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之际,周密曾引述时人眼中临安(今浙江杭州)府城的大势胜景:
青山四围,中涵绿水,金碧楼台相间,全似著色山水。独东偏无山,乃有鳞鳞万瓦,屋宇充满,此天生地设好处也。(《癸辛杂识·西湖好处》)
经过多年对旧城的改造和扩建,临安的繁华已远超北宋词人柳永笔下“东南形胜、江吴都会”的杭州,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壮观最秀丽的城市。
皇宫,时人亦称“大内”,位于府城南部的凤凰山麓。方圆九里内,宫殿林立、楼阁层叠,都是朱户画栋、雕甍飞檐,镌镂着龙骧凤飞的饰物,更显出金碧辉煌、巍峨壮丽的非凡气派。作为大内的第一代主人,宋高宗自绍兴八年(1138)起“定都于杭”,已打定了长久偏安的主意,仅仅为了做些姿态,向臣民表白还未敢忘记沦陷的中原故土,才仍称为行在。
倘若从和宁门出大内,沿着御街北行至朝天门,再东折过望仙桥,便是一代权相秦桧的府第。绍兴十七年,他正处在权势的峰巅上,与其甲第鳞次栉比的规模与车马填咽的喧哗相比,毗邻秦府北界的普安郡王府顿然相形见绌。这年九月,郡王夫人郭氏生下了第三子,也就是后来成为南宋第三代皇帝的光宗赵惇。
普安郡王是宋太祖的七世孙,绍兴二年,宋高宗亲自将他选入大内收养,作为皇位后备人选加以考察。自建炎三年(1129)亲生的元懿太子夭折后,宋高宗自知生育功能丧失,不得已才做此选择。绍兴十二年,郡王依祖制行出阁就第之仪,宋代规定,直系皇族成年都须迁出大内,移居王府。次年,郡王的长子赵愭出世,绍兴十六年郡王夫人又生下次子赵恺,十七年生下三子赵惇。其后,郭氏还生了第四子,但没来得及命名就夭殇了。绍兴二十六年,年仅三十一岁的郡王夫人也离开了人世,这年光宗赵惇只有十岁。
绍兴三十年,普安郡王正式立为皇子。绍兴三十二年五月,册立为皇太子,成为法定的皇位继承人。仅隔十二天,他便登上了父皇禅让的皇位,成为南宋第二代皇帝孝宗。他的三个儿子依次进封邓王、庆王和恭王,他们的母亲郭氏也被追册为皇后。
孝宗即位不久,宰相张浚建言:“人君即位,必早建太子。”当时,皇嫡长子赵愭正值及冠之年,按照君主世袭制传嫡长的原则,他完全有资格立即册封为皇太子。然而,孝宗却没让他入主东宫,仍让他一如普通皇子那样出阁就第。其原因也许有三:其一,孝宗系出太祖一脉,父皇高宗则是太宗后裔,如今孝宗虽位尊九五,却不便迫不及待地册立皇太子,以免引起太上皇的不快;其二,孝宗即位之初就措置北伐,锐意恢复,无暇顾及册立;其三,在一母所生的三个儿子中,孝宗自以为第三子赵惇“英武类己”,而对居长的赵愭性耽诗文,则颇不以为然 ,故难免产生且将这事搁置的想法。
东宫虚位很快成为政治敏感点。乾道元年(1165)五月二十一日,邓王府申报皇长子生了皇嫡孙赵挻。而此前恭王夫人李氏早已生下皇孙赵挺,却迟迟不移文申报。就在邓王府申文当晚,恭王府才急匆匆补上这一手续。次日,秘书少监兼恭王府直讲王淮携白札子去见参知政事钱端礼,别有用意地说:“四月十五日恭王夫人李氏生皇长嫡孙,请讨论有关典礼。”
这时,因宰相虚位,钱端礼以首席执政代行相事,听了王淮的话十分恼怒,他的女儿就是邓王夫人,岂能坐视皇嫡长孙的名分归了恭王的儿子。第二天,端礼奏禀孝宗:“在皇嫡长孙问题上,王淮力主年均以长、义均择贤之说。请圣上会礼部太常寺检照应行典礼。”
孝宗马上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这是什么话,都不是他应该说的!”接着便明确表态:“朕知道了邓王府申文后,恭王府才申告的。不必再差礼官检照礼文了。”钱端礼瞅准机会打击王淮:“嫡庶名分,《礼》经上说得一清二楚,就是为了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的。讲官应该用正论开导。鼓吹这种启诱邪心之说,应该黜罢!”于是,孝宗免去了王淮的恭王府直讲,将他改放外任。王淮的上言是否出自恭王夫妇的指使,史无明文,但至少代表了他们的意向。而恭王夫妇之所以萌生在皇孙问题上争名分的念头,显然与东宫无主的局面有关。
也许为避免因储位不定而引起政局动荡,在皇嫡长孙之争的两个月后,孝宗正式册立皇长子赵愭为皇太子。第二年,在皇嫡长孙赵挻满周岁时,特封他为福建观察使、荣国公,而恭王之子赵挺仅封左千牛卫大将军,明示区别,为这场名分之争画上了句号。
乾道三年春季某日,皇太子赴原庙举行国忌上香仪式,回宫途中路经贡院。这天恰是补试的士子入院应考的日子,应试者云集,堵住了皇太子的队伍。执金吾举杖呵斥清道,激成了应试学生与太子卫队的冲突。无所顾忌的赴考士子群起折断了执金吾的梃杖,团团围住皇太子的车驾吼声雷动,皇太子因此“惊愕得疾”。 这年夏天,病体虚弱的皇太子又疰夏伤暑。因东宫医官误诊,他服药后病情急转直下。孝宗连忙将远在福州的名御医王继先宣召入宫,太上皇帝高宗与太上皇后吴氏也从退居的德寿宫过来探视。七月上旬,孝宗忧心如焚,颁诏大赦天下。病情却回天无力,三天以后,皇太子去世,谥庄文。
东宫再度虚位。但恭王夫妇对年前王淮免职冷暖自知,隐隐觉察到孝宗的不满,故而不敢轻举妄动。这时,恭王的长子赵挺已死,而已故庄文太子的嫡长子赵挻还在。在历史上,皇嫡长孙直接继大位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关键取决于孝宗的抉择。
乾道四年十月十九日,恭王的次子赵扩出生。不久,宫禁之内一则奇谈不胫而走:恭王夫人李氏生赵扩以前,梦见太阳坠于庭园,“以手承之,已而有娠”。在君主世袭制下,太阳是人君的一种象征物。以《宋史》本纪为例,宋太宗据说就是杜太后梦见神人捧着太阳给她,才生下他的;而宋真宗也是其母李氏在梦中“以裾承日”才怀上的。恭王夫人这一白日梦的潜台词不言而喻:他们的这个儿子才是天命所在。这一梦话的出笼,与其说为儿子争天命,还不如说在为老子恭王争夺皇位继承权。恭王府就是孝宗位登九五前的普安郡王府,太阳落在潜邸的庭院,他自然不会产生反感,这一无稽之梦后来竟堂而皇之载入了国史。
不过,孝宗仍迟迟不新立皇太子。按照惯例,庆王、恭王同为嫡出,理应立长。但庆王秉性宽慈,虽因此颇受太上皇宠爱,但宽慈太过不利于宗社大计,在福相上似乎也差了点。相比之下,孝宗更欣赏恭王的英武劲儿,三个儿子中还数他阅经史、习艺业最多。但恭王排行在后,如果立他,于礼不顺。这样,立储之举便一拖再拖。
乾道六年新年刚过,竟是豪雨夹着惊雷,接着便是一场漫天大雪。左谏议大夫陈良翰上疏认为,天象反常与久不建东宫有关,孝宗嘉纳谏言。春夏之间,孝宗让庄文太子钱妃携皇嫡长孙赵挻从东宫徙居外第。此举意向不言自明:孝宗准备另立皇太子。七月下旬,太史奏称:星象主册太子,应该行大赦。
五天以后,右相虞允文退朝后请求独自留班。他对孝宗说:“陛下在位近十年,而东宫虚位。今日之事没有比这更大更急的了。愿陛下上顺天意,下从人心,早出圣断。”孝宗欣然回答:“久有此意。但只恐储位一定,人性骄逸,学问懈怠,渐有失德。故想让他练历世务,通古知今,庶几不会有后悔事。”允文说:“只要慎择宫官,使他日闻正言,日行正道,日久天长自然无不趋于正,怎么会有后悔?再说,储位一正,深居大内,常在陛下左右,日亲帝学,何愁不光明,日悉朝政,还怕不历练?以臣之见,早建东宫,其所成就一定远远超过外处潜邸。”孝宗说:“丞相所言极是。但这事还须找个日子与丞相单独商议。”
一个月后,一次朝殿结束,孝宗命虞允文留班议事。事毕,允文旧事重提,孝宗道:“这事已定了。就在郊天的好日子降下指挥 吧。”十一月五日,孝宗在郊坛祭天时单独召见允文,说:“立太子事,朕只想与丞相一人商议,怎么样?”至今为止,孝宗尽管一再强调主意已定,却从未向允文暗示过立谁,今天这番话,显然有意听取他的意见。
从立储上的一再迁延,允文看出了孝宗的犹豫与意向,然而处在独相的地位,他不能避而不答:“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敢参预。”接着,他叙述了本朝太宗末年召见寇准问立东宫的故事,意味深长道:“太宗共八子,真宗为第三,体味寇准奏对曲折之间,其意只在由太宗亲自决定而已。我的惓惓忠诚也只是期待陛下圣裁!”孝宗似乎最终下了决心,说:“这事没什么可犹豫的了。立太子放在初春罢。”允文答道:“臣谨奉诏。希望到那时,陛下不再变动。”
立储之事在孝宗与允文数度密议中迟缓地推进。在夫人李氏梦日生子的鼓吹后,恭王不敢有更大的造次,但觊觎储位的那颗心却从未放下过。据《四朝闻见录·三王得》记载,有一天恭王外出,车乘遭到一个军汉的拦截,卫士上前扯开这个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军汉,他却骂骂咧咧地口吐脏话,甚至捡起瓦砾抛掷围观的孩子们,嘴里诟骂不停。
恭王喝问:“你是谁?”那汉子连声自报姓名道:“三王得,三王得。”恭王素来热衷于算命、卜兆等迷信玩意儿,一听“三王得”,就悟出这是个大吉之兆:三王,我恭王不正是排行第三吗?三王得,也就是说,我三王将得到储位啊!于是,他下令正在拉拽的卫士放那军汉回去,自己也喜孜孜地怀着好兆头打道回府了。
册立皇太子之事终于明朗化了。乾道七年二月七日晚朝时,孝宗正式将立皇太子的御札颁示大臣,当夜由翰林学士锁院起草一系列相关的诏书。自称“闲人不管闲事”的太上皇帝高宗,也过问了这件大事。他与太上皇后吴氏在庆王、恭王之间“独导孝宗以光皇为储位”,在隔代继承人上表达了明确的导向。这天晚上,太上皇特意只召庆王进德寿宫。德寿宫由秦桧旧第扩建而成,颇有亭台楼榭之胜、湖山泉石之美,高宗禅位后就移居于此。当时人习惯上把位居临安城南的皇宫称为南内,把德寿宫叫作北内。若不是朝贺、圣节等特殊日子,一般的皇孙也不能随意出入德寿宫。庆王听说太上皇召他宴宿北内,次日再回王府,自然十分乐意。
第二天,孝宗御文德殿,宣布立皇太子,诏书说:“储副,天下公器。朕岂敢有所私哉?第三子惇,仁孝严重,积有常德,学必以正,誉日以休,可立为皇太子。”接着,宣读了庆王赵恺进封魏王、出判宁国府(今安徽宣城)的诏书。这时,赵恺还在北内陪着他那太上皇帝的翁翁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间。等他回到王府接到麻制,才明白了一切。
不久以后,魏王去德寿宫见太上皇,谈话间老大不高兴:“翁翁留我,却让三弟越位做了太子!”太上皇一时语塞,安抚他道:“儿道是官家好做?做时可烦恼呢!”三月下旬,两府宰执在玉津园为魏王出判外藩设馔饯行,宴罢登车,魏王对虞允文郑重而恳切地说:“还望相公保全。”他深知允文在立储中的作用与在朝廷上的影响,在入主东宫的竞争中,他成了失败者,但不希望有更大的政治漩涡将自己吞没。出判宁国府三年以后,他改判明州(今浙江宁波),在两地他都究心民事,颇有仁政。淳熙七年(1180),魏王病逝明州的讣闻传来,孝宗泫然泪下说:“过去之所以越位建储,就为这孩子福气稍薄,没料到这么早就过世了。”在潜意识里,他要为自己越位建储寻找站得住脚的解释。
不久,恭王夫人李氏立为皇太子妃,她庆幸于梦日生子的杜撰话头毕竟起了点作用。其后几天,皇太子一头扎进繁文缛礼中,朝谒景灵宫,拜祭太庙,赴德寿宫向太上皇帝、太上皇后称谢,忙得不亦乐乎。三月二十三日,孝宗在大庆殿正式行册封皇太子礼。繁琐复杂的全套立皇太子礼持续了三天,赵惇才入主东宫。
东宫再建后,孝宗从为人与从政两方面加强对皇太子的教育和培养。首先,他亲自为皇太子配备了德行可风、学问有声的东宫僚属。在确定皇太子人选的同时,孝宗嘱咐宰辅们:“应该多设几个东宫官,博选忠良之士,使皇太子前后左右都是正人。”他转而问虞允文:“历来东宫官设几人?”允文答道:“太子詹事两人,太子庶子、太子谕德各一人,或兼侍读,或兼侍讲。”孝宗关照:“应该再增两员”,并问他:“谁可以作为合适人选?”允文答道:“恭王府原有讲读官李彦颖、刘焞就很合适。”孝宗即表示:“刘焞有学问,李彦颖有操守,两人都可以。”他让宰执们再选几人,拟个名单送上来。
几天后,孝宗审阅名单时,见有王十朋和陈良翰,便说:“这两人都很好。王十朋原就是诸王宫小学教授,性格疏快,就是碰到有些事固执些。”虞允文奏道:“东宫宾僚以文学议论为职,固执些并不碍事。”于是,孝宗命王十朋以敷文阁直学士、陈良翰以敷文阁待制同时出任太子詹事。宋代官制,太子詹事例以他官兼任,孝宗却一改常制,明确指示王、陈“不兼他职”,其良苦用心无非要求他们在辅导皇太子时更尽心竭力,不负重托。
在东宫僚属配备到位后,为使其历练政务,在入主东宫次月,孝宗便让皇太子领临安府尹,御笔明示用意:“盖欲试以民事。”皇太子领尹治京是有例可循的,真宗曾以寿王任开封府尹,立为皇太子后仍判开封府如故。然而,在官制与职事的安排上却应作不少变动。知府事自然不设,通判也须废罢,别置少尹协助皇太子理政,首任临安府少尹就是大名鼎鼎的目录学家晁公武。皇太子就在东宫处理府事,并不需要赴府衙办公,因为相距太远。少尹与两名判官每两天赴东宫一次,汇报重大公事,听取裁夺,至于日常公务都由少尹代为处理。
皇太子领尹是从乾道七年四月下旬开始的。虽然孝宗规定:皇太子出入宫禁以及每年一次赴府衙接受少尹以下属官庭参礼上之日,如有马前投状应该接下,但在他尹京期间没有发生过这类马前递状的事情。孝宗颁降给临安府的御旨,必须先送东宫,但皇太子只需阅后封转少尹执行,就算完事。临安府界的训谕风俗、劝课农桑、宽恤赦免等,则以皇太子名义奉旨出榜。至于收籴军粮、招募兵士、处置犯官等大事,他只消在东宫听取汇报,表示原则性意见,具体操办完全不用他劳神费心。皇太子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临安府和浙西安抚司的奏表上题上他与府尹的名衔。而实际上,临安府给二府及其他官衙的大量公文都由少尹代劳签发了,皇太子画押具衔的文书数量已大为减少。
对皇太子尹京,朝堂上一开始就有不同的看法。太子詹事王十朋刚到任便上疏说:“大抵太子之职,问安视膳而已,抚军监国都是万不得已的事情。三代之王教育嗣君,也不过教以礼乐,让他知道父子君臣之义。现在府事繁剧,命皇太子裁断,即使事事得当,也显不出太子的聪明,增加太子的盛德。倘有差失,就不是爱护太子了。”也有臣僚从另一角度反对:行在只是驻跸之地,如今以尹京典故让太子领治,天下百姓会误认为临安已作京师,岂非“绝中原之望,疑四海之心”?但孝宗没有采纳这些意见,他坚持认为,太子尹京是培养其治国理政能力的重要环节。
一年以后,太子詹事李彦颖再向孝宗提出:“陛下虽想让皇太子更历民事,但领尹不是相宜之举,应让他专意向学。”改日,他把这一见解面告皇太子,劝他草拟奏稿,辞免尹事。皇太子上了三奏,在领尹整两年之际,辞免终获允准。
皇太子尹京两载,留下了不少由他具衔判押的案牍文移。宁宗在位时,将其编为七十卷《光宗皇帝尹临安判押案牍》,还冠以御制序言,称颂父皇“治以简约为本,教以宽靖为先”。据说,皇太子领尹奏疏中曾有“讼简刑清,百姓和乐”等语,淳熙元年(1174),后任知府还请孝宗御书“简乐”的匾额,高悬府衙,歌功颂德。不过,剔除奉迎与过誉,在这两年间,皇太子究竟有多少政绩可以缕述,练历了多少世务,知悉了多少民情,对他君临天下以后的德与才究竟产生了多少作用,都是大可疑问的。
从乾道九年(1173)四月解除临安府尹以后,皇太子熬过了长达十七年的东宫生涯。东宫在大内的东部,西傍馒头山布局,由旧宫殿稍事拾掇修缮而成。进太子宫门,从芙蓉相间、朱栏环护的垂杨夹道向北,便是正殿。后来在东宫创辟了射圃,作为太子的游艺处所,其间有荣观堂、凤山楼等景致。
讲习经书是东宫日课,有时一天要讲七八次。但进度却不快,三四年还讲不完一经,皇太子听讲读《尚书》居然用了四年。对皇太子的学业,孝宗是经常关心和询问的。淳熙元年,孝宗对大臣说:“太子资质还可以,就是还缺少学问。”太子詹事李彦颖奏道:“东宫讲读时,除讲官外,其他东宫官不过陪侍一边,不久便逡巡而退。希望让太子庶子或太子谕德也兼充讲官,为皇太子再选讲一经。”孝宗当即令庶子、谕德轮流为皇太子进讲《礼记》。淳熙三年,他把史学家袁枢刚编成的《通鉴纪事本末》颁赐东宫,让皇太子将这部史书与陆贽奏议一起熟读,并语重心长地告诫说:“治道尽于此矣!”平时,皇太子派人前去问安,带回的圣谕也总是“太子切须留意学问”。
淳熙六年三月的一天,孝宗带着皇太子游览佑圣观,这是原普安郡王府和恭王府改建的。孝宗来到潜邸的讲宫,环顾栋宇俨整如新,看到旧日亲笔题壁的杜诗——“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不禁感慨系之。他曾在这里勤苦地历练与学习,这座王府、这栋讲宫是他稳步迈向大内、登上王位的重要驿站。他之所以将潜邸继续作为恭王府,也是寄希望于“英武类己”的第三子,能像自己那样,苦经磨砺,成为帝业的接班人。不知不觉间,来到明远楼下,孝宗回头问皇太子:“近日《资治通鉴》已熟,还读什么书?”皇太子答道:“经史都读。”孝宗告诫道:“先以经为主,史也不可废。”
由于孝宗严格要求,入选的东宫讲官尤袤、杨万里等德学俱佳,勤勉尽职,堪称一时之选,皇太子倒也不敢懈怠。淳熙四年,他找到一部《唐鉴》,觉得范祖禹学问纯正、议论精确,便让讲官为他增讲这部史书。孝宗还赐他《骨鲠集》,让他仔细阅读。这是开国以来历朝名臣直谏人君的奏疏汇编。皇太子读罢大受教益,与进见的刘光祖热议起来。他认为,“书中所论新法,自是必为民害”,斥责蔡卞、蔡京为小人;而盛赞陈东上书“其意甚忠”,“不易得”。 他也再三称扬吕祖谦贤德,叹息他早逝,并问光祖:“你曾认识他吗?”
读书渐多,皇太子的见识也似有长进。淳熙八年立春前下了一场好雪,东宫僚属纷纷前来称贺,皇太子说:“大凡芝草珍异都不足称为瑞兆,只有年登谷丰,民间安业,才是国之上瑞。”他赋咏雪诗说:“闾阎多冻馁,广厦愧膏粱。”由一天风雪想到冻馁的百姓,用心与议论瑞雪相契合。淳熙十二年,杨万里有封事传入东宫,内容纵论天灾、地震、敌情、边防、君德和国势,皇太子听了极口称好。孝宗对封事没立即表态,几个月后让杨万里出任东宫侍读。皇太子听说,高兴地询问:“新除杨侍读就是上封事那位吧?”太子詹事余端礼答道:“是的。这人学问过人,操履刚正,尤工于诗。”“太好了!我这里也有好几个人想走后门谋取这位子,我不要这些人。现在任命了杨侍读,太好了!”皇太子显得异常兴奋。
在讲堂上,皇太子也经常对讲读的内容独抒己见。针对《周礼·太府》主张国家用度应与百姓同丰歉,他持不同见解:“人君只应以节俭为根本。书里说的是题外话,岁丰年歉不是人的思虑所能顾及的。”讲官说到《老子》“不见可欲,使心不乱”,皇太子发挥道:“枯槁之士,无可欲而不乱者,易;富贵者,有可欲而不乱者,难。人皆能知之,皆能言之,但行之难啊!”有一次,讲官说到唐僖宗时,宦官田令孜矫诏将直言进谏的孟昭图溺死在贬官途中,他愤然道:“到矫诏的地步,唐朝事就无话可说了!”对本朝故事也时有议论,他总结道:“祖宗相传只是一个仁字”,又说,“祖宗之德,仁、俭二字而已。”
从东宫官处听到这些,孝宗总喜不自禁连声夸奖“见识高远”,“学问过人”。他显然很满意,皇太子可以成为他期望的皇位继承人。有时,孝宗会特意将某件朝政交皇太子裁议。知汉州贾伟任满还朝,道经鄂州(今湖北武汉),耳闻目睹大将郭杲掊克军士,便上奏请裁郭杲兵权。朝廷派人调查,郭杲避重就轻,反告贾伟因未能鬻货给军队牟利而泄愤报复,要求对质。皇太子接到父皇交下的这件公事,认为:“将臣固不可以一言动摇,但也不可以言处罚贾伟,这样言路将自此壅塞不通!”朝臣们都以为皇太子的分析有道理。
元旦大朝会时,按礼,皇太子接过皇帝赐酒应立饮于前,而皇孙平阳郡王赵扩却安坐于后,知大宗正赵不惪认为父立子坐不合于礼,孝宗拟交礼仪部门讨论,皇太子笑着说:“尊无二上。在君父之前,我们父子都是臣子,怎能让儿子向我致以私敬呢?再说,平阳郡王与从官在不赐酒时都坐着,怎能让他一人独立,乱了班次呢?”礼官们无不称道皇太子既有学,且知礼。
皇太子谦恭俭约给孝宗留下了好印象,笑着夸他“宫中受用,凡百极简,无他嗜好”,认为他“德性已自温粹,须是广读书,济之以英气,则为尽善”。但倘若将皇太子即位以后暴露的各种嗜好与这一评语两相对照,有理由怀疑皇太子在东宫时期“无他嗜好”的真实性,或者正如其自言,“有可欲而不乱者,难”。至于“德性温粹”云云,孝宗弥留之际也该知道是言过其实了。
为不忘恢复大业,孝宗好几次携皇太子,带着宰执、亲王、侍从及管军武臣赴玉津园行燕射礼。玉津园是南城外专供皇帝燕射的御苑,依山濒江,景色秀丽。淳熙元年九月的一天,孝宗君臣又到园内燕射,孝宗身着窄衣,在教坊乐声里射箭中垛,皇太子与宰执、侍从都上前拜贺。宴饮以后,皇帝兴致勃勃赋了一首《玉津园燕射》,皇太子步韵和道:
秋深欲晓敛轻烟,
翠木森围万里川。
阊阖启关传法驾,
玉津按武会英贤。
皇皇圣父明如日,
挺挺良臣直似弦。
蹈舞欢呼称万寿,
未饶天保报恩篇。
诗味虽寡淡,但对父皇英武的热烈歌颂却引人注目。在对孝宗的态度上,皇太子自恭王时起就小心翼翼,表现出忧喜与共的样子,孝宗上朝回宫,情绪好,进膳有滋味,他便喜形于色,反之则愀然不乐。这首和诗也意在传递这种父子相契的情怀。
这种父唱子和在淳熙年间并不少见。淳熙四年,一场秋雨过后,孝宗赋诗述怀道:
平生雄武心,览镜朱颜在。
岂惜常忧勤,规恢须广大。
他把诗赐皇太子。皇太子领会到父皇的中兴宏图与恢复规模,也和了一首:
中兴日月异,王气山河在。
万物饰昭回,稽首王言大。
起笔倒也有其父的雄武之气,后两句说,万物都披上了太阳的光辉,臣下叩首欢呼圣谕的伟大。皇太子对和作显然很得意,将其与原诗一起书录,赐给东宫讲官周必大。
东宫的岁月是闲暇的。听经读史、问安视膳外,皇太子有暇也会亲自为儿子赵扩讲上一段经文大义或本朝故事,但更多时间则用来吟诗习字。他爱读孟浩然与贾岛的诗,新诗作成,常给东宫讲官看。他喜欢吟咏梅、雪,博得了曾任东宫侍读的名诗人杨万里“储后梅诗雪共新”的激赏。诚斋的激赏与其他东宫官所谓“每有诗篇,辞语高妙”的评价,都有过誉的成分。但皇太子确实会作诗、爱作诗,有的篇什还颇堪讽诵。例如他《赐杨万里》诗云:
黄芦洲上雪初干,
风撼枯枝晚更寒。
静舣小舟谁得似,
生涯潇洒一鱼竿。
淳熙十三年阳春三月的一天,皇太子请太子詹事葛邲、余端礼,谕德沈揆,侍讲尤袤,侍读杨万里燕集荣观堂。席间,余端礼等感谢皇太子为他们四人各题斋名。杨万里刚入职东宫,便也请皇太子为诚斋题额。皇太子乘兴挥毫,“字画雅健”,“精神飞动”,题毕“诚斋”,意犹未尽,又将自己近作赏梅诗,分写五纸,各赐宫僚。“小吟春着梅梢句,一日东风四海传”,诚斋诗说的也许就是这次燕集。 皇太子喜欢将手迹赐给宫僚们,当过六年东宫官的周必大就得到不少,或面赐,或签名封送,行楷都有,墨迹粲然。即位以后,他仍好赐墨迹,或将御书团扇赐给陛见的武将,或御书一诗赠给侍从。然而,其书法纯学孝宗,就像其诗传高宗一样,即杨万里所谓“银钩已有淳熙脚,玉句仍传德寿衣”,都没有个性和特色。
做了十几年皇太子,已经年过不惑。他企盼父皇尽早禅位,就像当年太上皇禅位给父皇一样,让他早登大位,尝尝做天子的滋味。但孝宗却似乎毫无这一意向,他或许仍指望有朝一日能亲手实现恢复中原的梦想。皇太子可有点儿耐不住了。
有一天,皇太子瞅了个机会试探道:“我的胡髭已经开始白了,有人送来染胡髭的药,我却没敢用。”孝宗听出了话外之音,说:“有白胡髭好,正好向天下显示你的老成,要染髭药有何用!”这几年,他也确实有点疲倦了。隆兴北伐失利后,他等待机会等了二十余年,看来恢复梦在自己手里已然无望,但仍打算把国家治理得强盛些,即使自己赶不上,也好让儿子即位不久,就能梦想成真。还有一个原因,也使孝宗不能立即把皇位禅让给儿子:太上皇还健在,自己一旦禅位,儿子又要另拨一笔浩大的供养费,仅从“重惜两宫之费”出发,禅位也只能到太上皇百年之后。
自从碰了软钉子,皇太子不再向孝宗启口重提此事,却把目标转向了太皇太后吴氏。他好几次请太皇太后品尝时鲜佳馔,太皇太后有点纳闷地问贴身内侍:“大哥屡屡破费排当,这是为什么?”当时,父母也把居长的儿子称为大哥,宫中宴饮则称为排当。有人道:“想让娘娘代他劝皇上。”太皇太后笑了。
不久,孝宗到南内问安,从容说话间,吴氏便说:“官家也好早些儿享福,放下担子给孩儿们。”孝宗道:“我早就想这样了。但孩儿还小,未经历练,故不能马上给他。不然的话,我自然早已快活多时了。”吴氏也不便过分勉强。皇太子估计太皇太后已经传语父皇了,便又设排当,再请吴氏。太皇太后对他说:“我已给你父亲说过了,他说你还是未经历练的孩子。”皇太子一听这话,一把抓下帻巾露出头发说:“我头发都白了,还说是孩子!这岂不是罪过翁翁吗?”翁翁指宋高宗,他禅位时,孝宗仅36岁,比皇太子现在还年轻。太皇太后语塞了。
正面试探,侧面敲击,都无济于事,皇太子只能乞灵于他笃信不疑的扶箕术了。据《四朝闻见录·清湖陈仙》,请入东宫的箕仙姓陈,江山县(今属浙江)清湖镇人,父子同操一业,人称“清湖陈仙”。皇太子召老陈入宫,自己却穿白绢上衫,系小红腰带,改换了装束,避而不见。内侍设好了香案,焚化了问状。箕仙降临了,执笔写下“皇太子淳熙十六年二月壬戌即大位”。内侍拿进去交给皇太子,命犒以酒肴,赠以金帛,送陈仙出宫时叮嘱他切勿妄语而泄漏天机。皇太子这才感到心里踏实。
大约就在请箕仙不久,淳熙十四年十月八日,太上皇驾崩,庙号高宗。对高宗之死,孝宗号恸欲绝,两天一点也不吃,表现出深切的悲痛。本来,儒家三年丧制,实际服丧二十七个月。而宋代之制,嗣君为先帝服丧,以日代月,三天后听政,十三天小祥,二十七天大祥。然而,为向天下后世表示自己“大恩难报,情所未忍”的孝心,孝宗坚持自我作古,实行三年之丧。
政务的劳顿,丧期的哀痛,孝宗日感疲惫,觉得到了该传位的时候了。不过,他对皇太子似乎还不放心,总认为应该让他多经历练。高宗死后没几天,孝宗单独交代博学多识的翰林学士洪迈:“朕准备内禅,而且打算仿效唐朝贞观故事,让皇太子参决政事。你去查一下应行的礼仪。”他对宰执们解释:“皇太子已年长,若只在东宫,惟恐他怠惰,所以让他参决庶务。可以定个日子开议事堂,与你们议事。”
对这一决定,太子侍读杨万里立即上书反对。他历论赵武灵王、魏太武帝、唐太宗令太子监国的前代殷鉴:
民无二主,国无二君。陛下在上,却名皇太子参决,天下向背之心必生。向背之心生,则彼此之党必立。彼此之党立,则离间之言必起。离间之言起,则父子之隙必开。父子一有纤芥之疑,就难以弥合。陛下应远鉴古人之祸。
他同时上书皇太子,陈述了类似意见,劝诫皇太子“三辞、五辞、十辞、百辞”而决不奉诏。皇太子礼节性地给父皇上了三次辞谢的表章,并没有五辞、十辞。 从内心说,他知道参决庶务是父皇准备让位的前奏曲,他早就渴望登位一试了。
淳熙十五年正月二日,皇太子正式开议事堂。这天,孝宗特地登御和殿,先令宰执们奏事,然后命他们赴议事堂与皇太子共议国事。议事堂由原内东门司改充,从这天起,皇太子隔日与宰辅大臣在这里相见议事。凡是在朝馆职、在外监司以上的任命,由皇太子参决,再上报皇帝。除出守州府的侍从、文臣监司、武臣钤辖,其他官员都在议事堂参辞与纳呈札子,其间有可行的,皇太子与宰执一起呈上取旨。七天以后,孝宗对大臣们高兴地说:“皇太子参决政事没几天,已谙知外朝物情。从今天起,每逢朕御内殿,令皇太子侍立。”显然,孝宗有意识地在强化训练他治国理政的能力。
这时,太子左谕德尤袤也感到有必要再次提醒皇太子,免得杨万里的警告不幸而言中。他上书皇太子说:
大权所在,天下趋之若鹜,这是十分值得警惕的。愿殿下事无大小,都取上旨而后行;情无厚薄,悉交众议而后定。祸害的端倪,往往开始于思虑不周的当口;疑隙的萌芽,常常隐生在提防未及的地方。储君之位,只是侍膳问安;抚军监国,历来出于权宜。愿陛下在高宗神主祔庙后,就恳辞参决,彰昭美德。
对尤袤的劝诫,皇太子只表扬了一句:“谕德对我可谓关心得真深切啊。”便没了下文。
孝宗很重视皇太子参决,因事随时向儿子点拨治国之道与为政之术。他把培养一位英明的君主视为传授一门绝活那样,言传身教。秋天一过,便是孝宗的生日会庆节,按例,全国州军又要进奉祝寿的钱物了。今年,他打算为儿子做件好事,便对皇太子说:“朕为你免去各州军两年会庆节的进奉,怎么样?”
这年的皇太子生日,臣僚照例上了许多祝贺的诗文,有一首诗说“参决万机裨独断,力行三善答舆情” ,三善指亲亲、尊君、长长,歌颂皇太子参决政务以便孝宗更好地独出圣断,他在这三种道德规范上向舆论民情交了出色的答卷。尽管是阿谀奉承,却表明皇太子在参决朝政时小心翼翼,尽可能让父皇满意和放心,以便尽快禅位于他。
这年五月的一天,皇太子照例进呈官员任命名单,孝宗注意到有一个名叫司谦之的,刚以门客荫补,便授以刑工部架阁的差遣。任命是宰执草拟的,皇太子也没表示异议。孝宗微微不满地对他说:“切不可开这侥幸之门。他已经破格了,还不自己掂量掂量!”面对父皇的指责,皇太子连连称是:“侥幸之门一开,攀比援例就会源源而来。确实不能开。”
不过,孝宗还是认为禅位的时机已经成熟。他之所以急匆匆禅位,一再强调的堂皇理由是为服三年之丧;但在个别场合承认“年来稍觉倦勤”,恐怕才是实质原因。 孝宗即位之初,以为“怨不可旦夕忘,时不可迁延失”,锐意兴复;但隆兴北伐,有恢复之君,无恢复之臣,决策人物张浚志大才疏,使绍兴以来“所积兵财,扫地无余”;自隆兴和议后,虽始终“欲有为而不克”。 如今眼看年逾六旬,恢复无望,“倦勤”之说乃是由衷之言,“服丧”之说不过门面之辞。
淳熙十五年岁末,孝宗命当时独相的周必大着手准备禅位的典礼。次年新年初三,他封魏惠宪王子赵抦为嘉国公;上元节那天,把太上皇后吴氏迁居慈福宫,慈福宫仍在原德寿宫内。安顿好家事,他接着安排国事。
宋孝宗召见了宰执班子,告诉他们:“近来理政稍感倦惫,这十来天中想禅位给皇太子,以便退居休养,服丧尽孝。”大臣们都交口赞同,只有知枢密院事黄洽沉默不语。他执政六年,少有建明,有同僚讥讽他循默。孝宗便问他:“卿以为如何?”黄洽答道:“皇太子能当大任,但李氏不足以母仪天下。陛下应深思熟虑。”皇帝对皇太子妃是有所不满的,却未料黄洽直言如此,顿时惊愕地反应不过来。黄洽却从容地接着说:“陛下问我,我不敢沉默。但既然说了,从此便再也见不到陛下了。陛下他日想起我的话,再想见我,也不能够了。”退朝以后,他便力求去位。
孝宗对宰相周必大说“卿须少留”,打算让旧相继续辅佐新主,但必大表示一俟内禅大典操持结束,也将辞相出朝。皇太子参决朝政的后半年,正值必大独相。如今挽留不住必大,孝宗倒也不觉得是两人合作欠佳的缘故。他先进拜必大为左丞相,再把执政留正升任右丞相。有一天,留正奏事,皇太子侍立在侧,孝宗回头对儿子说:“留正纯诚可托。”显然,他已决定让留正在不久的将来取代必大辅弼新君。他又罢免了黄洽与另一位执政,代以王蔺和葛邲。
这壁厢孝宗正在为禅位做最后的安排,东宫那里似乎又迫不及待了。上元节太皇太后迁入慈福宫那天,皇太子宠信的宫僚姜特立见到左相周必大,便打听道:“宫中人人都知道上元节后举行典礼。现在却还静悄悄地不见动静,这是为什么?”周必大说:“这不是外朝应该打听的!”姜特立碰了一鼻子灰,他的试探即使不是出自皇太子授意,至少也是迎合了东宫的心思。
二月二日,内禅大典终于举行了。紫宸殿上仪仗庄严,宰执与百官列班侍立。宋孝宗入殿,鸣鞭响了起来。宰执上殿奏事。然后,在鸣鞭声中,皇帝步入便殿。宰执与文武百官移班殿门外,听内侍宣读禅位诏书:
皇太子惇仁孝聪哲,久司匕鬯,军国之务,历试参决,宜付大宝,抚绥万邦。俾予一人,获遂事亲之心,永膺天下之养,不其美欤!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朕移御重华宫。
听罢宣诏,群臣再拜蹈舞,三呼万岁,然后复入殿列班。新皇帝宋光宗入紫宸殿,禁卫班直、亲从仪仗等迎驾。鸣鞭声中,内侍扶掖他来到御座前。他推辞再三,侧立不坐。内侍传出孝宗圣旨,请新皇帝升御座,光宗这才就位。百官逐班称贺,再呼万岁;宰执奏事而退。仪仗退场后,光宗来到便殿,侍立于太上皇帝之侧。然后,登上辇轿,送太上皇帝赴重华宫。几天前,宋孝宗已下诏将德寿宫改为重华宫,作为自己退养之所。从北内回大内后,光宗下诏,上太上皇帝尊号为“至尊寿皇圣帝”,孝宗谢皇后尊号为寿成皇后。禅位仪式至此结束,光宗这才稳稳地圆上了皇帝梦。他猛地记起今天的纪日干支是壬戌,竟与清湖陈仙的扶箕之语完全吻合。
禅位那天,有臣僚做了十首口号诗,有两句说:“乍从黄伞窥天表,愈觉英姿似寿皇。” 意思说,看一眼黄伞盖下新皇帝的龙颜,那勃勃英姿酷似他的父亲寿皇圣帝啊!然而,他治国平天下的雄心与方略比起乃父来,将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