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最舒服的地方,除了游弋在平静海面上的轮船的船舱,就是轻轻摇晃在美国平原上的普尔曼式火车的卧铺车厢了。
头顶上方一盏雅致的小灯,躺在粗糙温暖的被窝里,不用起身也能开灯关灯。车窗下方绷着一只长网袋,东西放进去,从外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我把发卡、鞋子、蜡笔、“小狗”跳跳和一副老处女纸牌塞进网袋里。
车窗上的遮光帘可以毫不费力地拉上拉下。我躺在黑暗中,看到车窗外一片片云彩从月亮身边飘过,一间农舍的厨房里有一个人还没睡。我拉开窗帘,打开灯,向车窗外挥手、微笑——说不定树林里会有人看到我。服务员走过来小声问:“小姐,一切都好吧?”知道有他在照顾我,感觉真好,很安全,很踏实。列车员也是如此。火车在小镇停靠时,我把窗帘拉开一道缝。有一次我看到两个穿着工装裤、脚蹬靴子的男人的腿,一盏提灯在他们的腿之间晃荡。他们神情轻松,有说有笑,随后列车员那熨烫过的深蓝色裤子和闪亮的黑皮鞋也加入了他们,几个男人站在一起谈笑风生——好像世间万事万物都能引他们发笑,而不单单是因为某个笑话或某个人。
小马驹在牧场上奔跑,一座小镇渐渐苏醒。农家院子里,有个女人把床单挂在晾衣绳上。她用牙咬开一个晾衣夹,然后向列车挥手。
卧铺车厢里的床比我的壁床更容易收纳整齐。车厢里有两张床,上下铺。你如果真想体验坐火车的感觉,专心聆听车上的噪音,或想体会独处的感觉,选上铺是不错的。这样你就不会总盯着窗外,就能睡得更久了。
可怕,车厢连接处风声呼啸。
车厢门很重,很难打开,但穿过所有车厢,用白色的锥形杯喝凉水还是很好玩的。列车的休闲车厢里满是军人和烟雾,还有放肆的笑声。
餐车是我去过的最讲究的地方。陈设典雅,灿烂夺目的地毯,高背椅,亚麻桌布和餐巾。盖着盖子的锡盘,还有银器和水罐,都又贵又重。方糖要用夹子夹。洗手盅的温水里放了柠檬片。餐厅里的一切陈设都非常稳重而雅致,特别是那些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侍者,穿着黑衣,系着长长的白围裙。他们对我,对所有人说话都轻声细语。所有的食物都是在一个大约三英尺长两英尺宽的厨房里做好的,厨师是两位垂暮老人,做饭时一直有说有笑。
玛丽·布朗和露西亚,于得克萨斯,埃尔帕索
火车上的盥洗室最有趣的一点在于,马桶直通车底下的草地和枕木。飞机上的厕所是不是也这样呢?我至今没有搞清楚,而且都这把年纪了,我也不好意思问别人。难道所有乘客的排泄物都飘散到大气层里去了?如果真是这样,岂不飘得漫天都是吗?如果不是,那些排泄物又存放在哪里呢?我喜欢凝视火车马桶下面飞驰而过的大地。有几次妈妈吐了,我一边扶着她的头一边数枕木。盥洗室里摆着一条长沙发和几把椅子,妈妈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盥洗室里看书。她抽烟,给妹妹喂奶,跟另一个女人一起喝威士忌,直到后来她们俩大吵了一架。车到犹他州的时候,列车员让那个女人下车了。那天深夜,服务员走进盥洗室。我抱着莫莉,妈妈睡着了。他告诉我床已经铺好,还说:“去睡吧孩子,你什么也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