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县,山东半岛腹地、渤海莱州湾南畔的一片土地。
潍北,历史上泛指县城以北的区域。公元1984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华丽转身,成为今天的潍坊市寒亭区。她伴随古老的潍县留下了“百年征程,波澜壮阔,百年初心,历久弥坚”的红色记忆。
潍县历史悠久,《尚书·禹贡》即有着“潍淄其道”的记载,历代行政建置迭有变更,或称州郡,或以县治。明洪武十年(1377),始称潍县,至1984年撤县建区,潍县走过了600余年的历史。据地方志书记载,至民国初年,境域面积有1500余平方千米,人口10余万人。其中,1942年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民主政权区域划分为潍北、潍南两县,潍北县大部分版图即今天的寒亭区。自此,“潍北”这一饱含着“红色革命”基因的区域名称出现在了历史舞台上。
潍县人民勤劳勇敢,筚路蓝缕,以启蓁莽,开发地利,货殖四方。在史前文化里,原盐生产、棉布纺织就已形成产业。据史书记载,明万历五十四年(1617),潍县已有盐锅54口,每锅出盐20公斤,每昼夜可熬两锅。清顺治元年(1644),潍县熬盐灶户60户,灶丁207人。
三更灯火不曾收,
玉脍金齑满市楼。
云外清歌花外笛,
潍州原是小苏州。
清乾隆初年潍县县令郑板桥留下的这首诗句,形象地记载了潍县在清代中叶已成为齐鲁工商重地。清朝末年,仿古铜兴起。民国初年,随着新式织布机的大量引进,县内织布业迅速发展,潍县一时有了“三千砸铜匠、九千绣花女、十万织布机”之称,同时又有“金周村,银潍县”之誉,与周村并称为齐鲁大地上的两大经济繁荣地区。
然而,在封建社会制度下,伴随着经济发展,两极分化日益严重。地主阶级占有了大量的土地、工厂、机械、商铺等生产资料,劳动阶级江河日下地走向赤贫无产业阶层。以土地为例,清乾隆元年(1736),县城田、丁、郭、陈四大户占有土地1150余顷,为潍县土地总数的8%。除土地外,他们还占有大量工商资本,如县城大户丁叔言一家,有土地2.7万余亩,远及诸城、莒县等地,另在北京、天津、上海等城市有大型商号多处。民国初期统计,潍县有100亩以上土地的富户819户,户均124亩,为全县户均土地量的10倍以上。大量劳动人民沦为没有土地的“无产者”,只能作为地主、工业主的雇工维持生计。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两极分化,贫富悬殊,黑暗的封建社会制度注定要灭亡。1840年,以鸦片战争为起点,在中国大地上揭开了旧民主主义革命的序幕。至20世纪初,欧风东渐,帝国主义列强入侵,人民群众自发反抗,产业工人队伍壮大成长,辛亥革命潮起潮落,“五四运动”风起云涌……这一切,如同警世沉钟,唤醒了潍县这片古老的土地,在历史前进的潜流里,呼唤着一个新世界的到来,也为无产阶级政党的产生创造了条件。
早在明万历年间,潍县三角埠村一带就有人加工牛皮带、牛皮绳等产品,后来逐渐向皮鞭、鞍皮、车马具发展,并渐成规模。从业者以特有的技术加工皮革,制作出了闻名全山东的皮具、挽具。不少无地农民纷纷学习制皮技术,以此维持生计。至清代中后期,三角埠及附近村庄已有皮革加工从业者近千人。
清同治六年(1866),潍县西北乡阙庄一带兴起加工猪毛绳产业,这种毛绳经久耐用,遇水潮湿后捆扎更加结实,专门销售于天津大沽口码头货船使用。天津商人来此收购时,无意间发现猪毛中较长而坚挺者为猪鬃。这一发现,却迅速兴起了潍县的猪鬃加工业。只前阙庄一村,几年间就出现“鬃行”七八家。“鬃行”掌柜廉价雇用当地女工,远至东北等地收购原料,加工为成品后销往青岛口岸,大发横财。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爆发,猪鬃成为战争物资,西北乡猪鬃加工工人迅速增多。据《潍县志稿》记载:“鬃行之设立多在阙庄附近二十余庄,最盛时至二十余家,童男妇女赖拣鬃为生者数千人。”据当地调查,1906年前后,已有技术熟练女工2000余人。
清光绪元年(1875),德国以曹州教案为借口,出兵侵犯山东。1898年,清政府与德国签订《胶澳租界条约》,德国人攫取了胶济铁路的修筑权和沿线15公里以内的矿藏开采权。德国随后组织成立了华德矿务公司,对坊子煤炭储量进行勘探,共探得坊子煤炭储量350万吨,并决定在坊子进行大规模煤炭开采。从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至三十一年(1905)的5年间,德国人在坊子先后开凿了坊子竖坑、安妮竖坑和敏娜竖坑三口炭井。1906年,矿井大型生产设备全部安装完毕,坊子炭矿由土法生产时期进入了大规模机器生产时期,至此,一支专门从事煤炭开采的产业工人队伍也出现在了潍县。
随着“欧风东渐”浪潮,民族工业亦应运而生,1902年,博济织布厂在县城北宫一带建立,为潍县第一家机械化民族工业。1915年至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潍县较大机械化民族工业20余家,县城、坊子煤矿及胶济铁路沿线,产业工人队伍激增壮大到5000余人,另有散布在乡村中的织布、发网、制鬃等手工业从业者5万余人。
产业工人是真正的无产者,他们受尽资本家的剥削压迫。以制鬃业为例,民国初年,每箱成品鬃(1000把,每把0.25公斤左右)销往青岛口岸,实际价值银洋近三千元,熟练工人每天可加工成品20余把,工资仅能购买半升高粱,劳动剩余价值绝大部分被资本家占有。坊子煤矿井下工人生活更为悲惨,有的工人与资本家订有生死合同,基本生命安全失去保障。长期遭受压迫剥削,使产业工人产生了抱团取暖求解放的思想意识,也孕育着无产阶级政党的产生。
鸦片战争以后,英帝国主义以坚船利炮打开了古老中华的大门。随着清政府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再次失败,世界列强对中国的侵略日益加深,他们的侵略魔爪也逐渐伸向了潍县。
清光绪八年(1882),美国北美长老会传教士狄乐播在潍县建立乐道院,此后,德、法传教士相继在县城和坊子镇设立教堂。至民国初年,各教会在潍县共设教堂16处,这些教堂遍布县内主要集镇。教会以开办医院、学校、孤儿院等为掩护,对古老中华进行着文化输出和文化侵略。
光绪二十八年(1902),德国修建的胶济铁路通到坊子、潍县,这条铁路成为德意志人掠夺中国财富的重要通道。
清末,随着清廷“废科举”“兴学校”诏令的颁布,潍县开明人士郭恩敷等以“研究新学、开通风气”为宗旨,筹募资金组织了潍县第一个自由学术民间社团“智群学社”,并开办了智群小学堂。光绪三十一年(1905)后,在日本参加了同盟会的14名潍县籍留学生陆续回到家乡。随着杜佐宸、刘金第、郭恩敷等也相继参加同盟会,他们积极创建新学,宣传新思想、壮大反清革命势力,潍县城乡陆续开办了东关第一公学、坤明女子学校等一批小学。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总部迁南京,党务活动公开。同盟会潍县分会会长兼县劝学所所长张树棻(字资聪,原潍县东关公学教员)发起创建了潍县第一处公立中学——潍县县立中学。
西学东渐,使潍县人民的科学民主意识开始萌芽,这在一定程度上为后来中共潍县党组织走上历史舞台打下了基础。潍县早期共产党人庄龙甲、牟鸿礼、张眺、张同俊等无不在新学校内初步接受了新的思想意识。
19世纪初,以孙中山为主要领导的革命党人掀起了推翻帝制的资产阶级革命运动。1911年爆发的武昌起义,宣告了清王朝的灭亡和中华民国的诞生。1911年岁次辛亥,所以这次起义又称为“辛亥革命”。
革命从来都不会一帆风顺,辛亥革命之后的潍县也经历了潮起潮落的历史过程。
由于资产阶级革命不彻底,辛亥革命的成果被北洋军阀头子袁世凯窃取。袁在北京就职民国总统后,复辟帝制的野心逐渐显现。迫于形势,1914年7月,孙中山在日本东京建立中华革命党,决定组建中华革命军,自任大元帅,并任命居正为中华革命军东北军总司令,实行武力推翻袁世凯专制政府的“二次革命”。“二次革命”运动很快来到了潍县。
居正(1876—1951),原名之骏,字觉生,号梅川,湖北广济县(今武穴市)人。组建“中华革命军东北军”后,其本部驻青岛。1916年5月2日晚,居率部200余人来潍,进驻杜家庄。5月4日夜,东北军开始攻打潍县城。城内驻军为袁世凯所属张树元部第五师。第五师素号精悍,战斗力极强。此战恰遇潍县春季惯有的大风天,“狂飙四起,尘霾蔽天”。东北军所持短枪难以远射,有的枪扳机因灌进沙尘而击发不灵,机关枪仅有几挺,6门真炮和50门木炮也只能造造声势,尚在日本集结突击训练的航空队还未到潍,东北军遇到守军顽强的抵抗。至5日拂晓,东北军激战大半夜,一度攻入东城,后遭强力阻击退出。5日上午9时,居正指挥东北军转攻守军军营。张树元发觉后,立即增兵。交战两个多小时,东北军无奈退至擂鼓山。袁军凭借牢固的城防,坚守待援。
居正改变策略,对潍县城围而不打,寻求和平途径,一面调兵遣将,全力进攻潍县周围其他县城。29日,袁军见援军久未到来,又风闻东北革命军将从烟台方面调来攻城大炮,人心惶惶。师长张树元率部和知县张汝钧退出县城,撤往县境北乡。东北革命军进城,通电孙中山:潍县告捷。此一事件史称“潍县独立”。“潍县独立”之役拉开了山东全境反袁战争的序幕。
值得注意的是,当年有一个叫宋伯行的年轻士兵出现在了居正反袁的队伍里。宋伯行是潍县城里人,也许那时还只是个陌生的名字,然而他却把辛亥革命与即将到来的红色曙光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了一起。
在潮起潮落的辛亥革命运动中,潍县人民风起云涌,仁人志士层出不穷,投身着这场资产阶级革命运动。
张伯言壮志难酬
张伯言(1885—1933),名正坊,字伯言,潍县寒亭村人。在日本留学时成为首批同盟会员。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后,革命党人丁惟汾至胶东组织革命党人进行武装起义。张伯言与陈幹、吕子人、张同普等人在浦口组建起革命军队伍,始称“敢死队”,后与淮军会合,组建为“淮泗讨虏军”,张伯言任副司令,经滁州北上,边走边募边训,至安徽凤阳已集合2万余人。沿津浦路进军北伐,直捣济南。至固镇时与清军张勋相遇,发生战斗。革命军士气旺盛,追敌至宿州城外。虽然清军人力装备均占优势,但终敌不过革命军旺盛的士气和灵活的策略,败退宿州,张勋仓皇逃走。张伯言与总司令陈幹一起,带领这支北伐革命军从南京一直打到徐州,大败张勋,攻克军事重镇徐州,给清王朝以沉重打击。民国建立后,张伯言任国民政府农林部佥事,他忧国忧民,辞职赴东北发展林业。九一八事变后,所创办林场为日本占领,张伯言见国是日非,忧愤成疾,郁郁去世。后来到了1935年,辛亥革命元老丁惟汾、商震等10余人来潍,为张伯言立了纪念碑。
孙振汉进京刺袁
孙振汉(1889—1913),又名书亮,字继黄,潍县北乡东里疃村人。少年时就读于县立中学,毕业后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爆发后,他欣喜若狂。不久,袁世凯窃取革命成果,孙振汉不胜愤慨,欲身怀短剑,潜身北平,刺杀袁贼以谢国人,后因朋友劝阻未能成行。1913年3月,袁派人暗杀国民党要人宋教仁于上海。消息传来,孙振汉怒火中烧,击案大呼:“杀贼报国就在今日!”只身前往北平,伺机刺杀袁世凯,因防备森严,未能得手。7月,“二次革命”爆发后,孙振汉转赴天津,联络连承基等人组成讨袁队伍,密谋炸断津浦铁路,阻止袁军南下。因被密探侦知遭逮捕,被押往北平军政执法处。10月16日,孙振汉被杀害,北洋军阀政府一连数日将其暴尸于北平城头。13年之后,同盟会同仁为其竖立墓碑,述其生平事迹,两边大书一副对联:“赤手搏龙蛇,愿无忘黄花碧血;丹心泣神鬼,终看见白日青天。”
张同普骂贼牺牲
张同普(1890—1912),潍县大常疃村人。1907年,张同普经谢鸿焘和杜佐宸介绍加入中国同盟会。他与安丘的秦文斌、曹志新、临朐的张延禄等革命党人,在广文大学成立了中国同盟会小组。1911年12月,张同普被推举为潍县代表,赴上海参加十七省代表会议。会后,孙中山勉励他前往南京,参加山东北伐革命军。1912年1月11日,张同普与陈明侯等在南京加入革命军,随部北上徐州。时烟台革命军起,张同普又奉命绕道上海,经水路到达烟台,与连承基等人汇合,随军转战登州、黄县等地。在胶东月余斗争中,经常深入敌后,组织革命力量,曾6次遭清军追捕,均机智脱险。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果实后,张同普极为愤慨,遂转济南,组织讨袁力量,山东军阀政府将其押送回乡。张同普回潍后,反袁意志更为坚决,联系刘德铭、秦明堂等人,组建“桃园军(即讨袁军之意)”,很快发展到数百人,并在青州宏文书院设下指挥部。1912年夏,张同普派代表前往南京,黄兴委任他为鲁东革命军支队司令。为扩充力量,筹措武器装备,张同普变卖家产,从青岛购回手枪12支。正当势力迅速扩大之际,支队司令部曾广生叛变,形势急剧恶化。为掩护战友脱险,张同普不顾宏文书院教师冯子甲等劝说,坚持留在指挥部布置转移,后不幸被捕。军阀靳云鹏闻知张同普被抓,即命押往济南,并亲自出面利诱张同普改变立场,张同普不为所动,痛斥袁世凯专制独裁、靳云鹏为虎作伥。在袁世凯指使下,靳云鹏下令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处张同普死刑。张同普被押往刑场途中,面无惧色,依然滔滔不绝向群众高声演讲,宣传革命,揭露袁世凯的独裁罪行,过路群众无不为之动容。张同普就义时年仅22岁,1936年,济南人民为纪念张同普,将他的遗骨迁葬于千佛山陵园。
于均生矢志不渝
于均生(1887—1949),名庭樟,字均生,潍县寒亭村人。1904年考取官费留学生,东渡日本攻读政治经济学,1905年加入同盟会,翌年任同盟会山东会刊《晨钟》编辑,宣传革命主张。1907年回国,在潍县当地开展革命活动。辛亥革命后,当选国会议员的于均生欣然赴京任职。然而,风云突变的北京却让他陷入失望和苦闷之中,袁世凯窃取了革命成果,他满怀希望的共和政府成为了一纸空文。1917年,针对北洋军阀政府的倒行逆施,孙中山在广州发起“护法运动”,成立大元帅府,邀请国会议员赴广州开会,维护中华民国宪法,讨伐北洋军阀。大多数国会会员受北洋军阀政府贿赂诱惑,裹足不前。于均生不顾重重险阻,毅然南下,独赴广州,被孙中山任命为大元帅府参议。在议员不足半数的情况下,召开了中华民国革命史上著名的“非常国会”。此后,他便伴随在孙中山身边。然而“护法运动”又是昙花一现,西南军阀势力处处掣肘,孙中山愤而辞职,大元帅府人去楼空。于均生返京后,以父亲重病为名,脱离北洋政府返回了潍县。1920年,他资助表弟张干臣 赴日本攻读机械专业,学成回国后,在县城东关创办大华染厂。在实业救国道路上,于均生成为潍县民族工业发展的先驱人物。
辛亥革命在潍县同样没有走出失败的命运。有人退却,有人变质。当然,也有人走向了“红色营垒”,如后来壮烈牺牲的宋伯行、耿锡章等共产党员,就曾经是辛亥革命中的“弄潮儿”。潮起潮落,辛亥革命从正反两个方面为红色旗帜的到来提供了准备。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帝国主义列强重新瓜分殖民地。1919年,北洋政府代表欲在“巴黎和约”上屈辱签字,承认列强将战前德国在中国的殖民地转让日本。消息传来,国人哗然。5月4日,北京青年学生走上街头,游行示威,强烈要求拒绝签字,“外争国权,内惩国贼”。以此为导火索,“五四运动”爆发。
运动爆发后,潍县人民怒起声援。5月12日,县城9所学校师生一起罢课游行示威,他们冲向火车站,捣毁日本人设立的商行,又联合各界成立“国货维持会”,掀起抵制日货运动,时间长达一年。11月,潍县选派3名代表赴上海参加国民大会,会上慷慨陈词,据理力争,坚决反对北洋政府与日本签订修筑“高(密)徐(州)”“顺(德)济(南)”两路换文条约。
随着运动的推进,《新青年》等进步书刊出现在潍县,俄国十月革命成功的消息也散发在了潍县大地上,反帝、反封建思想逐渐深入人心。潍县的历史在做着选择:自发的反抗斗争失败了,辛亥革命失败了,反帝、反封建的历史长路该由谁来领导着走下去?
后来的历史告诉人们:1919年,距离潍县籍第一个中国共产党员的出现,还剩三个年头。辉映人间的红色曙光已在潍县大地上喷薄欲出,准备着迎接历史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