今河北省枣强县东)一战中,大胜公孙瓒的主力军,生擒公孙瓒委任的冀州刺史严纲。袁绍在冀州方向反攻得手后,势必要东进青州。而自己的平原国,西距广川不过百余里,正是首当其冲之地。如果发兵过多,届时袁绍兵锋东向,自己的根据地就会岌岌可危了。

太史慈见刘备沉吟不决,便再度慷慨陈词道:“慈乃一介凡夫,与孔北海并非骨肉之亲,亦无乡党之谊,只不过想到他是天下士大夫的楷模,所以决心为他分灾共患。现今孔北海坐守孤城,危在旦夕。他以为刘府君具有仁义之名,定能救人之急,故而奋力支撑,以生死寄托于君,望君慨然相救啊!”

刘备一听孔融这么看得起自己,不禁一阵热血上涌。他知道,如果再犹豫不决,就连太史慈也会瞧不起自己,更不用说那些清流士大夫了。声名扫地,今后在政界和社交界还能混得下去吗?于是,他正色敛容,回答道:“孔北海竟然也知道世间有一个刘备么!”

刘备当即下令:派遣关羽率领精锐步兵二千五百人,赵云率领铁甲骑兵五百人,火速驰援北海。刘备自己则和张飞统领两千人坚守平原。太史慈见刘备如此仗义,在自身危难之时依然不惜出动精锐主力救人急难,大为感动。再三致谢之后,太史慈便领着关、赵二将直奔北海而去。

七日之后,平原援军抵达都昌城郊。围城的黄巾军缺乏严格训练,加之攻城半月不下,不免兵疲意沮。关、赵二员骁将率领三千步骑,如《孙子兵法》所言的“攻其无备,出其不意”,黄巾军哪里抵挡得住,纷纷奔逃溃散。平原援军出动不过一旬,北海之围就完全解除了。

这边的孔融绝处逢生,那边的刘备却遇到了大麻烦。袁绍击退公孙瓒主力后,果然派遣强兵向东进攻平原国。刘备苦战数日,寡不敌众,只好且战且走,撤出平原。袁绍军得了平原国,跨过黄河,继续东进。刘备退到平原以东约三百里处的齐国(治所在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与青州刺史田楷的军队会合。这时,关羽和赵云得胜回返,也在齐国的首府临淄与刘备相遇。三下合兵一处,终于把袁军东进的势头遏止在临淄城下。

刘备丢掉了平原国,是他的创业生涯中遭受到的第三次大挫折。然而天下的事情都有两面性,即《老子》所谓的“祸福相倚”。虽然他实际的利益损失巨大,但是他舍己为人,慷慨解救大名士孔融于水火的慷慨义举,很快传遍了海内。他的社会声望和个人名誉,猛然增高一大截不说,更为重要的是,士大夫从此把这个来自偏僻乡村中的织席贩履小儿,视为他们圈子中的一员,使得刘备一下子就被主流社会群体认同了。甚至出身当时第一流名门大族,又曾经是讨伐董卓联军的结盟首领,素来高傲无比的袁绍,都给了他如下的评价:“刘玄德,弘雅有信义。”意思是说,刘备器量宽宏,为人高雅,讲求信誉和道义。袁绍的这一高度评价,其效果就相当于当初许劭评价曹操为“乱世之英雄”一样,潜在的政治社会作用极其巨大,将使刘备受益无穷。相比之下,平原国的丢失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另一边的孔融得救之后,对太史慈极为看重,感叹说:“你真是我的忘年交啊!”但是,太史慈并未在孔融手下依仗功劳坐享回报,反而很快就潇潇洒洒告辞孔融,回转老家禀报母亲。听了儿子语气非常平静的报告,老人家同样也只有一句很淡定的回答:“我很欢喜你终于对孔长官有所报答了。”不久,太史慈就南下江东,见老朋友去也,此后成为孙吴的名将,再也没有与孔融见面。现今的人们爱说淡定,什么是淡定?做了好事根本不显摆,不仅拿得起而且也放得下,这一对非同凡响的母子,才是真正的淡定。刘备救人危难慷慨无私,太史慈母子淡泊功利,这正是:

人性光辉随处是,三分不是污泥团。

要想知道刘备此后如何从挫折之中再度奋起拼搏,柳暗花明又一村,请看下文分解。 XO4oWvRJePI2zEghZFcMfP6N4MxVx5kpnLFkibQBzVeqZZq/v9M+dvs8QwPA0Xq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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