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右北平郡的首府土垠县(今河北省唐山市丰润区)的城中,刘备与分别十余年之久的师兄公孙瓒重逢了。
公孙瓒在他那富丽堂皇的官邸,设下丰盛的酒宴,为远来的刘备一行接风。席间,师兄弟二人畅叙契阔,追怀往事,同窗之情溢于言表。酒酣耳热,公孙瓒发问道:“如今董卓擅权,朝政日非。关东诸军皆以讨董为名,其实无不想割据自大。值此神州幅裂,天下多事之秋,贤弟人中俊杰,不知有何打算?”
一提到自己的前程,刘备不禁感慨万千。他长叹一声,缓缓答道:“说来惭愧,小弟自中平元年兴兵讨伐黄巾以来,悠悠八载,一无成就。如今人单势弱,报国无门。尊兄直如大树参天,小弟正欲荫庇其下啊!”
公孙瓒一听,刘备有意到自己麾下效力,不禁大喜过望。这不单是因为他很记念旧情,希望与师弟时相过从,而且还因为他此时此刻,正和冀州的军事强人袁绍激烈竞争,急需得力而可靠的帮手。所以他立即回答道:“贤弟不必忧虑,来日方长。你我同门,情逾手足,自当彼此扶持,祸福与共。今欲委屈贤弟为别部司马,不知能俯允否?”
按照当时制度,将军府署内的下属官员,以司马之地位为最高,职责是综理军府众事,参议行动计划,是将军的副手。如果因为军事需要,单独率领一支军队在外地驻守,则称之为“别部司马”。总之,作为奋武将军的公孙瓒,别部司马是他能够拿得出手的最高官职了。刘备心中一热,差一点掉下泪来,忙说道:“尊兄厚爱,小弟敢不奉命!”
接着,关羽和张飞也说了一番表示谢意的话语,宾主尽欢而散。
次日,公孙瓒送来正式的委任公文,同时拨给刘备步骑千人,以及一应的武器、粮草和其他物资。刘备领兵立营于土垠城池的西边,每日与关羽、张飞忙着操练人马,随时准备执行公孙瓒下达的行动命令。
旌旗猎猎,战马嘶鸣。刘备看着眼前的一千健儿,心情异常振奋。他举兵创业八年以来,麾下从来没有统领过上千人的队伍。乱世之中,实力决定一切。有了这支兵力,就不愁打不开一个新局面。不过,精兵还需良将来管带。在眼下,八百步兵分由关羽、张飞两位义弟统领,各率四百人,算是兵将配备齐整。唯独余下的二百骑兵,尚无合适之将领来训练指挥,只好暂时由自己兼管着。而自己还须照顾全局,所以为骑兵寻觅一员良将成为当务之急。也是刘备时来运转,就在他为此发愁之际,竟然有一位日后以忠诚果敢而留名青史的将领来归了。这位将军不是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赵云。
赵云,字子龙,冀州常山国真定县(今河北省正定县)人氏。前面说了,古人的名与字,总有一定的意义联系。这赵云之名字,是由《周易·乾卦》中“云从龙”的文句得来。此人身长八尺,约合今 1.92 米,姿颜雄伟,为人稳重,武艺超群,端的是一位英雄。当时,关东讨伐董卓的联军首领袁绍,拥兵自重,据有冀州,自称冀州牧。冀州下辖九个郡、国,大都归顺了袁绍,唯有西陲的常山国(治所在今河北省元氏县)不然。常山国的行政长官即国相,不仅不服从袁绍的节制,而且还派了一队兵马去支持袁绍的死对头公孙瓒。被选中带领这支队伍前往幽州者,正是赵云。
赵云到达幽州,公孙瓒喜不自胜,大摆酒宴款待。作为陪客的刘备,在酒宴上便结识了赵云。此后,交往愈多,相互之间的情谊亦愈加深厚。赵云佩服刘备的胸襟气度,刘备器重赵云的人品武艺,彼此深相结托,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时间来到初平二年(191 年)十月,公孙瓒率精兵两万,击破黄巾余众于冀州勃海郡(治所在今河北省南皮县),俘虏七万余人,车甲财物不计其数,实力大增。于是,他乘胜南下,大举进攻宿敌袁绍。袁绍统治下的冀州郡县,纷纷倒戈,响应公孙瓒。公孙瓒乐观异常,认为黄河下游的冀、兖、青三州之地,不日即将落到自己手中。他立即发布一项委任书,委任自己的部将严纲为冀州刺史,单经为兖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命令他们率军前往进驻三州。
那时,青州(主要地域在今山东省)这一块地盘,还由袁绍委任的青州刺史臧洪坐镇。这臧洪足智多谋,有“海内奇士”之誉。公孙瓒担心田楷斗不过臧洪,决定派师弟刘备协同田楷前去攻占青州。刘备正想从公孙瓒的卵翼之下走出去自闯天下,所以应命而动,马上作好出发的准备。
行前,刘备趁机向师兄提出一个要求:请派赵云为自己统带骑兵。公孙瓒此时兵多将广,加之师弟又是为自己去打青州,故而满口答应。于是,刘备麾下又平添了一员赳赳虎将。
这年年底,田楷与刘备率军进入青州。作为前部先锋的刘备军队,训练有素,士气高涨,更兼关羽、张飞和赵云三将有万夫不当之勇,所以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臧洪抵挡不住,连忙向袁绍求援。可是袁绍此时正在冀州抵御公孙瓒本人的幽州铁骑军团,哪里顾得上东援青州?臧洪无奈,只得向西撤退。不久,青州成为公孙瓒的囊中之物。
公孙瓒之所以能够迅速取得青州,刘备实有大功焉。然而论功行赏之际,公孙瓒却只给刘备一个“试守平原令”的官职任命作为奖励。所谓“试守平原令”者,就是试用为平原县(今山东省平原县南)的县令也。前面已经说过,早在几年之前,刘备即已在距平原县不过七十里的高唐县做过正式县令了,如今反而要“试守”,他这位师兄不是有点挖苦人么!接到任命,刘备心中一冷,不过他毕竟具有英雄气度,所以并没有表现于形色。当初自己走投无路,前来投奔师兄,师兄不仅热情接待,而且还给予有力的支援,使自己迅速恢复元气,对自己的恩惠太大了。如今自己在青州的功勋,不过是对师兄恩情的报答而已,即便师兄不给任何奖赏,也不能斤斤计较才对,何况还有这样的奖赏呢?能不能冷静地反思自身,明智地对待得失,是人世间英雄豪杰与凡夫俗子的重要区别之一,而刘备就具备这样的可贵品质。于是,他平静如常,高高兴兴前往平原县赴任,同时一再叮嘱关、张两位义弟,绝对不能随便对外发泄牢骚。
大概公孙瓒本人也觉得此项奖赏欠妥,所以不久又下令,让刘备以别部司马的身份兼任平原相。所谓“平原相”,就是青州平原国(治所在今山东省平原县)的国相。
与此前刘备担任的平原县令相比,这平原国的国相,重要性就大得多了。从官阶上说,就比县令高两级。国相和太守,都属于“二千石”这一级,已经接近高官的级别;而县令属于“千石”这一级,两者中间还隔了“比二千石”这一级。所以从县令变为国相,是名副其实的越级提拔。但是,对于刘备而言,更加重要的,还在于管辖范围和人口的扩大,为什么呢?这平原国之下,管辖了平原、高唐、般、鬲、祝阿、乐陵、湿阴、安德、厌次共计九个县。在青州下属的六个郡国中,平原国的地域虽不是最广大者,然而人口数量上唯独它超过了一百万,算是独占鳌头。此前刘备试守的平原县,就是这平原国的首县和治所。刘备觉得,拥有九县上百万之众,倒也可以有一番作为了,于是他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干了起来。数月之间,平原国的政务走上正轨,社会秩序渐渐安定。而刘备手下的军队,也迅速扩充到了五千之众。于是,刘备自行委任关羽、张飞为别部司马,各率步卒二千人众。又命赵云担任骑兵指挥官,统领五百铁骑兵。余下的五百健儿,则在麾下充当侍从卫队。每逢刘备升堂聚众议事,堂前卫队行列整齐,仪容端肃;堂上则有关羽、张飞立侍在刘备两侧,终日不倦;其余众务,统归赵云综理。当初楼桑村中的浪荡少年,而今算是打开一个崭新局面。
打开局面之后,刘备趁军事行动暂时还不多的间隙,抓紧时机治理民政,一来是想打下更为坚实的经济基础,以便应对将来有可能发生的挑战;二来则是想借此提高自己治理政务的能力,为将来长远的发展预作铺垫。
新任的刘长官如何治理民政呢?史书的记载是:
备外御寇难,内丰财施;士之下者,必与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众多归焉。
他的施政重点有两方面:首先,对外坚决抵御外来武装对境内民众的掠夺和侵扰,对内则发展生产以增加官方的财力和物力,以便及时对穷困民众进行救济。其次,对于本地有才能的人士,则广为接纳,热情对待,同吃同坐,一点没有官架子,展示出礼贤下士的风范,因而深得人心,很多人前来投奔他。不难看出,由于他早年长期艰苦生活在社会底层,对民众的疾苦深有体会,对草根人才难以得到官方的重视和提拔,同样也是印象深刻,因而才会选择这两项作为民政治理的重点来突破。而他的苦心经营,也确实收到了显著的成效。
但是,天下的事情总有两面性。刘备没有想到,自己如此亲民爱民,政绩显著,依然还有人要算计他,差一点使他一命呜呼。这个人是谁呢?
原来,这平原国内,有一个本地的强人叫作刘平。这刘平虽然与刘备同姓,然而史书上说他“素轻先主,耻为之下”,意思是他素来就轻视刘备,因此把现今自己在刘备之下当子民,视为一种奇耻大辱。既然素来就轻视,可见这刘平不仅早就知道刘备其人,而且对刘备还相当了解。如果对刘备早就有了相当的了解,因而产生极度的轻视,那么他轻视刘备的原因,最有可能就在两点:一是刘备的贫寒出身,二是刘备的草莽表现。一个当初靠卖鞋、卖席子混饭吃的穷小子,一个当初骑马遛狗不务正业的社会小混混头目,一个目无法纪鞭打上司督邮遭到官方追捕的逃犯,现今摇身一变,假装正神,从北边的苦寒幽州,跑到富庶的青州平原国来当父母官,来进行礼贤下士的虚伪表演了。在这种人手下当子民,难道不是奇耻大辱吗?
耻辱怎么洗刷?这刘平想来想去,竟然想到一个极端的手段。他物色刺客,前去收取刘备的小命。你刘备不是假装礼贤下士么,我就让刺客假装成前来投奔你的贤士,当你与刺客同吃同坐的时候,刺杀你的机会就到了。
这一天,刘备门前来了一位文质彬彬的访客。刘备立即与之见面,一番简短谈话后,觉得此人谈吐不凡,不是凡庸之辈,于是盛情款待,倾心交谈。要知道,古代当刺客的,并非个个都是谋财害命的歹徒,往往还是具有坚定信仰的正派人物。比如说《史记·刺客列传》中,包括荆轲在内的五位刺客,就是如此。那刘平聘请的刺客,也是一个非凡之辈。他从刘备的言谈举止当中,看出这位刘长官,并不像刘平所言,是卑劣不堪的社会垃圾,反而倒是一位真心在平原国保境安民而且胸襟才情难得一见的英雄。于是乎惺惺惜惺惺,断然如实向刘备说出自己的身份和来意,然后长揖作别,飘然远走高飞。但是,刘备虽然没有丢掉性命,不久之后却丢掉了他苦心经营的平原国。这正是:
真心治理平原国,刺客来临得脱身。
要想知道刘备为何会与当时的大名士孔融发生关系,他又为何因此而丢掉了平原国,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