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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大拿,海伦娜

我们在海伦娜的时候,住在一栋动静很大的公寓里,爸爸妈妈睡壁床,我睡一张帆布床。每天早上,后门外牛奶瓶中的奶油会噗一声冒出来。当时发生过一场冰暴,树木会发出碎玻璃的声音。我正在学着读书。关于海伦娜,我真正记得的只有图书馆,《西风妈妈》的绿色封面和《理解贝琪》那破旧的蓝色封面。那时我觉得《理解贝琪》是专门为我写的,觉得在某处有人想要把自己的事讲给我听。

初雪前的几个星期,爸爸每个星期六都带我进山,去给一个在山上独居了五十多年的老勘探员送过冬的物资。面粉和咖啡,烟草,糖,干豆,咸猪肉,燕麦片,蜡烛。一摞摞沉重的杂志:《星期六晚邮报》《红皮书》《田野与溪流》。

上山的路很漫长,第一次去的时候,我们在路上做下标记。爸爸让我用刀割破树皮,树液的味道新鲜刺鼻,至今仍留在我的记忆中。约翰逊的小木屋就藏在茂盛碧绿的草地边缘。那其实就是个没刷漆的小棚屋,窗户看起来像一对眼睛,门就像一个咧开嘴的傻傻的微笑。高草和野花如同一顶节日的帽子覆盖在小屋顶上。我会在蓝天下躺在屋顶上,狗和山羊围着我又舔又拱。爸爸和老人坐在下面的木桶上,喝着咖啡,翻看老人淘到的金块,翻看各种各样的石头,时而嗯哼两声,时而惊叹几句。爸爸听老人讲故事,一听就是好几个小时。现在我真希望我当时也去听听,可那时我只想躺在屋顶上,沉浸在只有暗冠蓝鸦、顽皮的山羊和狗才能打破的静谧之中。

在我们离开前,爸爸去树林里拖回圆木和树枝,砍成一段段木柴,垛在门边。我则小心翼翼地将杂志一页页撕下,用面粉与水和成的糨糊把它们贴在墙上。小心翼翼,生怕弄湿上面的文字。我们的想法是将它们贴满老人小屋的墙壁,从地板到天花板。在冬季天色阴沉的日子里,约翰逊就可以一直读墙上的文字。等每一面墙都读完,他会在旧的纸页上再贴层新的。重要的是将不同杂志和书页打乱顺序,所以第二十页可能在北面墙的上边,而第二十一页则在南面墙的下边。

我相信这是我上的第一堂文学课,关于创造力的无限可能。我敢肯定,这样的贴法是个好主意。如果书页是连续的,他很快就会读完。而打乱后,因为书页没有任何顺序(通常前一页或后一页被糊在了墙上),所以每读一页,他就得编一个与之相关的故事。但是有时候过了几天,他在另一面墙上找到了接下来的那一页,就得回过头修正他自己编的故事。当他穷尽小屋里墙上故事的所有可能性之后,就会以类似的随机顺序再贴上几页。

开始下雪后,他的羊和狗就跟他一起住在小屋里。我喜欢想象它们蜷缩在那张旧铜床上,看他穿着秋衣裤借着烛光读墙上文字的情景。他说如果他在床上觉得冷了,就会再拖一头山羊到床上来。

在离小屋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户外厕所,但他说,他通常就站在门廊上向外撒尿。他还有一个坐便器,在山顶的正中央,如同国王的宝座。“坐在那上面是为了思考,”他说,“上去吧,我们不会看你的。从那儿可以看到半个蒙大拿州。”但我觉得,我可以看到整个蒙大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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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亚、小狗“蓝”和老约翰逊先生在他的小木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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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伦娜高处露营,钓鳟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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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亚和“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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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爱达荷,穆兰 NnYgMuynG1B/eAsNP/RfiTLAWbLVmKHCKOF+hVFxYLNYs3Itpak9g1l1AzCh6LNR



爱达荷,穆兰

这次我们住在一间贴了油毡的小木屋里,就在矿井上方。发动机和发电机轰隆轰隆、咔啦咔嗒,滑轮吱呀吱呀、呼啦呼啦。铁链当啷。焊条嗞嗞。吱吱,咝咝,砰砰。石头从铲车上被哗啦啦、咕隆隆地倒进卡车里,滚到传送带上。煤车吱吱嘎嘎、咔嗒咔嗒驶过,汽笛哀号,呻吟,尖叫。高高低低的汽笛声昼夜不停。男人们昼夜不停地骂骂咧咧、大吼大叫,声音在晚上听来尤为刺耳,伴着锯子发出的呜呜声,各种各样尖利的噪音都化作怪兽。而初雪当天的清晨,链条、索具、齿轮和滑槽都被冰雪缀上闪亮而繁复的花边。大雪使矿井看起来柔和了许多,简直算得上静谧了。年轻的墨西哥矿工像孩子一样在雪地上玩耍。

矿区的工棚里挤满了矿工,单身汉,墨西哥人,芬兰人和巴斯克人。爸爸说,他们远离故土和家人,大多不会说英语。他试图以此向我解释那些人为什么老是酗酒打架。

我家添了个小宝宝,我的妹妹莫莉。她的婴儿床放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我睡在客厅的壁床上,那张床从没被收起来,白天我们把它当沙发用。我想念那台收音机,它现在在卧室里,可卧室应该是小莫莉睡觉的地方。

唯一的热源是个大肚子的火炉。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看到自己呼吸时的白气,就期待着炉门把手咔啷一响。几分钟后,木柴开始噼噼啪啪烧起来,一铲煤哗啦一声填进去。咖啡壶欢快地唱起歌来,火柴在妈妈大拇指的指甲上轻轻一划,或者爸爸的芝宝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火。他们喝咖啡的时候,就让我用奶瓶给妹妹莫莉喂奶。我和妹妹惬意地躺在床上。她不太好玩,可她喜欢听我唱歌。“假如你头痒痒,不要挠,用菲奇。动脑筋,要想保住头发,就用菲奇洗发水。”还有“四处无人,没有人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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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露西亚于爱达荷,穆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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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基思·布朗,出生于1941年10月6日

木屋墙上没有刷漆,只是本色的木板,地板也是一样。我喜欢住在木头房子里,把木柴添进炉火里取暖,凝望屋外的树木。整个房子都散发着木头的气味。

一开门,松树的清香扑面而来。一旦真正走进树林,就再也听不见矿井的声音了。一切变得静谧,甚至踩在绵密的松针上时都悄无声息。有时我以为听到了林间的微风,但当我驻足聆听,却听不到一点声响。

厨房的地板倾斜得厉害。我把铁皮罐头从高往低滚着玩,一滚就是好几个小时。金枪鱼撞上菠萝。

翻过我们的那座小山,还有一道山谷和另一面山坡。一年前,那面山坡上的树全被烧光了。我第一次看到那里时,整片山坡都覆盖着猩红的火焰草。一片广袤的红色火焰,生机勃勃,随蜜蜂的嗡嗡声而震颤。

我交了个朋友。肯特施里夫。他家住隔壁,房子和我们家的一样,但他的家里有六个孩子。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爸爸经常从华莱士的一家面包店带回一袋袋陈面包。早餐,他们吃泡面包,就是陈面包泡肉汁,而所谓肉汁不过是培根煎出来的油拌上派特牌炼乳。有一天,寒气刺骨,可他家没有煤和木柴。他爸爸不停地把一袋袋陈面包填进小炉子里,直到一家人围拢在一起,都暖和起来。他们朗诵主祷文的声音将我引向他家的厨房。

我的妹妹莫莉得了肺炎,去华莱士的医院里住了两天院。我借住在隔壁,跟他们家的几个孩子一起睡在阁楼里的干草上。阁楼没有装窗户,窗洞上只钉了一块油布。我和肯特施里夫轮流把一只眼睛贴在油布的一个洞上看夜空。那个洞就像一架望远镜,把令人眼花缭乱的繁星框起来,将它们放大。

我喜欢躺在干草床上,挤在那些孩子们中间。我喜欢闻他们身上的气味,尽管那并不好闻,我想,那味道来自尿液和变酸的牛奶,臭脚丫和脏头发。我们依偎在一起,睡着时像群小狗崽一样互相蹭着,每个人都吸吮着大拇指。

我和肯特施里夫开始上一年级。学校离我们家很远……得爬上一座很高的山,然后走很远的路下山,再爬上另一座山,才能到镇上。放学后,我们从墨菲酒吧搭便车回家,孩子们的父亲交班后都去那里喝酒。矿工们喝第一杯酒前总要说点祝酒词:“我们该工作吗?没门儿!我们该罢工吗?绝不!那我们该怎么办?喝酒!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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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达荷州阳光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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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亚和朋友们在穆兰

我们都喜欢上学。学校里只有一个老师,布里克小姐,她是个好老师。所有学生被分到不同小组,学习不同的科目。我和小孩子一起学数字和写作,和大孩子一起学阅读和地理。肯特施里夫跟我正相反。他是全校最聪明的孩子。他无所不知,比如,他知道只要切开一颗郁金香球茎,就能看到里面有一朵微型郁金香。

珍珠港事件爆发后不久,爸爸就出国了。他加入过海军后备军官训练团,所以接受了军官培训,成了一名海军中尉,然后就乘坐一艘军火运输船奔赴太平洋。我们搬去得克萨斯州的埃尔帕索,住在外公和外婆梅蜜家里。

这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就在圣诞巡游的前几天,本来我和肯特施里夫要扮演朝拜耶稣的东方三博士。(他的名字是肯特·施里夫,但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在接下来那漫长又可怕的几年中,我疯狂思念着他和爸爸。

人们将这种感觉称为心痛,因为思念一个人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肉体之痛,存在于你的血液和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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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海军泰德·布朗中尉

爸爸把我们送到斯波坎的达文波特酒店,之后便开车离去。我们在酒店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要乘火车去得克萨斯。我和妈妈各睡一张铺着熨烫过的床单的床,妹妹则睡在房间衣柜中的一只抽屉里,身体下面垫了几个枕头。

妈妈把抽屉带上了火车,用它装着妹妹。妈妈竟然偷走酒店的抽屉,这令我又惊又怕。她说:“你能不能把嘴闭上?”还扇了我一巴掌。从那以后,一切都开始变糟了。 NnYgMuynG1B/eAsNP/RfiTLAWbLVmKHCKOF+hVFxYLNYs3Itpak9g1l1AzCh6L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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