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陈思农晚上如果不去和郭红秀约会一下,人就像丢了魂一样,根本睡不着觉。哪怕她不想见他,他像以前一样到戏台那里待一会儿才回家,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那天晚上,当陈思农向郭红秀提出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时,她很生气,并且打了他一记耳光,把他的脸打得火辣辣地疼。他一句怨言都没有,而且回到家就后悔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上次,他随老同学一起去郭红秀家,分明也感觉到了,她心里还有他,彼此都因为分手的事情痛苦万分。现在,他怎样才能和她重归于好呢?她不愿按以前约定的时间出来见面了,他没有那个胆量去她家找她。
失恋的滋味太痛苦了,接连几个夜晚,陈思农依然如故去戏台那里等郭红秀,希望她能回心转意,但总见不到她。
郭红秀依然那么执拗,晚上躲在大树后面看着陈思农在戏台前徘徊,让他在那里焦急地等待,就是不露面,就是要让他把失恋的苦涩品尝个够。当然,她也有些顾虑,就怕他等不到她会去她家里找她,那情况就不妙了。可是,她转念一想,如果他真有那个胆量,早就去了,也就不至于在戏台傻等几个晚上。
陈思农深陷失恋的痛苦之中,心情糟透了。陈开元又来闹事了,这回没带他儿子,一个人在陈厚仁家门口走来走去,嘴里说个不停:“把我胸前都打肿了,这事就这样算了吗?我疼得难受,做不得事。”
陈开元见没人理他,走了,但是,没过多久又来了。他不进门,就是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走,说陈思农把他胸前打肿了,做不得事。
最后,陈和根来了,陈思农准备出去,被周月娥拦住了。她问陈和根:“你也读了几年书,不像你爸,当时你们闯到我家里来,要是我们闯到你家去,你会不会生气?凡事要讲道理。”
“大妈,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但是,现在我爸受了伤,这事总不可能就这样算了。”陈和根说话声音不大,“听说思农还准备了柴刀,乡里乡亲的,为什么要闹得你死我活呢?”
“小伙子,你是个讲理的人。你先回去,可以吗?”周月娥说完进了屋。
周月娥进了屋没做别的,抓了一只正在鸡笼里下蛋的母鸡,朝陈开元家走去。
赔了一只下蛋的母鸡给陈开元,他再也没有来陈厚仁家找麻烦。陈厚仁心疼那只鸡,说:“我情愿挨一拳,别人赔一只鸡给我。”
“不赔能行吗?他天天像绕纱一样,在家门口来来回回地绕,你不难受?这次他是理亏,没一个兄弟帮他,有人会帮的话,他有这么好吗?”周月娥想到那只母鸡一天下一个蛋,不比陈厚仁心里好受。
“下次千万要拖住他,动不得手。”陈厚仁指着陈思农睡的房间说,“你去看看那棵树,都被他打出了一个窟窿,真要打到了别人的要害,赔一头牛都下不了台。不要管,不要唠叨,让他在房间里写他的,比练拳要好,打打杀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周月娥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笑容。
目前的陈家村,除了新建的砖瓦房之外,就是土坯瓦房,说谁家穷谁家富只是相对而言,其实家家都差不多。柴根家买了黑白电视机,天天晚上搬到大门口放电视剧显摆,大家都说村里就数他家有钱。可是,他家有钱买电视机,还不是把大女儿小梅嫁给了一个吃公家饭的瘸子吗?那个男人比他女儿大了将近二十岁,礼金就收了两千,不然,哪来的钱买电视机呢。这本来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可大家都羡慕起他家来了。
柴根家的二女儿小凤和二苟家的春花都没读什么书,春花初中毕业,小凤小学毕业。陈思农和她们一起玩大的,关系不错,但是,他上了高中之后,就很少和她们在一起聊天了。大家都说陈思农学习成绩好,肯定能考上大学,哪知高中一上完,还是卷铺盖回家了,和没读多少书的小凤和春花没什么区别,而且浪费了钱。
没什么事的时候,春花和小凤两人会来陈思农家玩,但主要还是和周月娥聊聊天。陈思农即使听见她们来了,也待在房间里不愿出来。
“读了高中的人就是不一样哦,毕业了还喜欢捧着书。”那天,小凤又来了,对周月娥说。
周月娥过了一会儿才说:“管不了。”
春花的母亲田菊香嘴直,说:“没考上大学,不就成了种田人吗?种田人总得勤快一点才行,经常缩在房间里也不是事。”
周月娥觉得心里难受,没有接话,岔开话题聊别的。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们等着瞧吧。”陈思农在房间里听见了她们说的话,咬紧了牙关,下定决心要好好写一本书出来,争取一炮打响,让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好几个晚上,陈思农去太平观都没有等到郭红秀,有些心灰意冷了。每天晚上跑来跑去见不到人,他劝过自己很多次不要去,可是,天一黑,太平观就像有鬼在召唤他一样,不去走一下心里憋得难受。他在心里说:“郭红秀,你最好不要露面,就算我们的缘分尽了。我今晚最后一次去等你,你不要露面,千万不要露面!你让我把心彻底死掉,不再有任何念想,这样最好不过。”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可他又没有带雨伞,走到半路便淋成了落汤鸡。即使淋成了落汤鸡,他也一定要去戏台那里看看,不怕郭红秀在那里等他,而是要让自己的心死得彻底,死得彻彻底底。
没有发生奇迹,如他所愿,郭红秀没有出现,顿时,各种心酸涌上心头,他站在风雨中号啕大哭。
天上电闪雷鸣,掩盖住了他凄凉的哭声。他边哭边喊:“秀秀,请你原谅我,你出来见我一面吧,哪怕就一面,哪怕你再给我一耳光。我太想你了,快要疯了,真的,我快撑不住了啊……”
突然,他感觉头顶没有雨水落下来,抬头一看,有把雨伞撑在他头顶,再扭头一看,顿时化悲为喜,喜出望外。郭红秀正站在他身后,为他打着伞。
“秀秀,秀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吧……”他握着她的手,泪水和雨水哗啦啦地从他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思农,你这又是何苦呢,呜呜……”郭红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和陈思农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过了一会儿,郭红秀止住了哭,说:“你浑身都湿透了,会患病的。走,去我家换身干衣服。”
“我不敢去,被你爸妈看见了怎么办?”他急切地说,“你愿意和我重归于好,我就是病一百次也值得,你不要担心我。”
“傻瓜,我叫你去,肯定是我爸妈不在家喽。我舅舅家办喜事,他们都去帮忙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她握着他的手,两人共撑着一把小花伞,朝她家走去。
到了家门口,她示意他不要出声,以防被邻居听到。进了大门,她走到她的卧室门口拉亮了灯,他走了进去。
“你等会儿,我去我爸的房间找身衣服给你换。”她压低声音说。他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她便拿了一套衣服过来,催促:“快换快换,久了会生病的。”
“你把灯关一下,开着灯我不好意思换。”他说。
“嘻……”她笑着把灯熄了。
换好了衣服之后,他感叹一声:“舒服多了,还是秀秀对我好。”说着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两人坐在床沿边上卿卿我我起来。
“这次我原谅了你,以后你可不能再对我说分手,再说我真的不会理你了。”她把头钻到他的怀里,巴不得钻到他的心窝里去。
“我发誓,只有你负我,我绝不负你!不然,天打五雷轰……”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她的手捂住了嘴巴。
“我不许你这样说。”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实话告诉你,这些天,我天天晚上会去戏台,和以前一样。”
他诧异得很,说:“不可能呀,我也天天晚上会去,等一两个小时也未见过你的身影啊。”
“我知道你天天会去,我都看到了。我躲在大树后面,就是不出来,看你怎么办。谁叫你说分手,就是要考验你一下,嘻嘻……”她得意地说。
“秀秀,你真坏,害得我天天白跑,今晚可不饶你。”他用力捧着她的脸,吻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经历过这次分手风波,陈思农愈发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把郭红秀紧紧地搂在怀里舍不得松手,唯恐一松手她便会飞了。
夜已深,外面的雨依然下得很大,一下子停不了的样子。他有些犯愁了,说:“秀秀,雨要是下个不停,我怎么回去呀?”
“不回去不可以吗?”她斜着眼睛看他,嘴角泛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可又有些怕敢留下来,万一她怀孕了,那可不得了,他们之间的事情想瞒都瞒不住。
“太晚了,秀秀,你先躺下吧,我看看雨会停吗?”他掀起被子,抱起她放在床上。
她躺在床上,把脸侧向一边,嘤嘤地抽泣起来。
“秀秀,你哭什么?”他慌了神,侧过身问。
她抓住他的手,问:“今晚你一定要走吗?我一个人在家怕。”
“那就不走。”他决定留下来陪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停了,窗外传来她父亲的叫喊声:“秀秀,秀秀,快开门,我回来拿点东西。”
这可不得了,被她父亲逮住了不挨顿打才怪。他像遭了电击一样蹦下了床,不敢出声,拿起湿衣服胡乱地往身上套。
“爸,你等一下,我起床开门。”她应了一句,把灯拉亮了,示意他躲在门后。
等她父亲进了门去拿东西时,她示意他赶快走。
陈思农穿着自己的湿衣服逃出了郭红秀的家门,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嘴里喘着粗气,心里话:“这哪里是谈恋爱,这分明就是做贼啊,可把我吓死了。”
刚下过大雨,路面很是泥泞,他摸着黑找到自己藏在树丛里的自行车,一步一滑往前走,到了国道上才敢骑。下了国道还有两里路,那可是黄泥巴路,他把自行车尽量往水里推,这样泥巴就不会卡胎,到家时都快凌晨了。
他经常很晚才回家,家里人都习惯了,会给他留门,也懒得问他去了哪里,反正问了他也不说。大家感觉他自从落榜在家之后,精神上就有点问题,越管问题会越大,也就懒得管了。
自从和郭红秀又好上了之后,陈思农的精神状态又好起来了,白天干活再累,晚上也要跑到太平观去和心上人见上一面。
一个礼拜眨眼工夫就过去了,郭红秀要去酒厂上班。由于她不会骑自行车,万长根自告奋勇,每天用自行车接送她上下班。
刚开始几天,她还是照常会和陈思农幽会,后来就不太愿意出来,说上班天天忙个不停,有时候还要加班。听她这么说,陈思农也没有办法,总不可能勉强她天天晚上必须出来。
“思农,我们每个星期见一次面吧,星期天一般不用加班,就选在星期天晚上。你看可以吗?”她征求他的意见。
“行。”他点了点头,有点不太情愿的样子。
“思农,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放心好了,我只是坐了长根的自行车,不可能和他好的。”她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你们男人啊,个个都那么小心眼,喜欢吃醋。”
“你自己可以学骑自行车,学会了去买一辆,免得去麻烦人家。”他提了个建议。
“我不想学,别自行车没学会骑,人还摔到了哪里。”她说,“他对我好,我也不会亏待他,等发了工资,我请他到我家里吃饭。我炒几个好菜,到时你敢来吗?”
“一个人我是不敢去,长根会去,我就敢去。”他问,“到时可不可以把几个要好的全部叫到你家去吃饭?”
“可以,怎么不可以呢?就这样吧,每个星期天我们见一次面,你可不要想多了哦。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去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呢。”她松开了搂着他的手,不像以前那样依依不舍。
“好吧,你上班的时候多保重,觉得太累就不要去了。”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知道哪。”到了岔道口,她对他说,“你回去吧,再送就被人看见了。”
郭红秀去酒厂上班了,陈思农横竖觉得心里不舒服,心想,她天天坐万长根的自行车出双入对,日子一久,难免生情。况且,万长根有份工作,家庭条件也不错,比起他陈思农来,肯定要好上几倍。
这天,又是太平观赶集的日子,陈思农遇见了廖小花,问:“小花,红秀不是去酒厂上班了吗?你为什么不去?”
廖小花嘟了一下嘴,说:“谁不想去呀?可人家会介绍我去吗?我又长得不漂亮,现在在学裁缝。”
“你还要多漂亮,小巧玲珑,肤白貌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陈思农调侃起来,说,“你学裁缝也不错呀,到时请你帮我做件衣服,不要收费太贵哦。”
“嘻,想不到你这个书生也会耍嘴皮子。”她有点神秘地说,“我看长根和红秀好上了,长根每天搭着她上下班,有说有笑,不知有多高兴。还有,我几次看见红秀搂着他的腰。”
“她坐在后面,不搂着腰不会摔下来呀,估计没有这种事。长根虽然家庭条件好点,又有工作,但模样和红秀不太般配,红秀不可能喜欢他哦。”他自我安慰地分析。
“那你就不懂,现在的人现实得很,谁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就会跟谁,哪有像我这么笨的人呢?”她苦笑了一下。
“你是说,长根追过你?”陈思农鼓起勇气问。
“还没追,读书时,他起码给我写过十封情书,经常往我抽屉里塞,我理都没理他。你说,他会介绍我进酒厂做事吗?现在他高傲了,有红秀这个大美女相伴,但也不见得能长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哼!”她是越说越激动。
“小花,也不能这样说。”他想了想说,“按这样说,长根是暗恋你的人,你就是他的初恋,后面再美的人都不一定会感兴趣。正所谓先入为主,难以替补。他心里肯定还有你,只是现在借红秀来气气你,让你后悔。你现在多少有点气在肚子里,不正中了他的计吗?我看,你不如主动向他示好,他肯定会欣然接受,就看你怎么想的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总不至于哭着去求他吧。”她说着又有点气愤,说,“他长根再有能耐,能守得住红秀才怪呢。红秀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见一个爱一个,上次爱上班长,这次爱上他,说不定下一次爱上别的什么长。现在就是拿他当调味品,傻瓜才会真的对她动心呢,不过逢场做戏罢了,能长久得了吗?我说这话挺得罪人的,你可不要说出去哦。”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思农觉得廖小花说得有点道理,心想,看郭红秀现在的表现,还真是这样的。
“放心好了,你不是相信我的话,也不会对我说这些。”陈思农直截了当地问,“小花,你心里还有长根么?”
“说不上有没有,他给我写情书,我其实还挺感激他的,到底只有他给我写了那么多情书。这大概就是你所说的先入为主吧。”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飞过了一片彩虹。
“要不要我把你的心思和他说一下,免得他不知道?”他问。
“你可不要乱说话哦。”她羞得满脸通红。
陈思农在集市上偶遇廖小花,一番交谈,对郭红秀难免起了些疑心,突然觉得没必要为她付出所有的情感,就怕到时被她伤得遍体鳞伤,人都会疯掉。不过,他既然承诺了不会再说分手,就不能再犯之前的错误,只等她亲口说“拜拜”。倘若她真的喜欢万长根,移情别恋了,他也没有办法挽回,谁叫自己落魄成这个样子呢。
田里的稻子已经泛黄了,但还没有完全成熟,还不是收割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陈厚仁的眉头就紧锁起来,又要去借粮食了。
“月娥,我看还是去问柴根借吧,别人不一定乐意。”陈厚仁征求周月娥的意见。
“去年问他家借了一担,差不多一半是瘪谷,还的时候粒粒饱满,碰到鬼哦。”周月娥不同意。
“我问过好几家了,都说没有剩余的谷子,只有柴根点了头。今年要借两担才行,没有办法,多养了一头猪。”陈厚仁用两个硬币熟练地拔着胡须,边拔边用嘴吹,不然胡须粘在硬币上掉不下去。
等陈厚仁把下巴的胡须拔得干干净净,准备拔上嘴唇的胡须时,周月娥想通了,说:“我不管了,管你去哪里借。”
青黄不接去向别人借粮食是件没面子的事情,这次要借两担谷子,周月娥要陈思农一起去。父亲一个人挑不了两担谷子,明天陈思农再难为情也不得不去柴根家借谷子,可他人还没去呢,就感觉自己的脸上像敷了辣椒粉一样,比郭红秀扇了他一耳光还要难受一百倍。